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一世的漫长，男人终于恢复了熟悉的瘫软，手一松，就软软从他身前滑落，喘息着仰躺在了地板上。

坐起，是从未见过的情景。

没了被子遮挡，才发现男人下半身竟只穿了个孩子才会用的纸尿裤，已是鼓鼓囊囊。

双腿虽修长却没有一丝肌肉，苍白而怪异地摊在地上，好似半化的奶油冰激凌，深黄污渍仍不停从腿根溢出，一直流到下垂内扣的足尖，流到地上，以及他的衣服……

只一眼，纪河就呕了出来。

没能看到陈末痛苦阖上的双眸。

第十三章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陈末的一颗心也随之跌入刺骨的冰窖。

为什么总是这样？

父母、朋友、生命....再到现在的纪河，为什么他什么都留不住？

就这样满身狼藉地、无能地躺在地上，等待谁来发现、来解救他这个毫无价值、苟延残喘的残废....想及此处，忽然一阵晕眩袭来，脸颊也贴上暖乎乎的细嫩。

抬眸看去，撞进一双含笑的杏眸。

“你……”

不是已经走了吗……

“等急了吧？”纪河笑盈盈道，“你卫生间的水龙头太高级，我研究了好半天才弄清怎么打开！”

说着，已抱人坐在了马桶上。

伸出手，却又迟疑停住，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并非嫌弃，而是不清楚对方是否愿意被他看到隐私。

“我自己可以。”陈末眼眸温柔，“帮我把那根带子系上就好。”

纪河听话点头，半蹲下将垂落马桶两侧的巴掌宽的束缚带拽到身前，因不熟悉，认真看了一会才成功系好。

低头看去，唯有手感颇好、圆溜溜的头顶，以及香波淡淡的樱花味，透过镜中，两人贴得极近，就好像小网红正在抱着自己……

蓦地，心尖一颤。

忙收回视线，重新垂下了眸。

“好了。”说话声打断思索，“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多谢。”

陈末歉意回望，直到房门被彻底关上才打开水龙头，并且按下了呼唤铃。

说得容易，其实再清楚不过自己什么德性，唯一庆幸的就是吃完饭没把手套摘下，不然连这些都做不了。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异响，连揪带拽扯下早已脏得看不出模样的纸尿裤，面条似的腿随之被动地抬起落下，开始又一轮的痉.挛。

手臂紧紧勾住扶手，看着它们怪异地抬起、踢打、纠缠....再死物般重重落下，期间那处依旧泄声不止。

疼痛虽然感知不到，口渴、恶心却不断袭来，想必是脱水了，拽过马桶边的花洒边冲洗肮脏不堪的双腿，边等待郑新过来。

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浅黄色的水不停从双腿流下，打着漩消失在地漏。

小网红真的很好，不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嫌弃他，还愿意帮他、甚至顾及到了他自己都讨厌的敏感的自尊心。

力气也好大，虽然他大部分肌肉都萎缩了，但个子在那摆着，即使身为护工的郑新不靠机器都有些吃力，毫无技巧、完全靠蛮力的纪河却轻轻松松将他抱了起来……难不成，是因为种地？

忽然，又一阵剧烈水泄打断思路。

厌烦地再次按下呼唤铃，不懂郑新为何无故离岗，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轻轻晃了晃头，驱散越来越严重的晕眩。

当当！房门被敲响。

“你还好吗？”

“没事。”

“我刚才又去找过了，还是没有看到郑先生，需不需要我联系其他人？”

“好……麻烦帮我联系下医生……”

“他电话多少？”

“电话是……是……呃……”

“陈末你怎么了？陈末？！”

屋内却再无声息。

纪河一惊，急忙推开门跑了进去。

靠坐在马桶上的男人完全靠束缚带拦住才没摔下马桶，修长的手臂正伶仃摇晃，无力蹭过被毛巾盖住、大开的双腿，头颈无力歪向一侧。

“喂！”

匆匆解下束缚带，撑起瘫软的靠于怀中，手不停轻拍脸颊，“醒一醒！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蝶翅似的睫毛颤了两颤，漆黑的瞳孔于眼白中虚弱浮沉，最终缓缓聚焦。

“手机里……医生电话……”

说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半睁的眸再次痛苦紧闭，呼吸急促而清浅。

从没有照顾过病人的纪河也瞧出不对，肠胃不适而已，吐过泄过，早晨又吃了药，即便不痊愈也没有越来越严重的道理。

难不成是又吃坏了？！

正准备去卧室拿手机，不知所踪的郑新终于姗姗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

紧接，臂弯一沉。

“先生！”郑新大喊着扑了过来。

中年男人则严肃地掏出手机，“小李，先生昏倒了，赶快备车。”

纪河忙要帮忙一起抬，手刚伸出肩膀就是一痛，反应过来已重重摔在了地上，鼻梁也被不知什么东西砸到，疼得立刻就流出了泪。

“你还好意思待在这！害了先生一次不够又来害第二次！快***！！”

“不是的！”纪河急忙站起，“今天的饭菜绝对不会有问题！我发誓！”

“发誓？”郑新一声冷笑，“你凭什么发誓，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又有谁会相信？”

说罢，将一张纸用力地甩在了他的脸上，锋锐边缘立刻在眼底划出一道又细又长的血痕，一直延伸至颧骨。

中年男人也走了过来，“纪先生，麻烦您让一下。”

纪河失魂落魄让出位置，直到卫生间空无一人才靠着墙缓缓蹲下，捡起被重新粘合的火灾认定书。

果然……人不能做坏事呢……

估计陈末醒来就会知道自己不仅害他住院，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卑劣地赖在他家，穿着他买来的衣服，用着他的东西，还坦然自若地拿着他的钱去赔偿……

好后悔。

为什么要为了那片地去骗陈末，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是不是，又要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如果得知真相以后如实相告，陈末那么好的人，肯定会像现在一样借钱给他，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毁了陈末的信任，也毁了他们的友情。

抬手擦掉眼底的血迹，双臂环住膝盖，将头缓缓埋了进去。

……

而在C.大医院病房，苏醒过来的陈末在环顾四周后，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吧。

还有人在看吗😂😂😂

第十四章
天越来越冷，也黑得越来越早。

不过五六点钟屋里就有些暗了，陈末却懒得开灯，仍保持原先的姿势靠在床头静静望着窗外，阴影使得深邃的轮廓更为英俊。

看着热辣的日头滋养大地，看着它们变成夕阳逐渐铺满纤尘不染的窗，最后一点点离开依偎了一下午的树木、草地、湖泊……消失在地平线……

明天就能出院了。

可整整一个星期，168个小时，60万的分分秒秒，纪河再未出现。

是啊，即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狼狈不堪摔在地上，一般人应该也会出手相助吧？就像他与纪河的初识……

可之后呢？难道之后对方还有义务与自己这个连大小便都管不住的**有什么牵扯吗？

当然离得越远越好。

从前隔着屏幕听小网红聊天只会觉得无聊，甚至还有被控制的反感，厌烦为何会被如此摸不到头脑的系统绑定。

可现在....估计也只有躲在屏幕后才能再见他一面了吧....

陈末苦笑着阖上了眼，又因余光中有什么晃过疑惑睁开。

看清后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若非半身瘫痪，绝对会从床上蹦起来！

窗外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不是纪河又是谁！这里可是十五楼！！

慌得本就不灵活的手指顿时更为迟钝，颤抖内扣的手指怎么也按不准咫尺之遥的呼唤铃，心跳如鼓，大汗淋漓。

而此时，纪河长腿一蹬、双臂一撑窗台，已然潇洒翻进屋中，还扯了张纸巾递到面前，“你不舒服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

尼玛，他是因为谁啊！！陈末身子一软，脱力倒回床头，还以为自己会因为心脏骤停死掉。

“你受伤了！”纪河惊呼。

循声看去，才发现手背不知何时有了道浅浅的血痕，想来是刚才按铃被划到的，“没事。”

“真的不用我叫医生吗？”

“不用。”陈末费力坐直，“你怎么这么莽撞，这可是十五楼！”

想及纪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冒着傍晚瑟瑟寒风，连手套都没戴，就靠一双手攀爬高耸的外墙，若哪里没踩对脚下一滑，又或者手被冻僵抓不住....语气也越来越严厉，“你是***！还是当自己是蜘蛛侠？！放着门不走偏要爬窗，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说话间，床铺被拍得咚咚直响。

纪河还是第一次见陈末发火，本就严肃的五官变得更加凶悍，好似一头暴怒的雄师。

可他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有点点开心，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撑住床铺，掌心托住下巴，开出一朵聆听教诲的可爱小花。

陈末顿时像被浇了盆冷水。

见不说了，纪河笑眯眯开口，“你不生我的气了呀？”

“生气？气什么？”

“气我害你生病，还撒谎骗你……”花瓣无精打采地枯萎了。

陈末一愣，轻轻眨了下眼。

虽然诊断是肠胃炎，那两天确实也只吃过纪河做的饭，但他并非故意，又那么照顾自己，怎么会责怪？至于那件事，更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不是嫌弃，而是怕他生气才一直没有来？

见人不回答，纪河顿时更加难过。

当时见陈末昏倒送医急得要命，可不管如何恳求，郑新都不肯告诉他在哪家医院，等用尽方法打听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天。

然后，再次被拦住。

高端的[VIP]病房，肌肉紧实的黑西装保镖，让他连走廊都进不去，询问原因也只得到一句“先生吩咐”。

认为已经对方讨厌到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只好失魂落魄离开。

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亏欠一句正式的道歉，摩拳擦掌攀上医院外墙的排水管，哪怕对方并不会接受。

但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发现陈末真的不打算原谅，依旧十分伤心，比他预想中还要伤心一万倍。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那笔钱我会尽快还上，真的对不起！！”

陈末无声垂眸，那双为了见他一面不惜爬上十五楼的手，正紧紧地包裹自己丑陋蜷缩的手。

抬头望向敛起笑意，罕见的十分严肃的小网红，感觉手背上的暖流进了心里，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勇敢的骗子？

如此蠢萌，不骗骗都对不起自己。

“没关系……你也是遇到了难处……我不会怪你……”

“对不起。”

“唉……”

又感动又愧疚，眼泪汪汪的纪河简直被这声绕梁三日的叹息将心提到嗓子眼，忙细细打量神色，“怎、怎么了？”

“唉。”陈末苦笑偏过头，“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个人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你不嫌弃，还愿意和我住一起，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没想到....纪河，没关系的，那笔钱不用你还，只要你还能像从前那样陪陪我……和我说说话……”

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的呢喃却几乎将纪河的心撕成碎片，恨不得现在冲进厕所抽自己十个大嘴巴！

他都做了什么？！

陈末对他信任无比，收获的却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可他不仅不生气，还哀求自己不要离开，他哪里是骗了陈末的钱、陈末的感情，是毁了陈末对于自己的认同，对于世界的信任啊！

他不是人啊！！

正想着，被子突然颤抖起来。

这倒不是陈末的安排，而是拒绝任何人照顾，枯坐一下午的回馈，剧烈的抽搐，很快由双腿蔓延到全身。

三两下，薄薄的被子就被蹬开了。

只穿了浅灰色静脉袜的纤长双腿抖动着抬离软枕，锁不住的细瘦双足伶仃垂下，随痉.挛无助乱颤。

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内扣着锁向胸口，被握着的则拼命往小腹贴，指尖不停画着圈，纪河不敢硬拽，又担心离开陈末会受伤，犹豫间已贴上小腹。

凉凉的、软得出奇。

而随着力道不轻地按压，包裹在袜中的纸尿裤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甚至有一缕顺腿缝缓缓流出，湿透薄如蝉翼的灰袜，晕染了干净的隔尿垫。

“你在干什么！”郑新怒不可遏地用力推开了门。

预料的疼痛并未袭来，领口的桎梏也消失了，双腿一软不禁跌倒在地，缓了好久才敢抬头向墙壁看去，又在瞬间狼哭鬼嚎，连滚带爬跑掉了。

光滑整洁的瓷砖墙，遍布大大小小的裂纹，而顺裂纹延伸方向看去，是一个拳头大小，已能看到钢筋的黑洞。

可想而知，这一拳落在人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而制造这一切的纪河已经来到躺椅边，抱起仍然昏睡不醒的人，步伐匆匆向外面走去。

眼睛又变成了明亮单纯的黑。

吞楼真是太严重了😂宝贝们抓紧看哇~
另：爱发电已更新至第五十一章，喜欢的小伙伴们欢迎围观~🆔世界顶级潜水员~

教训他时还是凶巴巴的狮子，现在却成了可怜巴巴的小猫，顾及男人自尊并未再提此事，只是打开热水擦拭额头累出的虚汗。

“多……多谢……”陈末勉强睁开眼。

“你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啊！”纪河气鼓鼓将帕子扔进了水盆里。

迷茫的神情更令他愤怒值爆升。

“你帮了我多少啊！给我地方住、借给我钱、甚至知道被我欺骗都选择原谅！可我只是给你擦擦汗，你就谢谢来谢谢去，还是不是哥们了！”

越说越气，最后直接扭头不理了。

“纪河。”

“干嘛！”

“纪河。”

“干嘛！！”梗着的脖子终于转了回来，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

“纪河，谢谢你。”

初见时就被惊艳到的英隽面容在黑夜映衬下更为俊美，那双含笑的漆黑眼眸好似最为幽深的海底，藏着数不尽的秘密，可现在...那里面满满都是自己。

不知为何，纪河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匆匆低下了头。

“最后一次了哦。”

“好。”

“没有。”纪河落寞垂眸，“是我太过界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没想到……对不起！我这就……”

说着还唰得九十度鞠了个躬！

“胡说什么。”陈末内疚得小心脏碎一地，“我只是……只是不想麻烦你……”

“真的吗！你不讨厌我对吗！”

“当然。”

“那我能帮你穿裤子了？！”

“呃……麻烦你了……”

陈末难为情地偏过头，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纪河已然狡黠勾起的笑，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难过与忐忑。

不知为何，从男人口中听到护工两字的刹那，他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却十分强烈的怒火，想到那个所谓的护工会触碰到男人，更是气得指尖发颤。

后腰处的刺青烫得惊人。

——————

纪河：好兄弟就要互相穿裤子！

陈末：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不敢反驳。

第十八章
望着陈末偏头避开的模样，纪河突然涌出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

好像男人是他娶回家的新娘子，正害羞地等他掀开盖头，而自己，自是那个紧张得心怦怦直跳的新郎。

想着，眼睛也不由自主地落到那双因为身体不好总是略带苍白的唇上。

男人的唇形很美，线条明晰且比常人略薄，人常说薄唇的男人薄情，可他却觉得陈末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那副凌厉的外表下，包裹着最为柔软的内心。

“你渴吗？”望着唇角那点浅淡的起皮，蓦地脱口而出。

陈末抬眸望去，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自从郑新不见踪影，他就特意控制饮水摄入。C5完全性瘫痪使得他不仅是无法行走这么简单，双手功能也受到很大影响，即使在辅助器具的帮助下也很难完成类似更换纸尿裤这类精细动作，只能靠少喝水来减少更换频率。

可即使尽到最大努力，还是害得纪河担心，偷偷来病房看他，甚至为他做那些恶心人的事情。

“哦。”纪河挠挠鼻尖，“那我扶你躺下了？”

“麻烦了。”

坐起是场磨难，躺下亦不是件容易事，随电机微微的启动声，床头缓缓向下，恼人的晕眩也随之而来。

住院时也遇到过几位与他病情相仿的病人，可即使受伤位置比他高的，低血压也不像他这么严重。

只要一个体.位保持两三小时，再挪动总是晕得要命，若再赶上什么发烧胃病，更是彻底连床都起不来，问过许多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靠忍。

见男人有点翻白眼，纪河连忙坐到身后将人撑在怀中，回忆郑新那样顺揉胸口，同时将制氧机打开。

等缓过来，床头已经变成了平卧。

小心扶人躺下，趁着还迷迷糊糊掀开被子，调整果然没被穿好的纸尿裤。

护士早晨就把衣裤准备好了，正要帮忙穿却在展开一双袜子后陷入深深迷茫，这难道不是小姐姐才穿的黑丝吗？

不小心放错了吗？

也不好意思问陈末，将袜子悄悄塞进衣袖离开，活似偷窥女性的变态。

细细询问过才明白，又红着脸回到房间，明白了袜子的用途，也明白了对男人身体状况有多不了解，凭借外貌优势成功要到护士姐姐联系方式，准备回别墅后恶补。

“干嘛去了？”

“尿尿。”

撒谎技能略有提升的纪河坦然坐到床尾，按照护士教的那样撑开袜口，再固定住男人的脚踝，将袜子套进去。

讲来容易，做起来却并非如此。

因为多年废用，男人的脚踝已经完全失去功能，固定的脚踝虽然不动，脚掌却总是伶仃乱晃，仿佛一尾滑溜溜的鱼，怎么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将足尖套进去，又突然开始痉.挛，啪嗒啪嗒两三下就甩掉他努力许久的成果。

等两只下垂的脚掌完全被包裹进黑色的弹力袜中，已经出了一身汗。

抄起腿弯将冰凉的双腿放到自己腿上，拽住袜边一点点往上拽，因为布料比平常袜子要紧，穿起来也有些费力。

“对不起，是我太麻烦了。”陈末心疼看着挂在纪河鼻尖的汗珠。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嗯？还有第二回？

陈末忙要拒绝，又因想到那条兄弟就要穿裤子的理论，好笑地闭上了嘴。

虽然出门就有车，下楼这阵还挺冷的，再加上瘫痪病人下肢循环不好，每到冬天都会比常人多穿一些。

弹力袜、保暖袜、保暖裤，再到外面的西裤、衬衣，等全部穿好时间已经过去大半钟头，弯下腰系好腰带，穿过腋下将人小心抱起。

温莎领衬衣、浅咖色羊绒开衫，配上宝石袖口，英俊又贵气。

纪河再次晃掉胡思乱想，勾住腿弯轻而易举就抱上轮椅，什么转移板吊床通通不需要。

使得陈末不禁再次暗自佩服。

汽车一路行驶，转眼也就到了提前订好的酒店。

他虽不爱出去，应酬却总是不可避免，因此也算几家酒店的常客，有属于自己的包厢。

因为不清楚纪河口味，索性选了家高档自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管龙虾还是和牛，想吃什么菜单里都有。

看着小网红手举平板，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不禁得意果然选对了。

“这些都可以点吗？”纪河轻戳平板里每一道都看起来特别好吃的菜单。

“当然。”侍应生笑容得体。

正接过递来的热毛巾擦手的陈末闻言也是一笑，“喜欢哪个就点哪个，这里的老板我认识，吃不了打包带走。”

正推门而入的自助餐厅老板项东神情一僵，“陈末，我没惹你吧。”

“你怎么来了？”

“陈大少难得露面，我就是再忙也得过来啊，呦，这是谁啊？”

正往陈末那边去的项东脚步一转直接来了纪河那边，半蹲下.身手臂搭在桌边，挑眉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小弟弟，告诉哥哥叫什么名字。”

纪河素来不会拒绝，闻言虽略感尴尬，还是老老实实张口，可正要说却被陈末淡淡打断。

“项东。”

“小心眼。”项东起身道，“喜欢什么随便点，走时哥哥再送你一份，等到家就跟这个来自助约会的抠门鬼分手。”

“项东！！”

“走了走了，慢吃。”

包厢再次恢复安静，纪河看看一脸薄怒的陈末，在抬头看看努力装作透明人的侍应生，不解地点开了平板。

约会？什么约会？

而且陈末才不抠门好吗！虽然是自助，可是一位要1999！贵死了好吗！

这个奸商凭什么嘲笑陈末！

……

酒足饭饱，已快下午两点。

因为喝了红酒略感醉意的纪河慢悠悠跟在陈末的轮椅旁边，手里还拎着奸商，哦不！是英俊的项老板赠送的新鲜和牛套餐。

脚尖一磕，才发现已经到了车边。

轮椅完全进入车内，正准备叫纪河上车的陈末，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明亮的眼睛因为微醺含了层清澈动人的水光，毛茸茸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变成金色。

头略歪着，就那么懵懂而极为有耐心地看着自己。

看着他略带缓慢的坐进座位，看着那双眼睛困倦地张开、合拢....最后头一歪，静静倒在了自己肩上。

从未觉得回家的路那样快。

“先生，刘先生已经到了。”

佣人的话打断安宁，想了想才记起应该是面试的护工来了。

第十九章
“你有客人啊？”

被吵醒的纪河揉着眼睛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竟拿男人的肩膀当了枕头，望着黑色风衣上的可疑湿渍，心虚地擦了擦嘴角。

“没事儿。”陈末笑道。

纪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你忙吧，我先回房间了。”

午饭吃到一半时项东拎了瓶红酒进来，还给他倒了半杯，虽然没喝过，但在电视里没少见，主人公们常常在睡前穿着浴袍喝上一杯，感觉没什么度数。

没想到喝起来甜甜的葡萄酒后劲竟然这么大，喝下没多久就晕乎乎的，睡过一觉刚觉得好些，结果下车一吹风又晕起来，脚步虚浮往前走去。

一个不慎，撞到站在门边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

“你是……”纪河抬头看去，震惊地又眨了眨眼，这人怎么长了两个头？！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护工。”

说着陈末也推着轮椅过来了，看到怒瞪护工的纪河竟莫名有些心虚，感觉自己仿佛找情人被老婆撞到的渣老公。

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是要回房……”

“你竟然又找来一个护工？！”

未尽话语被小醉鬼愤怒打断，紧接双膝一弯直接跪在身前，双臂搭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扬起的小脸一脸「有我你还不够吗」的控诉模样。

“纪河，你醉了。”

“是有点醉了……”纪河点点头，微烫的脸颊缓缓蹭着男人的大腿，凉凉的很舒服，“不能要护工……不能……”

“为什么？”陈末心头一动。

郑新的突然离开实在令他不解，虽然后来警察找到了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说明原因，提及纪河更是惊恐得瞳孔巨缩满头冷汗，仿佛在谈论什么恶魔。

另一边，纪河却像根本没和郑新有过接触，但若说撒谎也不太像，一来真有问题他绝对不会报警，二来就是智商方面……实在不像有这个能力……

他们两个，究竟谁有问题？抑或…两个都有……

“他是怪物，有两个头的怪物。”

“什么？”

陈末一愣，下意识看向面试的宋先生，宋先生惊恐地捂住了头。

“……”

果然不能和醉鬼认真！！

“不好意思，今天不太方便，面试时间我们改天再约吧。”

“好的，陈先生。”

佣人出去送客，客厅又剩下了他们两个，陈末抬起手，搭在那个毛茸茸的头顶，“起来吧，怪物已经不见了。”

纪河偏过头，脸颊轻轻蹭过瘫软的腿间，见那个人真的走了又放心地转了回来，仍跪坐在原地不肯离开。

甚至，还往前挪了挪。

头顶略浅的发丝几乎贴上胯.间，陈末无措地攥住手指，轻推他的肩膀。

这两次纸尿裤都是自己换的，因为下半身没有知觉，根本不知道是否穿戴妥帖，若是哪里漏了……

心里一慌，腿也跟着开始抽动。

从出院到吃完午饭差不多已经三四小时，因为没有护工，又不好意思麻烦纪河帮忙做减压，一直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使得微弱抽动很快蔓延成剧烈的全身痉.挛，双腿僵硬上踢，手不受控制地向胸口弯去。

身下震颤登时将纪河的酒意吓走大半，慌忙站起。

没了束缚的双腿立刻痉.挛得更加厉害，带动臀部也不住上挺，虽然腰间系了束缚带，也被带着下滑几分，笔挺的外套衬衣被勒出道道褶皱。

因为经历过一次，他并没有像从前那么慌乱，蹲在轮椅侧面一边按摩挛缩僵硬的肌肉，一边低声安慰，陪男人一起等待这场磨难结束。

两三分钟后，痉.挛渐缓。

原本安静踩在脚踏上的双脚已彻底跌落，外侧着地足心相对，大张的双腿裤脚也被蹭起，露出纤细的小腿以及正在扩大湿处的胯.间。

想将人往上抱，束缚带刚解开就软软向下滑去，头颈低垂，眼睛因为过快的体.位变化向上翻了两翻。

“呃……呃嗬嗬……”

不忍再折腾，一手抄过后背一手托起腿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却忘记托住瘫软的脖颈，顿时暗道糟糕。

低垂的颈子软绵绵向后折去，带来又一阵天旋地转，乌瞳向上翻顶，露出面积越来越大奶白。

放在小腹的手随走动滑下，与挂在臂弯的腿伶仃摇晃，眼帘无力垂落。

内疚地将人放到床上，脱去系得紧紧的皮鞋，被尿.液浸湿的深灰色羊毛袜也被一起拽了下来，露出被弹力袜包裹的黑茄子似的瘦长双足轻轻蹭着床单。

胯.间污渍又增大几分。

想到若非他醉酒胡闹，男人怎会如此狼狈，心里又悔又疼又急，蹲到耳边轻轻道：“我帮你好吗？”

身侧之人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护理员」，他高位截瘫呼吸乏力，痉.挛时更甚，需得尽快拆下腰间支架，再加抱起时雪上加霜的粗心，半路甚至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已经到了床上。

可看着眼尾红红的双眼，和那副可怜的小表情，陈末哪里舍得埋怨半分？

“嗯，谢谢。”

纪河轻笑点头，赶忙跑去卫生间接水，并趁此找护士姐姐问清需要注意的地方。

隔尿垫、纸尿裤、消毒纸巾....所有东西都按教导找全，连同温度适宜的水一同搬到床边。

虽然仍旧不算十分熟练，还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看着坐在床头喝水的男人，笑得眼睛弯弯。

“陈先生，不知这次服务是否满意？”

陈末浅笑点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纪河接过喝完的水杯放到一边，“那你还会请护工吗？”

“为什么这么反对我请护工？”陈末疑惑道。

说到底他和纪河也只是好朋友，哪里能经常让朋友做这些事，况且他请护工与否，对纪河不会有任何影响。

难不成…他不愿别人碰自己……是因为他喜欢……

心头一颤，蓦地红了耳根。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只要听说你打算请护工就会特生气，这里也特疼！”

陈末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斑斓猛虎从软萌小网红的腰窝跃出，成功熄灭那点脸红心跳。

自己这是认了个黑社会当哥们？？

——————

纪河（勾下巴）：媳妇，以后我罩你。

陈末（果断扑倒强吻）：现在知道谁才是媳妇了吧？

纪河：(´ . .̫ . `)

第二十章
冲击实在严重。

黑色的猛虎刺青几乎令陈末一分钟没能说出话，古惑仔的主题曲在脑袋里循环播放。

“叱吒风云 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不论在直播间刷礼物，亦或是后来见到真人，纪河在他心中从来都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深入接触之后更了解到这个人单纯善良的一面，软绵绵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团子。

如今这样....难不成是被骗了？

曾听他提到老家在农村，或许父母外出打工让他成为留守儿童，然后被哪个小流氓领上了歧途？这可不行！！

想着因为袜子上的绒球球都羞得脸颊通红的模样，考虑再三才轻轻道：

“你这刺青还挺帅的。”

生怕伤到小团子脆弱的自尊心。

“有吗？”纪河挠挠后腰，将衣服放了下去。

“嗯，很帅，在哪家做的？”

“我也不知道。”

“？？？”

不知道是什么鬼？难道现在加入黑帮要蒙眼做刺青了？

“其实……”纪河转身坐下，乌溜溜的眼睛纠结看向他，“其实我失忆了。”

“什么？！”陈末大吃一惊。

“是真的，那天我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旧庙里，除了名字以外过去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

“之后呢？”

“之后我就来到外面，发现正在一座大山里，附近住了几户人家，他们很善良，见我无家可归收留了我，之后就在村里住了下来，直到经纪人出现。”

随娓娓道来，纪河的负担也逐渐松懈下来，这些深藏心中的秘密从未告知他人，怕被瞧不起、怕被当成怪胎。

可陈末对他很好，他不愿欺骗。

除了刺青……

并非不愿，而是只要试图解释，虎头就会袭来钻心剧痛，嗓子也会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刺青从他在庙中醒来就已经存在，怪异却只是附庸与惩罚手段，最重要的是在脑海中出现的电子音。

随清醒突兀出现，告知他想要知晓过去必须做到一件事，资产达到五千万或者种出两亿斤农作物。

这也是他为何会在村头种红薯，又为何毫不犹豫和陌生人来到此地闯荡。

这边语气平静，那头却越听越惊。

这明显是拐卖人口啊！陈末将被子掀开，手腕费力地插到腿弯，搬动瘫废的双腿就要下床。

“你要去哪？”纪河被吓了一跳。

还去哪？！当然是去警局报案加采集DNA啊！陈末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笨成这样，让种地就种地，要不是经纪人碰巧路过岂不一辈子都在山里了！

想到若是那样，也许他此生都遇不到这个小笨蛋，心尖更是一疼。

焦急之下双腿又开始抽搐，下垂的脚掌啪嗒啪嗒拍打床铺，没有支架支撑的瘫软腰背顿时无法保持平衡，闷哼一声向后仰去。

后脑预料的疼痛并未出现，而是被稳稳接进一个暖暖的怀抱。

“吓死我了！”纪河拍拍胸口，“要干嘛告诉我一声就好啊，没事吧？”

“没事，麻烦你帮我坐到轮椅上。”

“可是你累了一天，才躺下。”

“没关系。”陈末摇摇头，“我猜测你应该是被人拐卖进的山里，这件事越拖线索越少，你赶紧跟我去警局。”

“可是……”

“没有可是，快穿衣服。”

很久没见过凶巴巴的男人，纪河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想想也有道理，万一真通过警察找到家人，是不是也就不用做那些任务了？

毕竟，种田真的真的好累。

……

等二人从警局离开，天都黑了。

意识到可能涉及拐卖，警察叔叔十分重视，认真询问纪河每一点能回忆起的过去，哪怕最细微、最平常……

记下村庄的具体.位置，留下采样信息，通知有进展就会通知他们。

回到车内，皆颇为疲累。

尤其是又僵坐一下午的陈末，刚从警局出来两条腿就开始乱颤，磕得踏板哒哒直响。

等急匆匆推到车上，痉.挛已经蔓延到全身，短时间内两次大发作致使突然昏厥，徒留四肢触电般疯狂抽搐。

惊得纪河又按人中又揉胸口，司机也改道飞快向医院驶去，好在过了会男人悠悠转醒，缓过来这股劲。

又是庆幸又是愧疚，脱下几乎被甩脱的皮鞋，解开约束带直接将人打横抱坐在腿上，瘫废双腿顺于座上。

陈末吃了一惊，担心痉.挛过后失禁的那处弄脏对方急忙要下去，激动之下眼睛也向上翻了翻，“脏呃……不要……”

“不会。”纪河解开外套，直接脱下坚硬的支架。

瞬间，男人笔挺的腰背就瘫软了下来，比刚才更为紧密地倚在他怀中，仿佛抱着团能任意改变形状的软泥。

不禁更为心疼。

如此不便的身体男人都能做出这样一番成绩，如果健康无恙，又该取得怎样的辉煌？命运对这人实在不公。

相比之下他的磨难实在不算什么。

男人确实累了，刚开始还急切地拒绝，很快声音就越来越小，那双触动他心底的深邃眼眸也可爱地往一块粘，虽然几次努力睁开，还是抵挡不住强烈的疲惫，最后脖子一歪，沉沉睡去。

第二十一章
“哎呀，你怎么流鼻血了！”

正要将陈末扶回浴缸，纪河才发现这等“惨烈”，急忙要去拿毛巾。

结果却忘记把束缚带系回，起身的功夫男人就直直滑进水中，虽然几乎立刻就抄了起来，还是被呛得撕心裂肺。

软软趴在他膝上，咳得肩胛骨都在抖，呼吸又浅又急，湿哒哒的黑发凌乱贴在脸上，探出浴缸的双臂无力摇晃。

内疚得简直想撞墙！！

陈末却觉得还不错，虽然肺管都要裂开，总好过被当做「色狼」，看个后背就流鼻血什么的，实在太丢人了。

话说....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旧事重提啊，要不要装昏倒？还是借口上火？

上火好，肯定有梨汤喝！

“没关系。”在搀扶下缓缓坐直，笑容虚弱又温柔，“第一次难免出纰漏。”

快问我为什么流鼻血！洗个澡险些被淹死，还不值得来碗甜甜的梨汤吗！

“真的没事？”纪河紧张兮兮打量。

男人的身体状况，这段日子同住下来他已彻底有了体会。

实在太虚弱了，弱到甚至承受不住病中的一次坐起，起得急会头晕，坐得久些更会抽搐不止，甚至洗个澡都能流鼻血！可他不仅把人家的护工赶跑，还没好好照顾，还还让人呛了水！！

这可不行！！

环住漂浮在水中的双腿，缓缓将人抱起，放到早已铺好浴巾的床上。

陈末仍然不太习惯对方的照顾，但不知为何却并未出声阻止，而是偏头看向窗外。

看着玻璃上的纪河用不太熟练的动作仔细擦拭他每一处瘫废的身体，看着烂泥一般的四肢被他小心抬起放下，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头顶略带暖意的灯光温柔拢在精致的小脸上，玻璃模糊了面容，却模糊不掉那认真的眼神。

甜意，一点点攀上心头。

不过擦个身子的功夫，身下的浴巾就被染上了淡淡黄色，纪河不禁更为心疼，三两下擦净最后一点水渍，托起臀部塞入纸尿裤，再将前面拉至小腹仔细粘好两侧。

依次穿好袜子、睡裤、睡衣，按下按钮小心扶靠在床头坐好，望着英俊含笑的眉眼，愧疚才褪去几分。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我不你哥们吗？”陈末挑眉道，“是哥们就该两肋插刀，这些不算什么。”

“说得对！”

纪河赞赏地拍了拍终于转变观念的男人的肩膀，结果不慎用力过猛，直接将人啪叽一声拍歪在了床上，忙又手忙脚乱去扶。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陈末尴尬地摇摇头，感觉接连状况下来自己在纪河心中怕是要成为娇花一般的存在，这怎么能行！！急忙撑住手肘努力想要坐起。

一个正要扶，一个转身扭头，不知怎的竟撞到了一起，纪河惊呼一声向前栽去，本就腰腹无力的陈末哪里禁得住如此力度，顿时就被带着往后仰。

啪叽！二人齐齐倒在床上。

你贴着我的腿，我挨着你的腰，彼此发丝缠绕，呼吸相闻，抬眼望去就是那双深刻自己倒影的眸子。

空气、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凝结，能听到的，只有那一声声急促的心跳，但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方……

直到陈末不争气地憋红了脸。

回过神的纪河这才手忙脚乱从男人身上挪开，抄起瘫软的腰背撑靠在怀中一下下顺揉胸口。

陈末膈肌萎缩，呼吸本就比正常人费力，何况被一个成年男性重重压住胸口，再加上坐起时的低血压，即使拼命坚持，乌仁还是控制不地住向上翻了几翻，喘息片刻，才算缓了过去。

那颗悸动的心却也随之冷却。

突兀闯入他生活的向日葵，或许是那次惨不忍睹后的温柔对待，又或许是日常点点滴滴的相处，但不论哪种，他无比清楚的是，他对纪河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想让这个人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永远像方才那样对他好，更想永远地保护这个人，让他的将来只有快乐、幸福…

可残破的身体却像当头一棒，一个连那里都管不了的废人，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纪河又怎会爱他？！

靠那些单薄的善良与同情吗？

“我没事了。”双手撑住两侧，费力靠回床头，“谢谢。”

“哦，好好。”纪河尴尬站起，“你饿了吧？晚饭想吃什么？”

“阿姨做就好。”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他匆匆跑去屋外，轻轻靠向被带上的门板，手不由自主抚上刚才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

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令他手足无措完全不敢正视男人的眼睛，寻了个理由慌不择路逃离。

看不到那双眼睛，闻不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心跳才逐渐缓和下来。

掏出手机试图从网上寻找答案，却越看越心惊，条条对照下来简直以为已到心衰末期，下一秒就要蹬腿上西天。

关掉不靠谱搜索，下楼去做晚饭。

男人为了他奔波一天，眼看快八点还没吃上晚饭，必须好好弥补！

趁人不备又抱起蔬菜偷偷跑进屋后山中，将它们埋进土地念念有词，等一道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色光芒闪过，满意地挖出拿回厨房。

若说莫名出现的电子音有何好处，种出的菜特别好吃绝对算一样！

只要按照教授的咒语默念，不仅虫害少产量高，滋味更是比同一片土地结出的果实强上百倍，甚至已经被摘下的果实只要被埋进土中同时默念，也能让口感变得更好。

若非如此，两亿斤的目标，宁可这辈子都不恢复记忆，他也不会接受！

简直天方夜谭好吗？！

很快，四菜一汤新鲜出锅。

再次确定心跳正常，才放进托盘轻快向卧室走去。

第二十二章
解决了护工这件最记挂的事，纪河的生活又回到正轨。

钱先生比之前更加大方，刚恢复更新就炸了个满堂彩，热热闹闹补平停播时与同事拉开的差距，再次荣登榜首。

弄得他又感激又歉疚，下播后立刻私聊，想问对方有没有什么爱吃的他做好寄过去，没想到钱先生高冷得很，只淡淡回了句“不用”。

担心对方是不好意思正要再劝，隔壁的陈末突然闹着要吃芒果酪，说稍等还把床敲得当当响，只好先过去安抚熊孩子，一耽搁这事也就渐渐忘在脑后。

直到月底，公司高层的一句话才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位衣食父母。

“香蕉传媒要举办一场练习生团训节目，公司决定送你去参加。”

“为、为什么是我？！”纪河直接给吓磕巴了。

虽然不太关注娱乐圈，但这段日子总听同事讨论还是有所耳闻的。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老牌娱乐公司资源自然十分丰富，一旦胜出出道前景不可谓不光明，尤其对于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播主来说，诱惑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什么同事们都在讨论的原因。

小二百个播主，两个名额。

明争暗斗的厮杀从公司尚未正式宣布确有其事就已经开始，一个个都变成乌眼鸡，只有纪河独树一帜毫无兴趣。

一来去比赛陈末怎么办呢？他可不想看到男人身边再出现一个护工！二来就是……他什么也不会啊！！

但凡有那么丁点才艺，也不至于整天炒菜吊车尾啊！可即使阐明缺点，公司还是一如既往坚持，并通知他不必再直播，专心准备团训。

深感对不起一路支持的粉丝，特别是将自己推上榜首的钱先生，写下好长好长一段道歉信，然后垂头丧气地推开门，一骨碌躺在陈末身边不动了。

“怎么了？”陈末放下手头工作。

“我要走了。”

“什么？！”陈末一惊，手里的文件直直落在地上，“你要去哪？！”

纪河抬起头，将下巴垫在男人腿上伤心道：“去参加选秀节目，听说必须要住在宿舍。”

陈末轻叹口气，感觉心脏都被吓骤停了，手搭上毛茸茸的发，“不想去？”

“嗯。”

“为什么？”

“我舍不得你。”

五个月啊，整整五个月都要自己一个人！还要面对那么多张陌生面孔，想想就好紧张好害怕！

陈末那颗可怜的心脏眨眼间又坐上过山车，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垂眸看向那双凝望他的清澈眸子，知道这人真的就是不愿和他分别，没有任何暧昧。

可心脏却仿佛和思维分开，想得全是那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不受控制的心跳，“节目在哪里举办？”

“东海市。”

坐飞机两小时左右，不算太远。

“舍不得的话……”指尖慢条斯理拂过白皙的颈子，“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真的吗？你真的陪我一起去？！”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末！”纪河坐起身，用力抱住冲他微笑的男人，“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唰——又是一辆过山车极速驶过。

陈末微微偏过头，将鼻子埋进蓬全的发丝，细嗅清香笑容温柔。

这似乎是纪河第一次抱自己？不掺杂任何照顾，只是单纯的拥抱。

……

很快，也就到了出发的时候。

照理纪河需要跟随香蕉娱乐一起出发，直接进入训练营参与为期两个月的封闭集训，考核通过后才能正式加入训练营，在屏幕前露脸。

和同样通过考核的九十九名同伴在导师指导下，竞争十个出道名额。

但依靠项东大股东的身份，陈末成功走了后门，拉上毫不知情的纪河搭乘私人飞机，不必去挤狭小的经济舱。

走出大山全靠经纪人四轮座驾的纪河第一次坐飞机，好奇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看，没一会就从座位上坐起来，直到空乘提醒即将起飞才消停下来。

“哇哦，要飞起来了！我肯定是这些人里面抵达方式最酷的一个！”

“很开心？”陈末轻笑道。

“当然！这可是我……”纪河将目光从窗外蔚蓝的天空移回，“你不舒服？”

“没事儿。”

“什么叫没事！你脸色好苍白！”

纪河焦急抚上男人脸侧，触手大片的潮湿顿时令他更为慌张，“你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叫医生？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我不去那个训练营了！”

陈末正要回答，嘈杂的嗡嗡声突然在耳内轰鸣，标志飞机正在向万米高空攀升，也再忍受不住强烈的晕眩与高度变化，手扶住额头脖子无力垂下，一时呼吸受阻神色更为痛苦。

纪河因为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座椅可以调节，慌乱之下直接将人抱进怀中，靠自己撑起软成滩水的男人。

有了支撑，瘫软的脖颈不再无助后仰，呼吸也顺畅几分，只是仍没从剧烈的眩晕中缓过来，无力歪靠在肩头。

医生也在飞机进入稳定飞行后赶了过来，见此姿势吃了一惊。

他是陈家的老人，老先生离世后又被安排来照顾陈末，十分清楚他的身体有多羸弱，而再好的飞行员也不可能一瞬间将飞机拉到天空，因此每次出行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折磨，几年间坐飞机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在听说要去东海市小住还是颇为惊讶的，而眼前这个姿势，再次令他惊了一次。

陈末本就比这位纪先生高，如此坐在怀中，长腿恰恰好好踩住地面，既不踮脚尖也不窝着，上半身也是严丝合缝倚靠，头正好枕在肩头，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看起来竟是莫名的舒服与和谐。

况且，再舒服的沙发又如何比得过软乎乎的恒温怀抱？瞧瞧先生眉目舒展的模样，不忍心叫他了起来怎么办！

“那个纪先生…先生估计过会就能清醒…到时您把他放回去就好……”

“不用，这样挺舒服的，您忙吧。”

说着还托起腿弯腋下，将人往怀里抱了抱。

陈末枕于肩膀的脑袋也随之晃了两晃，窝进更靠里的肩窝，唇轻轻抵着细滑的锁骨，呼吸平稳绵长。

并在确定纪河看不到他的脸后轻轻撂起眼皮，冷漠看向杵在原地的医生。

医生：“……”

该去参加选秀的人是您吧先生！十足的演技派啊！！

第二十三章

“扶我坐过去吧。”

半小时后，陈末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啦！”纪河开心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累！”

天真好骗的模样顿时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十足不要脸的臭流氓外加猥琐大叔，可怀抱真的好舒服，香香软软好似窗外蓬松的云，根本不舍得离开！

“没事，已经不难受了。”

因为没戴辅具，内扣的指节无法张开，只能用手腕去勾座椅靠背，努力想要坐起。

可稍一动瘫废的双腿也跟着抖，脚尖抵地，后跟不停磕蹬地面，好似上了马达。

掌根连忙死死按住，暗自祈祷临出发时服下的抗痉.挛药能给点力，别让他又在小向日葵面前出丑。

好在过了会，痉.挛缓缓停下，轻舒一口气，继续抬起手臂去勾靠背。

常人抬个屁股就能做到的事，却需要他用残存知觉的部分去拖拽大半个死去的身体，看似瘦弱的双腿抬起却好似千斤，即使拼尽全力，移动的距离甚至只能用厘米计算。

心疼不已的纪河将双手环于男人腰腹，帮着一起往旁边挪。

摔进座椅，又是一阵抽搐。

这次痉.挛比之前要厉害，两条腿不停向上抬起，手也不安地蹭着身侧，三五分钟才彻底没了动静，胯.间却明显鼓胀了起来。

看看时间，纪河拉上帘子隔成私密空间，再按照医生之前教的将椅背缓缓放至平躺。

身下垫好隔尿垫，解开皮带将西裤褪至大腿处，摆成M型略分开腿间，这才拉起衬衣覆上小腹，轻轻打圈按摩。

男人脊髓神经完全断裂，大小便都处于失禁状态，无时无刻滴漏不止却又不能完全流尽，如果不帮助排净很容易感染发炎。

可不知在高空的缘故还是其他，按得手都有些酸了都没反应，反而因为尿.液越积越多，憋.涨也越来越强。

眼看男人急急打了两个摆子，瞳仁也虚弱向上顶去不禁更为焦急，抄起后背让人倚于身前，同时加大按压力度。

因为半坐起，男人的双腿比刚才张得更开，膝盖因为被裤子束住，使得硬邦邦的鞋底虚虚相对。

堆积一圈赘肉的小腹随按压不停下陷，好似一坨滑溜溜的果冻，那处蔫头耷脑挨着垫子，开始慢吞吞吐露。

每按一下就是一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努力将呻.吟咽下，等彻底结束已是脸色苍白，额头挂满冷汗。

“麻……麻烦你了……”

纪河摇摇头扶他躺好，换好纸尿裤与外裤，然后蹲在脚边，解下系得紧紧的皮鞋。

托住后跟将鞋子褪下，深灰色棉袜也被带脱，露出的青白脚掌立刻耷拉在手心，缓缓拍打两下后归于平静，足背几乎与小腿齐平。

固定住松弛的脚踝放松略带僵硬的双足，撑开袜子套回足上，再拿起飞机上的包脚拖鞋小心穿好，放回座椅。

顺便对自己这段日子取得的进步满意点头，正要起身却直直撞进男人漆黑如海的眸，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无端的，竟觉得脸颊有些烫。

“我也去方便一下！”

说着就掀开帘子跑没了影，徒留陈末望着剧烈晃动的绳杆缓缓弯了眼眸。

……

落地，又是折磨。

万米高空氧气稀薄，行程未过半陈末就感觉到憋闷，氧气罩一直带到飞机落地都没能摘下。

降落的高度差再次勾起痉.挛，机门狭窄常用的轮椅又无法通过，纪河不舍得陈末被捆在飞机专用、连扶手都没有的轮椅上，直接将人抱进车里。

住处很早就已订好，东海市海岸线最为出名，每年都吸引很多游客过来度假，因此特意租下一套复式平层，阳台就能望见大海的那种。

可来到住所，二人谁都没赏成景。

透支的身体使得陈末在车里又痉.挛了两次，不得已只能加重药量，痉.挛虽止了，人也昏沉沉软成一滩泥，连有知觉的地方都没了活动的力气，意识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纪河更是内疚肠子都要悔青，早知如此宁可不参加这个节目！什么狗屁五千万的目标，哪里有陈末重要！

“你也不必太自责。”孙医生道，“先生的身体虽不适宜奔波，总窝在家中对康复也不利，只是我们都劝不动，如今愿意和你出来转转，真的挺好的。”

“谢谢您，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纪河点点头，抄起瘫软的人抱在怀中，拉开车门向住所走去。

陈末安静地昏睡在怀中，修长双腿随步伐轻轻摇晃，下垂的双足被妥帖包裹在软绵绵的拖鞋里。

这孩子对先生似乎比郑护工还要上心，医生欣慰地收回视线，收拾好东西也下了车。

刚被放到床上，陈末就醒了。

“对不起啊。”纪河忙歉意道，“吵到你了。”

“没事。”

“你等一下！”

过了会，纪河端着热牛奶跑回床边递给声音略带沙哑的人，“先喝些暖暖胃，刚才空腹吃药一定很不舒服吧？”

你不舒服吗？

这句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话，可前世直到死去那日，也没等来谁这么问问他，就像一只孤苦无依的野兽，哪怕受再重的伤也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孤独地舔.舐伤口。

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他活着还是死去，对这世上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影响，陈末缓缓扬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