七十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申彗星只听另一边呼吸声的变化，就能想象得出文晸赫现在的样子。
想要劈头盖脸地训斥，却又强自忍下，闭着眼睛平复着怒火。
可是他凭什么冲自己发火？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时刻惦念着文晸赫看到消息会打电话来，他又何必忍着首次进行深潜带来的严重身体不适，在发送了一封电报后立刻从东麓出发，拖着透支的身子马不停蹄地跨越襄邪山脉回到驻地守在电话机前。
申彗星越想越气，头部的昏沉愈发严重，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翻涌而上，他赶紧以手掩嘴，封住了“唔”的一声干呕。
心中说不出滋味的委屈和难受愈加令人难以承受，申彗星不想在这个晚上再和文晸赫说些什么。他身体状态不好，本想着和文晸赫通电话能博些夸奖、讨些爱语聊作抚慰，没想到这通电话反而让他连原本的好心情都没有了。他伸出手去准备挂掉电话。
“彗星！”
文晸赫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申彗星把听筒重新拿回耳边。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文晸赫显然是听到了他压抑的干呕声，一时间急得把刚才所有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
申彗星冷笑两声：“深潜试验的身体反应。怎么，是不是还觉得我自己要跟着下水，活该如此？”
“申彗星！”
文晸赫低吼一声，随即立刻意识到不妥，放缓了声音：“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申彗星没有说话。
“到底哪里难受？是正常反应吗？只有你这样，还是其他人也这样？叫医生看过没有？”
“我没事，是正常反应。”申彗星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明天就好。”
文晸赫被猛然吊起的心稍稍放下。他开始懊悔自己刚才凶申彗星的语气。
“彗星，我不是在说你越权。不管是之前打燕安，还是东麓的问题上，我都心甘情愿给你最大的自由决定权。”文晸赫低沉磁性的嗓音顺着电话线缓缓流淌进申彗星耳中，“但是我想确定你的安全，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私人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我的父母是如何殉国的。我心里对于未知的恐惧，就和你在水鹰里潜到漆黑海底时的心理一样。”
当年的噩耗来的如此突然，给还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文晸赫造成的打击有多大，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自那时起，对于他所珍视的人，当他不能掌握确切的信息时，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申彗星这次的举动给他带来的强烈后怕，直让他脊背发凉。
文晸赫甚少会提到他已故的双亲，更少在人前示弱。这次他把自己的伤口都狠狠挖出来了，申彗星不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下次不会了。”申彗星压下头疼和心疼，说道，“你爱担心，我让你担就是了。”
文晸赫哭笑不得。但看申彗星还有心情说句玩笑话，显然不会再把刚才的争吵放在心里。
“水鹰已经下水，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只要保密工作做好，后续事宜不急，你和大家也都说一声，这几天先把之前身体的亏空都补回来。”说着文晸赫又皱了眉头，“必须重视，你的底子已经不如从前了。”
申彗星看他一会儿说大家一会儿说自己颠三倒四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刚才的沉郁仿佛也被一扫而空。文晸赫担心他的身体，并没有询问他水鹰号太多细节便叮嘱他睡了。

然而申彗星并没能按照文晸赫给他规划的那样立刻好好睡上一觉。他刚刚收拾妥当准备休息时，住所的门被敲响了。
“准将，”来人看到申彗星身上临时披上的便装，有些不好意思地张了张嘴，“打扰您休息了。”
申彗星看到展弋时很是意外：“你怎么也回来了？进来说。”
展弋跟着申彗星走进了他的房间。这里并不比他们的宿舍宽敞，但胜在是单人间。和南平军区相比，峆峫军区的条件立刻显得艰苦了些。
“封江狩呢？没和你一起回来？”申彗星随口问道。
展弋低头笑了笑：“没，我一个人回来的。”
东麓绝大部分人身上都背着秘密军令，没有许可不得返回内陆。封江狩和他因着是跟着申彗星来的，并不受这种限制。只是水鹰刚刚下水，大家都沉浸在喜悦和疲乏当中，封江狩并不打算在这个时间回峆峫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事实上，他们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又刚刚经历过了怎样几乎豁出命去的惊险时刻。
而对于展弋本人，找到一个能与申彗星独处的时间也很难得。
“坐。”申彗星坐在床上，把屋子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了他的学生，“这个时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其实有点昏昏欲睡，身体里不舒服的反应并没有减退多少，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来赶走这种让人不愉快的感觉。他甚至有些飘忽地想着，年轻真好，同样是参加了深潜试验并且翻越了襄邪山，展弋的脸色明显比自己好多了……
昏沉的大脑让他忽略了三个问题：他在深潜试验中担任的是极度耗费精神力的操舵手；展弋可没有像他一样，在结束试验后完全不加休息地翻山越岭；他的身体并不是毫发无伤的三十一岁的身体，而是曾两次中弹、险些永远陷入沉睡的身体。
一向明快的展弋迟疑了一下，张口说道：“准将，您对军队里面，喜欢……喜欢上战友的事情，怎么看待？”
申彗星明显愣了一下。
展弋的这个问题问的很模糊，也因此而显得巧妙。或许是展弋喜欢上了谁，或许是谁喜欢上了展弋被展弋知道了，或许是其他两个战友的亲密关系让展弋发现，而展弋觉得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想找一位良师益友开解，又或许……
第一个出现在申彗星脑海中的想法是，他和文晸赫的关系被看出来了。
他随即否认了这一想法。他和文晸赫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其间的私人联络都是不为人知的，之前他受伤的事情也被文晸赫派人抹得干干净净，展弋不可能向着这方面进行猜测。
他晃神思考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展弋略带不安的神情。
半晌，申彗星微笑着说：“上士，圣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神圣的军人不应该因为任何私人事务而受到指摘。”
展弋望向申彗星。说出这句话的他语调平稳，面容平静，端坐在平整的床上的姿态隐隐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气势，却又令人想要亲近。三十多岁的男人经过岁月和战火的洗礼，举手投足添了一丝沉稳，变得更具风华气度。
“谢谢您，准将，”展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胆地直视着申彗星的眼睛，再不掩饰眼中的热诚钦慕，“我是想告诉您，我喜欢您。”
“什么？”
申彗星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探，吃惊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他很快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拉回了身子，却还处于一种没有反应过来的状态。
“啊……”
他这是被一个小孩子告白了？
申彗星浑身都尴尬起来，头仿佛更疼了。
展弋比他小了整整九岁，才刚刚二十出头，又是自己的学生，他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也不为过了。
展弋把他瞪大了眼睛沉稳全无的样子收入眼底，失笑之余爱慕之情更甚，方才的忐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我不奢求您有回应，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告诉您。其实爱慕您的人有很多……我跟着您两年，学到了很多人这辈子都无法学到的东西，也得到了大多数人都没有的荣幸，能让每天，满心，满眼都充斥着您的身影……”
展弋低着头，快速地说着。
“今天的深潜试验，是我第一次距离死亡那样近。作为一个军人，我们随时有可能丧失性命，但今天我突然意识到，起码在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不该让自己处于无法挽回的后悔当中。准将，我喜欢您，爱慕您，在您眼中我一定还很稚嫩，但是我会拼命让自己站到与您比肩的位置上。”
他顿了顿，有些腼腆地笑起来：“如果您能给我哪怕一点回应，给我留一个位置，我大概会欢喜得跳起来。不论您如何想，我都会是元帅和您忠实的军人，也请您不要因为我的想法而感到任何困扰……如果您不愿意，今天晚上就什么也没发生过。”
申彗星的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率而勇敢的告白。
他感到十分新奇，有点好笑，又有些感动。
大概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他发现自己很难对展弋的告白认真起来。他露出一个无奈而纵容的微笑。
“谢谢，我很期待和你并肩战斗。不过很遗憾，我的未婚妻领地意识很强悍……”
-------------------------------------------七十四 封------------------------------------------------

七十五.
展弋整个人都傻在原地。
“您、您有未婚妻了？”
申彗星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再想想，却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终于生出了点理直气壮：“嗯。”
“啊……我很抱歉，长官。”展弋有点慌张，许久没叫的“长官”两个字也顺口溜了出来，“我……我们都不知道。”
申彗星笑了：“没什么，军队里大多很少谈及家事。襄邪没有人不认识文骞举文上将，但即使是在军中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妻子是谁。事实上，他家儿子都已经五岁了。”
那个小男子汉完全继承了元帅家族的完美基因，英气的眉眼、雕刻般的轮廓和显得倔强坚毅的嘴唇，像极了文骞举和文晸赫小时候的样子。文晸赫曾经在电话里告诉他，那小家伙已经会拆装申彗星上次当作礼物送给他的手枪了。
展弋见申彗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明明已经告诉自己，只要能说出口就该满足了。
“您的未婚妻，也是军人吗？”
想象申彗星回到家里，有一位温柔贤惠的美丽女子迎上来拿过他脱下的军装外套，轻声细语地叮嘱他快去洗手准备吃饭，的确是一幅极其美好的图景。可不知为何，亲眼目睹的申彗星对于军事的狂热与专注让展弋总觉得这幅图景有哪里是不对劲的。而申彗星谈起未婚妻的时候，竟然用了“领地意识强悍”这样的形容……
约莫是一位大方爽朗的女性军人？
申彗星迅速地在脑海里的涉密资料库中转了一圈，似乎被自己逗得笑了起来：“对。”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甜蜜，但是在不愿意放过他每一个表情的展弋眼中，那是一个足以让他心甘情愿放弃的神情。
展弋觉得自己都有些看不透自己了。未期而至的不甘心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平静，却又如此简单而迅速地在一个能嗅到幸福的瞬间里消融。
他也低头笑了起来。
申彗星看着展弋，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能理解，展弋或许骨子里和他一样，是一个目光只追随强者的军人。这种感情始于倾慕，却因为存在隐隐的忠诚服从性和努力追赶的较劲心理，比普通的儿女情长更易刻苦铭心。
他很幸运，得到了命运的眷顾，获得了那个人的爱情。他的幸运，也意味着展弋的某种不幸。
正因如此，他不会对展弋说出“你只是没有分清尊敬、仰慕和爱情”这样的话，来给这个鼓起勇气来告白的孩子定性。不论展弋对他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他都不希望这一晚的事情成为他的学生未来军旅、乃至人生旅途上不堪回想的记忆。
文晸赫想要通过把展弋和封江狩彻底变成申彗星的心腹，来增加这段关系的安全系数。但他没有想到，展弋比他所期望的进展还要更进一步。
不过没有关系，展弋还很年轻，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淡化这段感情，去发现更好的人。
“展弋，你是我看好的学生，是我信任的下属。可不要因为和我赌气，就拒绝站到和我比肩的位置上——努力超越我吧。”
来自申彗星的肯定，让展弋用尽全身力量才能压下自己激动的颤栗。他的眼睛重新染上了光彩：“是！”

展弋走后，申彗星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
灯火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窗帘洒下一层极轻浅的薄晕。
平躺的姿势让申彗星感觉舒服了许多。只是，明明刚刚才通过电话，他却抑制不住地想念文晸赫。
尤其是在和展弋交谈过之后。他不可能把展弋向他告白这件事告诉文晸赫，文晸赫不会给自己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而且这也是对展弋的一种不尊重。但是在向其他人隐晦地提起了文晸赫的存在之后，他的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荡。
夜深人静，相思入骨。
水鹰已经成了，安排好后续事宜，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不敢这样问文晸赫，文晸赫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没法说，不敢问，快要自暴自弃的申彗星突然想在别的方面任性一次。那个人是千万人的元帅，可同样也是他的爱人，凭什么不呢？
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倚在床头，申彗星伸长手臂去够桌子上的电话机，把它拿到床头来。
手按到话筒上，他又犹豫了几分钟。
元帅府的电话都是管家先接的，这会儿已是深夜，打扰老管家是不是太不好了？半夜响铃，要是让文晸赫以为是紧急军情，吓到他怎么办？他本来睡眠就少，万一一会儿再也睡不着了呢？
不行。今天水鹰下水了，应该得到奖励。今天我生病了，有不要讲理的特权。
申彗星一咬牙，鬼使神差地拿起了话筒拨出了元帅府的号码。
刚刚响到第二声，电话就被接起了。
“我是文晸赫。”
襄邪元帅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从睡梦中强制醒来的沙哑，却能听得出来意识已经无比清醒。如果打电话的人是要报告重大突发事件的文骞举等人，听到他这一句话已经可以省掉“钟叔，我是xxx，立刻帮我接元帅，有重大军情禀报”这样一长串的话了。
然而打电话的是申彗星，他哑然了数秒才开口道：“你睡在作战室？”
文晸赫也是一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申彗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再次打电话过来。
“没有。家里的电话挪了一台放在咱俩卧室床头了。”
申彗星没来由地心里一暖。这句话仿佛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那个温暖的家里，他仍然是元帅府的主人之一，而不是在离开十五个月之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人。
文晸赫确认了对面是申彗星，在睁眼瞬间绷紧的弦也渐渐松弛下来，整个人斜倚在宽大的双人床头，甚至有些慵懒闲适。“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申彗星顿了一下，简单地说。
文晸赫刚想说什么，突然心里一紧：“难受得厉害？”
“不是，比刚才好些了。”
“那就是……想我了？”文晸赫低低地笑了两声。从胸腔里振动而出的醇厚声音低沉优雅如大提琴，若电话线也有生命，一定会被身体中淌过的他的声音激起噼啪的电流。
申彗星沉寂了两秒钟，含混不清地说：“唔，大概是吧。”
然后他听见对面稳重的气息突然断了。
“喂？”申彗星把左肩上滑落的衣服拉上来，疑惑地试探了一声。
“你……”
文晸赫的声音更加沙哑，方才平稳的气息变得粗重。他无奈地看着身下内裤被强硬地撑起来的突兀形状。
申彗星安静片刻，突然笑起来：“怎么了？”
藏不住的得意。
只闻其声，其人其景却自动在脑海中还原成像，或许还有不顾现实刻意想象上去的旖旎景色。促狭甜蜜的表情，脸上被月光镀上玉色的可爱的小绒毛，身上披着的禁欲感十足的军装外衣，握话筒的手往下略显纤细而充满力量的光裸手腕，绝不雅观却极具风情的慵懒倚姿，指甲剪得圆润整齐、说到得意时便惬意地动上一动的脚趾头……
文晸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说：“你不是睡不着吗？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
静谧的夜里，连接南平与峆峫的一根电话线两头，高高低低的爱语、深深浅浅的喘息点缀了宁静的空气。襄邪的元帅用他性感低沉到令人浑身酥麻的嗓音，在他手下一位年轻军官的身体里撩起火焰。他对他身体的每一部分是如此了解，让他的手代替他抚摸过每一处敏感所在，让他颤抖，让他感受他无所不在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引诱着他，催眠着他，让他在他描述的世界里浮沉迷醉，在他的手中冲上云霄快活地喊叫。
那军官每一声压抑的低吟，每一声粗重的喘息，都逼得元帅手上的动作更加急切。军官的手修长有力，还有一层薄薄的枪茧，元帅想象着，动作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难耐地扬起头来，口中却仍不忘带着喘息对他的军官施加温柔的邪恶的粗鲁的咒语。
“文晸赫……”
对面的激烈的呼吸声突兀地终止在顶点。
随即，两边同时传来一声绵长而惬意的叹息。
“晚安，彗星。”
-------------------------------------------------七十五 封-----------------------------------------------
本来之前写好了2000多字，结果后面这1000愣是一直没时间写，今天终于不加班了，赶紧码点儿字
下一更遥遥无期，但是肯定在5.20之前可以有……哭着跑走
啊做个预告申彗星马上就要回南平了！

七十六.
第一艘潜艇成功下水以后，申彗星处理一应事宜便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程序和规则已经成形，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执行。不用担心成本被白白浪费，一支小规模的潜艇舰队指日可期。
前一年九月申彗星下令整顿峆峫军区边防以来，驻扎在此的两个师面貌大变。总有些有心思的人想在暗里活动些什么，申彗星勘不透哪些人心里在想哪些事情，却能够轻而易举地从一支部队的状态上看出负责的军官是否在认真执行他的命令。他没有立即处置这些人，而是通过文晸赫留给他的渠道，仿若不经意地给这些人的支系上峰递了个话。随后不用他动手，那八位将官的势力便雷厉风行地肃清了各自队伍，甚至还帮他处理了不少尚未抓出的大鱼。
展弋与申彗星之间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该派给展弋的任务，申彗星一样会把他叫到身边来仔细叮嘱，只是越发注意双方的距离。该请教申彗星的事情，展弋也一样会跑到申彗星身边认真聆听，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当时的话题。一如往常的相处方式，让两个人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
以申彗星的个性，若是换作一个相熟多年的战友和他告白，他一定会不自在好久。能和展弋以这样快的速度恢复原状，不得不说是师生关系帮了大忙：他把展弋当成个孩子一样，总是多出一份爱护的心在里面，连感情问题也能很轻易很包容地一笑而过；展弋对他则一直带着孺慕，情感上的挫折并没能折损这种孺慕。
进入这一年的八月，峆峫军区包括东麓在内，都已经走上正轨。申彗星不止一次在通话中向文晸赫暗示过这一点，文晸赫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就会将申彗星调回南平。
申彗星几乎是有些雀跃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他没有想到，他最先等到的不是期待已久的一纸调令，而是一个他无法承受的噩耗。

八月下旬的一天，东麓海军基地，申彗星破天荒地在下午一点钟左右收到了一封电报。
【母亲病逝，速回南平】
申彗星的心脏猛地向下急坠。
他眼前一黑，险些跪倒在地上。慌乱中他的右手死死抓住椅背，浑身都抖得厉害，青筋暴突的右手蓦地攀上一阵痉挛。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给留在东麓的展弋和封江狩做好基地的安排，回到峆峫军区的时候整个人仍然浑浑噩噩，进了宿舍之后几乎是扑向了电话机。
十几声，他和荆瑶小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哆嗦着嘴唇，又拨了一遍，锲而不舍地等着那边的回音，眼泪扑扑簌簌地掉落，一滴一滴地砸在桌子上。
良久的“嘟”“嘟”声之后，电话终于自动挂断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把话筒死死地扣在电话机上，缓过一阵抽搐的哽咽，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我是文晸赫。”
如果是熟悉文晸赫的人，很容易便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沉重和压抑。这是很不常见的——文晸赫极少会在处理公事时抑制不住地表露出私人情绪来。
但是双目隐隐泛着猩红的申彗星并没有听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哑着嗓子问。
电话另一头的文晸赫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时钟。
原来已经快要六点了……怪不得申彗星已经回到军区了。
他心里竟然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然而听到申彗星的声音，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怕”的情绪。
是的，怕。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个字眼用在自己身上。
“今天早晨，心脏病突发。中午的时候发现的。”
“心脏病？”申彗星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问文晸赫，又像是在问自己。
文晸赫说：“彗星，你先回来。军区外安排了车在等你。你先回来。”
“……哦，”申彗星半天才给了反应，“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文晸赫深深地把脸埋进手中。

荆瑶是在这一天早晨心脏病突发，在自己家中去世的。
文晸赫派出去暗中保护荆瑶的军人等到当天中午，也没有看到荆瑶走出家门去学校上课，早饭和午饭时间那间小屋子里也没有散出混着饭菜香味的烟气。试探着敲门没有回音，他们立刻回报给元帅警备部队队长，获得许可后破门而入，才发现荆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文晸赫赶到的时候，周瑾瑜已经为荆瑶做完了最后的检查，确认是由于心脏病发去世。大概并没有受到太大苦楚，荆瑶的面容依然安详。
警备军都撤到了门外，屋里只有文晸赫和周瑾瑜两个人。
“你确认是……”
“是心脏病。”
“是谁刺激了她……我会一五一十地查清楚。”
“元帅……”
周瑾瑜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按照您的命令，自申彗星去峆峫以来，我会定期给夫人做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心脏尤甚，特别是近一年来，即使我开了最好的药，效果也不大。元帅，恕我直言，心脏病，不是有刺激才会诱发的。忧思成疾，随时可能会发生危险。”
文晸赫张了张嘴，却是哑然无语。
周瑾瑜看着他颓然痛苦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
文晸赫已经做得够多够好。抽调元帅警备部队军人，暗中保护荆瑶。自从知道荆瑶有心脏的毛病，每半个月就让周瑾瑜亲自去给荆瑶看诊。元帅府里新进了新鲜果蔬或者外国的珍奇玩意儿，当天便会以申彗星的名义出现在军事学院家属区门口的收发处，指了名是儿子托人送来孝敬荆瑶的。家用电话机刚刚普及，就有人敲响荆瑶的家门，恭恭敬敬地为她装上一台电话，留下一个信封，里面的字条写着申彗星在峆峫军区宿舍的号码。以元帅之尊，他无法频繁地来看望荆瑶，便在新年之际硬是创造机会，打着慰问军属的幌子，做了万全的准备来探望荆瑶。
没有人能向他要求更多了，即使是申彗星也没有这个资格。他是元帅，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他是男人，他不可能像一个妻子那样心细如发时时担忧母亲吃饱穿暖的琐事。他把荆瑶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般对待，他尽力了，但是他终究不是申彗星。
“你先出去吧。”文晸赫用干涩的嗓音说。
“是。”周瑾瑜低了低头，“元帅……节哀。”
文晸赫望着荆瑶的面容，定定地站着。
良久，他闭上了眼。
他早就可以让申彗星回来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一拖再拖。其中最大的两个理由，一是他仍然没有想好申彗星回来之后该如何相处，二是他必须要在申彗星和其他八位将官之间寻求平衡。
但是在荆瑶去世这件事面前，一切理由都成为了借口。事实就是，他本可以让申彗星在一个月前回来，让他们母子团聚，让荆瑶心安，哪怕最终仍然无法避免身体的衰弱，也不会让申彗星在整个襄邪最偏远的一隅得知噩耗，连最后一面都无法得见。而他没有这么做。
穿着帅服的男人缓缓地跪了下去。
对不起。他把额头抵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我把他据为己有，却不能予他安宁。
我不能承诺，我只能竭尽全力。
我灰飞烟灭之时，还请您……佑他周全。

申彗星于第二天晚上抵达南平。
前一晚，听闻消息的九师、二师、六师、血鹰总部、军事学院自发选出代表，替申彗星为荆瑶守灵。
这天是出殡前一晚，按照血鹰高级别规定，元帅并军政府所有少将衔以上军官为荆瑶守灵。
申彗星走进灵堂的时候，一屋子站得笔直的军官都回过头来看他。他们的眼神很复杂，多半是叹息、安慰和一些歉疚。
申彗星的状况已经比前一天好了许多。脸上没有血色，连嘴唇也是煞白的，但穿着将官服的他仍然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挺起来，并没有打算倒下。
“节哀。”
“彗星，节哀。”
将官们向两边退了几步，给申彗星让出路来。
申彗星机械地点了点头，向停着灵柩的里屋走去。
文晸赫独自一人站在正中间，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来，向斜里让开来。
“回来了。”
他想过无数次把申彗星接回来的时候用什么语气来说这三个字，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种情形。
申彗星上前两步，看清了躺在那里的母亲的模样。
由于已经有专门的人员为她上过妆容，换过衣服，荆瑶看上去依然从容而安详。
申彗星却有如利剑穿心，整个人发着抖摇摇欲坠。
“彗星……”
文晸赫心中大恸，想要扶住申彗星，却被他挣开了。
“元帅，请您先出去。”
“……彗星！”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申彗星强撑着的坚强完全崩溃了。他的眼泪奔涌而出。
“让我一个人待着文晸赫我求求你了……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我不想说出会伤害你的话！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让我好好陪陪我妈，行吗？！”
文晸赫望着申彗星，低头苦笑一声，又抬起头来。
“那……我就在外边。”
-----------------------------------------------七十六 封---------------------------------------------
啊嘞……520发这一章是不是不太好
我还是赶上了末班车遵守了约定！！！啊哈哈！！！
顺便提一句，《爱情能吃吗》开了重印，按理说应该是明天截止……看情况可能会再延长个几天，有兴趣的亲去爱情的楼里找哈

七十七.
长夜漫漫，申彗星一人枯坐。
他开始轻声地讲起这一年半的时间在峆峫和东麓的所见所闻，讲他之前没敢告诉母亲的危险的深潜试验，甚至讲他收到比他小了九岁的学生的告白，是如何地吓了一大跳。一字一句，不急不缓，讲到嗓子干哑，讲到再也没有什么新闻可以说给母亲听了。
眼前氤氲的水雾中，仿佛浮现出荆瑶微笑着听他说话的身影。眼泪流得更急，那个思念的慈爱的影子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消失在飞落的泪滴里。
里屋的门被推开了。
文晸赫走进来，把手里的水放在申彗星身边的地上。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只送了瓶水进来便又默然无语地退了出去，大概是怕申彗星眼泪流得太急太多身体脱水。
申彗星的视线固定在那瓶水上，心思却已飘远。深深的泪痕淌过他憔悴的脸，泪水渐渐变得干涸。
如果他没有和文晸赫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他坚持不要去峆峫，如果文晸赫早一点把他调回来就好了。
三年战争，两年萧条，他已连累得荆瑶身体底子十分的不好了。直到文晸赫踏进他们的家门……他的母亲所有的苦难本应在那一刻结束才对。
哪想到却是更可怕的苦难的开端。
大约从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开始，便没有一刻停止过担忧、惊惧和可怕的猜测。
事实也容不得她乐观。申彗星因着文晸赫而快活的样子，她没有见过半刻；相反，从一开始她看见的就是儿子差点因此失去性命的样子，以及在孩子尚未痊愈的情况下极似贬谪流放的军官调动。
一切的举动都是迫不得已的话，是文晸赫和申彗星都对她说过的。可文晸赫同样也说过很快就会让申彗星回来的话。她等了良久，到头来，倒是谁也无法相信了。
如果没有和文晸赫在一起就好了。
申彗星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地这样暗示着自己。他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委屈地哭诉、愤怒地挣扎，但他却强行用这句话把那种蒸腾而上的绝望和苦楚压了下去，仿佛若不这样，就无颜面对他已逝的母亲，就是极大的不孝不敬。

可是文晸赫又有什么错呢。
荆瑶的家书里，“她”昨天给送了两斤酸酸甜甜的没见过的果子，今天给装了电话……申彗星一眼便知，这只是母亲看到知道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文晸赫所做的必定远远不止这些。
不论是作为爱人，还是为人半子，文晸赫都已经做到极致。而他则因为弱小、因为软懦，因为文晸赫毫无保留的包容，而把这个他承受不住的责任硬生生地砸了一半到文晸赫怀里。
而文晸赫不闪不躲，被他砸得向后踉跄两步，仍是接了。
或许他连文晸赫背后已经把他脊背压得微微弯曲的愧疚和悔恨都没有看到。
申彗星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否定之中。

第二天早晨，所有人向这位温柔而强大的女人和母亲告别。
已经连续两夜没有合眼的申彗星勉强支撑完了整场仪式，送走了前来致哀的各方军官、战友和学生，整个人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
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撒手人寰，令他忽而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起来。
从此便孑然一身，无所牵系。即便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也再没有需要挂念的那一盏灯火和需要担忧的那个焦急身影。
熟悉的气息靠近，下一刻，他的身子被人从椅子上托起来抱入怀中。
“你还没走啊。”申彗星闭着眼睛喃喃道。
文晸赫的手抚过他的后颈和脊背，轻轻拍着，带着安抚的意味：“回家休息。”
“家……在哪里……嗯？”
文晸赫的手在空中僵住一瞬，随即换了个方向，把申彗星的头按向自己的颈窝，没有答话。
他不能让申彗星回元帅府。申彗星现在只能回到已经没有了荆瑶的屋子里去。
申彗星顺着文晸赫的动作枕在他肩上，伸出手来用力地环住他的肩背，仿佛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来，固执地想要感受对方的存在。
“我只有你了……”
脑中纷纷乱乱的想法，那些缠绕不清无法说服自己的思绪，终究因为过度的悲痛和疲累而导致无力辨明。申彗星一闻到文晸赫身上的味道，就再没有力气去伪装和防备。
“我只有你了，文晸赫。”
文晸赫微微侧头，倚着申彗星抵在他颈窝处的脑袋。他的两条手臂更加用力地回抱着申彗星，把他锁向自己的身体。
我很想你……

荆瑶的去世，打断了文晸赫在构思中的计划，却也为破开这场将官制衡的局划出了一个锋利的切入口。
申彗星返回南平的第三天，文晸赫下令，调峆峫军区副参（分隔符）谋长申彗星回南平，擢升少将军衔，领襄邪第九师师长职，仍担任皇家军事学院军事战略与战术研究一课的教官。
文晸赫是当着八位心腹的面，把这一命令没有附加任何理由下达给军部部长韩骥的。对于元帅的这一决定，八将官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文晸赫开始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这种强硬不仅仅体现在对待国内事务和外交事务上，也体现在对待他的心腹们的态度上。
申彗星的母亲荆瑶以及她对于元帅与申彗星恋情的悲观倾向，毫无疑问是牵制申彗星的一枚重要棋子。偏偏对于文晸赫来说，这枚棋子拔不得动不得，必须牢牢守住。而现在，荆瑶的意外去世打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枚棋子以一种众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方式殒没——这也就意味着，文晸赫现在再没有需要顾虑的东西。
在经过长达一年零五个月的沉寂之后，申彗星再次出现在军队和襄邪民众的视野之中。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申彗星返回南平时的寥落，在他们看来，申彗星是以一种耀眼的姿态重返血鹰核心。
当时申彗星走得匆忙，留下诸多猜测。现在所有传言不攻自破：申彗星必然是被元帅放到边区去积攒资历，选在峆峫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多半也是因为峆峫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划为某个将官势力范围的地区。当然，现在峆峫必定已经在元帅的默许下成为申少将的势力范围了。一旦越过准将这个门槛，申彗星的步步高升便是指日可待了。

然而，在这一年半中一直困扰着文晸赫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
他和申彗星的感情多让一个人知道都很危险。他不能再让申彗星频繁地到元帅府来过夜。作为元帅，在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几十双眼睛注视着，更不可能去申彗星家里找人。
这样下去，他和申彗星便只能借着上司与下属的形式相处了。相见难，别时亦难，偶尔为之有情有趣，长此以往，文晸赫不得不觉得自己实在无能。
好在——也实在不能说得上是好——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缓冲期。
申彗星在匆忙之间离开，又在匆忙之间回来，峆峫、东麓和南平都有诸多事宜等待转交和对接。东麓的事情由文晸赫之前安排的那名九师的上校负责，申彗星把封江狩留在那里为副，把展弋调回了南平，擢少尉衔，放在九师里成为师属警卫连的一名排长。
申彗星下达了一系列的安排指令后才意识到，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把展弋留在东麓，让他淡化那份感情，而让封江狩继续跟着自己。但从统筹的角度来说，他认为封江狩更适合在东麓锻炼成为一名善于排布调度的军官，而展弋则可以跟着他学到更多战场上的东西。
忙碌让文晸赫和申彗星很难见到面。自荆瑶出殡那日元帅的车顺路将申少将载回军事学院家属区之后，半个月的时间里申彗星只在向元帅递交述职报告的时候短暂地出现在了军政府大楼里。
终究还是存下了些许芥蒂。没有恨，但很难说连一点点的怨都没有。那天那个长久的拥抱消弭了时间和距离带来的裂痕，重新将他们系在了一起，相对可以微笑，却总隔着些什么，只能不断地伸出手去尝试碰触对方。
他们都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会出现，也都很冷静。他们已经认识了有七年的时间，在一起有三年，可以预见未来到死之前都还会在一起。共同等待伤口愈合的时间，在他们的感情区间当中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在峆峫这一年半的时间以及荆瑶去世这件事，在申彗星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整个人的气质和身上偶尔散发出来的某种仿佛来自黑暗的气息，越发与元帅文晸赫相似。
难言是福是祸。
---------------------------------------------七十七 封-------------------------------------------------
说有敏感词，我只好一段一段分开发……端午安康！

七十八.
申彗星再次从一个噩梦里挣脱醒来。
九月十七日，四点三十三分。
他用力地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发现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的内容就越是模糊。
总归不是什么好梦就是了。
闭上眼睛，他侧了个身，试图假装自己被一个怀抱圈起来，后背贴在一个火热结实的胸膛上，清晰有力的心脏搏动直接透过肌肤传过来与自己的心脏共鸣。耳边传来沉稳安定的呼吸声，夹杂着细碎的空气在鼻腔中摩擦的“嘶嘶”声。
没有盖严的薄被底下露出些微的缝隙，一丝凉意攀上脊背。申彗星轻轻地笑了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早起也罢。血鹰掌权以来举行的第一次盛大阅兵式，就在今天了。

从前两日开始，参加阅兵的各军区尖兵队伍陆续开赴南平。
九师是唯一一支全体参加阅兵式的师级部队，由少将师长申彗星率领，于九月十七日早晨出发，开进南平主城区。
血鹰举行阅兵式的消息一经传出，襄邪、整座圣泽大陆乃至外陆国家上空的空气都在灼烧膨胀。
这是文晸赫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他手中恐怖的军事力量，也是一次肆无忌惮的公然挑衅。
襄左边境的紧张局势进一步加剧。襄邪宣布举行阅兵式当天，左翎再次向边境增兵。
莱凤三个月前终于同意向襄邪开放莱凤第一大港鹤汀港，西北港口城市鹤汀、凫渚至南平的铁路仍由莱凤主持修建。莱凤与襄邪的合作关系由此显得更为牢固，两国似乎进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亲密时期。此次血鹰阅兵，莱凤专门派遣使团参加。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莱凤彻底倒向襄邪，左翎向莱凤申请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借款投向军备。
英俊的襄邪元帅和他手下拥有贵族地位的强大而高贵的军队，随着襄邪与外陆经济文化往来的日益频繁，形成了一股热浪般的风潮，席卷索法特等外陆国家。这个一直以来颇为神秘的圣泽大陆国家，以其强硬、忠诚、绝对服从、荣誉之上的军队统治成为外陆年轻人的追捧对象。襄邪军人的军装、血鹰的标志在外陆成为时尚标志，日常交往中偶尔冒出来的一句带有鲜明襄邪军事化风格的语句让年轻人们觉得既酷又新奇。为了迎合这些人的口味，外陆国家都有大批记者赶赴南平参加阅兵式。
而所有的这些喜爱和模仿，都无法与襄邪人交付全部的信仰相比。

九月十七日上午九时，中心广场中央被隔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道路两边，每隔三步便有一名配血鹰徽章的持枪军人肃然而立，用身躯形成两道标准的直线。在他们身后，几乎全南平城的人和四面八方的来客将中心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九点半，接受检阅的军队陆续进场，人群开始出现骚动。待到九师开进到指定位置时，从站在第一排的人开始，欢呼声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浪潮。
“申少将！是申少将！”
一身白色将官服的申彗星身姿笔挺，正站在九师队伍的正前方检视着队列，和师参谋长及师属警卫连连长说着什么。听到欢呼声，他略略转头看了人群一眼，引发了更大的热潮，但他仿若未闻，立刻又转头继续交代部署。
各部队的军人们注视着申彗星一举一动的目光更加炽热，既是钦佩仰慕，也感到与有荣焉。
“今天的人太多了，各国混杂，要加强警戒。”申彗星对师属警卫连连长说，“小心左翎人混进来行凶。元帅警备队人数有限，一旦发生混乱，保护元帅为第一要务。”
“是。”
申彗星没有多说其他，师参谋长和警卫连连长归队后，他向前走了几步，到所有受检阅部队最前方五步站定，目视前方，保持着教科书般的军姿静候，如同一把敛锋入鞘的利剑。
作为八将官以下地位最高的军职将领，他将带领全体襄邪军队接受元帅检阅。

十时整。
一身黑色军礼服的文晸赫踏上了中心广场的主席台。
他睥睨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匍匐，仿佛他登上的是灌注鲜血、镶嵌荣耀的神台。
他站在激动的眼泪与呐喊的洗礼当中，嘴角勾起一个理解、宽容和居高临下的弧度，接受着来自信徒与人民的膜拜，仿佛是俯视其子民的骄傲、威严而强大的雄鹰。
热烈的气氛强烈地冲击着所有人。军人们保持着严格的军姿，握着枪杆的手却因激动而攥得紧紧。莱凤使团众人对视一眼，震撼之余心中各有思量。外陆国家的记者们兴奋得脸上发红，甚至忘记手中还拿着相机，与周围的人一起振臂高呼。
“万岁！万岁！”
“元帅万岁！襄邪万岁！”
这毫无疑问是极权下对个人的极端崇拜。但在当时的氛围当中，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和怪异。集体的强烈意志和团结一致所带来的热血激昂，甚至能非常轻易地让一个对此毫无了解的人陷入其中。
血鹰核心的八位将官依次排开站在文晸赫身后一米的位置。即使是最该保持审视冷静的他们，眼中也泛着按捺不住的光芒。
文晸赫微微抬起右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三秒钟之内，中心广场变得鸦雀无声。几万人抬头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神的旨意。
申彗星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恐惧而兴奋地意识到这有多么可怕。
他也抬起头来仰视着文晸赫。
那个人高高在上，神台之下是他的万千信徒。他只是其中的一个，站在一个显眼的空旷的位置，却和他们本质上并没有太大不同。
可是这个襄邪的新神并不爱世人，只爱他一个。那人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着“神”的角色，却把所有“人”的感情都给了他一个人，甚至在他面前也会畏手畏脚，明明眼中全是不舍和渴求，却不敢开口多留他一刻。
申彗星的手攥得紧紧的，复又舒展开来。

“我的同胞和战友们，骄傲的襄邪人。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四周守卫我们的是我们高贵而英勇的军人们。他们曾经用身躯铸成抵抗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用鲜血重新勾画被敌人踏破的国界。他们被背叛，被侮辱，被杀死，但是他们没有倒下！因为军人，是襄邪民族最后的脊梁和灵魂！
“我看到这个民族被另一个卑贱的民族踩在脚下，每当他们说起我们的时候会发出轻蔑的笑声，他们以为所有的襄邪人都会对着他们卑躬屈膝，因为这个民族没有骄傲！没有荣誉！没有尊严！
“只要我们继续这样生存下去一天，我们的骄傲就不存在！只要我们背对着我们的军人不能给他们应有的一切，我们的荣誉就不存在！只要我们仅仅满足于吃饱穿暖，而对着屈辱的历史忍气吞声，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仇恨的历史，因为忘记等同于背叛。三年战争仅仅过去了八年！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应该永远地铭刻在心，时刻提醒你自己，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襄邪人，你的身上背负着国仇家恨！
“在你们满足于现状，谈起三年战争时只会动口骂上几句的时候，左翎人就在此地对着我连开了六枪。这就是他们给你们的答复！洗刷我们的屈辱，不是靠指责和抗议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我们应该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让敌人颤抖！我们应该碾压他们的骄傲、荣誉和生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只知道抗议的懦夫！
“我们没有他们一样的港口、货轮，甚至连心力交瘁的劳动成果都被洗劫一空，而他们反过来用着从我们手中盘剥的东西来杀死我们。然而我们有着永不熄灭的沸腾的血！我们有雕刻在血鹰旗帜上的伟大理想，我们会为它流尽最后一滴血！
“三年前的今天，炮火声在燕安响起，那是我们的军队带给襄邪的最美妙的声音！我们把被左翎抢去的、险些被那低劣的民族强行同化的燕安重新纳入怀中。没有任何人，能从我们手中再夺走任何东西！
“我的同胞和战友们，骄傲的襄邪人。
“当我需要忠诚、信赖、自信、狂热和奉献时，我必须要转向你们。如果你们期望去战斗，那就拿起枪去战斗！我会和你们一道，扛起血鹰的旗帜冲在最前方。我会昂头走到我们伟大的祖先以及我的父帅面前，骄傲地对他们说：我，你的子孙，没有给你丢脸，我为襄邪的荣耀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为血鹰的骄傲而战！为襄邪的荣誉而战！为襄邪民族的无上荣光而战！”

文晸赫用他一贯低沉的嗓音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中心广场已经彻底陷入疯狂。
“慷慨激昂”这几个字向来和文晸赫的演讲沾不上边，但文晸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停顿都如此铿锵，那声音的冷静和言辞的激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反而更具蛊惑和煽动性，令民族情绪空前高涨。
人们呐喊着，欢呼着，怒吼着。他们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神里充满狂热。
仇恨、团结和忠诚汇聚成一股可怕的民族力量，如火山爆发般猛烈，从中心广场开始，通过广播，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全国。
军队仍然保持着挺拔的军姿，然而申彗星却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浪潮正从自己身后的数万军人之中升腾而起。
即使是他自己，也被文晸赫的每一句话激得指尖发麻，心中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跟随他！跟着他去向任何地方！战斗，雪耻，为军人的荣誉而战！
他的目光扫过疯狂的人群。
这不正常。
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毫不怀疑，他们会扑上去做任何文晸赫让他们做的事情。文晸赫的每一句话，都被他们当成信条！
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思考更多。文晸赫已经在主席台上稍稍后退一步，行了一个充满气魄的军礼，并把目光投向了他。
二十一响礼炮响起。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炽热的目光投向这位家喻户晓的新晋少将。
申彗星整个人的气质在那一瞬间陡然变了。
他是襄邪最尖峰的军人，是军事学院最引以为傲的学员和教官，是元帅最为器重的军事指挥官之一。他将带领着襄邪最精英的军人，将文晸赫目光所及的地方变成他的通途。
申彗星向前跨步走，他的军靴踏在地上，在众人屏息的广场中央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到主席台前的位置，他立定右转，正对着文晸赫，抬起头来。
文晸赫低头望向他。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虚幻。
申彗星举起右臂，向元帅郑重行礼。
“元帅，受阅军队集结完毕，请您检阅！”
人们仰起头，等待着神谕。
文晸赫说：“开始。”
随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对申彗星说：“少将，你站到我身后来。”
-----------------------------------------------七十八 封-----------------------------------------------
来个大长更！

七十九.
这句话掷地有声，透过话筒再清晰不过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申彗星惊讶地望着文晸赫，文晸赫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台上八位将官面上不显，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根本不是安排好的。元帅……他是想要做什么？他明显是想要做些什么……
抑制住寻找同僚视线交换信息的冲动，他们死死地注视着台下同样震惊仰头的申彗星。
但是申彗星并没有停顿太长时间。他几乎是流畅地再次行礼：“是！”
文晸赫没同他说过这件事，但是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没什么好怕的。
申彗星在万人瞩目下走上主席台，他准备站在八将官一排最边上的周瑾瑜身边，却见文晸赫侧过头来，用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幅度，冲着侧后的位置抬了抬下巴。
看清这个动作，不说容鹤，连文骞举的身子都是一阵僵硬。
申彗星脚步一顿，随即转了方向，一步一步，走到距离文晸赫不到半米的地方站定，目视正前。在他的角度，台下的人们热切的神情一览无余。
他收在裤线上的手扣得死紧，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着。
在襄邪，申彗星的知名度甚至比八将官还要更高。他出现在文晸赫侧后方的那一刻，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军队体制内的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今天这样一个极其重要，不仅面向全襄邪，更面向诸多其他国家的场合，文晸赫在明知自己开口便会被奉作神谕的情况下，下令让申彗星站在他身后，八将官之前。
这其中隐藏的意义太复杂，让人一时难以厘清。
文晸赫重新把目光放到等候检阅的军队上面，说：“开始吧。”

大地在颤抖。
血鹰徽章的银边在阳光下光芒熠熠。
以九师为首,襄邪的军人们沉默地行进着。
这是一支明显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他们身上英挺的军装和挥臂跨步的整齐划一只是最浅显的表露。仿若合一的沉重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人们心上，血腥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敬畏屏息。
只有百战之师，才有如此慑人气魄。
襄邪最强大的力量第九师，是出了名的出人难、进人难。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上过三年战争或燕安战役战场的，都是近两年皇家军事学院新毕业的学员。他们本身是军事学院里面最优的一批人，在过去的几年中受到了最优等的教育，每个人都是带衔进的九师，但是放在一群在死人堆里打过滚儿的列兵中间，却仍然很不够看。那是在枪林弹雨中闯过，用血肉与刺刀搏杀过的人才能带出来的气势。
展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那几个人之一。此刻他走在师属警卫连的队列当中，已经在东麓的风吹日晒中变得坚毅的脸庞隐隐地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来。毕竟年少，毕竟经历太少，他走在襄邪最精英、血战最多的军队方阵之中，没有办法不受到震动，没有办法不心潮澎湃。他胸中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烧得他整个人烫得几乎握不住枪。
“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
文晸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军队和子民，却回想起他第一次要申彗星到军政府大楼找他的时候申彗星的这句话。
凤凰浴火重生。血鹰，只能浴血重生。
锋利的刀刃，只能以血喂养。
复仇的道路，并无他途，只能用鲜血铺就。
他们注定要走到这样一条路上来，而且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九师之后，各军区的队伍次序经过主席台。没有口号，没有呐喊，他们带着煞气沉默地行进，在正中的位置准确地侧头抬臂，向元帅敬礼。
有幸被选中参加阅兵式的军人无一不是血鹰成员。比起狂热的民众，军人对文晸赫的崇拜明显表现得更为内化，然而这简直更加疯狂可怖。
申彗星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过，但他的视线却在尽量不留痕迹地在拥挤的人群中逡巡。他腰间的手枪还是文晸赫的那一支，里面的六发子弹是他仔细检查过，然后一颗一颗压进弹夹的。在文晸赫到达中心广场之前，这支手枪里的头一颗子弹已经上了膛。
军队走过后，轰隆的发动机声响起。
举着照相机拍完最后一队军人的外国记者们条件反射性地扭头看向另一边，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四辆新制式的坦克打头，两辆装甲车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全部是改进过的重型武器。黑漆漆的炮口仿佛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现出残忍而冷酷的面貌来。
隆隆的声音随着轮胎轧过地面，强硬地展示着这个国家冷血的统治者手中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与野心。
没有一个统治者会把自己最核心的军事技术和成果拿出来放在别人眼前。也就是说，在阅兵式上亮出獠牙的这些武器，尚且不是襄邪目前最先进的那一序列。
在襄邪人的欢呼和怒吼声中，索法特一家报纸的记者与身边莱凤的记者对视片刻，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意味。
时隔八年，他们再次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这场阅兵式是文晸赫担任襄邪元帅期间举行的唯一一场阅兵式，其盛大的场面被记录下来，作为反映血鹰时期元帅、军队与社会风貌的珍稀影像资料流传于世。
阅兵式结束后，八将官压下心中诸多惊疑，自去部署忙碌各部事宜。情报部暗中监视着这些天渗入进襄邪的外国人在阅兵式结束后的动态，军部要安排各军区最高级别军官向元帅述职的时间以及各部队的安置与返程事项，宣传部主导阅兵式过后全襄邪的舆论宣传，外事部负责与参加阅兵式的莱凤使团和索发特等外陆国家的代表们商定秘密事项，其他各部门也各有工作。唯有申彗星，直接被元帅叫去了办公室里。
文骞举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倏然一缓。他拉住身旁步履匆匆的蓝非池，张口叫住了韩骥。
“申彗星现在是什么职务？”他问韩骥。
他当然知道，但他需要从申彗星的直属长官那里得到确定的答案。
韩骥足够了解文骞举，因此他简单直接地回答了情报部长的问题：“九师的少将师长。”
“在军部没有挂职？”
“没有。”
蓝非池已经从他们一来一回的问答中听出了端倪：“你是说……”
文骞举眼神复杂，他低声说：“我明白元帅的意思了。”

“你今天……”
文晸赫转身把申彗星逼退两步，压在墙上。强势的文晸赫的味道迅速而猛烈地占领了申彗星周身，令他心跳猛地加快，方才要说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了。
“我今天怎么？”文晸赫看着申彗星穿着白色军礼服的样子，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极其粗暴的吻，担心被申彗星推开的想法让文晸赫手上也不自觉地加了力气。申彗星疼得闷哼一声，却没有抗拒，他伸出手来把文晸赫的脊背死死地按向自己怀里。
唇舌交缠，急切而凶狠，漫长而缠绵。分开时，呼吸都带上了喘息。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军礼服上的配饰和徽章撞压在一起，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文晸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申彗星了。他握住申彗星的肩，拉开一小段距离，却看到申彗星微红的眼眶。
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倾身上去轻吻着申彗星的眼睛。
“足够吗？”文晸赫哑着嗓子没头没尾地问道。
申彗星感受着文晸赫的气息在眼睛周围流连，闭着眼睛轻声说：“足够了。”
对于文晸赫的惩罚，对于他自己的惩罚，痛苦至此，已经足够了。
-------------------------------------------- 七十九 封---------------------------------------------
大好的日子必须更一发！
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永远幸福，快点生娃

八十.
两个人再次安静地拥抱了半晌，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你今天……”
“你现在……”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刹住话头，稍稍分开，都笑起来。
“你先说。”文晸赫说。
申彗星盯着文晸赫的眼睛：“今天在阅兵式上，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文晸赫笑了。
“想知道答案的人成千上万，”文晸赫低头挑着眼看着申彗星，“敢问出口的，就你一个。”
“嘁。”申彗星哼笑一声，“敢没有提前通知就当众命令我的，也就你一个。”
文晸赫大笑，再次用力把申彗星揽进怀里。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他喃喃道。
申彗星又哼了一声，那只被文晸赫说话时的气息包围的耳朵却渐渐红了。
苦于在办公室里，文晸赫恨恨地咬了一下申彗星的耳朵，随即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下蠢蠢欲动的念头。
“这件事你不用挂心，”他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只是按照规定好的步调在走。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说了和没说一样。”申彗星嘟囔了一句。
文晸赫失笑：“少操点心吧你。”
“你刚才要说什么？”
文晸赫渐渐敛了笑容，叹了口气：“军事学院家属区的那间房子……你要留着吗？”
申彗星怔住，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什么意思？”
文晸赫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理解错了，立刻解释：“你想住可以继续住，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换个环境的想法。”
睹物思人，文晸赫怕申彗星每次回到那里都会难过。
申彗星说：“那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了……我还是军事学院的教官，不违规的。如果没有其他……其他的原因，我还是想留下那房子。”
文晸赫点头，又听申彗星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已经不能住到你那里了，不是吗？”
文晸赫一滞，说：“像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但你是元帅府的另一个主人。所以，我会让你有很多机会回到家里来。”
申彗星挑起了眉：“听上去元帅又要假公济私了。”
文晸赫义正辞严：“少将，你的思想觉悟还不够。元帅无家事。襄邪第一家庭的内部和谐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说完就见看到申彗星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令人开怀的事情，笑弯了眉眼，耀眼又好看。
“怎么了？”文晸赫看着这样的申彗星，整个人的轮廓禁不住都柔和起来。
“就是觉得，挺带劲的。”申彗星摩挲着文晸赫肩上那枚巨大的五角星，手一路划下来拂过文晸赫胸前琳琅的配饰和勋章，最后把手放在枪套上面按了按，捉过文晸赫的手来也按在自己腰间的枪套上。“你说我们是襄邪第一家庭……两个佩枪的军官站在一块儿……突然觉得特别带劲。”
文晸赫笑着把额头抵上申彗星的前额：“我们以后还可以经常站在一块儿，像今天那样。”
申彗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有种影影绰绰的感觉，却又分辨不清。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转到了文晸赫说的其他话题上去了。

这场大阅兵释放了一个危险的信号。隔着一条脆弱的国境线，襄邪和左翎仿佛都能听见对方军工厂机器的彻夜轰鸣声。
成为九师师长后，需要申彗星亲自过问的事务明显减少。他在皇家军事学院的课程上面花费了更多的心血。
展弋不无嫉妒地控诉：“长官厚此薄彼！”然后觍着脸要求每逢申彗星上课时允许他旁听。
申彗星笑骂：“东西还是那些东西，怎么就厚此薄彼了？还旁听，不知道的以为我教出来的学生不够格，得回炉重造呢。”
展弋悻然。
当然这话不是真的。外放一年半的时间，申彗星对于军事甚至政治的理解都有变化。再者，军事学院里学员之间的交流十分常见，他之前课上的内容，各年届的学生们几乎都了如指掌。这样一来，作为教官，申彗星必不会重复同样的内容。
尽管中间隔了非常遗憾的一届，但申彗星并没有继续用燕安战役的实例作为学员们的第一个任务。他把他在峆峫军区军官会议上讲的故事讲给这些热血的军人们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变得僵硬和面色发白。
然后他留下了他的第一个任务：以左翎军官的身份，根据他整顿峆峫边防前的数据，策划从东麓入侵襄邪的具体作战方案。
在学员们绞尽脑汁的时候，收到汇报的血鹰高层们却看到了这一个任务中隐含的深意。
以左翎军官的身份作想，要求这些不过二十出头的军人们必须通过各种途径全面搜集左翎方面的军事政治资料，对其中可利用的信息加以甄别。这是在锻炼资料搜集能力，也是提前让他们对未来最大的敌人进行研究。
以峆峫东麓的地点为考量，要求他们必须深入了解这个原以为可凭之高枕无忧的天然屏障，查找原布防的漏洞，并亲自设计这些漏洞会带来的严重后果。这是在狠狠地打击他们作为军官的侥幸心理，以防日后在战场上误了大事。
从敌人的角度出发全力策划进攻方案，要求他们迅速转换角色，学会从敌人的角度考虑局势。这是文晸赫曾经用一场声势浩大的军事演习教给申彗星的。只有真正把自己放在敌人的位置上去行动，才能知道在特定情况下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从而完善己方方案。
利用一切可得的人力物力乃至时机，去策划一场入侵，不限制战略目的，单纯凭学员的能力去造成最大伤害。这是在测试他们谋篇布局的能力。申彗星讲的故事只是描述了一个夸张的可能性，可行性却并不确定。这些年轻人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思路。
比起两年前，申彗星更像一名资深的教官了。
“至于刺杀襄邪元帅——”申彗星清了清嗓子，“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容上将不会来抓我们的——你们可以大胆构想，不用顾忌，元帅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我建议你们全面考虑，作为参考，元帅警卫部队里面都是各师抽调的精英。作为九师师长，在发生左翎军队入侵事件后，我绝对会加强南平军区戒备，尤其是军政府大楼和元帅府这两个重点位置。只要你能向我证明你的方案有可行性，那么你就可以接续这一事件继续向下推进。”
元帅的确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是在知情者眼中，这些话大概只有申彗星敢说。

这一届的军事战略与战术研究课程依然旁听者众多。申彗星给他们上了三个月的课，最大的感触就是和之前几届相比，这一届学员的面貌相当不同。他们更大胆、更热血、更自信，更具有攻击性，甚至更激进。
原因并不难寻。这一届学员的主力——五年届和六年届，正是血鹰执政后入学的第一批和第二批学员。文晸赫领导下的血鹰的军事化宣传与改革无孔不入，皇家军事学院自然是血鹰的第一阵线，要与血鹰保持高度一致。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节课上，一名学员向申彗星提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教官，我们是不是要与左翎开战了？”
申彗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
“这个问题……”
学员们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兴奋和一股子狠意。
申彗星却突然放大了脸上的笑容，戏谑地说：“是个非常好的，打探军事机密的例子。”
全班哄笑。
“除了对分内之事进行确认，不要试图向你的长官询问他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毕竟无论何时，不论你将来走到什么样的位置，军人的天职都是服从。”
“不用失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元帅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没有获得确定答复的学员并不感到意外，听到这个问题的申彗星却把这件事挂上了心头。
局势一天天变得紧张。文晸赫已经连续多日将不同的将官召入元帅府密谈，作战室的灯火甚至常常彻夜不熄。
联系到阅兵式以及文晸赫在阅兵式上的那番演讲，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襄邪和左翎之间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甚至近在眼前的了。
当天晚上，元帅府。
“今天有学生问我，我们是不是要和左翎开战了。”申彗星把军装脱下来，换上管家早已备好的便服。
“哦？”文晸赫饶有兴致，“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让他们少打听军事机密。”申彗星仰起头，和俯下身来的文晸赫轻吻一下，“不过这件事，我也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不要试图向你的长官询问他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申彗星耸耸肩，把这句话扔在脑后。至少他在长官的府邸里，不会脱掉军装穿得像是马上就要做些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文晸赫说，“要等你和我都准备好的时候。”
“我？”
文晸赫抓住申彗星后脑勺上的头发晃了晃：“想什么呢？之前燕安军演时候的自觉呢？你不挂帅不筹备，是准备让我战争一开始就亲自上阵？”
“你不早说！”申彗星眼中放光，拉着文晸赫就要往作战室走。
“急什么。”文晸赫拉住他，“先去吃饭，然后洗澡，睡觉。不急这一天两天，你有想法，思考成熟了之后再来找我。”
“……”
申彗星听得懂文晸赫着重发音的“睡觉”两个字。可难道他不是应该和文晸赫在作战室彻夜长谈吗？
“我会小心，绝对不会留下印子。”
“上将中将他们过来，你们不是都在商讨军政大事吗？”
文晸赫失笑：“还没开始打仗，有什么问题需要商量一夜？多半谈上一两个小时，就各去睡了，早晨再走。作战室的灯倒真是一晚上一晚上的开。”
他看着申彗星的表情，叹了口气。
“还没明白？我小心些，没有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做了什么。你的上将中将轮番做客，有事要谈自然也是真的，不过也是个偶尔的掩护罢了。”
这一夜，元帅府作战室灯火通明。黑暗的主卧中一场激烈酣畅的翻云覆雨，宣泄着再度拥抱的喜悦与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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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二十章，我要在今年1215完结这篇文，这个flag我立了！

八十一.
新的一年。
虽然在阅兵式上，文晸赫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申彗星站在他侧后方，位列八位将官之前，但是军队各方面人士在新年音乐会上留心观察，发现文晸赫一左一右，依然是文骞举上将和蓝非池上将。八将官按次序分列元帅两侧，而申彗星则坐在周瑾瑜中将左侧。
文晸赫这一年已经三十四岁。
年龄与阅历的增长给一个男人带来的沉淀是其他事物无法比拟的。文晸赫的情绪更加内敛，不怒自威，深不可测。此刻他坐在音乐大厅第一排的正中央，目不斜视，仅凭其存在其姿态本身，便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安心感，和无法触及的距离感。
不过也是一个人而已，肉体凡躯，除去出身、本领、千锤百炼出来的韬略和心计，和常人并无两样。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用他的个人魅力和手腕把自己塑造成神，用精神力量串联起支离破碎的国家，以襄邪历史上无出其右的威望压制着权势煊赫的诸多军中将领，令他们不能生出丝毫反意。
没有人知道这个传奇的人物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近来文晸赫叫人去元帅府议事的形式出现了变化。年前，隔上一两天便会有一位血鹰高官被请去元帅府密谈。从年后开始，这种会议从两人变为多人，似是要有部门联合的大行动。
血鹰时期的政治体制是很有意思，也很值得琢磨的。它被称为是成功的集权制特例：不同于皇室统治，整个军政府，或者说血鹰掌握下的军事行政体系，把整个国家变成了一支军队。除去最高统治者，血鹰的高级军官们彼此了解，各领其职，相互制衡的意味并不强烈，反而仍然沿袭军队作风，善独战，更善团战。在短期内，它表现出来的巨大爆发力要强于一切分权制以及其他集权制政体。
一百多年后的政治学家们同时警告说，一旦统治者和统治阶级出现问题，类似血鹰的集权制就会立刻变成最坏、最可怕的例子。而没有哪个统治阶级会一直保持头脑清醒。因此，分权制被认为是“最不坏”的选择。这是后话。
对于政治经济上的事情，申彗星不了解，也不去向文晸赫打听。除了到军事学院授课外，他基本上都在军事学院图书馆的机密资料区和九师师部里做着自己的事情。当他需要一些更加重要绝密的信息时，他会出现在元帅府的书房里。
文骞举蓝非池等人已经不止一次在元帅府中见到申彗星了。第一次的时候申彗星还略显尴尬，次数多了，双方都习以为常，点头行个礼，便一个回到楼上书房，几个回到楼下作战室去。到了深夜，也是一个与文晸赫一起睡在主卧，几个睡在楼下客卧。
他们终究是默认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三月下旬，申彗星接到元帅秘令，随行访问掌握在血鹰手中的秘密军工厂。
这里生产的，便是由最顶尖的武器专家设计出来的、不能放在阅兵式上供人一览的襄邪最尖端的军械。这个军工厂有专人负责，重兵把守。文晸赫几乎把所有的王牌武器都交给了申彗星的九师和戴初的二师开展秘密训练，但即使是申彗星，也是第一次获得特权进入这个军工厂，亲自去提取最新型的武器装备。
除了元帅和九师师长外，军部部长韩骥、财政部部长方知尧、教卫部部长周瑾瑜也在此行之中。
军工厂厂长是血鹰的秘密高层，文晸赫还在九师当师长时的心腹之一。他把元帅一行引入秘密试验场地，一切就位后，他向操作室中的下属示意试验开始。
申彗星站在试验场地边可以俯览全景的安全高台上，凝神望向仓库大门开启后从中缓缓驶出的庞然大物。
目前他手中最先进也最熟悉的坦克是猎鹰-III型，九师共有十五台。这一型的坦克已经属于最高机密类别，在阅兵式上并没有被拉出来亮相。而现在正在进行演示的新型坦克，申彗星只一眼就能判断出它的装甲厚重，移动速度缓慢，灵活度不足，完全无法和猎三相比。他微微蹙起了眉，没有说话。
显得有些笨重的大家伙慢吞吞地开到了指定位置，沉寂数秒后旋转炮塔，瞄准了远处设定的打击点。
“轰！”
申彗星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无声地深深吐息，眼睛却仍然死死地盯着那辆新型坦克刚刚造成的巨大破坏。
“这是鹰虎-I型，”厂长在他们身后介绍道，“重量是目前我国出产的所有坦克之最。装甲厚度、炮管长度和火炮口径都要大大超过此前的猎二猎三型，火力和防御能力都很突出。但由于重量过大，速度较慢。”
“嗯。”文晸赫对着场地中正在展示各方面性能的重型坦克又看了一段时间，侧过头来对申彗星说：“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大的威力自然是好，”申彗星答，“但它最终如何使用是由它的短板决定的。我认为，这一型坦克非常适合配合猎二猎三承担主战斗任务。”
文晸赫不置可否：“这种坦克，你需要多少？”
申彗星的眼睛闪了一下：“你是指九师，还是……”
“算在一起。”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文晸赫的嘴角禁不住划开一个弧度，似乎对申彗星的小贪婪流露出莫可奈何的喜爱。
军工厂厂长站在他们身后，并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眼神的互动，只是惊讶于他们交谈之间语气的随意熟稔。
即使是八将官中资历最老的容鹤上将，与元帅说话时也要用上一个“您”字。
没容他细想，文晸赫继续说道：“后面还有几个好东西，但知尧只会给我固定那些钱。”
每天累得要死要活这欠那借东拼西凑给花钱大手大脚的元帅筹钱的财政部长方知尧中将：“……”
申彗星实际上也并没有指望能有多少。猎三这样的坦克，连九师也只有区区十五辆。鹰虎-I型体型庞大，装甲厚重，火力强大，投入必然更高。军政府已经砸了大笔大笔的钱在军备上，何况东麓的一个海军基地几乎便占了襄邪一年财政收入的二分之一。越是临近战争，钱就越是要花在刀刃上。
这就是为何来提一次武器，主管军事、财政、教卫的部长都要随行。韩骥掌管着全国的军事资源调配，方知尧把持着整个襄邪的财政收支，周瑾瑜掌握着所有的科技人才资源。他们都是军队出身，能够从专业而客观的角度提出意见，从而整理磨合成一个最佳方案。
这就是血鹰高层所特有的决策模式。
“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们的军队推进到第二防线时，这样的坦克主力部队每个师至少配备十台，而且性能要比现在更优良。”
申彗星给出了一个基数，韩骥、方知尧和周瑾瑜当场分别就“主力部队”、“每个师十台”和“性能更优良”给出了分析测算。他们三个讨论得如火如荼，文晸赫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军工厂厂长只站在一边聆听，申彗星则觉得与这三位相比，自己实在插不上什么话。
他们讨论效率很高，每个人的观点都不绕弯路直指要害，不过三分钟便理清了所有逻辑，陷入了一个暂时的僵持不下的局面。
文晸赫这时才说了一句话：“并不是仗一开打，军工厂就要停工了。从燕安推进到第二防线，还要很花上一段时间。”
一句话，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加上这个新的时间条件，负责实现需求的三位部长很快达成了一致。
申彗星上一次参加类似的会议，是收复燕安的多次战前准备会议。依此推算……
他在这边暗暗思索着，那边鹰虎-I型坦克已经回到了仓库里。接下来，火箭炮、自动突击步枪等新式武器接连出现，让申彗星真正明白了文晸赫刚才说的那句“还有几个好东西”是多么轻描淡写。

只看申彗星对着元帅府那一墙琳琅的军械爱不释手的样子，便知道他会对军工厂这些威力巨大的实用性武器抱有怎样的热忱。从军工厂出来返回军政府大楼的路上，这种隐隐的气氛仍环绕在申彗星周围。
他跟着文晸赫进了元帅办公室，却见文晸赫走到办公桌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略作迟疑，终于开口道：“趁着今天还有些时间……你想再去看看生化武器试验吗？”
生化武器……毒气！
申彗星浑身一凛，却也没有说不。
他大约将成为这场战役的最高指挥者，他必须知道他可能会用到的每一种武器会达成什么样的效果。这是他的职责。
“还有一件事。”
文晸赫走近，把声音压到最低。
“你在考虑作战方案的时候要有准备，战争开始后找准时机，随时派兵沿晴远、信陵的铁路插进莱凤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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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申彗星心中一惊：“真的要打莱凤？”
从军事布局者的角度，他的确在做战略规划的时候将牵制莱凤也考虑在内。然而从文晸赫这一句话来看，这个人的谋划绝不止于此。
一个遥远的记忆碎片突然撞入他的脑海。
——“有钱就还，没钱，可以不还。”
那还是军政府刚刚成立的时候，方知尧提醒元帅向莱凤借款要考虑襄邪的还款能力，而文晸赫则给了他这样一个回答。
难道说从那时开始，文晸赫就已经准备……
“你辛辛苦苦造出来的水鹰，可不只是为了左翎准备的。”
“但是，莱凤难道不应该算是我们的盟友？”
“他们算是哪门子盟友啊。”文晸赫失笑，“即便真的是，也不可能一直都是。”
“我们之前可还和他们签了互不侵犯条约。”申彗星提醒。
文晸赫回到座椅上坐下，耸耸肩：“那只是一张纸，彗星，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随便撕掉就可以了。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申彗星倚坐在办公桌沿上，抿着嘴摇头，显得有些倔强：“你们的弯弯绕绕太多。”
“这就多了？”文晸赫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一眼，拣着他撑在桌子上的手指玩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互不侵犯条约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
申彗星反手把文晸赫的手指扣在五指的指缝中间，狠狠一个用力。文晸赫由着他去并没有闪避，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嘶”地吸了口凉气。
“快说，等着听呢。”
文晸赫无奈地甩着手，说：“那条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若缔约一方与第三国交战，另一缔约国决不以武力支持第三国’。”
申彗星点头：“这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文晸赫笑道，“在这个条约之前，从没有哪个互不侵犯条约里是这么规定的。正常的、对等的条约里会写，‘另一缔约国决不以任何形式支持第三国’。”
申彗星一怔，他快速地思考，恍然道：“莱凤若想支持左翎，本就不会出人，只会出钱！”
“没错。”文晸赫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而我们本就不可能支持左翎。这个条约对莱凤来说并没有实际约束，它存在的意义只是维持我们和莱凤之间的暂时和平，为我们的恢复争取时间。换句话说，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有一天被撕毁。”
他拍拍申彗星裹在军裤中的修长的腿：“左翎早晚会变成我们口中之食，莱凤绝不会坐视不管。在他们反咬我们之前，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申彗星终于意识到，那些付出大量代价换取的铁路和港口的军事意义并不亚于其经济意义。文晸赫从几年以前，就开始为吞并莱凤做准备。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能需要生化武器。”文晸赫接着说，“我们人力有限，要吞掉这两个国家，还需仔细打算。如果只差最后一步，少不得要把家底儿都用上。”
申彗星沉吟半晌，终是点了头：“我明白了。”
文晸赫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两句，随后站起身，顺手把还坐在桌沿上的申彗星轻轻拉下来：“走吧。”

四月，封江狩密报申彗星，东麓军事基地建设进展顺利。除潜艇外，专家提出的另外两项中型海上武器也在两次失败的尝试之后试造成功。
通过莱凤的伯郦港、鹤汀港和连接东麓与峆峫的襄邪山脉，文晸赫再次分别向东麓秘密输送总共近四百人的精英部队，培养襄邪隐藏的海军力量。
军备发展意味着大笔资金的投入。五月份，元帅文晸赫连续七天在正常工作时间结束后召外事部部长秦潇、军事部部长韩骥、财政部部长方知尧、司法部部长容鹤到元帅府商讨借款事宜。
文晸赫并不总是最先回去的那一个。某一天他到家时，管家告诉他容鹤、韩骥和秦潇都已经到了。文晸赫点了头，摘了檐帽，一边解开军装外衣的扣子一边向作战室走去。
走到门边，他看到他的三个将官正和他家里的那一位一块儿站在沙盘边上。容鹤托着下巴，时不时地与申彗星交谈。韩骥和秦潇大概又因为哪里拌起了嘴，秦潇忙忙活活地在沙盘上动了好几个点的摆布，韩骥依然摇头，秦潇转而去找申彗星。
文晸赫看得好笑，他直接踏入了作战室。
“元帅。”
“元帅。”
三位将官向他行礼。申彗星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悸动只是一瞬，文晸赫却因为它难得地晃了神。“家”的感觉像是一股温润的暖流，咕嘟咕嘟地从心底翻上来冒着泡。
“继续，知尧还没到，等他一会儿。”他说。
这个情形其实是很明白的。申彗星结束了军事学院的课程后首先回到了元帅府，在用作战室里的沙盘，三位将官到元帅府的时候正好遇见，便就申彗星正在推演的问题开始讨论。既然文晸赫说了继续，秦潇索性拉元帅和申彗星一起来评判他和韩骥孰对孰错。
方知尧很快便到了。
申彗星见他们人到齐了,对着文晸赫扬扬眉毛：“我去书房了。”
“嗯。”
文晸赫目送申彗星走出作战室并把门关好。
“其实元帅没有必要次次让彗星回避。”秦潇在文晸赫坐到主位后俯身坐下，“既然准备让他带兵出征，这方方面面的事情说是都和他有关也不为过。”
文晸赫笑笑：“他想不来这些，知道的太多对他也不好。还是让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吧。”

这一年的五月二十四日是军政府成立六周年。在这一天，外事部部长秦潇代表襄邪军政府，在与索法特的巨额借款文书上签字。作为这笔借款的附加条件，这笔借款中的一部分将用于购买索法特的武器装备。借款流程走完后，秦潇随即签下了双方议定的大笔武器订单。
类似此种高度机密的事项，只有血鹰高层寥寥数人知晓。军政府做出的秘密交易被掩藏在欢庆之下。官方照例没有举办任何大张旗鼓的活动——宣传部长蓝非池的手段要比这高得多，但人们自发的庆祝却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场景。
血鹰的旗帜飘扬在大街小巷。人们见面的礼节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军礼的飞扬的手势，问候一句：“荣光！”甚至连女人和孩子也做得有模有样。从血鹰总部到青年军事联盟，从皇家军事学院到纺织工厂，从街上卖货的铺子到中小学校，再到每个普通的家庭，几乎全部张贴着元帅的戎装画像。
血鹰时期襄邪的政治既是独裁的，又是协商一致的。说它是独裁的，是因为没有正式的机制可以约束文晸赫的权力或者以非暴力的形式推翻他；说它是协商一致的，是因为军政府的成员和襄邪公众认为这种制度和文晸赫的权力是符合他们愿望的，是合法的。
短短六年，这种政治制度爆发出了无穷的能量，使襄邪从战后大萧条中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崛起成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军事强国。统一意志听上去是一个令人热血振奋的词语，但若以旁观的角度去观察当时的社会情境，这种统一意志无端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让整片圣泽大陆笼罩上一层恐怖的阴云。

五月二十五日，元帅文晸赫亲自下令：自当年七月一日始，襄邪开始实行义务兵役制。
襄邪三大报社头版以全部篇幅刊登元帅和军部的命令全文以及义务兵役制规定的详细条目。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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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被吞，先补这一章，更新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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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在离开六师之际，我要衷心感谢军官、士官和全体战士们不懈的工作、对我的忠心和愿意奉献的精神。你们为我、为人民、为祖国竭尽全力，勇敢顽强地同卑劣的民族作流血的斗争。祝你们本着同样的精神奋勇前进，争取胜利！”
史书上对于文晸赫这次新年检阅的记载寥寥，只有这样一段话留存了下来，反而对秦潇少将检阅峆峫军区后向元帅提出的军区换防和新军事思路着墨颇多。
峆峫是襄邪东南边境沿海地区，却几乎没有适宜发展农业的沿海平原，取而代之的是面积广大的襄邪山区。襄邪山系属于海岸山脉，几乎覆盖了这个国家全部的海岸边境线，并向西、向北分别延伸至左翎、莱凤境内。襄邪山脉前缘与后部大部分急降于深海，形成海岸绝壁；中段走势略有和缓，或有非常狭窄的海岸平原，或有较柔软的沉积岩常年受到海浪侵袭形成的海湾。由于襄邪山脉的阻隔，中段地区的交通十分不便，能与襄邪内陆往来的路途稀少而坎坷，狭长的土地上只散布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几个零落村庄。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甚少与内陆联系。不论是襄邪与左翎的三年战争，还是从旧皇室、前文人政府到军政府的更迭，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尽管襄邪山系并没能给东麓海岸带来沃腴和适宜耕种的沿海平原，但襄邪山是襄邪所有主要河流的发源地。在山脉西坡，洪积扇和洪冲积扇形成的广阔的山麓平原土壤肥沃，水分充足，是襄邪粮食安全的重要保证。最重要的是，襄邪山脉为这个国家提供了天然的海岸屏障，几乎使襄邪成为了一个典型的内陆国家。这使襄邪不需要担心来自海上的军事威胁，但同样也使这个国家无法像左翎、尤其是无法像莱凤那样通过海上贸易迅速积累财富和资本。
秦潇于新年后不久赴峆峫检阅峆峫军区驻军，回到南平后立即向元帅汇报，建议内陆驻军与边区驻军进行换防，实行部分轮防制。秦潇本人对部分峆峫驻军的懈怠非常不满，他在报告中陈述，这种懈怠是由于边区离政治和军事权力中心南平距离太远以及盲目相信襄邪山系的屏障作用所导致的。同时他警告说，如果敌人精心设计从海上入侵，襄邪绝对做不到高枕无忧。既然东麓海岸的村民仍然可以通过山径小路翻越襄邪山交换货物，那么敌人没有道理做不到这一点。坐拥天然防御的襄邪军队如果不加强针对性守备，被小股敌人不知不觉渗透进来，必将成为军事史上一大笑柄。
文晸赫对这份报告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并随之令军部立即着手研究这些问题的具体解决方案。不过这并不是后世史书对秦潇这次检阅加以重点描述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秦潇此次所提出的军事思想，为后来襄邪军神申彗星的战略构想奠定了基础。
回到这一年年初，文晸赫对南平周边驻军的检阅的确毫不张扬，非常符合他一贯的低调风格。
申彗星甚至在他离开之后，才获悉了他到六师驻地检阅的消息。
申彗星不承认自己是失落的。
他觉得这样也好。
文晸赫对他的不一样，大概并没有超过对待一个下属的行为范围。这也意味着，自己对他绝不应该表现出任何超出忠诚和信仰范围的感情。
申彗星永远不会知道，文晸赫用那副久久不愿放下的望远镜看了他多长时间，然后又下了怎样的决定。

“从农工部交到我这里的报告来看，现在的经济已经可以算是恢复到战前水平了。”文晸赫倚坐在椅背上，冷静地说着，“明年可以超过左翎，不过想要赶上莱凤的富裕程度，还需要很长时间。”
站在他面前的财政部部长方知尧并没有应声。他知道文晸赫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是，我没有办法等到那个时候。”文晸赫抬起眼看他，“钱慕那里是一回事，你这边是另一回事。经济走势虽然不错……财政究竟有没有存下钱来？”
方知尧酝酿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道：“为了刺激经济恢复，军政府两年当中一直是在减税。我们把控的重工产业目前主要供给军用，少部分出售民用，基本维持收支平衡，想要盈利还是勉强。莱凤的第一批借款已经用完，第二批也所剩不多了。财政想要维持目前的情况很容易，支持大动作，恐怕一时间还是有困难。”
文晸赫眯了眯眼睛：“知尧，筹备收复燕安军费的任务，我是去年五月给你交代下去的，到现在已经十个月了。”
“军部和农工部每天都在跟我要钱，”方知尧无奈，“瑾瑜那边还有一大群技术专家要求经费。元帅，我们总不能为了燕安现在就掏空财政。再过至多两年，开始全面增税之后财政的状况会好很多。”
文晸赫沉吟半晌，说道：“燕安不能等太久。多等一天，那里的煤矿和铁矿就会给左翎多添不少助力，等于我们要承受双倍的损失。左翎人已经在试图同化燕安了，一切都要抓紧，我不想到最后收复的是一个典型的左翎城市。”
方知尧闻言，也不由沉默了。
“元帅，是否可以考虑发行债券？”
文晸赫笑了：“我确实在考虑这个事情。一些襄邪人手里有很多钱，我们要合法地把这些钱拿过来。”
“但是，债券到期能否兑现，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保证。”方知尧紧锁眉头。
“那些不会是问题。”文晸赫说，“总有办法可以补上。钱只要想有，总是可以来的。只有真正花在军队身上，才有意义。”
“是。”
“燕安拿回来，可以填一填之前为了收复燕安花掉的军费的亏空。国内为之振奋，后面买债券的人就会更多。这件事要尽快去做。”
“是！我明白了。”

五月二十四日。
一大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赶往南平城的中心广场。南平乡郊和周边几座城市的居民大量涌入首都，连饭也顾不得吃，到中心广场找到一个位置站定后才掏出身上带的干粮，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左右张望着打量那些不知从何时就分散站在广场各处，身姿挺拔，如利剑，如山峰般屹立着的军人。
接近中午的时候，偌大的中心广场已经被攒动的人头围得水泄不通。小商店的店主火急火燎地锁上店门，抱起自己四岁的儿子向着广场疾跑而去，发现街上到处都是飞奔的身影。
这一刻，南平是真真正正的万人空巷。
毕竟，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主宰者和最高信仰，已经有近两年没有像这样出现在他成千上万的追随者面前了。
正午十二点整。
一队戴着血鹰标志的军人从正东方向走过来，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这些军人身上的气息十分凛冽，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一米宽的道路，目视着他们间隔站定，用身躯和手中的枪隔出了通往广场正中主席台的通途。
随后不久，两辆乌黑锃亮的轿车缓缓停在这条通途的入口处。前一辆车上的蓝非池下了车，立刻引起周围兴奋的惊呼声，引得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向这边看过来。蓝非池压了压帽檐，快步走到那一队军人面前，用审视的目光仔细扫过主席台和这条通路，确定没有任何阻碍之后，站到了队伍的最边上。
后一辆车的前车门随之而开，文骞举下车后看向蓝非池，蓝非池对他点了点头。文骞举立刻转身，以恭谨的姿态拉开了后车门。
巨大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从离文晸赫最近的地方开始，迅速席卷整个广场。
文晸赫在一片激动到哽咽的“元帅！”“万岁！”的呐喊声中，一步一步向着主席台走去，文骞举跟在他右侧。待他走到近前时，蓝非池向他庄重行礼，随后待他走过，跟在他的左侧。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文晸赫站上主席台的那一刻达到顶点。
文晸赫没有急着阻止他们。他穿着高贵而威严的白色军礼服站在台上，任人们用眼泪和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表达着他们内心的尊敬、崇拜和渴望，然后一只戴着雪白的手套的手慢慢地握住了面前的话筒，另一只手微微举起示意。
几万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除了难以自抑的低低抽泣声，方才喧闹的声音竟全然消失不见。
文晸赫满意地笑了笑，靠近了话筒。
“我的同胞和战友们，骄傲的襄邪人。”
魔性的低音仿佛带有致命的蛊惑力，人们已经忍不住再次高声呼应着他。
文晸赫开始了他的演讲。
了解文晸赫的人都知道，元帅其实是个相当寡言的人。当他需要开口说话时，往往是一针见血，分量极重。
同前两次一样，他的演讲只有短短几分钟，却让那些从早晨便开始等待的人感激得热泪盈眶。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却让几万名听众全部陷入兴奋和狂热之中，极富感染力和煽动性。人们高举双臂，拼着嘶哑的嗓子去回应他的每一句话，因为他带有强烈魅力的每个细微动作而疯狂。这种热烈的气氛，即使是文骞举和蓝非池都受到了震撼。
演讲很快结束。文晸赫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大步走下了主席台。文骞举和蓝非池一前一后地护在他身边。
激动的人们控制不住地向元帅涌去，军人们竭力用身体和枪管把他们拦在身后，却没能阻止两边的人潮离元帅越来越近。
眼看文晸赫离专车只有两米远了，文骞举用手分开人群，快速走了几步打开了车门。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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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按照规定，除已获得襄邪皇家军事学院录取通知的预备学员外，所有年满16岁且小于25岁、非家中独子的襄邪男性都须入军队服役。家中有两个以上适龄男性的，每家只择一人入伍。16-25岁的女性可志愿进入医疗部队。
成为一名军人是一个襄邪人莫大的荣耀。血鹰对军队的进出把持的十分严格，得知自己即将被征调入伍的年轻人们大多十分激动。
他们的父母看到的更多一些。现在这样的形势，实行义务兵役制扩充军队，元帅这是准备和左翎开战了。战争，就意味着会有死亡。他们为孩子感到骄傲，却同样无法放下心中的忧虑。
“我在九师当师长的时候，有一个部下，也是兄弟，”文晸赫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处一个入伍登记点前人头攒动的盛况，“有情有义的一个好兄弟，在战场上和敌人拼掉半条命，好歹战争结束的时候还是活着回来了。”
申彗星坐在他的椅子里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直觉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
“他当时是实打实的军队编制，打完仗也仍然不能复员，但有个伤病假期可以回家。他三年多没见到家人了，他家人见他回去，头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死在外面，别给我们家丢人。”
申彗星微张着嘴，怔住。
他想起他拖着一条伤腿回家的时候，那个住在原本他家里的陌生人毫不掩饰的憎恶目光，还有那句“打了败仗还好意思回来，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你知道当时的情况，”文晸赫转过身来望向他，“我们成了罪人。没人肯对我们说一句好话。但是这个不一样……这是来自亲人的诅咒，这个太不一样了。”
申彗星明白他的意思。那段日子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还记得那种暗无天日没有希望的窒息感。如果没有荆瑶，他大概也会给自己留一颗子弹。但如果那在战场上所牵系的，在血泊里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在伤痛中支撑着他不倒下的人，竟然恨不得他消失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隐隐地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文晸赫笑了，“他没了父母，还有兄弟。现在他在晴远驻扎，管着铁路和煤矿，走路都带风。”
申彗星被他轻松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
“所以，”文晸赫在申彗星身前站定，“他们曾经踩在脚下的东西，现在就跪着仰视吧。”
襄邪元帅的眼底涌动着黑色的暗流，嘴角残留着一抹冷漠的笑痕。申彗星抬头看着他，心中怦然。
他猛地伸出手揪住文晸赫的前襟向下一扯，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咬上那看上去显得有些倨傲的嘴唇。

申彗星带的第二届军事学院学员也毕业了。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与展弋和封江狩同届的学员多半都已在所在部队中崭露头角，在各自的位置上成为了申彗星的眼睛和耳朵。
申彗星带领他们成长，看着他们逐渐走向强大，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欣慰之情。他也是在成为教官之后，才理解了当了一辈子教师的母亲为何如此热爱这个职业。
新毕业的这一届与重新填满同一间作战教室的新的五年、六年、七年乃至八年届学员，接受到的知识和展弋他们有很大区别。除了申彗星本身的军事思维更加成熟的因素以外，国家很快将要进入战争状态是最重要的原因。
申彗星在授课时，已经将许许多多的战争细节巧妙而不易发觉地融合进去。
自知道了文晸赫的野心，申彗星便明白这绝不会是一场短期能够结束的战争。变数太多，每一个进攻和防御方向都必须视将来战役的发展情况而应对。作为总指挥官，他要考虑的事情成千上万。
这几天他便遇到了一个推进上的难题。任他如何冥思苦想，都毫无头绪。
这种隐隐的焦虑被带到了元帅府主卧的床上。

修长强健的身子压上来，还带着隐隐的水汽。文晸赫亲了亲申彗星的嘴唇：“怎么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在想作战方案？”
先他一步洗完澡的申彗星泄气般地往后一仰：“想不出来。”
过了两秒钟，他又补了一句：“气死我了。”
文晸赫被他逗笑了，眼中的爱意越发缱绻。他压下身去叼住申彗星耳垂上的那一片薄薄的粉嫩的肉，用牙齿细细地研磨着，用自己的脸去蹭申彗星脸上的小绒毛。他不肯放开嘴边那可爱的几乎透明的小肉块，叼着含混不清地说：“你这样会让人以为我给你下了什么军令，非得明天出个结果呢。”
这样耳鬓厮磨的姿态很快挑起了申彗星的感觉，他舒服得哼出声来。
文晸赫抬起头来，看着他扬着颈子眯着眼浑身放松下来的样子，像是看到自家的花豹又变成了幼年时的那只小猫，顺几下皮毛，便舒服得呼噜呼噜起来。
这样才对。文晸赫得意地想。跟我做，哪容得你不专心。
他低下头去，和申彗星交换了一个深吻。唇舌交缠间带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清晰水声，让人更加沉醉其中。申彗星有力的臂膀搂住他的脖子向下用力，强势地回应着他。
仅是一个吻，两个人交叠的下（该）体便都已经感受到对方同样部位的起立致敬。
文晸赫恶意地蹭了蹭，换来申彗星被堵在唇齿间的一声惊喘，随即松开了他紧紧禁锢着文晸赫身子的胳膊，猛地错开了两人的嘴唇，深深地呼吸起来。
文晸赫低低地笑了两声，又亲了亲申彗星的脸，火热的唇舌继续向下探寻着。他细细地舔（出）弄着申彗星颈上的血管，那种酥麻的感觉让申彗星的手指发颤，不得不再次向后扬起脖颈，抻出一条优美诱人的弧线来。随着他的动作，那里的血管绷得更紧。文晸赫把嘴唇附上去，轻轻地吸吮着，故意发出啧啧的响声。
“别……别弄出印子……”
“我知道，”文晸赫的唇已经沿着那美丽强劲的线条向下滑去，“我的正餐还在后面。”
在锁骨上留下挑逗的一舔之后，文晸赫一口咬上了那胸前凸起的乳（手）尖。
“啊！”
申彗星身子一震，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他叼着那个地方在向外拉扯！
“你……！”
诘问还未出口，另一端被冷落的豆粒便被带着枪茧的手指捏住，毫不留情地捻搓。
痛，更多的是快（时）感。文晸赫用力地吮着一侧的凸起，用牙齿衔着向上拉扯，另一侧则用两根手指夹住向上用力，像是要把那颗小东西从那平坦结实的胸膛上拔起。
申彗星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他一边咬着牙承受着带着薄薄羞辱的快感，一边无法控制地随着文晸赫的动作挺起胸膛，看上去像是在迎合一般。
等到文晸赫终于玩弄到心满意足，牙齿一松，放过了那颗乳粒之后，那里已经完全胀大挺立，颜色鲜艳，泛着淫（就）靡的水光，衬在一片干净匀称漂亮的肌肉上，显出一副被采撷亵（出）玩过的模样。
申彗星又气又怒，喘着气瞪着文晸赫，根本不敢看低头看一看自己胸前，却也舍不得去骂那一脸得色的罪魁祸首。
文晸赫看了看他的脸色，带着笑意亲了亲那饱受蹂躏的柔软凸起：“不难受吧？”
一边被吮的湿漉漉的，另一边却干燥地被拉扯了半天，现在点火的人却不肯熄火，不难受才怪。申彗星没好气地用手把文晸赫的头推向另一侧：“这边！”
文晸赫先是一怔，又是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申彗星不自觉地扭过头，脸上有些烧，感觉到文晸赫埋头下去，将那颗干燥的乳（手）粒吸了进去。
他并没有再咬着那一粒向外提拉，而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吮吸，滋滋有声，吸得申彗星身下的那一根都狰狞起来。
待到文晸赫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左右两枚果实的水润色泽已经一模一样。
“形状和颜色都完美，”他轻佻地伸出两个指头，分别在那两个饱满的乳粒上一弹，“少将，继续保持。”
申彗星狠狠地盯着他：“滚蛋！”
这人食髓知味，自打开了荤，便把性格里的那些恶劣一股脑地都搬到了床上来，下（啊）流的荤（风）话和折腾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文晸赫就喜欢申彗星这副又享受又嘴硬的样子，恨不得把申彗星整个人都吃下去。
他熟知申彗星的每个敏（风）感点，在申彗星胸膛正中、肚脐周围、耻（火）骨内侧都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印记，激得申彗星不住颤栗。
终于他抵达了最后一站。在亲热地和那两个沉甸甸的小球打过招呼以后，他深吸口气，张口把申彗星的欲（火）望深深地含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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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比较忙，这次更新又拖了半个月，抱歉抱歉
如果有亲看文的时候发现有被吞的章节请告诉我哈，我马上补
再开一次车，前方提示，这不是去往幼儿园的路

八十四.







----------------------------------------------八十四 封----------------------------------------------
风驰电掣，懒儿牌RS跑车，配备专业老司机，你值得拥有！

八十五.




暗夜之中,沉重的轰隆声从南平郊外响起,载着以深色布料遮盖的重型武器渐渐远去。
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整齐而被刻意放轻过的“咵嚓咵嚓”声，带着十几万人在一夜之间离开襄邪各大军区，开赴边境。
而这些，酣梦中的人们尚无所知。
时间过得太快，又一届军事学院的学员从申彗星的严厉教导下脱颖而出，顺利通过军事战略战术一课的考核，成为光荣的军事学院毕业生，进入到各大作战部队去。他们的年龄还都不大，却必须立刻从老兵身上获得生死觉悟，学到只有鲜血才能教授的东西，因为他们甫一毕业便将走上最残酷的战场。
申彗星不忍，却也莫可奈何。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同时他也为他的学生感到骄傲。他很高兴自己能完整地带完这一届的学员再出发。
离军事学院大门不远的地方已经搭上了新的招生处，报名的家长和少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十五六岁的孩子们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兴奋和雀跃，他们小声地交谈着，却并不是交头接耳的姿态，一个个身板挺直，已经依稀有了军人的样子。领取报名表，填写，做基本身体数据采集，队伍一点点向前推进，一切都井然有序。
申彗星走出军事学院，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文晸赫用了十年的时间，把那个冰冷残破的国家改造成了他和自己喜欢的样子。
看到这些对军队充满向往和希冀的孩子，他难得地感到了一丝温情。
“少将！”
最先发现他的孩子惊喜地叫了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他身上，连负责登记和数据采集的军人都回头看了过来。人群中立刻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少将好!”
“是申彗星申少将！”
申彗星还是不习惯在这么近的距离接受别人的崇拜，他笑着对他们点点头，准备快步离开。
“少将！要是我们能成为军事学院的学员，能听到您讲课吗？”
一个高个子的少年大着胆子扬声问道。
申彗星的脚步一顿。
如果能顺利在五年之内结束这场战争回来，那么眼前的这些孩子便恰好是他下一届要带的学生。
“当然。”他回眸，笑道，“我可是很严厉的。”
他在一片欢呼声中离开，嘴角许久都没有落下。这时他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少将了。

文晸赫在元帅府里等他。
“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问我？”申彗星指指自己，“我的东西都是钟叔收拾的。”
文晸赫失笑：“也是。”
他上前两步，低头抱住申彗星。
申彗星鼻子一酸，抬起手臂来环住他的背，强颜欢笑道：“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担心，但又想看到你大杀四方的样子。”
申彗星刚要安慰他两句，便听这人说道：“还是不看为好，想想也觉得忍不住。”
“滚蛋！”申彗星笑骂着把文晸赫推出去。
文晸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拿过申彗星的手放在他掌心。
申彗星低头一看，是一块怀表。样子很古老，却被人呵护得干干净净。
“带上它。我父亲把它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在我第一次上战场之前把它给了我。现在它属于你了。”
文晸赫没有多说，但申彗星明白这东西的分量有多重。
“带着它去，然后带着它回来。”
申彗星紧紧地握了握怀表，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军装内侧贴身的口袋里。
“我们可没有孩子，”他说，“你让我将来把它送给谁呢？”
“我们可以抢一个，”文晸赫面不改色，“璟宸就不错。”
文璟宸，文晸赫的表哥文骞举的长子，今年七岁，长相与气质都与文晸赫肖似，在自家父亲和叔父以外最喜欢申彗星。
申彗星：“……”
“我没说笑，”文晸赫看着申彗星的眼睛，“兄嫂也有此意。”
“等这场战争结束……我要让你光明正大地住进元帅府。”
“你……”
“彗星，我构想了很多，很远。现在我们差的只是一个实现的机会。为了那一天，珍重你自己。到了需要我亲自上战场指挥的时候，我也一样。”
申彗星安静地听着，迎着文晸赫的目光，露出一个漂亮得夺目的笑容。
“好。”

九月十七日二十三时二十七分，襄邪燕安与左翎交界处传来震天火炮声。襄邪副帅申彗星坐镇指挥，襄邪军队于次日凌晨踏上左翎地界。此时距离三年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震惊世界的荣耀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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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为了军人的骄傲！
为了民族的荣耀！
为了国家的尊严！
这是襄邪三大报纸十八日的头版标题。
夜晚边境上的炮火声并没有惊动大多数襄邪人，但早晨满街免费派发的报纸，以及循环播送同一条信息的广播，却将襄邪军队踏上左翎领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国家。
人民疯狂了。
成千上万的人涌上街头举行游行，他们高举着文晸赫的画像，喊着血鹰的口号，在不知是哪家铺子放出的《胜利进行曲》激昂的旋律中热泪盈眶。做生意的愿举家之力支持军费，女人们在纺织厂和被服厂里忙碌,年轻的女孩子纷纷去军医院里学习简单的包扎和注射,厨子们自告奋勇要去前线当伙头兵,更有家里已经有人在军队中的青壮男子要求参军。
整个国家的民族情绪和资源被空前地调动起来，凝成一把利剑，由文晸赫亲手从襄邪这副剑鞘中掣出，交到了前线的申彗星手中。

申彗星是到了出发前的最后一刻，才知道文晸赫给了他多大的权力和威望。
文晸赫把军装拿到他身边，申彗星看了一眼，笑了：“你这是让我带着你的军装去压阵？”
“这是你的了，换上吧。”文晸赫说。
“我的？”申彗星重复了一遍。
他对天天打照面的元帅制服再熟悉不过了，不过他还是拎起那件帅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最后指着肩章上唯一的一颗巨大的五角星说：“全襄邪只有一人能用这个，你唬谁呢？”
“现在是两个了。”
“什……”申彗星的话刚刚出口，倏然睁大了眼睛。
“你已经是我的副帅了。这一身是给你定制的，我的你穿不了。从此以后，除重大事项，一律不必请示，只需汇报。”
申彗星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只是个少将……况且自文晸赫成为元帅以来，从没有过要立副帅的意思。
从没有过吗？或许不是。
申彗星恍然想起他第一次跟在文晸赫身后，从正门跨进元帅府的那一天，他忙忙喋喋地试穿着文晸赫的军装，而文晸赫侧倚在床上看着他，突然吐出一句：“到时候，给你做件尺寸合身的。样子你若是喜欢，不妨就用和我这套一样的。”
让他担任皇家军事学院里面最重要的一门课的教官，培养自己的心腹。
让他去峆峫的时候留心各方势力，收拢东麓人心，留下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在阅兵式上，让他站在八将官之前，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要让自己站在和他一样高的位置上。
申彗星没有再说别的。
他利落地穿上这身新军装，承载着它的重量，在夜色中作别。
此刻他站在总指挥部墙上悬挂的地图前，一边听着军官的汇报一边在地图上用手指画线。
初期进攻顺利，一切和计划相去不远。
他的副帅之名，随着第一场战役的胜利而远播。
文晸赫没有将副帅这件事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正是要赶这样一个时机，让申彗星名正言顺地连跨三级成为副帅。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申彗星一步一步走得更加踏实，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血鹰政权秉持军政合一的原则，政职均由军职人员担任。文晸赫既是军队统帅，又是政府元首。申彗星在军队序列中仅列一人之下，在政府部门却无任何实权。文晸赫正是用这种方式安抚并制约了八将官。
作为带领大军出征的总指挥官，申彗星被授副帅没有在民众间引起太大波澜，便被人民的战争狂热所覆盖过去。即便有人提出质疑，也要等战争结束之后。到那时无论是胜是败，副帅一事早成定局。

左翎议会吵作一团。
侧有猛虎，左翎军事指挥部自燕安战役起从未放松警惕，因此应战迅速。只是处于被动防御的位置，面对着对方策划良久的精兵良将，难免顾此失彼。襄邪军队很快把战火从边境线完全推到了左翎境内，幸而此时的损失尚在左翎军方能够接受的程度。
然而，左翎议会却分成了主战和议和两派。
主战派占大多数，他们对襄邪胆敢入侵左翎领土挑起战事十分愤怒，扬言要狠狠给襄邪一个教训，甚至呼吁趁此机会将燕安“收复”，进逼密阳。
议和派人数不多，代表的势力却不算小。他们历数这些年来被襄邪拖入军备竞赛给左翎经济和社会生活带来的损害，警告一旦战争扩大，左翎又将陷入数年的泥沼之中。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请莱凤从中斡旋，双方暂时讲和，将大战的时间向后拖延，很快便能等到襄邪内部的体制和经济出现问题，到时再一举击破。
双方争执不下，互不相让。左翎总司令位列席上，目眦欲裂。
“讲和！讲和！”他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你们倒是想讲和，他们留给你讲和的余地了吗？！襄邪人是直接从燕安打过来的！不是因为哪次冲突，他们连个由头都不屑找了！你们还在这里想讲和？！是想把祁赛割让给他们，还是把祁赛和陴鸾一锅端给襄邪人？”
“司令官，注意你的语气！”议和派的老议员重重地拍着桌子。
“就算你们把祁水以南都拱手让人，也要看那群贪婪肮脏的襄邪人愿不愿意要！等他们占了祁水，逼近宛都，我看你是不是还有命和我谈论什么狗屁语气！”
议会大厅里安静了片刻，复又喧嚣起来。
突然，议会大厅雕刻着繁琐华丽图案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左翎军事指挥部总参谋长压抑着怒气快步走了进来。
不管是主战派还是议和派都被这“咣当”一声骇住，一时间无人说话。总司令看到总参谋长的那一刻便猛然站起了身，面色难看地望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愤怒和艰涩的眼神。
“襄邪第二师跨过了祁水，”总参谋长说话的时候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祁赛失守了。”
“什么？！”
“不可能！”有主战派的议员失声喊道。
“才一个月不到，那两个师究竟在干什么！”
“襄邪二师每个营都配备了重火力武器，对方的总指挥是用十二天占领燕安的申彗星，”总参谋长盯着说话的那个人，刀子一样的目光割得那人冷汗淋漓，“你们不给我们调拨物资，那不如也去前线和我们的军人一起用命去填枪口炮口？”

总司令和总参谋长大步跨出议会大厅，那扇厚重繁复的大门忙不迭地在他们身后紧紧关上。
“你确定是襄邪二师，不是九师？”总司令眉头紧锁，“襄邪就算砸再多的钱，也不可能把所有师都武装成这个样子！”
“确定。”总参谋长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神情凝重，“所有师都把重武器武装到营是不可能，二师也算是那边的王牌军队，所以有这种待遇。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文晸赫是个该死的疯子！”总司令咬牙切齿，“他怎么可能同意鬼的和谈？不要忘了他父母死在我们手里！他当然想杀死我们每一个人！”
总参谋长说：“如果议会还是……”
“如果这群**今天晚上还没做出决定，我就先端了议会，”总司令放低了声音，让人听不出他是否真的下了这样的决心，“不能让左翎毁在这群人手里！”

左翎议会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全力抗击襄邪入侵，国内的一切事务为战争让路。
莱凤在战争开始的第二天就装模作样地发了一封通告，严正谴责襄邪的侵略行为，号召双方举行和谈，化干戈为玉帛，使人民免于受难。除了这封通告，莱凤再无动作。与襄邪往来的伯郦港、鹤汀港依然是一片忙碌繁荣的景象。
然而，战争的进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到这一年的十二月底，襄邪的新任副帅申彗星已经攻陷了祁赛、陴鸾、羌甫、秋汌四城，连战连捷，祁水左翎段的东部和中部沦为一片火海。
逃难者像潮水一般涌入左翎其他城市。申彗星下令不伤妇孺老人，不伤非军籍青壮劳力，逃难者查明并非情报人员后一律放行。但他却对左翎军队毫不留情，冷酷得令人胆寒。
祁水蜿蜒，再一次被鲜血染成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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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南平城内新年旧年的交替，比往年的气氛更加热烈。
文晸赫在参加完军队内部的新年交响音乐会后，通过广播向全体襄邪人发表新年讲话。
“我的同胞和战友们，骄傲的襄邪人。”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中混杂着兹兹的电流声，从收音机中流淌而出。
这一刻，整个襄邪都变得安静下来。
“过去的一年，是注定将被载入史册，将为襄邪民族世代铭记的一年。从十一年前开始，我便没有哪怕一天，哪怕一刻不在期待着它的到来。
“辉煌的一年已经过去，但是新的一年更加值得期待。我谨代表我本人，代表我的副帅申彗星以及血鹰各部，向给予我们信赖、给予民族支撑的全体襄邪人，特别是正在为我们的尊严而战的襄邪军人，致以最高的敬意和问候。
“我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关键时期。这场战争关乎襄邪的命运，以及一些比生存和毁灭更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请求你们，在你们的军人，你们的父亲、儿子、兄弟乃至姐妹把后背交给你们的时候，尽力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撑，让他们能够毫无保留地去战斗，就像你们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我请求你们，无论前方传来的消息是喜是忧，都不能动摇你们内心的根基，就像你们一直以来所相信的那样。
“我们有着相连的血，有着连结的心跳，站在共同的战场之上。我在这里，将成为你们的眼与口。当你们提出支援，我将让你们的努力去到它最该出现的地方。当你们需要支援，我将毫不犹豫地提供庇护，让我们英勇的军人再无后顾之忧。当我们所有人团结一致，一心一意地去支撑这场伟大的荣耀的战争，我们将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最后，我要向你们送上新年的礼物。”
讲到这里，文晸赫停顿了数秒，收音机里传来细微的沙沙的纸的声音。
接下来，文晸赫在数千万襄邪人的屏息聆听下，略去一些机密内容，把申彗星发给他的详细战报缓慢而流畅地读给所有人听。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多少起伏，然而收音机前的人们却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几个经历过三年战争南线战役的退伍老兵仍然是以军人姿态端坐聆听，放在膝头的手却颤抖着紧紧地攥了起来。
祁赛、陴鸾、羌甫、秋汌……
广播结束不到十分钟，各大城市的街道已经成为沸腾的海洋。

前线的新年是在火炮声中度过的。
炸弹爆炸燃起的火焰映亮了半边的天空，硝烟四起。若是不去看喋血的大地，这里仿若为了庆祝新年而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烟花落尽，满目残忍凄凉。
申彗星漠然地望着远处时时亮起又暗下的战场，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新年了。
战报与指令的往来，权作家书。
赢了这场战争，大概便再不会有这样长时间的分别。

天亮了，一夜的战斗结束，只留下满地残破不堪的躯体、子弹和炮弹的弹壳、断裂蒙尘的刺刀和一缕缕燃尽的灰烟。
被派来打扫战场的展弋面色发青，却没有再吐到呕出酸水来。
三个半月以来，展弋并没有真正地冲锋陷阵过。作为九师师属警卫连的一员，他最重要的工作是护卫这场战争的总指挥、襄邪副帅申彗星。他身边没有一个不是上过三年战争战场的老人，在他刚刚被选入警卫连时多多少少对他总有些轻视，听说他是申彗星的学生，并且还跟着申彗星去了峆峫后，才开始认可他。
对于上战场，他一直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老兵们没有多说，拍拍他的肩，表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得到直接对敌的机会，申彗星却命令师属警卫连的几个老兵带着他在附近的每场战役结束后，和作战部队一起打扫战场。
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看到流到身体外面的战友的器官，闻到刺鼻的硝烟都无法完全遮掩的浓重的腐烂与血腥气息时，他和许多第一次上战场的军人一样，吐得稀里哗啦，一边呕吐，一边泪流满面。
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带他的警卫连老兵们没有说话，默默地干活。
第二次打扫战场时，展弋一直在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却在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时突然崩溃。
那是和他同年毕业的七年届的军事学院学员，他们曾在一起做过训练、做过考核，曾在一起偷喝过酒、调侃吹牛，曾在一起上过魔鬼般的战略战术课程，在一次随机组队时恰好被分在一组，一起愁眉苦脸地对着申教官留的任务绞尽脑汁。
他的兄弟死在了祁赛，刚刚从燕安出来几百公里的地方。逝去的军人胸口破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连眼睛都没有阖上，大概并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太多痛苦。他檐帽上的血鹰徽章溅上了鲜血，已经干涸，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
展弋蹲下身子，把他的眼睛缓缓拂上，手指狠命地抠进土里，痛苦地喘息。
“啪！”
不远处一声枪响，激得他猛地一颤。他抬起头来，看见他如今的战友对着左翎的一个伤兵又补了一枪。那个左翎军人已经举起枪的手臂和猛然抬起的头重新垂下。
回去的路上，已经把他当成兄弟的几个老兵对他说的话，让他永生难忘。
“展弋，你知道每年你们这些新兵的伤亡率是多少吗？是这个数。因为每个人都要过自己心理的这一关，这关总能过去，但是很多新兵就因为在战场上过这关的时候这一个愣神，或者手这一哆嗦，就没了命了。军事学院毕业的在其他方面可能都挺强，但过这关都一样。
“你是副帅看着长起来的苗子，和独立旅（前九师三旅独立团，已扩编）那帮瘪犊子一样运气好得很，都是他亲手带起来的。副帅这人护犊子，他不想让你稀里糊涂地牺牲，让你来打扫战场，先有个心理准备。他当年可没这么好运气，你应该听说过，还没毕业就直接给拎到最前线去了。
“哥几个看着你这样也不落忍，但没法子，大家都这么过来的。说实话，咱当兵的，都不怕死，怕的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没了。生死有命，咱控制不了啊，兄弟没了，咱给报仇。哪天自己倒下了，知道有人会给咱报仇，也就能闭眼了。”
……
展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直起身子。
“适应了？”警卫连的战友拍拍他的肩。
“差不多吧。”展弋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把手上的灰土蹭到脸上也不介意。
“回去吧，”战友望了望天际喷薄欲出的橙红光亮，“估计要开拔了。”

荣耀战争开始的四个月内，申彗星率领襄邪军队以破竹之势夺取左翎四个重要城市，随后在继续推进的过程中受到强大阻力。双方围绕祁水展开激战。
为支援战斗，左翎中央部队大批南下，使襄邪军队陷入腹背受敌之境。敢于沿祁水长驱直入，这样的情况显然在襄邪最高指挥官的意料之中。申彗星下令切断祁水西段与内陆的水路运输，令这条重要的交通大动脉陷入半瘫痪状态。
腹背受敌自然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处境，但比起襄邪人，左翎人显然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土被锋利的刀一刀劈成两半。
双方并没有因寒冷而停战。襄邪军队艰难地抵抗住来自北边和西边的压力，同时不断向南部蚕食。
文晸赫三次向总指挥部发电报，打算调动边防军队就近增援。申彗星正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言语间的掩饰和雕琢，直接对发报员说：“回复元帅，就说我能顶住。”
他是整体战争布局的把关者，他知道文晸赫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即使这边受到的阻力大了些，他也必须要用现有兵力完成既定目标。
文晸赫没有再发电报询问，而是转天再次令人送来一大批军需物资。
三月中旬，气温终于开始回升。襄邪军队已经将占领线推到了祁水与海洋之间。左翎南部沿海城市人心惶惶，家底殷实的人已经开始大批向北逃离。他们需要先向南，绕过敌占区后再越过祁水西段奔向宛都等地。更安全的方法是乘船从海上出行，直接抵达左翎北部港口城市，毕竟左翎有着精锐的海军，而襄邪无论怎样也奈何不了属于左翎人和莱凤人的海洋。
五月，接副帅秘密指令，襄邪阡谷守军和燕安守军突然迅速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一界之隔的左翎滩牙，绞杀滩牙数万左翎守军后与已经推进到附近一带的襄邪六师、十四师汇合，左翎东南部山区、沿海地区尽数落入申彗星之手。
一直坐在高处观望着这场战争，时不时向被侵略的一方撒下些利息可观的银子的莱凤首相，终于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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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很有可能断更一周
然而我还没有放弃1215完结的希望！！
各位假期愉快~

八十八.
“你说……莱凤能忍到什么程度？”
文晸赫习惯性地把手探入怀中，想要摸出那块怀表来把玩，却掏了个空。他自然地把手拿出来，捞起办公桌上的铅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文骞举站在他桌前，视线却追着窗前一个穿着军装的小小身影。听到他的问话，文骞举回过眼来，说：“一群本质上是商人的人，应该会选个好时机插手。左不过也就这两三个月了。”
“希望他们能沉得住气，”文晸赫笑了笑，“韩骥已经准备好了。”
“实际上，若不是想先发制人，我们完全可以占据道义上的主动权，等莱凤主动撕毁协议。”文骞举说。
“成王败寇。比起道义上的主动权，军事上的主动才是实实在在的。打左翎本身就会被定义成侵略，不会有人再去在意一个莱凤。赢了这场战争，非池会给你写一个漂亮的历史出来。”
文晸赫说完，见窗边那孩子不知何时开始望向这边安静地听他们谈话，便开口道：“璟宸，过来。”
文骞举的长子文璟宸快步走到文晸赫面前，小身板挺得笔直，小脸雕刻般的线条也绷得紧紧的，只是眼睛里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孺慕。他身穿一身特制的小军装，戴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檐帽，腰间还配了一把略小一号的手枪。那是申彗星四年前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看到这孩子，文晸赫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刚才我和你父亲说话，你都听见了？”
文璟宸点点头。
“说说看。”
文璟宸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们要打莱凤了，还有一句……成王败寇。”
文晸赫笑了，他揉了揉文璟宸的后脑勺：“知道成王败寇是什么意思吗，璟宸？”
文璟宸用力地点头：“父亲告诉过我。”
“好孩子。”
文晸赫抬首看向一脸笑意的文骞举：“咱们小时候也都是从军队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先把这小子扔到军队里去，等回头申彗星得了闲，我俩亲手带他。”
“是。”文骞举笑答道。
“叔父，”文璟宸眨着眼抬头望向文晸赫，“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没仗可打了？”
文晸赫忍俊不禁。
他突然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从未像这样期盼过这场战争能早些胜利。他们将有一个一本正经的小孩子成天问东问西，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分给无数的生活琐碎。
“不会，”他低下头来认真地回答着这个和他血缘最近的孩子，“到时候你会发现，战争是无处不在的。”

“左翎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莱凤首相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对他的心腹大臣说道，“如果他们的实力就到此为止，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的作为是一个极大的、愚蠢的错误！”
“下院大多数人不会同意出兵决策，”大臣快步跟上他的脚步，“他们认为我们是一个商业帝国，没有必要插手一场战争——”
“那是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十年的时间会把一个战胜国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想想我们借给襄邪和左翎的钱——简直让人怀疑左翎那群**是不是拿钱去铺床了！”
他们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匆匆走过，拐过一个弯，莱凤首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整了整衣领。
“先去向陛下说明这件事情，”他说，“然后我们要用大把的时间，来说服下院那群老顽固。”

五月二十四日，新一年的经济年报出炉。由于国内没有受到战争波及，义务兵役制导致的劳动力减少与生产方式改进带来的生产力提升相互抵消，农业生产基本维持稳定。工业方面，大量的军需订单带来生产的迅猛增长。这种经济增长并没能以应有方式体现在工人工资的提升上，而是几乎百分之百地投入军队之中。
距离莱凤按照《经济合作互助条约》秘密补充条约的约定，向襄邪提供的五年期借款的还款期限还剩下整一年的时间。显然，这笔借款将在襄邪沉没，或许其中的部分已经换成对准莱凤境内的火炮，正在虎视眈眈。
索法特向襄邪提供的巨额借款还款期尚在八年以后，而这笔借款中用来购买索法特武器装备的那一部分已经兑现。
方知尧向元帅发出预警，称战争结束后，军需订单的大幅减少、债务清偿、大批人员安置和管理成本的增加可能会给襄邪带来一次严重的经济波动。
“我现在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文晸赫捏着眉心说，“无论如何，先保证把这场战争打赢。之后的事情不会比军政府刚成立的时候更难。”
方知尧沉下一口气，点了点头。
站在他身边的钱慕开口说：“已经向与莱凤有来往的企业，尤其是停留在莱凤的襄邪人员发送秘密通知，情报部和司法部有专人负责督视。只要莱凤近期没有明显动作，人员即可由情报人员替换，安全撤离至国内。”
“好。”文晸赫说，“不要掉以轻心，就算莱凤玩均势玩脱了手，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耳朵和眼睛的……”
“报告！”
文晸赫止住了话头：“进。”
一名上校推门而入，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双腿一并，利落地敬了个军礼：“元帅！前线指挥部电报！”
文晸赫接过那张纸逐字阅读，眼底逐渐涌上笑意。
方知尧和钱慕对视一眼，笑道：“看来是有好消息。”
“副帅嫌我们动作慢了，”文晸赫冲那名上校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立刻写回复，“在这儿威胁我呢。”
钱慕接过文晸赫递过来的电报，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也没有看出文晸赫说的意思来。
在他看来，这是一封很正常的战报：前线已经继续向南向西推进，敌方抵抗愈强，双方或将于下月在祁水西段南岸展开一场会战。若能顺利得胜，祁水以南地区都将落入襄邪控制之中，请元帅考虑后续影响，做出相应安排。
语言正式，行文得体。
他没有露出异常的表情，自然地把电报递给了方知尧。
文晸赫对他太了解，很轻松地从他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没有打算去解释。
申彗星发来的每一封电报对他来说既是战报，又是家书。每一句话在他眼中，都会自动浮现出另一层文字，顺便配加申彗星的表情和语气。
“我这边都快把祁水南边全打下来了，你们怎么还没开始？等会战结束，莱凤必定会下定决心立即出兵，到时候想打它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动作快点。”
文晸赫低下头去，竭力隐了眼角和嘴角边甜蜜的笑意。再抬首时，面上已是淡然无痕。
这是他在高速运转、高度紧绷与强行遏制屠杀欲望的状态之中，最后的慰藉。

六月十三日，在入侵左翎九个月后，襄邪撕毁两国间秘密协议《襄邪-莱凤互不侵犯条约》，沿晴远、信陵至伯郦，南平至鹤汀、凫渚多条铁路线大举入侵莱凤。百年来置身于襄邪-左翎两国间纷繁战乱之外的莱凤，终于被卷入了战火之中。
襄邪正式开始南（进攻左翎）北（进攻莱凤）两线作战。
六月十四日，莱凤正式向襄邪宣战。
六月二十日，左翎与莱凤宣布结为圣教反襄联盟，共同抵御并讨伐以血鹰为首的独裁、异端侵略者。
就在同一日，左翎境内祁水西段南岸爆发了一场震惊世人的会战，史称祁西会战。襄邪投入18万人的兵力，在祁水西段平原地区与30万左翎主力展开激战。申彗星调集近六百辆猎鹰-II、猎鹰-III和鹰虎-I型坦克，凭借猛烈的火力和机动能力，正面向祁水以南左翎最后的领地发起冲击。
七月五日，由襄邪九师、二师、十四师诱敌深入，左翎军队主力被襄邪合围。驻守祁水中部的襄邪军队强行向北突破左翎祁水防线，使左翎中央部队无暇分身，救援不及。九日，申彗星下令围歼敌军。九日至十五日，左翎共计二十二万兵力被全部剿杀，其惨烈程度骇人听闻。
七月十七日，祁西会战结束。此役，襄邪阵亡2.7万余人，伤5.8万余人；左翎阵亡25.1万余人，伤1.9万余人，彻底退出了左翎生命线祁水的争夺。自此，除暴露在左翎海军打击范围内的沿海地区以外，左翎祁水以南领土全部沦陷。
祁西会战是对左莱联盟的一次沉重打击。申彗星再次创造以少胜多的军事奇迹，自此战始被称为“襄邪军神”。
另一边，随着北线战况日益激烈，襄邪与莱凤的经济交往全面中断。韩骥中将接元帅指示，指挥襄邪军队从南平、晴远、信陵三个方向突入莱凤，凭借初期与莱凤决策层预期之间的时间差和局部兵力优势、战术优势及作战能力优势，沿两国间修建的数条铁路长驱直入。莱凤不得不炸毁部分铁路路段，以期阻挡襄邪军队的攻势。
两线战场的顺利推进，使襄邪元帅文晸赫、副帅申彗星和襄邪军队全体被疯狂的国内民众一并推上了不可战胜的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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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更了
我真的还没有放弃1215完结的希望……

八十九.
不会再有这样恐怖的热情——战争变成了一场狂欢，从报纸到广播再到新奇的黑白电视机，铺天盖地全都是战争的报道；从田间到工厂再到学校，所有人都在热烈地讨论和分享最新战况。也不会再有这样疯狂的举动——军工厂和被服厂的工人自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商人们一掷千金购买战争国债券，已经在前方战场上牺牲了长子的父母含着热泪主动要求送次子参军。
整个襄邪上方的空气仿佛都在膨胀和灼烧，军队崇拜和民族主义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多数人并没有留意，为襄邪近几年的经济增长奇迹提供最强大动力的对外贸易，已经被掐断了源头。莱凤两大港口对襄邪的关闭几乎阻断了襄邪与外陆国家所有的贸易渠道。
这是攻打莱凤的必然结果，也是文晸赫和申彗星在作战方案中将进攻莱凤的时间主动拖延的最主要原因。
但是很显然，在这方面，襄邪元帅同样不打算让他的敌人好过。

祁西会战之后，申彗星并没有急于向北推进。他一边通过电报和左翎当地的新闻报道密切关注着北线进展，一边开始着手扫清祁水以南地区的不稳定因素，巩固占领区。
无论海军如何发展，陆军始终才是战争的主力军。左翎海军实力强劲，却无法凭借登陆作战与驻扎在占领区内的襄邪陆军抗衡。但是，他们却升起了观测气球，口径大、射程远的舰炮始终对准着祁水以南的沿海地区，时而开炮威慑袭扰一番，因此襄邪军队始终未能完全占领沿海地区，尤其是有着重要军事经济战略意义的港口。
这种势态使得习惯了摧枯拉朽式进攻的襄邪军队开始逐渐感到不耐。隐隐的焦躁情绪开始蔓延，这种情绪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负责护卫前线指挥部的九师师属警卫连。
中午，展弋等人和已经吃完饭的战友换班，一起端着碗狼吞虎咽。
襄邪军队的饭食一向不错，九师伙头兵的手艺更是军中无双。
“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往北边打，”一个战友说道，“总在南边停着也不是回事。”
另一个战友边扒饭边笑他：“副帅还没发话，你替他操个什么心啊。”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左狗子要是一直仗着那几艘破军舰在海边开炮，咱们咋整？”
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一个战友笑着说：“那就往北打呗，一直打到宛都去，把他们整个国家都灭了，他们的海军要是不投降，就自己在海上漂着吧。”
大家都乐了。
展弋旁边的人用肩膀撞他一下：“排长，你能猜出副帅的打算不？跟我们说说呗。”
展弋连忙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申彗星所在的总指挥部：“我要是能猜到他的打算，我就进那里面了，还跟你们在这儿吃饭！”
战友们哄笑成一团。展弋又说：“副帅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办法，我们搞沙盘推演的时候都被虐过不知多少次了。哥几个不用担心，只管等着看吧。”
听到这话，吃着饭的军人们果然都来了兴趣，围在展弋身边要他讲讲申彗星在军事学院的时候是怎么碾压这群精英学员的。展弋讲的绘声绘色，暗中却舒了口气。
他的确不知道申彗星的具体谋划，但他却知道海军的事情绝不是战友们所想象的这么简单——襄邪的第一艘潜艇“水鹰”下水的时候他就在里面。

九月三日，申彗星站在距离左翎西海不足一百公里的临时秘密指挥所里等消息。
几个参谋都能看出来，年轻的副帅难得地有些紧张。指挥所墙上挂着一面时刻精确的时钟，但申彗星却频频看向手中握着的一块怀表。
外面突然响起巨大的炮声，连指挥所桌子上的水杯都开始小幅度地震颤。
申彗星手上一紧，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独立旅出发。”
“是！”
在左翎西海海域上耀武扬威的两艘左翎军舰发现了襄邪的炮兵阵地，立刻集中火力进行攻击。舰炮的威力之大远非陆炮能比，陆炮奈何不了远在大海至上的军舰，整个阵地都陷入火海之中。
“我去！都避炮！呸呸！”距离炮兵阵地还有一段距离的五师一个重炮连连长苦着表情抹了一把脸，“这都能打到！***的羡慕！”
“幸亏这是个诱饵，不然咱们全得赔进去！”副连长在他耳边大声喊。
他们已经撤离到离阵地这么远的位置，趴在地上做好了防护，仍然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在打晃。
阵地里的重炮都被掀翻，幸亏用的都是祁西会战里的缴获品，不然重炮连连长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炮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停止。
“怎么了？”副连长探出头来，“怎么停了？这就没炮弹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海上传来。重炮连的军人们纷纷抬头望去，随即目瞪口呆。
海上的一艘左翎军舰从中间断裂，猛烈的爆炸腾起黑烟。
另一艘军舰上的左翎水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圣神！天啊！”
巨大的军舰从断裂处向两侧快速倾斜沉没，舰船上的左翎海军纷纷落入海中，大声呼救。
“是鱼雷！小心！”
话音未落，又是两声巨响。残存的左翎军舰被两枚鱼雷同时击中，爆炸后开始进水，船身很快倾覆。
海中的左翎兵被爆炸的冲击和船体沉没形成的漩涡拉向死亡的黑暗，幸存的几百个争先恐后地向岸边游过来。游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上了岸，立刻跌跌撞撞地向适合隐蔽的地方跑去。
没等他们跑出几步，密集的枪声响起，却不只是来自身前，还有背后。已经上岸的和还在海中的左翎军人纷纷中弹，无一幸免。
海上，三艘炮艇和两艘潜艇慢慢浮现身影。跟在他们身后的竟然还有一艘中型军舰！
陆上，九师独立旅已经确认所有敌人均被击毙，两千余人迅速分散占领这处要地各处。独立旅旅长带着一个团面向大海负手而立，目视飘扬着血鹰旗帜的军舰、炮艇和纹绘着“水鹰”二字的潜艇缓缓停泊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型军港里。
穿着蓝色迷彩作战服的军人陆续走来。
旅长抬臂敬礼：“襄邪第九师独立旅奉命接管此地。请通报部队番号、职务、姓名！”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的海军上尉走到旅长前三步站定，身姿笔挺，沉稳有力。他抬了抬帽子，带着一丝感慨与骄傲，郑重行礼。
“襄邪海军第一舰队潜艇指挥部指挥官，封江狩。”

方才海边的炮火声响得震天，没有被调动的部队都捏着一把汗，不知是哪边的兄弟又受到了左翎炮舰的攻击。
展弋正在指挥所前执勤。和他一起的警卫连老兵视野中闪过一抹陌生的颜色，警觉性让他猛地扭头看去。
展弋也随之转头，看到独立旅的两名熟面孔带着三个身着蓝色迷彩的军人向指挥部走去。
“那是什么人？俘虏？情报人员？”老兵不敢放松警惕，他盯紧了那三个穿着陌生制服的人，暗中紧了紧手中的枪。
展弋注视着那三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人，露出一个放松而欣喜的笑容：“那是我在军事学院同年毕业的战友，是副帅的学生。”
“又是一个幸运鬼，”老兵的语气和握枪的劲道明显轻松了不少，“那是哪个部队的军装？怎么没见过。”
“如果我没猜错……是我们的海军。”
“……你说什么？！”

“副帅！”
三年多没有见过申彗星，沉稳如封江狩，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按计划顺利完成水鹰第一次作战的申彗星此时心情正好，见到封江狩更是高兴。曾经在他庇护下的雏鹰已然腾飞，能够独当一面了，让他心中蓦然生出许多骄傲和怅惘的情绪。
“干得不错，”他拍拍封江狩的肩膀，“我没看错人。”
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肯定更让封江狩感动了。
“形势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和将来，都将是一个临海国家。做好准备吧。”
“是！”
申彗星并没有和封江狩谈太长时间，反而是给了展弋半个小时的假，让两个爱徒难得地叙上一会儿。
而他自己，则在接收了封江狩的详细汇报之后，开始书写向元帅发送的战报。

历史记载，荣耀战争进入第二年的九月三日，襄邪出动秘密海军部队，同时向左翎和莱凤的军舰和商船发起突然袭击。襄邪海军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这支由襄邪副帅申彗星一手策划与栽培的蓝海雄鹰部队，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此，襄邪开始对左翎和莱凤实施无限制潜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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