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初无聊地看着电影，他并不关心主人公说了什么，只是在纯粹地消磨时光。
在他第三次几近入睡的时候，许向源终于回到了家。
没有像平时那样说，我回来了。还没睡吗。
他只是以为许向初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坐在沙发上。
感觉到身侧微微下陷，许向初轻轻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许向源仅仅只是看着他，沉默良久。
大厅的灯没开，液晶电视上映着的影片失去了声音，仅剩冷冷的蓝光在屏幕上跳跃。
他一个人在酒吧里待了好久，他并不喜欢喝酒，只是觉得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捋清自己的思绪。
偶尔会听到女同学讨论关于“同性恋”一类的事，尤其是佟舒夏，她似乎非常热衷。
他给她发了条短信，希望能从那里得到什么意见。
【学姐，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
佟舒夏很快就回了电话过来，听筒那边同样嘈杂，她问：“有什么事吗？”
许向源总觉得那声音时远时近，疑惑道：“学姐，你在外面？”
“我在……哎你别动！我看见你了，我现在过去啊。”
紧接着许向源的后背就被拍了一下，佟舒夏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好像每时每刻都这么活泼。
佟舒夏说她有朋友在这里聚会，刚刚把人送走，就收到了许向源的短信。
于是他请她喝了一杯，佟舒夏坐在他对面，晃着酒杯里斑斓的液体，似乎在等他开口。许向源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有些试探道：“学姐……我想问一下，同性恋究竟是什么样的？”
“啊这个问题……”她反射弧有点长，习惯性地开口后突然停住：“等等，你说你想问什么？？？？”
“……”
“嗯——”佟舒夏沉吟片刻，她没有深究许向源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而是认真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也许这样问太过宽泛，许向源想，又问：“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区别是什么？”
“没有区别啊，”她几乎是马上给出了答案，顺着这个问题往下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心，追求他，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变老。
这个过程适用于所有人，不论性别异同，相貌美丑，年龄沟壑。”
佟舒夏成功打开了话匣，她反问他：“为什么大家看到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在一起时，会感觉违和呢？”
“因为我们习惯了。”她微微一笑，“布鲁诺坚持‘日心说’，反对教会将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奉为绝对真理，最终被人们当作‘异端’烧死在鲜花广场。”

“我们习惯男人和女人相爱，习惯穿平常服饰出门，习惯男人剪短发，女人留长发，习惯以性别来划分人的性格，女人是柔情似水的，男人是强势阳刚的。如果有一个男孩子说话细声细气，画妖娆艳丽的妆容，我们会骂他‘娘炮’。”
佟舒夏摊手道：“可这是谁规定的呢？”
“究竟是谁命令我们，作为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我们都该遵循那样的‘规律’？”
“当女孩穿着奇装异服逛街被禁止搭乘地铁，当男学生一律圆寸，女学生前不过眉侧不盖耳后不及领，不上大学就不能谈恋爱，成绩不好的人注定没有出息，女孩子好好念个师范当老师，不要想太多。”
“校领导说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你妈妈告诉你以后嫁个好老公就可以了，赶紧结婚，27了为什么还不结婚，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如果你违背了那样的规律，他们会说，你看这个人真奇怪啊。”
“是人们的目光让大多数人成为了一样的人。你必须跟我是一样的，你怎么可以跟我不一样呢？逆流而上的人是异类，是怪物。”
说到最后，她越发激动，眉飞色舞，一双眼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人以群分，多数相似的人在圈子里活了下来，极少数不一样的人都被烧死了。”
当时的气氛逐渐沉重得让人窒息，许向源扪心自问，就算他的弟弟是个同性恋，又会改变什么呢？
那人仍然是那人。

许向源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终于是回到了家。他什么也没说。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他揉了揉太阳穴，尝试把人带回房间里，受伤的手臂使不上劲，只好作罢。
洗完澡后，许向源从房间里抱来一床薄被和枕头，让他躺好，掖好被角。他坐在他身边，目光飘向电视上变换的画面，索性关掉，一切落入静谧。
许向源靠在沙发上，沉淀混乱的思绪，合上眼，不一会就睡着了。
过了一阵，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
他缓缓坐起，指尖温柔地拨乱那人的刘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勾起嘴角。
等那人睡沉了，他把人揽进怀里，一同躺下。两个大男人拥挤在温暖柔软的沙发里，许向初把脸埋在他颈间，嗅他身上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独一无二的清香。
他们像久别重逢的旅人，一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我手伤到了，”许向初靠在阳台上，说出口的话像雾气般散在空中，“医生建议不要沾水。我可能没法去了。”
许向源端来一碟切好的苹果，他能力有限，只能做到把核部去掉。许向初随手拿起一块，停在嘴边，“不知道，下周拆线。”
“那还来得及吧……”关浮缡看了眼日期，“国庆还有两周呢。”
“你那伤怎么回事啊。”
他咬了一口，酸甜的果汁沾上嘴唇。许向源把果盘放在小茶几上，转身去做别的事。
许向初拉住他的衣角，他回头看，那人将手里半块苹果塞进他嘴里，若无其事地继续讲电话。
“没怎么。”
许向源沉默着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他问：“你要去哪？”
“嗯。好。”
许向初挂了电话，又从果盘上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背对着他说：“……朋友邀我去旅游，国庆。”
“……”
“哦。”他从未听他提起过。许向源有些失落地笑道：“没事，估计来得及，到时候记得好好玩。”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最后一次是在高三毕业之后的那个假期，母亲曾接他们去英国小住一段时间。
也没谁规定两人必须一起去旅游，许向初能开开心心的，这样就很好了。他想。
“你不去吗？”
许向初转过身来，话音里竟能听出一丝紧张。
“啊？”
“我说，”他握住许向源的手臂，眼神格外专注：“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许向源花时间咀嚼着他的语意，似乎他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自己去过哪里。半晌才道：“好……好啊。”
面前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不自然的放开他的手，食指轻轻碰了碰微红的耳廓。
许向源懵懵懂懂地走到客厅，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他去哪，就这么答应了，又折回去。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有种莫名的亢奋。
他踏上阳台的台阶，正想拉开纱门，忽然看见许向初靠在围栏上，背对着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脸，耳根滚烫，手背微微颤抖。
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要开门的动作，一语不发地看了很久。

幸好当时伤到的是左手，课程还可以正常进行。伤口愈合速度有些惊人，拆线之后恢复得很快，连颜色都淡了许多。
许向初已经开始查旅游攻略了，看他浏览的那些页面，许向源问：“去欧洲？”
没想到还要出国，他仔细回忆一阵，护照应该没有过期。随着科学技术的日益发展，出一趟国门已经没这么麻烦了，只是许向源玩心不重，上大学之后并没有计划过出国旅游。
“嗯……”
许向初回头问他：“泡不泡温泉？”
“都行——”他看到那人细微的表情，又道：“泡。”
许向初难以察觉地勾了勾嘴角，手指慢悠悠地敲打键盘。
“会不会对伤口有什么影响？”他考虑了一会儿，犹豫道：“还疼吗？”
“不疼了，”许向初的尾音甚至有些微微上扬，看似随意地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许向源抬手看了看，还没放下就被他反身握住了，许向初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疤痕的纹路。
“真的是一样的？”他问。
“……”许向源沉默一阵，“嗯。一样。”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冲击的画面足以让他记住刀痕的走向。印象更深的是不断从皮肉下涌出的鲜血，就像无形的生命在流逝。
许向初原先是有些满意的，毕竟他哥哥身上又多了一处和他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看着愈合不久的疤痕，丑陋的纤维如藤蔓一般纠缠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美。
然而当他回想起亲手割裂自己静脉时的那番痛楚，又开始感到懊悔。
许向源厨艺一向很好，即使是切菜也从未伤过手指，小时候跌倒摔伤更少。
他无言地放开他的手，下嘴唇已经被无意识地咬出了血，铁锈般的滋味渗进口腔里，心里的滋味却更难过。
许向初把手覆回键盘上，漫无目的地看着旅游攻略上形形色色的图片，手心汗湿了鼠标。

许向源总觉得沈嘉寄身边的那个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虽然他并不留意周围人的八卦琐事，但是两人亲昵的举动实在是太容易惹人误会。
尤其是现在，他们四人在机场里等候，关浮缡忙着和许向初打游戏，沈嘉寄在一旁乐此不疲地喂他吃提拉米苏。
他默默地把疑问憋在心里，上了飞机之后，本想看会书，眼皮却开始打架了。
他看向他，许向初看着舷窗外的景色，穹顶之上，云海透射着缕缕金光，飞机飞过，像穿行在水中的鱼。
“上次出去旅行是什么时候了？”许向初突然说。
“……”
“高、高考完那年的暑假。”许向源把视线放在舷窗外，“去了英国。”
其实也算不上旅行，那时父亲去世不久，除了旅游，母亲还要料理父亲的后事。一行人根本没心情玩，顶多算是散心。
着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们一下飞机就直奔酒店，每间套房里似乎只有一张床，而且这里是不允许加床的，许向源询问关浮缡是否要一个人住一间，谁知对方爽快地回绝了，对此表示她和沈嘉寄住就可以。
“……她没问题吗？”许向源把行李箱里的洗漱用品一一摆在洗漱台上，问身后的人。
“没问题的。”那人似乎十分确定，然后把毛巾挂好，兄弟俩都不喜欢用酒店里的东西，每次出远门都要自备用品，许向初的洁癖比许向源还要重一些。
许向源没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试探性地问：“她是沈嘉寄的女朋友？”
“嗯？”
“不是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许向源愣了一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她……一个女孩子……不太好吧。”
“不是，”许向源挤出一些洗面奶洗脸，把泡沫冲干净后才接着道：“不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
“……？？？？？？？”
许向源还没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就被人拖去酒店的餐厅去了。
“干杯。”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相碰，深红的液体在杯里晃动一阵，像是爱琴海掀起的小小浪潮。
银刀切开七分熟的牛排，纵切面中央透出完美的嫩粉色，五星级酒店的牛排果然和街上西餐厅是不一样的，完全没有难嚼的塑胶感。
“明天要先去哪里？”关浮缡不是很喜欢红酒这类高雅每次却只能抿一点点的东西，慢慢品这类事他做不来。
“火山岛。”与他相反，沈嘉寄貌似对于应付这种场合十分熟练，连切牛排的动作都很标准:“你喜欢游泳还是泡温泉？”
“……游泳吧。”温泉他没泡过啊。
填饱肚子之后，沈嘉寄和关浮缡打算去四周转转，许向源坐了半天的飞机，选择回酒店休息。
“房间里好像有个泳池。”许向初替他摁下电梯的按钮。
“嗯？”他没注意到许向初跟来了，“你不和他们去逛逛吗？”
“不了，我有点困。”他低头看着手机，眼袋的黑眼圈有些明显。
“……”许向源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你昨晚没睡好吗？”
“挺好的。”
许向源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你以前好像经常失眠的。”
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许向初没有接他的话，电梯上升时的超重感比当下的气氛更压抑一些。
房间里的灯亮起，许向初说：“我还以为我装睡装得蛮像的。”
私人游泳池靠近海边，许向源下水转了两圈，整个人像是泡在大型的浴缸里，也不是真正的想游泳，只是在享受被水浸润的感觉。
“哥。”许向初走到泳池边，把手机递给他，“电话。”
许向源把手机拿过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他手上的疤痕，愈合得挺好的，颜色变淡了一些。
目光转移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到那个名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许向初也没打算走，坐在白色皮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这边小小更哦

“3，2，1……哈唔！”
沈嘉寄和关浮缡一同沉到海面下，发丝在水中飘逸。
不知过了多久，咕噜咕噜的气泡冒上来，关浮缡探出水面：“呼……不行了。”
沈嘉寄随即上浮，“好像比上次久了点。”
“有吗？”
许向初看着两人的幼稚举动，再看了看他哥，后者正不亦乐乎地在给他们计时。
换上泳装，许向源才确信，关浮缡真的是个男的。只是他一头长发十分惹人注目，沿途有好几个搭讪的帅哥，甚至在知道了性别之后仍然不懈追求。
许向初轻轻撩动海水，水波漾在他的背上。
“？”
“跟我来。”许向初说。
“……啊？一起玩不好吗。”
“不好，”许向初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另外两人，“跟我来。”
许向初带着他游到另一个区域。蔚蓝的海水逐渐变黄，水温上升，他们在火山岛，海面上一眼望去都是乌黑的岩土。
“火山温泉？”许向源觉得有些神奇，明明不远处还是清凉的海水，靠岸的地方居然有一池温泉。水色翻涌，青黄交汇，烈日当头，在海面上度了点点金光。
“嗯。”他们往人少的地方游去，靠在礁石边。
说是温泉，其实水温不算太热。不知哪家的熊孩子在水里不停扑腾，水花眼看就要溅到两人，许向初保护似的揽着他哥的腰避开，神色冷峻地看了那小孩一眼。
察觉到目光中包含的敌意，小孩吐了吐舌头，游回父母身边。
熊孩子走了，许向初却还不肯撒手。
不知水温和体温哪一个更高，许向源只觉得贴着自己腰身的手臂隐隐发烫。
“别动。”许向初不容置疑地说。
“……你干什么。”许向源试图推开他，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也许是因为他的挣扎，许向初不仅没有放开他，另一只手也缠了上来，把许向源整个人圈住了。
他丝毫不去考虑他哥会不会胡思乱想，把本人抓住了，还能往哪跑……嘁，交什么女朋友。

许向初预感到他哥和倪苒之间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昨晚的电话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不好好看着他，哪天指不定又和什么女人跑了。
右手握住许向源的左手手腕，指腹轻轻抚摸着疤痕的纹路，几近病态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许向初甚至想亲吻那些粉色的嫩肉。怀里的人不知他在做什么，有些疑惑，却十分配合地和他享受着温暖浮动的海水。
热情似火的阳光成为了两人当下心绪躁动的借口，许向源的脸颊有些发红。
许向初看着他被海水淋湿的发丝和睫毛，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他的锁骨上留着晶莹剔透水渍，和昨晚星光下的一样白皙。
“……”他轻声低语。
“什么？”人声嘈杂，许向源听不清楚，凑近了问。
随即温暖的唇瓣被覆住，许向初的手压着他的后颈，舌尖顶着贝齿破门而入，与海水的咸涩不同，唾液交缠时，许向初甚至觉得有些甜。
“唔……”
周围的人注意到了，朝着这对一模一样的双子起哄，小男孩吹了个口哨。
许向初吻得十分尽兴，完事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角难得露出些许笑容。
怀里的人彻底懵了。
他听见许向初说，哥，我喜欢你。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船长照顾着大家上船返航，许向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船上。
许向初说喜欢他，并且用行动告诉他是那种喜欢。
他就算再宠溺自己的弟弟，作为一个哥哥，也不会和弟弟亲密到接吻的程度。
荒唐的是，掩盖在震惊下的，是慌乱的心跳。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沈嘉寄走到甲板上，看到许向源独自一人，“向初去哪了。”
“……没事。”许向源思绪混乱，有些糟心地捏了捏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许向初去哪了，也许许向初离开前曾告诉过他，但是他现在本能地回避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的所有举动。
且不论两人的性别，单说血缘关系，带来的羞耻和内疚就足以把他压垮。
“你说他不让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喜欢我啊。”
“又或者是，他喜欢你?”
倪苒一语成谶。

有在考虑要不要建一个读者群，但是万一没几个人进就尴尬了……

“酸了。”关浮缡揉了揉肩膀，“我发现我虽然不怎么会游泳，但是特别爱玩水。”
“你哥人呢？”
“他说不吃了。”他们在甲板上用餐，许向初剥开一只蟹，蟹黄和蟹膏从壳里溢出来，沾到餐盘上。
“怎么不吃了，晕船？”
将埋藏已久的爱意向那个人倾诉之后，许向初整个人都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暂且不去想许向源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至少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这就足以让他满足了。即使他知道这样的感情会给许向源带来困扰。
就像是积云散尽，天空空旷而澄澈。却也没有着落。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听到许向源的回答。

“也许吧。”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点了点头，“待会我去看看。”

推开房门，许向初倚在门边，里面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许向初明知他只是假寐，还是放轻了脚步，他悄无声息地坐到床边，自顾自地说：“不起来吃东西吗。”
他像许向源那样问他，不期待答复。
身后的人纹丝不动。但是许向初知道他在听。他在等许向初说出他想听到，而许向初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话。
贪婪是人的本性。好比现在，他想让许向源说话，企图让他回应自己的感情。
他忘了一直隐忍的那股憋屈感，自卑的极端的见不得光的情愫，手上那条疤还摆在这里。
人总是在付诸行动的下一秒追悔莫及。
“我们拥有相同的样貌。”他说，“相差无几的……声音。有时我看着你，就像是在照镜子。但你总是笑着的。”
“我试着在镜子面前模仿你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在东施效颦。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的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我是极端的，自相矛盾的，我喜欢你，也恨你。心里想的东西很肮脏，不方便和你说，我不想你怕我。”
他苦笑着抿了口手上的橙汁，酸酸甜甜的液体把苦味冲淡不少。
“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别人深交。其实我很佩服你，能和每个人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你，哪怕是路边的蝴蝶都愿意停在你身旁。和不感兴趣的人靠得太近，待得太久，我会紧张，会觉得难以呼吸。”
“大家都喜欢你，”他喃喃自语：“我也喜欢。”
“你不能喜欢我。”许向源仍闭着眼，像是不想见他，“我是你哥哥。”
许向初忽然“噗嗤”笑了，许向源不知自己的话那里可笑，又听他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光许向源会这么说，他的母亲，他周围的所有人，知道这件事之后，都会这么说。
于是他尝试着向他解释：
“首先，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拥抱，接吻，做爱。”
“其次，你才是我的哥哥。”
许向源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握紧身下的床单，心脏的声音震耳欲聋，脸颊红热。
少年炽烈而纯粹，直白而真挚的情感，谁不心动。

“走咯，”关浮缡朝他们挥了挥手，“没玩够，如果还有机会，下次也一起去吧。”
“那下次去之前你先学会游泳。”沈嘉寄笑道。
两人上了的士，许向源看着车辆绝尘而去，惊觉这并不是场梦。
不长不短的旅途，有什么却已经发生了覆地翻天的变化，十月的机场人山人海，大多是出游归来的旅客。
“走吧。”他说，目光不敢放在那人身上，招了一辆的士。
他们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缓和中，足以让双方得到喘息的机会，哪怕这样的平衡仅差一点火星就会被摧毁。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许向源把行李往落地窗边一靠，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过了饭点，两人在飞机上都没有吃东西，他在外卖和开伙中选择了后者。他洗米装锅，烧了水，找出紫菜和鸡蛋，他搅打着蛋液，发觉自己要做的并非这些琐事。
他最应该做的，是和许向初好好谈谈，以长辈的身份。他自觉地承担作为长子的责任，照顾好这个家，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应对弟弟超越了手足的感情。
许向源拆开紫菜的包装袋，转身扔进垃圾桶。
——这是许向初第三次吻他。
他不知不觉地出现在许向源的身后，扯过围裙的肩带，牙齿磕碰在一起。
浅尝辄止似的，唇瓣厮磨，没有深入的意思，像鸟儿吻过湖水，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
许向初没有限制许向源的动作，放任他挣扎脱身，许向源却什么也没做，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料理台边。道德伦理的苛责被他抛之脑后，许向源只是觉得腿有点软。
他怕了，年前的人在渴求他的回应，而他无法回应。
许向初退回一步，他说：“很多年前，我就想这么做。”
他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厨房。锅里的水渐渐沸腾，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许向源目光怔愣地将紫菜下锅，随着沸腾的气泡浮沉，像是漂泊的船只少了船锚，停不到岸。
茶饭过后。许向源洗了碗，手还是湿的，他一边擦拭一边道：“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像辩论赛时那样，只是许向源没了往日的自信，气势上逊色稍稍。许向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我先不和你谈性别，”许向源稍微捋清思路，他道：“我不会去干涉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这个人不能是我，明白吗？”

许向初听了，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半晌才问：“为什么？”
“从道德的角度来说，这不符合伦理。从生理地角度来说，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们生出的孩子患遗传病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我产生……那样的感觉？”许向源有些自责地合拢掌心，“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换了个人我不会再这样做，你明白吗？”
“我明白。”许向初说：“但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越界的事。”
他在两人中间比划了一条线。
“这条界限，是我自己越过去的。”
是他不断地顺杆子往上爬，索取无度，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他想要这个人的全部，温柔，视线，喜怒哀乐。
一切因他而起，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幡然醒悟时已深陷其中。
他的一句话就让许向源无话可说，各种措辞都派不上用场，偏偏对这人还生不起气来，他宠了他这么多年，心怀愧疚了这么多年，过分时无非反驳几句，没打过也没骂过。
“就算你这么说——”
“停，”许向初伸手将食指贴他在唇边：“我不听了。”
“你……”他推开他的手，话音未落，许向初的手顺势揽过他后颈，唇瓣再次贴在了一起。
“我说了我不听了。”他说。
第四次。纵容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许向源叹了口气，以他已有的认知，这个问题严重超纲了。
索性提最后一个要求：
“不要亲我行不行？”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