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上）

顾莲起了个大早，他睡得不怎么样，起身时差点跌了回去。
余庆夏他们还睡着，顾莲放轻脚步，随便套上一件大衣走出了房门，匆匆赶回了季春墨那里，顾千寻是今早的飞机，他需要换一身体面的衣服去接顾千寻，而现在顾莲所有的衣服都在季春墨那里。
想到这里，顾莲不禁苦笑了下，然后推开门，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季春墨果然彻夜未归。

顾莲打开衣柜，随手拿了几件衣服刚要换上，却不想被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冲击着，翻腾起一阵呕吐感。
顾莲捂着嘴巴跑到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呕得撕心裂肺，其实他吐不出什么来，毕竟胃里空荡荡的，所以只有一些酸苦的黏液，顾莲扶着洗手台，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牵强出一丝苦笑。
还真是够狼狈地。顾莲打开水龙头，拿凉水拍了拍脸，却不想胃里又涌上一股恶心，“呕……“
平坦的小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呕吐感，不小心碰撞到洗手台坚硬的尖角处，传来一阵刺痛，“呃“顾莲抚上小腹，瘦骨嶙峋的脊背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迹象都好像在倾向于一种可能。
而对于此，他不敢多想。

顾莲缓了一会儿，便赶忙换了衣服，赶到了机场。
好在，顾千寻的飞机晚点了，顾莲长舒一口气，他其实不怕什么，唯独对顾千寻无计可施，真是作孽啊。顾莲揉了揉小腹，坐了下来利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韬光养晦。
而余庆夏那边，却才将将从一夜欢愉中缓过神来。
所以说如果世界等着余庆夏来拯救，估计地球毁灭了，余庆夏的死因也只能是精尽人亡而已。
等他想起顾莲时，才发现才发现客厅内早已人去留空，只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机场了。”
顾莲的字实则苍劲有力，与他的外表总有些格格不入。
是啊，看着挺漂亮可爱的那么一个小男孩儿，特么怎么就这么倔呢。

“卧槽，顾千寻非杀了我。”余庆夏嗷的一嗓子，吓醒了犹在梦中的张嘉欢。
“哈？”张嘉欢惊呼一声，赶忙抄起枕头下面的假枪，蹦哒到了地上大喝一声，“卧槽余庆夏我们赶紧跑路！”
“跑你麻痹！”余庆夏说着把张嘉欢重新塞回被子里，脑内了无数被顾千寻虐杀的场景，但语气仍旧柔和下来，无奈地打量着睡眼惺忪的某人交待了一句，“我开玩笑呢，你继续睡。”
说完便抄起衣服套在身上，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而等余庆夏驱车赶到机场，才发现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顾千寻的飞机晚点了，而顾莲……
诺，也还好好地活着。

“你来了。”顾莲冲余庆夏点了点头，从长椅上站起身，气色看起来比昨晚好了太多，余庆夏这才舒了一口气。
“顾姐几点的飞机？”余庆夏挠了挠头，放慢了步子走到顾莲跟前。
顾莲换了身衣服，散落的碎发也被发蜡打起，梳理得油光水滑，妖孽打扮起来更妖孽了。余庆夏定了定神，“我记得好像是八点吧。“
“晚点了。”顾莲压着声音咳了两声，“还有半个小时。“
然后顾莲笑了笑，隐约露出皓白的牙齿，他唇角勾起的笑容被熹微的晨色辉映得有些模糊不清，带来一种好似要与这温煦的光感融于一体的错觉，顾莲看向余庆夏，“抱歉，昨天麻烦你和嘉欢了。”
哎哟，真特么要命。余庆夏尴尬地耸了耸肩，顾小少爷的笑容简直要闪瞎他的钛合金狗眼镜，只得转移话题，“季春墨没来？”
“他不用来。”顾莲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戛然而止，余庆夏顺着顾莲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原本静止的人群竟开始攒动起来。
TMD，顾千寻快到了……余庆夏光是想到这件事情，就恨不得卷起铺盖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余庆夏又看向顾莲，人头细密起来的攒动有如密密麻麻的芝麻粒儿，让人应接不暇。
但顾莲却自始而终站在原地，穿了件黑褐色的风衣，他纤瘦的身体被宽大的风衣包裹住，却在温暖的晨色中有些瑟瑟发抖。
“喂，顾莲……”余庆夏忍不住张口唤道，顾莲看上去是这样孤立无援，余庆夏这时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顾莲来，那个张扬而任性的小少爷，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疏忽间，顾莲身上的那种萧条瞬间就被剥离开来，余庆夏眯着眼眺望向远处。
从络绎不绝的人群中，远远走来一个人，那人个头和顾莲差不多，好像还要高一些，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姣好的脸上一脸杀气，无疑便是顾千寻。
该来的还是来了……余庆夏挠了挠头，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
顾千寻朝着弟弟快步走了过来，她摘下墨镜，露出和顾莲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眸，“哟，顾莲。”
“姐。”顾莲咧着嘴巴没心没肺地朝着顾千寻笑了起来，就好像适才的那份萧瑟只是一种错觉，他明朗的笑容晃得人心头发痒。
余庆夏耸了耸肩，也不禁唏嘘一声。

特么，豪门家的水，不好踩。

19（下）

顾千寻是个相当雷厉风行的女人，饶是余庆夏和她接触过几次，也还是觉得不好相与。
“顾姐。”余庆夏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便迅速闪到了一边，好在顾千寻现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莲一人身上。

顾家老爷子老来得子，所以顾千寻和顾莲他们差了有二十来岁，如今已经年过四十。
她站得笔直，顾家的孩子，骨血中总有那么一种奇妙的存在，起码顾千寻和顾莲在某一程度上，简直如出一辙。
顾千寻眯起眼睛，目光逡巡在顾莲的身上，相比五年前的那个小豆芽，顾莲倒是长高了一些，却也瘦削得厉害，脸色也是褪尽了血色。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显然顾莲过得并不像他嘴上说得那么好。顾千寻暗自咬了咬牙，才又调侃道，“过得够不错的啊，小子。”
顾千寻笑了笑，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有一阵阴风擦着耳朵磨了过去，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莲没敢多说，他谨慎的视线游移在顾千寻身上，等了半饷才又支支吾吾出了那么一个字，“姐……”

顾千寻没有说话，她环顾起四周来，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季春墨呢？”
“我……我让他去公司了。”顾莲咽了咽口水，他一向睁眼说瞎话说得习惯，却唯独对顾千寻束手无策，连个谎话都说得极为笨拙。
顾千寻闻言冷笑一声，却也没有继续责难自己的弟弟，反而就像顾莲小时候那样，伸手抚了抚顾莲的脑袋，“也就是你。”
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眼神中那种袒露的宠溺显而易见，顾莲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精神一松懈过来，小腹处那种隐隐的刺痛感又逐渐明显起来，顾莲将手插进口袋里，偷偷地揉了揉小腹，脸上却仍旧维持着笑容。

“哪不好受吗？”顾千寻对自己的弟弟几乎了解进了骨子里，顾莲自小体弱多病，顾千寻早已敏感到了不能再敏感的程度。
“胃有点疼……”顾莲扯了个谎，其实到了现在，顾莲或多或少猜测到了自己的状况，很明显他这是中彩了。
如果被顾千寻他们知道，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也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无论如何顾莲都要隐瞒下来，“我刚才喝了药了。”
“那就好。”顾千寻舒了口气，“再让我看见你吃冰的，小心我宰了你。”
“好啦，姐……”顾莲笑嘻嘻地拉了拉顾千寻的衣袖，他其实自懂事以来就不怎么撒娇了，但这也是他对付顾千寻的杀手锏，虽说是有些丢人，却也立竿见影。
就连在外旁观的余庆夏都感到了威慑力，拿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一瞬间发给嘉欢，顺带吐了个槽——“我说怎么着，顾小少爷就是个妖孽伐，离他远点儿……”

“好了，莲。”顾千寻替顾莲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才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说顾遥那小子还活着？”
她掩藏着自己内心的惴惴不安，顾莲低头瞧着顾千寻白皙的双手，指尖微微的颤抖却将她的恐慌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顾莲安抚性地笑了笑，他像先前顾千寻那样抚了抚对方的头发，“恩，哥哥还活着。”
顾千寻闻言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那些潜藏起来的情绪情不自已地涌了上来，沾湿了眼眶，“带……”她顿了顿，竭尽所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带我去见他。”

20


“好。”顾莲点了点头，他右手藏在口袋里偷偷按了按小腹，随后示意余庆夏先行离开。
余庆夏见状松了口气，“那，千寻姐，我先闪了。”他这样说完，挥挥手就要闪人，却被顾千寻一把揪住。
顾千寻瞥了眼余庆夏，扬起下巴，“你，把我行李送回老宅去。”
“OK。”余庆夏爽快地应了下来，他笑得一脸灿烂，比起被顾小少爷折磨，当个苦力又能怎样。
更何况，余庆夏眼眸一暗，他自始至终就瞧不上那个什么顾遥。


“到了。”顾莲示意司机停车，指了指左侧的那栋公寓，“哥哥他就住在这里。”
此时太阳已然完全跃出了地平线，早上有些阴沉的天色被明媚的阳光挥开，而顾遥所在的那栋公寓就愈加显得破旧开来。
“那小子就住这？”昏暗的楼道内爬满了蜘蛛网，顾千寻那手绢遮住鼻子，她有着严重的洁癖，厌恶地皱起眉头。
“……”顾莲有些头昏，扶着墙引领着顾千寻走到顾遥住的房门前，也好在顾千寻这时的心思都悬在了顾遥身上，“姐……”
顾莲看向顾千寻，“哥哥他……”而顾千寻这时却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或许是这栋公寓年久失修，房间的隔音极差，隔着厚重的门板，屋内的声音仍旧能捕捉住几分。
“乖，把这勺吃了。”“你吃完我就给你糖。”“慢点儿，别呛着。”
顾莲很轻易就听出了那个声音，那低沉的、有如大提琴一般的音色，无疑是季春墨的声音，让人熟悉却又陌生。
这或许是因为，季春墨从来没有像这样温柔地对自己说过话。
顾莲苦涩地笑了笑，随后就被直入耳中的“吱扭”声打断了思路，而原本模糊的视线一下子也清明开来。
他摇了摇头，随着顾千寻步入了房内，季春墨正拿着汤匙哄顾遥吃饭。



屋内阳光很暖很亮，顾遥固执地嘟着嘴巴摇晃着脑袋，就像个六七岁的幼童，看起来滑稽可笑。
但那又怎样呢，季春墨喜欢。
他执拗地举着勺子，游弋在顾遥嘴边，“乖，再吃一口。”
其实自始至终，季春墨的眼中也就只有顾遥。


“顾遥。”顾千寻快步走了过去，她强硬的音调吓坏了顾遥，顾遥打了个颤躲到了季春墨的身后。
“喂，你吓到他了。”季春墨皱了皱眉颇有不满，安抚着顾遥，然后厌恶地瞥向门口，“呵，这么快就等不及告诉你姐了？”
这大概是季春墨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向顾莲。
顾莲咬了咬下唇，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墙上，其实他现在需要休息或者干脆被送去医院，但不管是顾千寻也好季春墨也好或是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抚了抚不断叫嚣抽痛的腹部，然后抬起头一如既往地看向季春墨，眼底掩藏着深刻的倔强，“我乐意。”
“几年没见，你小子本事倒是见长。”顾千寻冷笑了一声，她直接走了过去，一把拽起顾遥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不……”顾遥往后挣脱着，但顾千寻的手劲儿不小，“啊啊啊！”尖锐的叫声好似能刺穿耳膜，顾千寻惊愕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死盯着顾遥的眼睛。
“放开。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慕如此刻阴沉着脸，用力掰开顾千寻的手，一把将顾遥抱在怀里，“好了顾遥，别怕。”


“顾莲，带着你姐***。”季春墨放下手里的饭碗，走到顾莲跟前，拽起他的衣领，“闹够了没。”
顾莲没有做声，或许是这几年下来的时光磨平了他所有尖锐的棱角，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反驳一句。
凭什么？关老子什么事？我特么闹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紧咬着嘴唇，声音嘶哑“放开我。”


而这时，熟悉的那种冷静而漠然的声音传至耳畔。
“姐。”这是顾遥许久以来第一声清醒的呼唤，“我……我回去。”顾遥说这话时，眼神清明，声音清晰而平缓，仿佛又变回了失踪前那个稳重的顾氏继承人。
“是我的错。”顾遥无奈地笑了笑，推开季春墨僵持在眼前的手臂站起身，他还是那样高大瘦削，却被岁月摧残，显得比顾千寻还要大上几岁。
顾千寻的目光变得柔软，她快步走到顾遥身边，伸开双臂一把将顾遥抱住，那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迸发出来，“你怎么……”她拍打着顾遥的后背，重而频繁，最后终究握紧拳头抓在顾遥的衬衫上，“你就是个**顾遥……”
她开始啜泣，那是一种从不会轻易显露出来的脆弱，顾千寻紧抓着弟弟的衣衫，直到……
一声清冽的尖叫声再次划破这片刻的静寂。


顾遥的清醒就像是短暂的梦境一般稍纵即逝，他又开始混沌起来，拼命挣脱着顾千寻的束缚往后躲着，“放……放开我！求求你……”
顾遥哀求着顾千寻，甚至要曲下双腿跪倒在地，好在季春墨一把抱住了他。
顾莲依靠在墙壁上，他注视着季春墨，季春墨看起来比顾遥还要狼狈一些，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柔的姿态。
“嘘！遥你听我说……”声音低沉而轻柔，近乎一种哀求，“放松下来，顾遥……”
季春墨的这种姿态划在顾莲作痛的心头，几乎要将那颗残破的心脏刺穿，“咳咳……”他低声咳了下，顾千寻回过头，“莲？”
“我没事。”顾莲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令他觉得陌生，然后他强撑着意志力直起腰杆，右手偷偷抚在腹部，“我忽然想起乔之前说有急事找我。”


顾莲弯了弯眉毛，泰然自若地说着谎，“姐，哥哥就拜托你了。”
“我叫那个余庆夏来接你。”顾千寻说着就要拿起手机，却被顾莲拦下，“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别担心了。”然后他固执地转过身扭开房间的门锁。

“我送你。”季春墨安抚顾遥坐回到床上，遂又将枕头报给顾遥，这样说道。

标签楼……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