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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千叶桃花蛊》古风-江湖-美攻萌受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明楼倒是显山露水几分拘谨,片刻后方道:“沈兄,明楼闲来无事,便到处走走。“

“难得你今日有兴致。“沈韵征不忍道,像是变故之后,明楼常常郁结于心,不能释怀。他又走近了笑道:“偃瑟楼薄陋,让姑娘笑话了。哎,想是明楼你提笔之时不慎,怎么沾上了朱砂痕迹,来,擦一擦。”言罢,他自袖中取出一方暗纹丝帕,递给明楼,“在耳边。”

原来,他把我吻上的胭脂痕,错认成了朱砂。我暗暗疑惑,他是当真不解,还是做出这番模样,以示他不知我和明楼的私情。

“多谢。“明楼接过去。

沈韵征行若无事,笑意盎然:“这位姑娘乃是家父的贵客,亦是不问江湖事。明楼你见她容颜世间少有,是不是也痴醉不已。”他目光又行云流水乜到我处,“君姑娘是阁山君家宗主,她呀,与沈某从小便相识,性子最是欢喜豁达的。”

我抚一抚肩上玄紫风毛,亦道:“原来是君宗主,月前在下还与楼主谈起宗主,今日得以相见,幸哉。”

此后相安无事一旬。我仍旧客居蜀中,白日清谈,夜半修身。与明楼再见过几回,彼此只是寒暄,言语浅尝辄止,意在不出破绽分毫。

一日入夜,我自墙内修炼内功,忽见烛火微摇,不远处有熟悉的白蜥骨皮异香。

我眸子一凝,扬袖取来案上箜篌朱雀沉弦,腾身自窗落下,不过几个弹指。

暗夜静寂,不辨星月,唯有箜篌朱雀沉弦送出幽幽光泽,箜篌上镌刻金羽朱雀之目隐约有冤杀之意。我朗声道:“多日不见,叔叔如何驾临蜀中,云窅不知,有失远迎,叔叔切莫怪罪。”

他身着玄袍,银丝绣出长有肋翅的螣蛇。一身玄衣遮挡得他不露分毫。

“知晓了往日恩怨,教主之母为属下所杀。教主可满意?“他暗红的唇透着玄黑,在远处启阖。意在我听来字字诛心。

我笑道:“云窅满不满意有什么。只不知叔叔亲手杀了娘亲,心中是何滋味。说来,若是叔叔快意,怎生与那八个枕畔佳人交|媾之时,还对她念念不忘。”

蝎骨君面不改色:“你竟知晓了。”

我手抚箜篌上镶嵌的孔雀石碧珠,仍是笑:“问过叔叔的那两个心腹,还有什么是云窅不知道的。”

蝎骨君走近,衣袍翻飞带着阴风凛厉:“那两个东西,赠给教主闲中取乐,勉强算作属下作叔叔的慈心。”

我逼视他碧色的眼眸:“云窅谢过。故回赠淬骨香,且做是云窅的孝心,还请叔叔笑纳。”

想到这几月蝎骨君身中淬骨香所受的苦楚,我心中难抑尖锐的快感。

“教主以为属下年过半百,还怕皮肉煎熬不成。“他亦是逼视着我,“属下此来,乃是为教主荐一佳人,阁山君明楼。”

阁山君明楼,如此短促的五个字,却在一瞬间击溃我所有的从容自若。纵是我有万般纵横捭阖的手段,此时此刻也使不出。恐惧像蛛丝一般登时缠缚紧我的心。

不须其他,我气息的起伏和眼神的惊悸已被他寻到。

我知我此时此刻定要做出丝毫不曾在意的模样,可我什么都能雪藏,唯独对她,什么都无处可隐。

蝎骨君的碧眸凌厉,他仿佛是行踪不定的凶兽在洞穴里狰狞地望着我:“属下听闻这君家的小姑娘虽年少,功力却修到了《阁山鳞集》第五重。”他笑得残忍,“教主,属下便为教主杀了她,把骨髓酿在坛子里,助教主神功腾上一重。”

我不由自主指尖按上箜篌的朱色弦,厮声喑哑:“你敢!你若动她,我便是万世留孽不转生也要把你挫骨扬灰!你要干什么?!”

云破月出,我以箜篌朱弦暗度,直欲取他性命。他玄袍下咝咝钻出无数黧黑中带着乌金纹的细蛇,向我袭来。弦音过处,齐齐斩断蛇首。玄谟护主,吐出红信欲噬细蛇,不多时血色渐深,玄谟的森森蛇牙上寒光冰冷。

“教主如何这般在意这姓君的小姑娘?“

我不言,凝神控弦,伺机一音箜篌震碎他的心脉。此时此刻,我与蝎骨君功力不分伯仲,且皆为噬髓虫借骨滋元的一脉,抵死而战自是难舍难分。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十一、明楼

自那日山间一别,再与云窅相见,已是数日后。

寒露霜降后,已渐渐入冬。我却对这四时更替不似往常般留心。蜀中少雪,露湿长藤,云雾翦翦也引得寒意瑟瑟。

“少主,今日有些冷呢。换上冬氅罢。”渚莲一壁煮杏子姜茶,一壁道。她使了个眼神给掩门的小侍姬,那小侍姬眼神里怯怯的,还是把我的朱红绫金丝芙蓉长袄抱了来。

我心里尖锐地酸涩,方知晓,小侍姬眼怯的缘故。

渚莲这才回过神来,杏子姜茶落在案上,她跪下道:“宗主,宗主!渚莲并非有意。”

茶渍缓缓漾开,像是有人在啜泣。

我淡淡道:“罢了罢了。来给本座穿冬氅罢。”

昨日听沈前辈闲言,偃瑟楼的梅园满是绿萼梅,枝茎似碧玺,花蕊如珠玉。便想着去瞧瞧,借梅香安神,近来频频梦见爹娘和师兄,还有寰烟,悲魇重重。往往不到子时便猝然惊醒。

我正捧着锦丝暖手炉独立梅下,把手炉递与侍姬添炭时回首,忽见云雾缭绕处,一枝琼华下,她披着玄紫银毫长氅,枕烟霞而来。

她声音那般轻:“今日风寒露重,你如何穿得这样少。”

我打发了身侧的两个侍姬,方能不加拘束地贪看云窅。

她额间坠着凤羽灵芝纹的银环,松松绾了垂云髻,身后青丝泼洒到腰际。发尾隐约有银流苏此缠彼绕,耳下是一对鲛海纹银坠。犹如是典书写的山中紫昙花妖。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她握住我的手,柔声道:“这里没有人看见,你别走。”

我的心里便有些疼。这一句话说得甚是卑微。

我抬眸看她,不由自主道:“我不走。”

又呢喃私语一晌,她把我推到赭红梅树下吮吻,念在终究是在偃瑟楼,本意推拒的手渐渐与她十指相扣。她潋滟红唇扪弄着耳垂,一阵鳩檀暗香缭绕。我不能自持,只觉得颤栗自上而下,腰都酥软不已。

她一只玉手轻抚我后腰,我深深喘息片刻,思忖着既然她孟浪至此,我也不必忍着,因伸手入氅衣,于她吻我额前时拨了她胸前那一对儿软腻的并蒂芙蓉。

却不巧沈韵征亦在这梅园,我蓦然移身,离她远上几尺。心下不安,倘若这沈家少主瞧见我二人之情,又该如何是好。

这事儿都没法儿收场。

我连忙拢袖端衣,装作不曾和云窅睡过的样子。

幸在他未见。还把云窅吻在我耳垂上的胭脂唇红当做了不慎沾染的朱砂。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道了多谢,接来沈韵征递与我的绢帕,拭下残红。那般殷艳之色,带着余香。我倒不将绢帕还给他了,以免他发觉这不是朱砂而是胭脂。

沈韵征笑弯了明粲星眸,越发显得风神如玉:“这位姑娘乃是家父的贵客,亦是不问江湖事。明楼你见她容颜世间少有,是不是也痴醉不已。”

是,自然是。当年我第一回见她,都被蛊惑入了绝情林山洞。后来在凤凰池被她脱得连肚兜都不留。我忽的想起这些前尘旧岁。

我笑笑:“对呀。明楼醉了,都在这儿不看梅花,两只眼睛挂这位美人儿身上了。”

云窅乜我一眼,也默契地装作不曾睡过我的样子:“君姑娘谬赞了。”

沈韵征寻了摆九个明月银盘纹白石圆凳的小憩处,径自撩袍落座。我与云窅亦入席,最后选地儿的是我,我觉得我也不能离云窅太远,太远便有刻意之嫌。我便坐在离云窅和沈兄都是间隔一对儿圆凳处,这便有趣,他二人间隔也是一对儿,看来仿佛我们三人在无比严肃地密谈江湖之事,且随时准备拔剑见血。

其实我们三个只是在密谈到底唤侍姬上个什么点心。

沈韵征是主,便在最后拿了主意:“寒梅映雪的时节,该尝些暖热吃食,邧儿,上三盏炖到火候的云腿鸡茸汤。明楼爱吃雪花酪,这个便少不得。却不知云姑娘愿意用些什么。“

名唤邧儿的小侍姬走近,向沈韵征躬身行礼:“少主,邧儿记下了。“

云窅以纤长的银护甲拨动着吹在耳廓的流苏,温和道:“楼主拿什么待客,在下受用什么罢了。“那般美艳无暇的容颜映得雪中梅花都黯然失色,那小侍姬一时看得痴住。

沈韵征笑得温润:“云姑娘是苗疆女子,中原的茶膳怕是不惯。邧儿,你再取一壶木樨清酒来。“

小侍姬行礼退下,沈韵征亦不知说些什么,云窅向来少言,我一边在雕成莲叶的石桌下绕自己身上缀的谿玉流苏,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能向沈韵征表明我和云窅真的没睡过。

倘若我当真没见过云窅,此情此景,应当是怎么个反应?

须臾,我托腮在案上,望向沈韵征,谑笑道:“哎,沈哥哥,这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可是你的相好?若不是情投意合,怎么留她在偃瑟楼里?“

我的相好狭长眉目一凛,凝视着我。

我知道我这样像个登徒子。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几个丹裙侍姬鱼贯而出,奉上汤品茶点。沈韵征取来紫檀雕筷赏了我个榧子:“你且喝茶,再乱说,我把你的雪花酪撤下!倘若我留谁在偃瑟楼便有风月,那你又怎么说。“

我即刻笑应:“那是沈哥哥瞧不上我。“

沈韵征道:“你这性子,我自是无福消受,不知来日哪个要摊上你,少算也要折寿三旬。“

我与沈韵征算得上是年少相识,年年世家彼此走动交酬,都能见上几遭。但我和他总是忘却彼此是谁,又为了不伤蜀中与阁山的体面,便装作交情匪浅。久而久之,便真的交情匪浅了。我知道他大抵不会对云窅有意,试想怎会有人放着云窅这般尤物,还能神态自若言语如常。我悲哉,也许他的心里最在意的是他的九渊重戟。

云窅轻轻抿酒,晶津酒液留在唇上,越发显得妩媚:“君姑娘妙语甚欢,当真世间少有。如何说折寿三旬。”她又看着我,续道,“当是宁折寿三旬,也要求娶姑娘的。”

闻言我心中酥酥的。偷偷看一眼她,又即刻收回目光,只怕被看出什么。我觉得沈韵征有点儿值得怜悯,他孑然一身,而他身侧的两个女子仗他不知暗暗调情。

此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自阁山变故以来,我第一回心中如此轻松,如此欢喜。从前的那个君明楼便是如此。我想,虽人间不再偏爱我,给我承受不得的苦难,我也不该就此消沉,日日悲哀,总归要接受一切。

接受一切不意味着逃避,我还要追寻灭门的始作俑者,为寰烟复仇,再把寰烟交于她念念不忘的寒赋道姑,无论前有多少苦楚,我总要一步一步踏得无所畏惧。等很多年后,忆及旧事,这些锥心之苦,我大抵只道是寻常。

年少时身边亲旧都将我温柔以待,我便发觉,无论多少不如意都有可转圜,所以何必丢了豁达。每每我摔碎娘亲的玉镯,偷跑去浪被发现,还是背不过剑谱,还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难题,都能过去,于是我从小便常常安慰我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

沈韵征敛袖给我和云窅斟酒,清酒味醇,香透青瓶。我托腮道:“香。”

云窅颔首:“君姑娘,且先吃酪,再饮酒罢。留心伤了脾胃。”

我觉得我已经不顾沈韵征在眼前,越发放肆了。因笑吟吟与云窅道:“美人儿,劳烦玉手,喂一喂我。”

此情此景,若非我和她皆是女子,无论如何要让人起疑。

云窅颔首,轻轻摘下银护甲,捧了雪花酪,一勺一勺喂我。

沈韵征:“???”

我登时如饮天上琼浆,那般心花怒放。

她的指白皙若凝脂,兴许是常年困于寒凉之处,泛着覃玉的缥色光泽。指尖几寸润泽指甲染了深红蔻丹。

不知不觉,我已经蹭到她身边了,相隔不过咫尺。

她时不时看我,眼中温柔。我心驰神荡。

一口口咽下浇了枸杞桂圆的雪花酪,我觉得,方才那须臾吉光片羽,便能回味上几载春秋。

待看到沈韵征眼神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有点儿过分,再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事儿。因他满眼都写着“我是哪我在谁她俩在干什么”。

许多年后,我方知晓,彼时早就被沈兄看透。倘若倾慕一个人,再是心思玲珑也遮掩不住。

她总是等那一勺雪花酪凉到温和,再送到我唇边。

待沈兄饮毕一盏酒,便起身告罪:“二位,沈某尚有门中经纶缠身,且先告退。”随即离去。也是,他再不走,我都替他尴尬。

他离去后,我和云窅谁都不出一言,直到那一坛雪花酪悉数被风卷残云。

我觉得那一日的雪花酪,格外得香甜。故往后半月,我日日练完剑便抱着雪花酪饮。

沈前辈常年隐居偃瑟楼的地下秘宅,我曾问他有多少年岁不出地下,他淡淡道,二十年。怪道我劝了他这许久都不愿出山。这是宅上瘾了。

我一壁饮他煮的翡竹茶,一壁听他闲言:“数月前,灵蛇教苗疆蛊王薨逝,他那女儿继位,年不过双十余。”

我抬眼:“从前明楼便听闻,灵蛇教登位新教主。”

茶烟凝白,扶摇直上,映的沈雁泽的容颜越发深不可测:“苗疆蛊王筹谋多年,意在谋取中原江湖,世人皆知。中原世家中,临安、阁山为个中翘楚。甘家在北如日中天,君家在南虎踞龙盘。想是苗疆蛊王虽亡故,妄念不息,令他的女儿以昔日的筹划兴风作浪,一举撼动两个世家盛族。”他目光澄明不动分毫,“这一南一北重创,蜀中、洛阳便失了屏障,若再不防备,只怕不日亦遭浩劫。”

听闻言及云窅,我心中一凛,又有几分难过。我觉得不会是云窅,她苦于苗疆蛊王和众长老的多年桎梏,向来暗寻机会挣脱,怎会如无知无识的利剑为他人所驱使。

且她待我如珍似宝,怎么舍得。

可这几分心思,不足为江湖道也。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南北世家相继灭门,江湖上流言纷纷,众人口中风口浪尖便是云窅。人言可畏,真相难书。想来人间无从知晓,那传闻中神秘诡谲的苗疆圣女,只是个被困锁的温柔的姑娘。仿佛一只生来高洁的鹭鸶,自出世便被生生断翅。

沈前辈又道:“老夫前日听韵征道,灵蛇教中新任教主与那长老蝎骨君暗中夺权,此消彼长,你进我退。只愿这二虎相争,彼此两败俱伤,才可保中原安稳无虞。”

我看着沈前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作我椿萱骤去,悲痛过度,温声道:“明楼,怎么了?”

我软声道:“无妨,一时失神罢了。”

待到开岁霏雪时节,我问过偃瑟楼的侍姬,云姑娘客居何处。那侍姬引我行了一个时辰,方至一处飞檐台阁,甚是隐蔽难寻。

阁台前,风雪薄薄落满天地,我兀自撑伞坐在洞桥上,等了半晌,便有些无趣,径自脱了长靴,把双足伸进未借冰的湖水央。不多时有数只青鲤游来,细细吮我的双足。

云窅一出重阁,便见我一壁用绢帕擦拭雪月吴钩,一壁用足逗弄游鱼。

她青丝未绾,看起来甚是随意。身后随侍一个美貌女弟子,为她撑着伞。

“明楼。“她隔盈盈一水望我,“如此甚巧。”

我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来这里等你,不是巧合。”

她绝美的浅色眼眸蓦然漾出潋滟的温柔,我又有些心酸,原来我这样一句话,便能使她欢喜至此。从前我却不曾对她说过。

女弟子利落地行了个苗礼:“教主,属下告退。”便将纸伞奉与云窅,只回身一转,遂无影无踪。

我把沾湿了的脚伸上雕栏,凝眸在她身上:“这么久不见我,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她艳极的容顔无波无澜,迎着簌簌飞雪腾身过湖水,须臾便抚着我的肩,让我靠在她怀里,耳畔正是她的心跳声:“想不想你,听一听便知。”

她的心跳那般匀滑,让我无端想起夏日,清圆露珠滚下倾倒在晚风里的荷叶,每一声律动都激起一抹涟漪。此后我便醉倒在此间。

我伏在她怀中一阵,忍不住抬眸,低低道:“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

她垂下双睫,留一片微弧剪影在眸下:“我都知道。”

“从前我不是有心疏远你,我只是太难过了。有些事情是骤然接受不得,便不知该如何见你。无论天下人怎么说,我都不曾对你起过半分疑心。”我开口解释,说着说着,便有些急,“我知道你很难过,你也很难过。你能不能不那么难过了。“

她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抚我的唇:“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笑了:“好,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倒不如想想,等我手刃仇家,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到底是你随我回阁山呢,还是我跟你回苗疆?“

她坐上雕栏,我便换了个舒坦的姿势斜斜地醉枕美人膝,躺下半个身子。她一下一下缭绕我的碎发:“都依你。“

我挑眉道:“自然是你随我回阁山,从此做阁山的宗主夫人。“

“好。“她仍旧温柔地应下,”便听你的,带你归苗疆,封你做圣教的圣尊夫人。“

我:“???“

灵蛇教中,每一任教主的妻都称作圣尊夫人,地位尊崇。传闻中云窅的母亲亦是前教主容颜绝世的圣尊夫人,只可惜早已香消玉殒。

一转眼又是十日余,我与云窅虽甚少相见,却仍旧以玄谟传书,犹如从前远隔山川万里。如今都在这偃瑟楼中,想来省了玄谟不少路途。提笔是吾爱,书尾是思念,扉上是亲启,字字道平安。

“明楼,我今日却有个好事与你说。“沈韵征披着银狐氅踏进来,眉眼含笑,“家父决定为你破例了!十几年,还不曾有人能说动他出地下密室!”

长孙弗渚亦在,与沈韵征彼此见了礼,笑里是掩不住的欣慰:“宗主,属下等且去谢过沈老!”

我一时不敢相信,问他:“沈哥哥,当真?前辈他应承了?”

沈韵征道:“自然没有不真的。如今江湖上风云迭起,世家遭劫。家父早年身入江湖多年,虽隐空心之境,可这等危难之时,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且为贼人所害的君老宗主是家父多年故交,自然不能让老宗主死的蒙昧,故愿助君姑娘斩去仇雠。”

沈前辈愿出山,偃瑟楼的百尺主殿摘星台上,设宴以示天下。偃瑟楼分守蜀中各处的坛主以承席在列。我与阁山长老七人赴去时,万万料不得,云窅亦在席间。

她坐在沈韵征旁的雕题风云束卷的印玺长案后,如旧黑纱缚住绝世容颜。观之位次坐席,着实在贵客之列。

我想,除了沈韵征和我,此处旁人绝不知晓,灵蛇教的教主在此。

我入座,与各位宗主坛主寒暄之后,便不曾有言语,只看着远处的云窅自斟自饮。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飨宴中宵,觥筹交错辉映衣香鬓影,满座正欢。主席太师椅上的沈前辈忽地看着遮住容颜的云窅,眸中深邃。想必是在起疑她是何等身份,竟能将座设在少主身侧?

只观那窈窕姿态,便十足十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奉酒添香的侍姬都在私语窃窃,说这美人莫不是来日的少主夫人?得少主如此厚遇。

沈雁泽拂了拂黑云鹤氅步下丹墀,我心中一紧,指尖险些握不得酒盏。他一步一步走近云窅,沈韵征笑得温润,作揖见礼:“父亲。”

沈雁泽浑厚的嗓音中隐隐不善:“阿征,她是谁?”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云窅。

须臾前尚笑语声喧的华筵,此时此刻蓦然鸦雀无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侧贵席一左一右,相隔甚远,提起裙袂便向云窅处走去。“宗主,你作什么!”长孙长老蹙眉看我。

侍立丹墀下的侍姬都不曾料到我如此匆忙疾走,忙唤道:“宗主,君宗主……”

那厢沈韵征低眸一笑,从容道:“儿的贵客,云姑娘。”

良久,沈雁泽都一言不发,仿佛是化成了木雕。云窅恍若未闻,依旧用纤白的玉指执起杯盏,独酌。

沈雁泽自背后抽出弦剑,疾如风向云窅斩去。

我欲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唇齿紧紧咬着舌头,都觉不出疼痛。

“邪教妖女,敢入我偃瑟楼!“

弦剑锋利无比,瞬间扯破黑纱,一片片落在地上都削成了齑粉。黑纱破碎后,云窅的容颜清冷地映在百盏风灯下,烛色缭绕,有一种似虚亦幻,媚骨天成之意。

弦剑并不曾伤云窅分毫,只一瞬,杯盏未落,方才还悠闲自酌的她已稳稳用双指接住雪厉剑锋,两相对峙,满座皆惊,仿佛比剑锋更尖锐的是她的美色。凝白玉指有血珠数点,云窅风轻云淡,浑然未觉。

江湖中四海宾客被这样的一副面孔惊艳。只用美比拟,倒是不妥,好像眉目和红唇每一寸都流动着呼之欲出的邪气。红唇微微泛着一抹檀紫,犹如至美至毒的罂粟,天生带着夺命的气息。

少顷,有不少江湖中人方如梦初醒,惊慌道:“她……她是谁?“

“这张脸真是,勾魂啊。“

“她竟徒手阻拦了沈老楼主的弦剑!”

“这妖女是不是苗疆人?灵蛇教?“

沈雁泽冷道:“此乃灵蛇教中行踪诡谲的圣女,半年前初登教主之位!她身上的异香,从骨髓里透出来,是多年来岁岁暗杀江湖中人,炼出精血,以给她滋补内功!“

话音未落,杯盏仓皇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倒像是天灾降世。宾客和侍姬皆纷纷后退,留出大片的丹墀,月华疏疏洒在玉阶与灯盏彰照,酿出一种血色光影。云窅身上的异香,妖冶至极,浸透了她的每一寸肌骨,我知道这异香是用无数人的性命夺来,甚至有我的亲叔父。它是罪恶的图腾。可云窅亦是可怜,肌肤扯开又愈合又扯开反反复复二十多年,不是为了餍满她的欲望。

我亦被人来人往一起携涌着退到远处,丹墀上只余云窅和沈雁泽,那弦剑仍旧僵持在二人手中。我忍过心痛,回神过来,正要向丹墀走去,阁山的顾徊长老却全不得礼数握住我的手腕:“宗主你疯了!她是邪教妖女,现下阁山只剩下宗主了,宗主若有个好歹,君氏便如此断了!远远等着!“

长孙长老低声道:“宗主要雪灭门只恨,不可急于一时。“

原来他当我是认定云窅祸灭阁山,匆匆前去是为了寻仇。

一时世事如此繁乱,竟不知如何开口。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顾长老怕我乱来,紧紧攥着我的腕,一刻也不松手。我尝试挣扎了挣扎,却也挣脱不得。我想,我便是真的逆流人潮过去,站在她身边,又能怎么样呢。

沈雁泽冷肃道:“灵蛇教不安安稳稳地在苗疆为非作歹,何故进犯蜀中!”

血珠一寸一寸流下来,云窅道:“老楼主,本座此来中原,意不为祸乱天下。”

“妖言惑众。”沈雁泽反手退了弦剑,欲以剑锋取云窅性命。云窅并不迎战,腾身落下丹墀。

沈韵征上前,急道:“父亲,她着实不觊觎中原!她和苗疆蛊王不一样!”

“放肆!“沈雁泽冷道,“你退开!身为偃瑟楼少主,与邪|教勾结,成何体统!”

沈雁泽看一眼云窅,仿佛是说我也算对得起你,此外再无能为力了。退入席外。

云窅敛了袂袖,骨髓里的异香更浓,她微微仰着颈,淡然道:“本座不求沈老楼主今日便相信,总归中原有言日久见人心,老楼主何不容本座客居在此,君甘两世家灭门之案,本座愿鼎力相助。”

我此时方挣脱顾长老,没命地向前跑去。

身侧的宾客们议论纷纷。

“她便是云翦的圣女?这……容颜绝色,怎生二十多年不见天日?现下倒像是凭空幻化出来一般。“

“想是天下难寻第二副这样的皮囊了……”

“这妖女虽美,且闻她身上的香气!那是死人骨髓化成的,她是个妖|孽,本座次子便在三年前被苗疆妖人掳去,现下尸骨无存!早成了这妖女的补药了!“

“苗疆蛊王何故把这么多骨髓都给他女儿增进修为?是又要如何兴风作浪!“

“这,沈老竟然还能劈下剑去!对着这般皮囊,定力非凡。“

众人先是议论纷纷,后又刀剑出鞘齐齐对着丹墀,眼里是扩散到极致的恐惧和忌惮,仿佛丹墀之上,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只剧毒的蛇。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我想不顾一切踏上丹墀。足尖向前,又凝滞住。这人间许多事都是无解之局。我可以罔顾世人言语,可君氏上下,又怎能陪我受人言纷乱。赌我自己出去,不可赌出我阁山君家。我是君明楼,不只是明楼。

倘若我只是明楼。

阖上双眸,不敢看她的容颜。

我又觉得我甚是薄情,与她结情这么久,从来都是她倾尽一切为我,我什么都甚少给她。

“沈前辈,明楼愿信云教主。”

此时大抵是我前二十年来,最勇敢的一瞬。

我走向丹墀,身侧蓦然一个人都没有,清风卷着我的衣袖,指尖颤抖着。可是这一瞬,我便打定主意,这是我凭心所选,是我自己的心意,无论结果如何,都须得直起身子承受。

数百人的目光,登时聚在我身上,他们都想不到,事情会如此。不只灵蛇教新任教主现身席宴,且阁山君宗主竟为她进言。目光里满是惊愕、疑惑、恐惧、不可置信,仿佛我失心而疯。

云窅蓦然侧过面容,眸中一深,浓厚的情绪呼之欲出。她向我的方向腾来,容颜冷若冰雪雕铸,随即我胸前受了一掌:“走开!”

“君宗主!!““宗主!”“君,君宗主!”

阁山长老涌上前来,惊惧地望着我,查我伤势如何。她这一掌,虽有十足十的威力,却并不动用内功。我垂首笑了笑,云窅啊云窅。

“宗主!宗主你怎生被这妖女蛊惑?“

“宗主你怎么了?”

“你缘何为她进言,中了她的妖蛊不曾!“

我肆无忌惮用袂袖狠狠抿去唇边血,直起身子,又即刻踏往云窅身侧,她深深看着我,我抬眸一步不退地迎上去。在她有所动作前一瞬,我出手紧紧握住她一片霜紫的风月挽雀衣袖。

我轻声道:“方才我道出那句话,便再也挽回不得。你还挣扎做什么。“

“明楼?!“沈雁泽拂袖而来,看我如同看陌生的鬼魅:“你疯魔了不曾?你……”

不知何故,她阖目,冷言道:“离本座远些。”

我依旧桎梏着那一片衣袖,既已择前路,便心如磐石。我道:“沈前辈,我不曾疯魔。我没疯。从前我便与云窅有私交,我信她,她并非心怀叵测狠辣狷狂之人。”

此后七日,我便知晓了一个道理。

只要所有人都认定我中了异蛊,简而言之,便是我疯了,则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证明不得我心神清醒。

长孙长老着人把我养在楼阁里,日日有名医前来请脉。说的都是姑娘陡遭变故,常思多虑,郁结于心所致,待养一养便罢了。并不曾有中苗疆毒蛊的迹象云云。

期初我还一回一回地解释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后来便也懒得说这些无用之言了。罢了。或许长老们和门中弟子更愿相信宗主心病难医,也不愿接受宗主与邪教教主勾结。

明月半入窗。

我斜斜坐在窗边,抬眸而望,心中思绪万千。

甘龙吟来访,许久不见,他终是不尝试勾|引我了。他踏入阁内,放下佩剑,轻声道:“龙吟,见过君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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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坐。渚莲,上茶。”

甘龙吟今日甚为规矩,他拘谨道:“多谢君宗主。”

渚莲见甘龙吟仿佛有要事密谈的模样,侍毕清茶,躬身行礼退下。

我仍旧在窗侧随意地坐着,今日连发都不曾绾,想来甚是凌乱不堪。我道:“许久不见,你怎么也来蜀中了?”

甘龙吟微微颔首:“在下来寻君姑娘。”

我轻轻笑:“天哪,你还不死心啊。还想与我行云雨?我是不会睡|你的,后会有期。”

甘龙吟走近,目光飘向远处:“今日在下并不为献身给姑娘。不瞒姑娘,龙吟向来出身寒微,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龙吟愿助姑娘一雪灭门之仇,一为顺姑娘的意思,二则,龙吟也为了讨一个前程。不至于如往常般苟活。”

“这话倒比你从前出息。“我抬眸,“靠筹谋,总比靠身子来得稳妥。”

我早便知晓,无论是他从前的勾|引,还是今日的请缨,都是如他所言,为在江湖上讨一个前程,为的是皆是甘家公子,他不至于与甘棠逊色颇多。

甘龙吟当真不再如从前那般轻|佻,端端正正与我对坐:“姑娘说的是。”

我道:“我倒不知该说你什么,蜀中传闻纷纷,都说我疯魔了,为灭宗屠族的仇雠说起情来。我都如此了,你却还来寻我。”

甘龙吟如旧笑得温润,眸中颇冷:“姑娘为苗疆邪教进言,依旧是君宗主;龙吟蛰伏多年,如履薄冰,对弈生死局般一子不敢错,甚至情愿拿身子来换,这么多年,还未出头。”

我宽慰道:“何必如此。你观我皮囊外过得风光,实则人人都有求不得,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不如意,我也一样。”

“龙吟不知姑娘今日可有兴致,欲与姑娘详谈灭门之细节,蛛丝马迹中,想是可寻出几分破绽。”

“今日不可。今日我还有要事。”

言罢,我抬眼向外远望,阁下几个弟子守着,防我失心发作逃出阁去。我扯过案上寒光错影的雪月银钩,思忖片刻,破窗而去,足踏飞檐,又腾身往高台。正门出不去,我便从上头作文章。

“君姑娘……”甘龙吟忽惊。随即眼睁睁看着我无影无踪。

蜀中洐蛟城,如龙鳞般列着酒肆船舫无数,夜里望去,灯火明灼连十里。

我要了两坛九酝春酒,与我做的长生糕摆在一处。酒肆外疏疏落雪,一柄柄纸伞撑起,舫内酒香更浓。长生糕做得并不甚好,枣丝和桂圆放得凌乱,一块一块分得不匀,只因这是我此生第二遭入庖厨。

其实去年此日,我做得更是不堪。

两坛酒相对在案侧,酌饮的只我一人。

“原来明楼在此处。“来人是沈韵征,他一袭翡翠色缃锦麒麟绣袍,外披酡紫貂氅,端的一副天上贵人的模样。身后未带随从小厮,只跟了个白纱笠缚面的美人。

我道:“你们好呀。”

沈韵征看着云窅为我披上她穿在身外的白狐沧黛纹锦丝氅,他安抚地笑了笑:“听长孙前辈说你像贼一样从檐窗那里循走,阁山长老们正寻你呢。”

半个时辰前,我在这酒肆中坐定,便用雪莺给沈韵征传了书。

云窅观我独自一人饮酒,却案上摆了两个酒满的酒卮,缓缓道:“这是为何?”

彼时我醉意朦胧,揉了揉额角,唤沈兄和云窅入座。又是许久寂静,我看着案上的长生糕,道:“今日,是我爹的生辰。故我偷偷出来,陪我爹喝酒。“

“原来是君叔父的生辰。“沈韵征抿唇而笑。

借月华入盏,灯火合辙,我一壁品酒,一壁道:“去年今日,我爹庆不惑寿辰,他着一身黄栌色长袍,外头裹着鸦黑氅,身伟足足有九尺。我看着我爹,我便想着,他像是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从燕云州赶回去,给他做了一碟长生糕,因是第一回庖酿,做得很不像样,若是换个人生辰,都送不出去。有多不像样呢,喏,你们看,比今日我做的糕还要看不过去。“

隔着雪白面纱,观不得云窅容色,只隐约看见她的红唇,动容一寸。

沈韵征甚是不忍,沉吟道:“明楼……“

我眨了眨眼睛,续道:“我爹这个人,总是挑剔得很。他便嫌弃我做的长生糕不好,看着不成体统,尝起来也甜腻。我想他定是尝一尝便搁下了。后来长孙长老与我道,那一碟长生糕,我爹吃得什么都不剩。“

我尝了一口自己做的糕,心中千滋百味合在一起,倒也说不出是悲是叹。又递给同案二人:“尝尝罢,今年的倒还不那么甜。只不过,我爹还在的话,还要说的做得难以下咽。“

沈韵征欲尝,又搁下了,看着我满目忧色:“你还好吗?“

“有甚不好的?“我托腮,”今夜,洐蛟城有冬宵灯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云窅此时蓦然握住我执酒卮的手,今夜第一回开口,只隔着薄薄面纱,妙音却犹如自外境远道而来:“明楼。“

我顽笑道:“你这美人着实反复无常,将将与我缠绵罢,前儿又打我。“

她轻声呢喃,仿佛极力困锁着无限情绪:“别说了,你一开口,我便心疼。“

沈韵征把玩着我饮过的酒卮,眉间一挑:“当日为云教主宴上一言,明楼,你可曾后悔?“

我浅笑:“不后悔呀。“

”早在绿萼梅园,我便瞧出来,你们之间藏有秘密。“

我道:“谁说的,我有什么秘密。我最正直了。“

沈韵征又笑:“你是不是醉了?“

云窅低眉看我一言,我正要说,我自然未曾醉,岂是那般容易醉的?未出口便被云窅横陈着抱了起来,“她定是醉了,沈楼主,云窅送她回偃瑟楼。“

“别这样好吗,“我委委屈屈道,小声挣扎着要起身,”在这儿喝酒的银两还未曾结……我……“

沈韵征清脆一声将酒卮放在案上,唤来小二,自荷包中取了银两,随即用眼神示意云窅赶紧把我抱走,别留这儿丢人现眼。

想来是又一番酒劲上来,我挣扎着,道:“你,我不要你抱。“

云窅紧了紧玉臂:“别动。“

我想了想,甚是忧愁:“哎呀,我的连珠剑还不曾带,留在酒肆里了。“

云窅淡淡道:“明楼,你的连珠剑在我那处。今日佩的是雪月吴钩,正别在你腰际。“

因着有冬宵灯会,二十四桥上坠满朱红的灯笼,映出人流如织。我觉得,我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这么抱着,着实有些诡异。

我又委委屈屈道:“我不回偃瑟楼。我要看灯会。不要你抱,我又不是不会走。“

沈韵征无奈一笑,拂了拂九渊重戟,与云窅道:“教主,把她扔到池边吹吹风,兴许清醒几分。“

于是,沈兄欣慰地发觉,吹了风之后的我,终于清醒了不少。

满池荷灯盈盈,映得涟漪都光泽剔透。我坐在桥栏上,听得沈韵征不羁笑道:“这却是君宗主赏脸,终于醒了?“

我颔首:“嗯,醒了。“无端又觉得看着这满城灯火,心中熨帖了不少。今日是我爹的生辰,我总是伴着他又过了一个生辰。又忽觉肩上披着白狐氅,风毛细软,暖意满身,却想不起它是从何处探出来的,因疑惑道,”哎,这是怎么到我身上的?“

又有异香缥缈袭来,我恍然便知晓了这是来自何处。云窅已按住我要解开的手,低声道:“披着,仔细风寒。“

我恍惚想起什么,便问道:“沈老前辈,他怎么说?他还随我探灭门之案吗?“

沈韵征眸含星辰:“你放心。他只是觉得你被餍住了。只要是父亲应下的,皆是言出必行。算来这几日,云教主求见过他几回,不知说了什么,父亲对云教主亦冰释了几分偏见。“

我勾唇一笑:“我便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转念却思,云窅为了守我身边,究竟献出了何等代价,才换得江湖中人宽待几分。

待到我开口问她,她却道:“今夜灯会,我们三人只言纵欢,不问江湖。“

我只得道:“如何?三个人停在这儿吹冷风?“

“你和云教主在此便是,“沈韵征拢袖,隐约露出玄紫扳指,他旋身离去,笑道,“沈某再留下去,只怕有碍燕好。且先告退,明日再见。”

如此,桥栏便只余我和云窅。我随意地坐着,她伫立在侧,夜来月华风满袖。

我道:“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沈少主唤我同来,他说,今日是你父亲的生辰,你难过的时候,会想见我的。“

我偏头,口是心非道:“不曾。”

沈韵征说得是。在芙蓉清境里的山洞,寰烟死在我怀里,我觉得自己忍到了极致,唤的便是云窅。

“莫动。“云窅蓦然抬手,抬起我的下巴,指尖抚摸着我的肌肤。

我不解,抬眸:“嗯?”

只听她声如珠玉宛落:“让我好好儿看你。”

我轻笑,撩起她的白纱笠,跳下桥栏,扑到她怀里,唇贴上她的唇,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的气息缭绕交缠,逐渐融为一体。

她越发攻略城池,吮着我的唇,吻长驱直入,直到难舍难分。

半晌,她方放开我,我轻喘着,道:“你是不是打算咬死我啊。我太难了。”

云窅笑道:“是。”

蜀中湖池四时汇流,未曾冰封。我喂了喂水中鱼,谁知今朝灯会,飨饵之客颇多,洒下香饵,鱼都不愿探头。我那厢正顽得起兴,笑着戏谑道:“你看,它们个个饱圆了肚子,如何都不肯过来。”

我复投下香饵,鱼仍旧不愿意赏我几分薄面。云窅自我身后抱着我的腰,轻笑:“且看。”

不知何等缘故,蓦然桥下涟漪乍起惊寒水,各色仙尾孔雀鱼争先恐后洄游而来,甚至还有几条从手中跳起,又落回池内。望去犹如墨云一簇。

我惊甚,缘何云窅一瞬间便下了咒一般使鱼游来?正待开口,她吻了吻我的后颈,手中一方精致墨刻丹檀宝匣,启开来,却是一颗青碧如翡翠的圆珠,泛着雪白光影。

“此乃引鳞珠,味泽暗香,只要是水中鱼鲛,皆追逐不舍。“

我接过那匣中珠:“竟有如此珍宝。”

她将下颏贴在我肩上:“我有趣的玩意多着呢,往后一样一样都给你玩儿。”

我笑出声来:“今夜我是不打算回偃瑟楼了,你呢。”

“我还能如何,”她越发宠溺,指尖在我腰际描摹,“我得守着你,又醉在酒肆里,可如何是好。”

我软声道:“好。待此事了结,江湖风浪平息,你日日守着我。”

桥上灯火璀璨,火树银花鱼龙舞。待到子夜时分,便放起烟花,我隐约觉得,这一年来世事无常仿佛是黄粱之梦,回首已隔世。为追寻灭门之事,我却不知要从蜀中去往天下何方,前路又有什么待我追寻,一切皆未可知。

云窅还是环住我的腰,须臾也不曾放开。

我蓦然道:“你付出了何等代价,方让沈老前辈动摇。”

她低低的笑声萦绕在我耳畔:“不是道,今夜不论江湖,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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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首,神色坚定地凝眸在她身上:“你不说,我也总会知道。”

又一簇烟花碎在湖上阑珊处,云窅许久不曾言语,只是轻笑。我斜斜倚在她怀中:“与我说来。若你不开口,我便去问沈老前辈。”

“我将圣教的《往生心经》,与天下间唯一可破往生心经之物,一并说与沈老楼主。”

我双眸蓦然启开。《往生心经》乃是灵蛇教至尊无上的秘典,教内唯教主与圣子圣女可修。此经修心脉,以蛊虫渡精血,故云窅不过双十之余便内功举世无双。

她却将往生心经的相克之物,这般轻易地说与沈前辈?

我道:“为何?云窅你疯了?!如此,江湖中人若要杀你,岂不更是轻而易举?!”

“我说过,天下间,只有你能杀我。“

却不知云窅此时修得往生心经第几重,相克之物这般容易便道出。我思忖片刻,伸手探上她雪白皓腕。

经脉冷如冰雪,却极有气势。这般内力,想必天下间也寻不出几个。奈何云窅与旁的人不同,旁人修气血,云窅则修心脉,更易反噬,陡生变故。

云窅却用另一只皓腕握住我的手,初透袖纱上仙洲灵芝泊云纹:“却还探什么,你放心,算不得天下无敌。“

我看着她:“这还不算天下无敌?偃瑟楼沈老前辈修了一辈子,亦不过与你一般。”登时忧心忡忡,这般不管不顾地修心脉,却也不知心脉受不受得住。若有朝一日云窅心脉反噬,又该如何?

云窅淡淡道:“若要天下无敌,必得心无情爱,心无尊仰,心无悲喜,如此方心无所扰。世间有你在一日,我便不会心无所扰。”

我便觉得心动难抑,不知为何,云窅总是能道出契合我意之言,用最清清冷冷的嗓音,道最软软糯糯的情话。蓦然我颊侧微暖,忙倾过身去,好不让她瞧见:“彼此彼此。世间有你在一日,我的名声便一言难尽,世人品论不得定论了。”

此夜,我与云窅在湖岸寻了处垂柳树相拥而眠,懒怠去寻客栈,且天又离破晓不远,索性幕天幕地睡一遭。清醒后,云窅自殿门光明正大入楼,我则又翻檐上壁,从飞出去的窗再飞进去。与云窅殊途同归偃瑟楼。

众长老纷纷表示,你可回来了,怎么何处都寻不得你,若不是沈公子只怕此时属下等还在搜寻洐蛟城。若非我是阁山宗主,被捆起来着实不成体统,我猜长老们非把我绑成个粽子。

兴许是经过这几日三思,众长老终于幡然醒悟,我没疯,我是被邪教教主蛊惑了。于是他们日日寻我,围成个人墙,与我谈心,企图感化我回头是岸。我自然不与他们多言,只应好好好嗯嗯嗯对对对我改我改我改。十几个年过天命之年的老叟围着,我也着实不好意思换衣裳,便一条石榴裙整整穿了五日。

云窅道:“万物相生相克,往生心经亦是如此。与往生心经相克之物,是鲛油。”

她便如此云淡风轻道出来,道出中原世家历经数十年都寻不得之物。

我沉思片刻:“我猜,蝎骨君在多年之前,便得到了《往生心经》。”

甘龙吟眼眸一凝:“君宗主缘何如此想来?”

我道:“蝎骨君与云窅多次交手,他的修为之在云窅之下,且次次凭借扰乱云窅心性,使云窅杀不得他。既如此……”

沈韵征续道:“既如此,则他与云教主别无二致,常年亦蛊虫移旁人精血增进修为。”

我又道:“如此说来,寻得鲛油,便可挟制蝎骨君。奈何此时蝎骨君踪迹不知,我等去何处寻他?”

“明楼。“

有浑厚的声音远远唤我,我看一眼云窅,与案上道句“明楼失陪片刻“,便离席。那声音分明是沈老前辈的声音。

湖心亭馡雪往往,沈前辈正对炉酌酒,见我迎来,温声道:“坐。“

摘星台华筵之事,我道的那些震动江湖之言,他一字不提,仍旧愿助我探求灭门,仍旧对我温言软语。

我心中有些愀然。

沈前辈屏退左右随从,递给我一盏热酒:“崇碧玉醅,女儿家也品得。来,暖暖身子。“

我终是忍不住,道:“前辈怎生不问我与苗疆教主云窅……”

沈前辈饮酒罢,方缓缓道:“你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终有你的道理。只你终究是年少,往后,总会醒悟的。”

我颔首,饮下盏中佳酿。

“唤你前来,只为问一问,缘何明楼你愿相信,灭门之祸,是蝎骨君所为,而非新任教主云窅?“

我思忖半晌,道:“我与云窅,私交甚笃。故信她不曾如此。”

沈老前辈又添了酒,缓缓道来:“灵蛇教中,神通广大可在三月内动摇两大世家者,唯有长老蝎骨君和教主云窅。明楼你不疑教主云窅,故认定是蝎骨君暗中动手。是也不是?”

我点头,咬了咬自己的唇。

蝎骨君望着杯中潋滟,温和道:“倘若有朝一日,你发觉错信于人,设局者正是教主云窅,明楼,你又当如何?”

我沉吟须臾,与他道:“倘若有那一日,我便与云窅断绝情谊,刀剑相向,必有一人不存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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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前辈默了半晌,方道:“难得。”

“她不曾挟制蛊惑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抬眼,青丝里赫然混入了几缕白霜:“既如此,今日你且准备准备,明日启程。”

我一惊:“前辈,前往何处?”

“去西域,寻鲛油,以战蝎骨君。”

十二、云窅

大漠孤烟里,阗殿扶摇祭。

我一时恍然。

曾几何时,日日夜夜困锁于绝情林,不见天日,并不知苗疆之外的人间风物如何。此时此刻,已随众人策马入云骆观,满目黄沙缥缈,日耀苍穹,照得众生都镀上抹乌金光泽。

明楼轻笑着把羊毡皮水囊扔给我:“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在苗疆说与你听的。尚不及漠北到南海,不知不觉已是西域到边疆了。”

我拂了拂被风吹得肆乱的纱笠,道:“记得。”

明楼仿佛忆及旧事,与我道:“寰烟,她是波斯人。故里便是大漠苍茫。她却结缘一个雪山上的女子,从前我常常想,这段情意要如何收尾,如今再看,竟是无可作结。”

我看着她,安慰地笑笑:“这世上许多事,皆不曾有了结,谓之无可奈何罢了。”

你的灭门之仇,定会有了结。

我和你的情意,亦不会潦草收尾。

明楼道:“走,与我用早膳去。”言罢亲近地来握我的手,我有些拘谨,只恐有损她阁山的百年嘉名。

“君宗主。“甘家公子亦随在明楼身侧,想是欲与她同行。她却耿直地握着我,那公子一时有几分窘迫。

明楼微微一笑:“你且随沈少主去用早膳如何。”

我心中涟漪轻泛,这甘家公子想是对明楼有意。我勾勾唇,握进明楼便转身离去。

我淡淡道:“你不怕你的名声不虞?”

明楼随意地在枯瘦胡杨下坐定,调笑道:“蜀中那日已经毁得干干净净,也不差这一遭。”

我一壁摆在紫皮毯上几斛奶酪与羊肉,一壁心下甚暖,从来不曾有人如此待我,除却明楼。

我轻轻道:“方才过客驿,只买得这个,不知你咽不咽得下。”

明楼干脆摘下麂麝手套,拿起奶酪佐以塞外旃酒,笑得不羁:“无妨。此前游历西域数遭,什么都品了个遍。这羊肉啊,得添上茄椒肉桂方有滋味。”

我摘下斗笠,朔风霎时吹得青丝漫卷,为她添了酒,我缓缓开口:“明楼,我知鲛油在西域何处。”

明楼蓦然抬首,眸子睁的甚圆:“如何?江湖中人寻此物寻了数十年,都寻不得,甚至不知是鲛油。你又如何得知?”

我抿一口旃酒,斜斜倚在毯上:“你可知道,圣教于数百年前,由云阮前辈开山。云阮教主豢养虫蛊一世,遂写有《往生心经》。她对往生心经最是知根知底,自然也知晓,和物与其相克。”

她正一正插在高马尾上的石榴缠枝缂丝金簪,澄澈的眸子动了动,与我道:“可她百年前便过世了呀。”

我颔首:“云阮教主虽故,往生心经犹在。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她的地下墓宫,唯有云氏圣子、圣女可知晓。云阮教主惧怕往生心经落入歹人之手,便在百年前留下壁画,上暗指鲛油被她令人藏在西域的长明娑迦塔。”

“那长明娑迦塔又在何处?波斯?回鹘?”

我思忖片刻,笑道:“这便无从知晓了。壁画上并未画出。”

明楼叹道:“无妨,总会寻到的。倘若一年不得,便两年,两年不得,便三载。哪怕磨上我一辈子吹塞外风沙呢。”

大漠的夜分外荒寒,营帐内,明楼不在,只余我和沈氏父子,品着醇酒,细细钻研一纸驼皮地图。

我将鲛油藏在长明娑迦塔一事,说与他二人听。又恐二人狐疑,便翻开《往生心经》尾页,那桩典故得以归世。

我淡淡道:“寻得长明娑迦塔,便寻得鲛油。”

“教主,你究竟意在何处?”沈老楼主鹰目炯厉,观我容色如常,又道,“你道出苗疆圣典绝密,不惧江湖得知,悉数押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望着狻猊铜鼎烧出白烟袅袅,依旧淡淡道:“不为筹谋暗算,只为一个君明楼罢了。”

沈老楼主抿唇,须臾方道:“她与你……“

“她与我有恩。“我模棱两可道,唇边漾出笑意,“她是天下间唯一一个信我的。只要她平安喜乐,我死都不惧。”

沈老楼主仿佛隐约猜出几分款曲,剑眉凝蹙,终是什么也未道出。

沈韵征倒甚是闲适,笑意盎然:“云教主既有倾世之色,又纵横捭阖,权势滔天,想必渴慕教主之人胜犹过江之鲫。如何……如此待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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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前辈默了半晌,方道:“难得。”

“她不曾挟制蛊惑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抬眼,青丝里赫然混入了几缕白霜:“既如此,今日你且准备准备,明日启程。”

我一惊:“前辈,前往何处?”

“去西域,寻鲛油,以战蝎骨君。”

十二、云窅

大漠孤烟里,阗殿扶摇祭。

我一时恍然。

曾几何时,日日夜夜困锁于绝情林,不见天日,并不知苗疆之外的人间风物如何。此时此刻,已随众人策马入云骆观,满目黄沙缥缈,日耀苍穹,照得众生都镀上抹乌金光泽。

明楼轻笑着把羊毡皮水囊扔给我:“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在苗疆说与你听的。尚不及漠北到南海,不知不觉已是西域到边疆了。”

我拂了拂被风吹得肆乱的纱笠,道:“记得。”

明楼仿佛忆及旧事,与我道:“寰烟,她是波斯人。故里便是大漠苍茫。她却结缘一个雪山上的女子,从前我常常想,这段情意要如何收尾,如今再看,竟是无可作结。”

我看着她,安慰地笑笑:“这世上许多事,皆不曾有了结,谓之无可奈何罢了。”

你的灭门之仇,定会有了结。

我和你的情意,亦不会潦草收尾。

明楼道:“走,与我用早膳去。”言罢亲近地来握我的手,我有些拘谨,只恐有损她阁山的百年嘉名。

“君宗主。“甘家公子亦随在明楼身侧,想是欲与她同行。她却耿直地握着我,那公子一时有几分窘迫。

明楼微微一笑:“你且随沈少主去用早膳如何。”

我心中涟漪轻泛,这甘家公子想是对明楼有意。我勾勾唇,握进明楼便转身离去。

我淡淡道:“你不怕你的名声不虞?”

明楼随意地在枯瘦胡杨下坐定,调笑道:“蜀中那日已经毁得干干净净,也不差这一遭。”

我一壁摆在紫皮毯上几斛奶酪与羊肉,一壁心下甚暖,从来不曾有人如此待我,除却明楼。

我轻轻道:“方才过客驿,只买得这个,不知你咽不咽得下。”

明楼干脆摘下麂麝手套,拿起奶酪佐以塞外旃酒,笑得不羁:“无妨。此前游历西域数遭,什么都品了个遍。这羊肉啊,得添上茄椒肉桂方有滋味。”

我摘下斗笠,朔风霎时吹得青丝漫卷,为她添了酒,我缓缓开口:“明楼,我知鲛油在西域何处。”

明楼蓦然抬首,眸子睁的甚圆:“如何?江湖中人寻此物寻了数十年,都寻不得,甚至不知是鲛油。你又如何得知?”

我抿一口旃酒,斜斜倚在毯上:“你可知道,圣教于数百年前,由云阮前辈开山。云阮教主豢养虫蛊一世,遂写有《往生心经》。她对往生心经最是知根知底,自然也知晓,和物与其相克。”

她正一正插在高马尾上的石榴缠枝缂丝金簪,澄澈的眸子动了动,与我道:“可她百年前便过世了呀。”

我颔首:“云阮教主虽故,往生心经犹在。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她的地下墓宫,唯有云氏圣子、圣女可知晓。云阮教主惧怕往生心经落入歹人之手,便在百年前留下壁画,上暗指鲛油被她令人藏在西域的长明娑迦塔。”

“那长明娑迦塔又在何处?波斯?回鹘?”

我思忖片刻,笑道:“这便无从知晓了。壁画上并未画出。”

明楼叹道:“无妨,总会寻到的。倘若一年不得,便两年,两年不得,便三载。哪怕磨上我一辈子吹塞外风沙呢。”

大漠的夜分外荒寒,营帐内,明楼不在,只余我和沈氏父子,品着醇酒,细细钻研一纸驼皮地图。

我将鲛油藏在长明娑迦塔一事,说与他二人听。又恐二人狐疑,便翻开《往生心经》尾页,那桩典故得以归世。

我淡淡道:“寻得长明娑迦塔,便寻得鲛油。”

“教主,你究竟意在何处?”沈老楼主鹰目炯厉,观我容色如常,又道,“你道出苗疆圣典绝密,不惧江湖得知,悉数押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望着狻猊铜鼎烧出白烟袅袅,依旧淡淡道:“不为筹谋暗算,只为一个君明楼罢了。”

沈老楼主抿唇,须臾方道:“她与你……“

“她与我有恩。“我模棱两可道,唇边漾出笑意,“她是天下间唯一一个信我的。只要她平安喜乐,我死都不惧。”

沈老楼主仿佛隐约猜出几分款曲,剑眉凝蹙,终是什么也未道出。

沈韵征倒甚是闲适,笑意盎然:“云教主既有倾世之色,又纵横捭阖,权势滔天,想必渴慕教主之人胜犹过江之鲫。如何……如此待明楼?”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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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韵征疑道:“教主二十余载不闻声息,便如彧蛇困于水?”

我却摇摇头,轻笑道:“且不谈这个了。沈老楼主耄耋之年,想必最是见多识广,可曾耳闻长明娑迦塔在何处?”

半晌,沈老楼主方道:“老夫这一世,唯知一人,赴过长明娑迦塔。”

沈韵征抬眸,眸中粲然:“父亲,是何人?”

沈老楼主添了一斛鹧鸪香,淡淡道:“阿征,取笔墨来,寄你波斯教的呼延前辈一封书信。”

我告退后,赴了明楼的寑帐,她昨夜追寻线索一夜不眠不休,如今正疲累,睡了三个时辰。她的贴身侍姬渚莲本在煨汤,见我入内,行了礼便无声守在外头。

明楼和衣而睡,只松散了青丝,裘衾下隐约是酥|胸一痕。

阔别甚久,她眉眼褪去几分纯稚与柔和,越发有了江湖女儿的凌厉与风流,红唇弧峰分明,黛眉上挑藏着凛凛英气,双眸圆润澄澈,她抬眼瞧我的时候,我常常陡生怜惜之意。可她倘若笑一笑,唇角勾得恰到妙处,惊鸿一瞥,顾盼生姿,恍若雪刃锋芒毕露。那样一副容颜,让人忆及此生最温暖最有趣的过往。

我看了她半晌,她忽的移了移身子,想是快要苏醒。她阖目无意识地把脸埋在衾下,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娇憨可爱得紧,我觉得许久不曾滋润的牡丹渐渐展蕊滴露。

故待她睁开泛红的星眸,我已解开了衣裙,只余半透的烟紫纱深衣和抹胸。

“云窅……“她一壁解开披风,一壁低声道,“你如何在此?我睡了几个时辰?”

我邪邪一笑,握住她的雪腕,整个身子贴上去:“醒了?”

她睡得明眸秋水潋滟,凝眸在我身上,少不得牡丹又湿润几分,仿佛有虫豸落在上头,撩拨花蕊,欲寻秘窍。我深深喘息片刻,指尖寸寸抚着她的肌肤,流连不去。

她笑道:“美人儿知情知趣儿,深夜来我寑帐侍寝。“

低眸,我胸前犹如朱砂泼洒般徐徐蔓延出千叶桃花,不过厮磨半晌,桃花枝便长到腿侧。

千叶桃花蛊,情动时,肌肤则生桃花纹绣。情动微微,则花叶隐隐;情动至极,则花深叶满。若到欲仙欲死极乐处,则繁花成锦缠满皮囊。

寻常交|合已是欢绝,倘若身中千叶桃花蛊,则胜过寻常万千。给明楼下蛊后,几次云雨,都予我滋味销魂,欢潮仙浪直要酥透骨髓。

我顺势吻过她掌心,指尖翻云覆雨撩入她锦衣,耳畔是她宛转啼吟,娇|喘连连。我拂去衣衫,启唇啃吮香软雪脯。片刻后,随着我的动作,她胸前一枝春色开。

明楼腰身软倒,裙内修长玉腿曲起,悬在我腰际。我向下探寻,她牡丹已如我的一般花瓣翕动,蕊丝将吐。我取出两环镂空琥珀缅|铃,皆坠着长长朱红流苏,且相连不分。铃内有窸窣声响,一环套上另一环,层层叠叠,泛出诡谲光泽。

我轻笑着采撷红梅:“你可曾听闻过,何为‘并蒂花‘?“

明楼吟声越发急促,胸前一对芙蓉酥颤,摇曳不止。我情暖又几分,牡丹蹭在她姣白的小腹。

”谓之,花开并蒂,雨露生欢。“我笑着吻她细细玉颈,”你那处……已是软得生露水了。“

言罢,勾过那缅|铃一对,推入两朵花蕊,登时我骨髓都软了一软。她吟声亦变了调,一双眼眸春波盈盈,仿佛呼之欲出。我轻轻一移,两朵并蕊的牡丹彼此抵磨,津|液溶溶,彻体匀香。

“云窅……你……啊……“

两环缅|铃萦绕在体内,不经意便磨出滋味,我双腿勾缠,细细抵磨,滋味越发彻肤入体,羽化登仙不过如此。

千叶桃花淬骨香,美人甘乳春露绛。
阆内私语流连过,共邈月华半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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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沈老前辈入大漠者足足有十六个偃瑟楼分坛主,多是年少名盛、震动江湖之辈。因我是圣教教主,故初行时对我颇多防备。有一遭我路过分坛主身侧,那坛主指尖蓦然按在戟上,仿佛酣战一触即发。

我却是习惯,如常般淡淡地。纱笠日日缚住面容,不以本色对人间。

到底诸位坛主于摘星台华筵上远远见过我容颜须臾,他们皆议论纷纷,道我是个以皮囊惑心的妖女。明楼被我蛊惑,方如此荒唐一言。

后来,我将鲛油之秘公诸于世后,他们又一时茫然不解。觉得我如此一棋,甚是诡异反常,无论如何,都是在自损。猜测我心中所想,千思万思理不出头绪。

大漠风沙狂肆,且日日相对,不免有几遭不掩容颜。他们见我皮囊,觉得不似凡间有,妖孽幻道不过如此。且我又奉《往生心经》于偃瑟楼宗主,故江湖中人对我不似往常鄙夷忌惮。

甚至有几个弱冠上下的世家少年,寄墨传书,痴缠不舍,直要随我回灵蛇教,一世做我的人。

我只道:“本座已有倾慕之人,公子请回罢。“

心下长叹,前二十余载在苗疆觉得荒唐;后踏归尘寰,仍旧觉得光怪陆离、荒谬不经。

有人前一日尚口诛笔伐我为邪教妖孽,明朝便扭转乾坤,道是愿为我抱柱而亡。

我想,他们不过为媸妍美丑所左右,渴望靠近滔天权势。我不过被当做可供追逐的贪欲。真正心疼我的,只有明楼。

她不曾因我身为圣教中人而唾弃,也不曾因我如日中天而谄媚。是她在我心深埋善义,赠我欢喜,不至于心性扭曲,焚毁自己也焚毁天下众生。

便如我那夜所言,是她渡我。

此时大漠的朝阳凛耀,明楼把她的胭脂飒拴在胡杨下,孑然一身独坐饮酒,依旧绾着高马尾,前额只右侧留下青丝一缕,显得潇洒不羁。她仰着颈子饮罢,以襟袖随意地抿了唇角,犹有一痕琼浆玉液化在红唇。

我一步一步踏去,摘了纱笠,笑道:“怎生独自一人,不见诸友?“

明楼亦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好好儿想想长明娑迦塔兴许在何处。“

我与她对坐,接过酒坛,抿了些许:“蝎骨君狡黠,老谋深算,便是取得鲛油,也算不得万无一失。“

明楼黛眉轻挑,道:“我知道此役不会轻易了结,但我不畏,我君家有无数罪孽冤债未讨,必得一桩桩清算。《阁山鳞集》我已修到第五重,想来也能与他同归于尽。“

我微微心疼。她却不甚在意,仰着颈子须臾,酒一饮而尽。

我蓦然握住她的手:“明楼,答应我。无论何种境地,都不许赌上你的性命。“

明楼的红唇动容几分,她便过姣好的侧颜,指尖一寸一寸描摹雪月吴钩的锋刃:“等不了了。我要杀他。“

我抬起她的下颏,沉吟片刻,低低道:“不,让我护在你前方。他不会活着走出朱雀沉弦的陂魂音。你得如往日一般,好好儿活着,喜乐长欢,平安顺遂,所思所慕,皆可如愿。被人间温柔厚待,被岁月偏爱独宠,一颗心从生到死都澄澈无暇。“

明楼眼眸坚定:“其实只要有你在,我自然一颗心从生到死澄澈无暇。“

一阵风云烈吟,胡杨乌色枯枝响得穿木裂石。明楼微微阖上眼眸,复又启开,阴戾杀气呼之欲出。我想起当年在绝情林里,花蕊一般的姑娘向我绽开水盈盈眼眸。此间世事变迁,恍如隔世。

待凛风杳杳不闻,我方道:“此来,是为了予你一样物件。“

“何物?“

我取来箜篌朱雀沉弦,横陈足足八十八丝弦。翻指拨了拨最后一根:“朱雀沉弦的尾弦,连着我的心脉。“

我解下尾弦,递给明楼:“收好了。“

明楼轻轻眨眼,随即把尾弦收入怀。

半晌,明楼方笑道:“你我定好了的。待一切了结,随我回阁山,旦日彼此画眉,夜阑共剪灯花。“

我捏一捏她的雪颊:“明明是我带你归苗疆。“

沈老前辈道,波斯的呼延教主传书言长明娑迦塔坐落于阐阈国。因年岁已久,并不记得具体在何地界。明楼自是道,即日去往阐阈国,一处一处寻,总能寻得长明娑迦塔。

行策以定,月上沙丘,我睡意阑珊,便与玄谟坐在一处枯树上望月。玄谟长在苗疆,自然不甚适宜此处的风沙干涸,蜕皮了好几遭。我有些心疼,抚了抚它的尾:“你且先回苗疆罢了。“

豢养多年,玄谟时不时能明白我言语之意。它把鳞片冰凉的下颏贴在我肩头,并不离去。

我轻轻笑了,揉它的头。自我垂髫年少至如今,二十余载,玄谟一直陪着我。

忽有窸窣声,我蓦然回神。原是檀七立在沙丘前。

檀七单膝跪地,施礼道:“属下见过教主。昨夜于岚岵分坛寻得三千年蝎骨君的起居注,属下等不敢延误,即刻快马加鞭驰至西域。“

圣教中居高位者皆设起居注,详细记录起坐行程,便于日后询查。

大漠人烟稀少,自然夜寐深沉,我反手自袖中放出宵烛蛊,萤火虫萦绕身侧。

原来,我隐约看见蝎骨君枯裂的皮肉,确有其事。且随年岁一载载严重。

缘故却仍旧是个谜。连起居注也只字未提。

我暗想,此乃因何而起?他又有何我不知晓的动作?

我问檀七:“近岁,蝎骨君可曾鏖战,身受重伤?“

檀七思忖一晌,恭顺道:“蝎骨君着实神出鬼没,属下不知。“

我翻看那绢轴片刻,一页页细究。蝎骨君当真以情蛊桎梏那八个女杀手,时常在岚岵山、虺藜海、芙蓉清境与之云雨。倘若其中有杀手不曾完成暗杀任务,则不予解药,噬心而死。到如今,那八个杀手只余三个。

且蝎骨君每次云雨之欢,皆不忘悬一幅我娘亲的画像。他亵|渎一幅画像亵|渎了足足二十年。

十三、明楼

昆仑山上,圆月皎然飞悬半昉,羁雪埋云终年不化。

我有些冷,便紧了紧水红狐氅。云窅握紧了我的手:“冷?“

我道:“还好。“

此处犹如九重仙宫,世外瑶池,且岁岁寒绝,冰雪常留,如何都不似有人居住。

我和云窅一前一后又踏雪走了半个时辰,她道:“子虚观,想必便在不远。”

寰烟在的那一方白玉鹔鹴圆瓶被我紧紧握着,边走边暗想,此来我替你寻她,要她万般悔恨犹无可转圜,修不得道也成不得仙。

不知又行去多少路,未见子虚观,只见得一抹墨云似的窈窕身影。仿佛无限冰雪留白中水墨写意。

“有客夜上昆仑,贫道前来远迎。”

来人是个玄袍道姑,眉眼含霜,肌肤胜雪,体态修挺,风骨清濯。不似尘寰俗物,倒像个雪中仙。她微微抬眸,仍旧是丝毫不露悲喜,最清冷自持不过如此。若说云窅的美是牡丹芍药开到极致的花团锦簇,这道姑便是冰雪风霜冷到极致的晶莹剔透。她淡色的唇轻抿,眸间愁态若有还无。

我道:“在下阁山宗主君明楼,此来昆仑山,为寻寒赋道姑。多有叨扰,还请宽恕则个。”

云窅勾唇:“在下苗疆灵蛇教教主云窅,见过姑娘。”

无论是对云窅的容颜,还是对云窅惊人的身份,这道姑都不曾有一分动容。仿佛于人间万事皆无所在意。

“贫道道讳寒赋。“

原来,她便是寒赋道姑。

寒赋着玄黑百鹤归暗纹长衣,宽袍广袖,未着外氅,只在衣外披了痕雪纱羽裳,隐约有《未逍经》绣在上头。青丝里叔叔落落混着白霜,插两只檀木簪,耳坠白玉太极,其余再无妆饰。手中执一柄山鹿瑭尘麈尾。

她又淡淡道:“二位姑娘,家师尚在闭关清修,且昆仑寒绝,不便久留,还请姑娘早些下山。“

这便是逐客令了。云窅笑盈盈不言语。我上前道:“姑娘可还记得,楼兰的以撒寰烟。“

此时此刻,她清冷的眼眸动了一动。

“贫道记得。“

我无端觉得难过,声音微微嘶哑:“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手中的鹔鹴玉瓶,泛出雪一样的光泽。

最终,寒赋道姑把我和云窅请进子虚观内。观内空无一人,杳杳无音,连落雪的声音都可听闻。好像喘着气的只有我们三个。寒赋道姑去奉迎客茶时,我偷偷对云窅说,还好我关键时候提到寰烟,否则她不太可能让咱俩入这道观,那咱俩便只好冻上一个多时辰再回去。

观内素雅无尘,处处悬挂月白缟帘,经书典籍随处可见。寒赋不在,我直往云窅身上赖,道:“啊,好冷。”

云窅莞尔,伸纤纤玉指勾我睫上霜雪,融化在她指尖:“我抱紧你,可还觉得冷?”

我蹭啊蹭,没皮没脸道:“哎,你说,这里是清修之地,她待会儿看咱俩如此,会不会把咱俩用麈尾赶出去呀?”

云窅勾了勾我的鼻尖:“甚有可能。”

我又闲言:“昆仑山这么冷,她夜里是怎么睡下的啊?”

云窅顺着我的青丝,低声道:“兴许是道姑修为高深,体肤已不畏寒凉。”

我厚颜道:“我觉得我修为也不低啊,怎生我便冻得慌。”

“因为你,生在温暖处,长在朝阳下。”

须臾,寒赋道姑捧来两盏清茶,盛在白嵴觞内:“二位姑娘请用。”

我和云窅品茶时,她容颜淡漠望着观外寅雪,默不作声。没有说一个字,没有问起寰烟一个字。

后来我常常想,此时此刻,她在思量何事?

待品毕清茶,她方道:“贫道早已是世外之人,不过问人间之事。”

我微微一笑,把玩那白嵴觞在掌心,心中为寰烟不忿:“既如此,是明楼唐突了。我们这便下山,一字不言以撒寰烟。”

寒赋沉吟:“她此时如何?”

我道:“她在想你,她一直想你。无论她身在何处,都把这个带在身边。”言罢将寰烟为之丧命的仙鹤玉佩取出,推给道姑,“是你当年赠她的吗?”

寒赋长叹,随即闭上双眸:“她如今身在何处?”

我道:“我已经带她来见你了。”

寒赋睁开眼眸,面露不忍,搁下麈尾:“烟儿。”

我寸寸抚摸鹔鹴玉瓶,随即放在低案上:“她在这里。”

过了甚久,此间有无数雪花落在窗棂,落在檐角,落在这浩瀚人间,又有无数雪花刹那消融,悄无声息。我和云窅听了半晌,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寒赋自然知晓瓶中神意,依旧清冷从容。彼时我尚以为寒赋道姑对寰烟无意,后来方知晓,原来真的有人面无表情的同时肝肠寸断。后来,寒赋当真修不得道,她陪伴了寰烟一辈子。

雪依旧在簌簌而下,我听闻寒赋道:“多谢姑娘。”

“当年你因修道弃她。”

寒赋道:“是她为波斯教义弃我。”

道教教义崇尚清净仁和,怜佑众生;而波斯教义崇尚信奉真主,逐鹿天下。

无奈意合道分。

“这些年来,她一直未曾忘怀。“

风吹缟帷,寒赋青丝缕缕浮起,她唇淡淡抿着,仿佛在说不相干之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她。”

此情一起,便无端让人觉得会收尾潦草。

寒赋说,她初遇寰烟,是在很多年前。

寰烟奉命刺杀一个人,寒赋彼时执麈尾路过,倒也说不准是因缘还是孽祸。麈尾中,藏着一柄软刃,寒赋阻止寰烟杀戮。如此,天翻地覆的两个人结识。后来,那个寰烟要杀的人,寒赋救下的人,她们两个都浑然忘却,却把对方记得清清楚楚。

此后二人便走在一起,彼此暗有倾慕。奈何道教、波斯教皆主张断情绝爱,所以谁也不说破。直到有一遭,寰烟中了秘药,寒赋为她纾解,一夜风流,双双破了色戒。

从情深义重到永不相见,只厮守了七日。

她以为,她不愿为她弃绝修道。

她以为,她不愿为她背叛波斯。

说错过,便错到阴阳两隔。

世事,着实令人唏嘘叹惋。

第二日雪小了些,云窅与我辞别寒赋道姑,下昆仑山。

我一壁走一壁小声道:“她可真绝情。寰烟都去了,她还如此无动于衷。早知道我便告诉她,寰烟是为什么死去的。”

至嶙峋陡峭处,云窅护着我走在她身后,她却淡淡笑道:“寒赋道姑已万念俱灰,故如此。她倘若不在意寰烟姑娘,缘何你一提到寰烟姑娘,她便请我们去子虚观中品茶呢。”

我又道:“有朝一日,你不在了,我也会万念俱灰。所以不不许先扔下我。”

云窅笑弯了美眸:“好。”

“昆仑山上如此静谧,方才你听到雪落的声音了吗?”

“自然。“

“原来你也听见啦。“

“我还听见了,你睫上细雪,消融在我指尖的声音。”

沈老前辈等皆守在昆仑山下,等待我和云窅归来。我们一下山,沈韵征好奇,便凑过来询问:“寒赋道姑年岁几何?她容色可貌不貌美?“

我坐在沙丘下吃羊肉:“望之如二十七八。她呀,可美了,不过还是比我的云窅略输一筹。”

沈韵征道:“山上冷不冷?“

我:“冻死我了,啊。“

楼主:映帘杏殊  时间:2019-11-16 09:56:20
云窅忍不住轻轻笑了,握住我的手,搁在篝火旁暖起来。

我顺势钻进云窅怀里,嘴里还咬着浇上咸乳酪的烤羊肉,眼前是火光曜曜:“还是这里最暖和。“

沈韵征接过小厮奉上的炙驼蹄,挑眉道:“从前沈某怎生不知君宗主如此楚楚可人。“

我笑着道:“因为沈哥哥你不是云窅美人儿啊。“

云窅剥好一颗红玛瑙似的西域葡萄,喂给我:“你倒是舌灿莲花。“

我咽下去,只觉得滋润甘甜,齿津生香,又笑望云窅:“我还要。“

沈韵征沉吟半晌,蓦然对云窅真诚地说:“不若你我一起把她打一顿如何。“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我。

云窅螓首轻点几次:“甚妙。“

我连忙跑远了,不去沾惹他二人,在羊皮毡一角吃雪花酪。

待我吃完再坐过去,云窅伸手抬起我的下颏,眸中意味深长:“你还敢回来。“

我道:“长夜无聊,不若我们三人各自说些志怪典故解闷?“

沈韵征往羊羔上添肉桂,应道:“志怪有什么好说的,不若如行酒令一般,三人轮着,轮到谁,谁说一个从前的秘密如何。“

我笑:“这却有趣。我先来。有一日,我吃了整整七瓮雪花酪,我娘都惊住了。“

沈韵征调笑着:“你可真能吃。“

云窅的玉指剥着夜明珠大小的葡萄,道:“至于云窅,年少时,常常一个人对蛇闲话,一话便是一整夜。“

沈韵征把玩着杯盏,笑道:“昔有对牛弹琴,今美人对蛇语,妙哉。沈某,沈某倒有个有趣的。当年不过十二三岁,思春的年纪,父亲提了一提,要是沈某潜心练戟,便把明楼妹妹许给!哈哈哈,沈某一年不敢动那九渊重戟,哈哈哈哈。“

他正笑得开怀,我反手掷过去犀角卮,他旋身躲了。我笑道:“放心罢!现放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要,我要你,岂不是当真疯餍了!“

云窅又给我剥好一颗葡萄:“明楼,别闹。到你的次序了。“

我拭去唇边津液,又道:“到我了?好。我便也有说的。其实呀,我和沈兄父辈交好,年年相见,我老忘了他是谁,便装作熟络的样子。到如今,便也当真熟络了。“

沈韵征闲闲道,与我互相伤害:“无巧不成书,沈某也是如此。“

我道:“下一个,云窅美人儿。“

云窅道:“曾豢养过一只蟒蛇,名唤玄谟,一直到如今。有一遭它昏沉沉地,云窅便以为它要死了,哭了甚久。其实每到腊冬,虺蛇皆如此。“

我又咬一口葡萄:“那可不成。你怎生对玄谟比对你的明楼宝宝还要上心几分,我和它,到底谁是你的小祖宗?“

“人前这般浮浪,也不怕沈楼主笑话。“云窅摸了摸我的脸,顺便又给我塞了一颗葡萄。

沈韵征抿了口雪醅:“笑话便笑话,也不是一遭两遭了,明楼,是也不是?“

我道:“少来这些,又到你了!“

“还有一桩。当年沈某束发冠不知放在何处,又不愿回去取,就近取了支家母的金钗照样把头绾了起来。那金钗上还有玉雕牡丹花。“

我道:“那沈姨母怎么说?由你去了?“

沈韵征道:“家母彼时尚不知情。还是私塾里同宗玩伴取笑了沈某一日!“

我心里恍惚想起什么,看了看火光璀璨,又往远处丝帐望了望:“沈前辈与诸位长老歇下不曾?别再被他们瞧见,说道咱们浪的不规矩。“

沈韵征饮罢卮中残酒,宛笑:“这个时辰他们早便歇下了。白挂念这个做什么。明楼,此番轮到你了。”

我沉思须臾,道:“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哎……想起来了,我第一遭经云雨,你们且猜,是在何处?”

云窅笑而不语。

沈韵征思忖道:“阁山?”

我笑道:“非也,苗疆。”既道出苗疆二字,与谁云雨,想必沈兄也知晓了。

“好你个君宗主,怎学人家帕交之癖。“沈韵征戴了扳指的手缓缓摩挲酒卮,露出袖袂明黄锦缎。

我亦饮了不少西域产的雪醅,后劲颇足,此番便有些不胜酒力,昏昏欲睡。因揉了揉额角道:“今夜便到此罢,以我首开,再以我作尾,也算是有始有终。我且去歇下了。”

沈韵征的小厮已燃上风灯,随后扶着他家公子归帐歇息。我正要唤渚莲,却被云窅拦腰抱起。我身子酥软软的,面红春烧,倚在她怀中寻了个舒坦姿势。

我道:“太丢人了,连着在你和沈兄前醉了两遭。从前我酒量不曾如此啊。”

云窅抱着我缓缓走着,渚莲提灯在前。她许久不言不语,我神志不清,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何时,云窅道:“这一世,我从来不曾如今夜般。”

我恍然忆起,云窅困锁绝情林多年,不见天日,不近人烟,自然无可寻得须臾纵聊闲话、插科打诨的欢喜。

又听她婉声道:“只要有你在,我余生每一日,想来皆值得期待。”

追寻长明娑迦塔途中,一日偶闻沈老前辈说起往年旧事,他三十年前,曾与蝎骨君交过手。他一掌重创蝎骨君胸口,却也中了藤毒,毒性极强,几乎是无药可解。最终幸有神医在侧,方留下了一条性命。

沈老前辈骑在紫麟骓马上,忽作长叹:“一弹指,便是三十载。“

我心中忽紧,抬眸道:“前辈,那藤毒可是根茎深红似血?明楼有个旧识便死在这毒物上!“

“正是。“

我又一阵恨意,倘若蝎骨君不设藤嶂,寰烟现下还平安无恙,沉默冷艳地擦拭她的匕首。或许还能赴昆仑子虚观,与那道姑低语,好久不见。

唤来雪莺,我缓缓抚摸它的长羽,它的红喙翕动着,在辨别方向。须臾后,我放飞雪莺。

一封书信,寄向昆仑。

将近阐阈国边境时,人烟稀少,方圆百里只一家客栈,掌柜是个波斯中年男子,黑袍裹住半面。

用罢午膳,我自然是闲不住,与云窅共乘一骑,不知不觉游到大漠深处。

一抬眸便是碧透穹天,身后是云窅抱着我,双手相扣在我腰际,蔻丹殷红。

恍若天地无边无际,只余我和云窅二人。

云窅道:“你看,西域的天这样苍茫。浑然不似苗疆,层层雨雾朦胧。“

我阖眸道:“你我所在,想是至天最近之处。“

她抚摸着我腰肢,叹道:“而你,就在我怀中。“

我勾唇:“对。我是你的。“

她馥郁的吐息吹软了我的耳垂:“我种的千叶桃花,可还合你意?嗯?“

我享受着耳鬓厮磨:“你如何三句不离那风流快活事,你们苗疆人都如此会玩儿吗。“

“自然还有更有趣的玩儿给你看……“她玉指描摹在我腰际,不知调弄了何处,我登时呻吟出声,身子里一阵酥软。

我道:“太狠了吧云教主。昨日你……我到了六回,整整六回,长此以往我非死在你手里。却说你到了几回?“

云窅低笑,指尖依旧画在我腰上:“你是六回,我自然也是六回。同去同归罢了。“

我觉得不能再说这个,因为很快云窅就会用各种手段让我躺平,任她采撷。我虽说享受鱼水之欢,却胜不住一日六遭。

我道:“方才你我吃的那金丝乳酪,可甚是软糯甘润。我还想吃。美人儿你呢?“

“那又算什么,“云窅的指尖勾往下,含着调戏的意味,”明楼此处,较之软糯甘润百倍。是也不是?“

我只得笑得无奈:“你今日非得把我压在这大漠里幕天幕地来一回,才舒坦。是也不是?“

云窅勾了勾我下颏:“你觉得呢?“

我诚恳道:“我觉得我非死在你手里。“

云窅又轻笑:“先共赴巫山,再共赴黄泉,倒也甚好。“

我觉得这女人她不要命了。我一个巧劲儿落下马,道:“那我得离你远一点儿。“

“随意,“云窅托腮,眸中秋水潋滟,妩媚含笑,”待归了帐,再与你算来。“

我正要打趣,云窅却在一瞬间容色凛然,她翻身下马,道:“留神!有埋伏。“随后不容拒绝地把我护在身后。

我握住雪月吴钩,遥望沙丘,时时窥视动静:“追杀到西域来了?不容易。“

几乎是一瞬,近三十玄衣刺客自沙丘腾身,围住我和云窅。他们露出的眼眸色浅,肌肤象牙白,想来是苗疆人。

与此同时,我和云窅皆蓄势待发,朱雀沉弦和雪月吴钩泛出雪厉光泽。我的肩抵着她的肩,把后背交给彼此。

我冷声道:“来者何人?!“

云窅一笑,温柔道:“却不知诸位,想要何等死法?本座定飨诸位满意而归。“

刺客们一言不发,手持细细长刃,势如破竹刺来。我执吴钩抵挡,正削下这刺客的臂膀。却不曾想,他的血呈暗紫色!我一惊,未料到身后有偷袭,待要出钩,却已是晚了。云窅一弦断他心脉,那刺客倒在黄沙内,掌心犹紧紧握着长刃。

我心有余悸,却还是持钩酣战,剑谱阁山鳞集第五重,已可将真气化入雪月吴钩,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旁的被我与云窅斩杀的刺客,血色暗紫如出一辙。

直到一盏茶后,最后一个刺客被云窅断了心脉。云窅冷冷乜了片刻,随后握住我:“如何?受伤不曾?“

我道:“不曾不曾,这暗色的血是溅的。你怎都杀绝了?不留一个活口。“

她灰白的美眸落在我身上,轻轻收起朱雀沉弦:“有甚可问的,自然知晓谁要我这条命。“

我正欲开口问她如何。她已细细看遍我全身,问道:“当真无甚不妥?“

我道:“有甚不妥的。哎,你看看我的胭脂飒,它吓到了不曾。“

谁知远处的胭脂飒悠闲地用马蹄拨弄黄沙顽闹。

我道:“天哪,这也太气定神闲了。“

云窅微微一笑:“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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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阈国打听询问数日,仍不见长明娑迦塔的真容。彼时我们大队人马分头行动,我和云窅、沈兄三人同行,却被不少碧眸紫髯的胡人带到大大小小的佛寺,欲感化我们信仰波斯教。我无奈,便与那胡人道,且叩问你们真主,长明娑迦塔在何处,他道出来让我信什么都行。

胡人虔诚地把左手搭在右肩,表示这个真主也无能为力。

终于离开那金鼎睚眦寺,我道:“阐阈国如此辽阔,这可如何寻下去。“

云窅道:“且慢慢来,总会寻到的。“

沈韵征望着天边展翅的白羽海东青:“这阐阈国烈日炎炎,着实不对我等中原人的体质。今夜我且传书家父,问一问他可寻得踪迹。“

我续道:“也好。云窅,我记得苗疆湿热,也比不得这西域。“

云窅一只玉手扶住纱笠,以防被朔风吹去:“苗疆乃是湿热,比不得此处火云焚烧,只怕金石也耐不住。“

我蓦然想起什么,觉得山重水复中柳暗花明。因道:“你二人且在此处小憩,我去方才那金鼎睚眦寺的藏书楼看一看。等我。“

待我笑着腾身翻入寺。那胡僧甚惑然,问我如何又归来?

我诚挚地与他方才般行了个执肩礼:“圣僧,我想通了。至高无上的真主与我同在,祈愿渡众生苦难。“

半个时辰后,我已坐在寺中藏经楼纹绣巴恪天神图的盘羊皮地毯上,只见束卷典经累累案牍,一眼望不到边际。这却如何是好。神祇画壁上的真主金像怜悯地看着我。

我长长吸一口气,从第一卷经书开始看,一翻开,心又绝望了几分。这阐阈国波斯寺,经书自然是波斯语所写,我一个中原人,如何看得分明?

思忖片刻,我觉得深陷绝处又逢生。虽说我不认得大多波斯语,长明娑迦塔的波斯译文却记得清楚。一卷一卷、一页一页寻这译文便是。

整整一日不眠不休,我翻了无数册束卷典经,最终指尖都磨出血痕。终于在一册地藏旧典中寻得长明娑迦塔的线索。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要升仙了。心中激动万分。以雪月吴钩支地,猛地直起身子。

“这位中原女客,您怎么了?“一个十三四岁的黑肤小胡僧前来扶我。

我笑道:“无妨。我这是顿悟真主圣意了。”

云窅和沈兄已至金鼎睚眦庙内寻我,一瞧见我,云窅便道:“你怎么了?怎生如此憔悴?”

我道:“回去再说。累死我了。咱们不用一个一个地儿的问了!”

那掌寺胡僧又是虔诚一礼:“尊贵的中原女客,请把真主渡众生苦难的祈愿送往中原,真主会永世铭记您的善缘。”

我笑了起来,又觉得不妥,但是着实忍不住,便尽量笑得虔诚。用生涩的波斯语道:“多谢。我一定会的。”又觉得满载而归。随手摸出雕纹的金锭,“对真主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沈兄清脆一声收拢山水岱月图折扇,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我笑着作揖:“过奖了。”

虽说一夜修仙不眠,但我终究年轻,且此时睡意渐去。我揉一揉眼眸,道:“传书说与沈老前辈他们,我探得长明娑迦塔在何处了!走,你们两个随我来。”

云窅撩开缚面雪纱,眼波流转:“在何处?”

我笑:“在谁也想不到的去处。”

阐阈国极西南,有一泊翡翠湖。泉湖碧若冰翡翠,缱绻在万里白沙大漠。

翡翠湖虽美,奈何风沙肆虐,遮天蔽日,一日内风云多变,成了天下闻名的埋骨处。

典经里道,长明娑迦塔,正坐落在翡翠湖。

沈老前辈望着水波缥碧澄澈,道:“此处风致旖旎,难得。”

我饮马罢,摸了摸胭脂飒的头:“此处湖水的滋味如何,嗯?”

云窅摸了摸我的脸颊:“你也尝尝,一试便知。”

在大漠这月余,沈老前辈逐渐发现了我和云窅那些不得不说的事,便装作不曾知晓。

天际皎皎如白玉一环,蓦然雪莺的影子盘旋,待它落在我腕上,却有一封雪浪宣笺。

“敢问姑娘身在何处。 子虚观寒赋“

簪花正楷,字字端方。

奈何这翡翠湖何处也寻不得笔墨,我便用随身带的胭脂书了一行。

“阐阈国,翡翠湖。 阁山君明楼“

甘龙吟道:“今日时辰不早,不若先歇下,明日再寻长明娑迦塔。”

我道:“说的是。反正它也跑不了。”

暮色奚阖,缘由我昨夜未眠,此时眼睛便有些睁不开。

云窅着白绫纱长裙,肩侧对襟,可见香肩雪白,锁骨一弯。裙外披了银灰毫狐氅,苗银在纤腰上雕成蝎尾。

随性小厮还未曾搭毕罗帐,我斜斜倚在云窅香肩:“昨儿翻波斯书典,没来得及睡下。现下到几时了?”

“且枕我膝上眠罢。“云窅指尖轻轻揉着我阖上的眸子,“如何能不睡?不妥。你也太没轻没重了。”

阖目便入了黄粱梦。待我苏醒,发觉此刻竟是夜半。出罗帐,登时发觉寒赋道姑与云窅对坐在琉璃一样的篝火旁。

竟来得如此快。日中尚在昆仑,子夜已至阐阈。

因是子夜,云窅青丝未绾,她笑道:“你醒了。”

我道:“啊……寒赋姑娘怎两个时辰便到啦?“

寒赋戴着白绢手套的手缓缓抚摸着山鹿瑭尘麈尾,蓦然启开,出尘渡世的麈尾中赫然藏着锋利软刃。她容色仍旧淡泊沉静:“贫道数年清修,未曾出观,今长别尊师,入世与君姑娘并肩而战,斩除宵小。“

我暗想,说是为来与我并肩而战,想必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定是要为寰烟索命。

她曾为寰烟破去色戒,又要为寰烟破去杀戒。

可寰烟已不在了。我眼睁睁看着她死的。

染尘世,破杀戒,果真如我所言,寒赋道姑修不得道了。她不愿辜负道门,不愿辜负寰烟,终究是两个都辜负了。

我有些怜悯她。

方才夜沉,我又睡眼惺忪,未曾发觉寒赋道姑,她那长长的发巾下,上回相见还是青丝如云,相隔这几日,已是白发千丈。

我道:“姑娘……姑娘,你的长发!“

寒赋无暇的容颜在篝火里煎熬,仿佛受尽苦楚淡然安如山:“君姑娘莫惊,此乃命数,世间几人能改。“

可你不至古稀,未到耄耋,便已白尽青丝,风鬟如雪。

我仿佛又听到昆仑山上雪落残音。

云窅却淡然,礼数如常:“却不知姑娘青丝何时如此?“

“二位访昆仑,离去的那一夜。“

后来我方听闻,心字成灰,方一夜白头。

第二日,寒赋道姑走得远了些,我对云窅道:“我后悔了。“

“是何缘故?“

我抬眼望着风沙万里:“倘若我不去见寒赋道姑,她便不会一夜白头。其实……我也知道,无论我见不见她,也不曾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她一直念着寰烟,牵肠挂肚,日夜悬心比起心如死灰,却也分不出哪一个更哀。“

云窅笑了:“依我看来,此局无解。寰烟姑娘和寒赋姑娘彼此倾慕又彼此误会,若寰烟姑娘未曾香消玉殒,一个在大漠,一个守昆仑,亦是不复相见。“

长明娑迦塔竟在翡翠湖中央的孤岛。

明明至少入史书数百年,这塔仍旧如新铸成一般,在红日下闪耀无暇。塔顶颇狭,镶嵌琥珀,列墀雕镂,供奉幡佛。极有西域风格。

寒赋道姑向来寡言敛静,竟然主动说道:“她提过这里,道是真主能普度一切苦难,使尸殍重生,沧海化山峦。她还说,如果贫道真心要带走她,须往此处,禀告真主。“

我长叹:“你此时依旧可以为她还俗归世。“

寒赋垂下眼眸,喃喃道:“当年我见她的第一眼,道行已化为乌有。“

一行人进入塔中,只见机关重重,破去机关后,抵至塔顶最高处的阁楼。我暗暗惊叹,原来这座塔只是阁楼内藏宝,其他一层层布满了机关。

我朗声问:“可曾有火折子?“

沈韵征烧起火折,登时照亮了阁楼方寸。此处供奉着各种赤金神像,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有的手持日月,有的四肢颠倒,慈眉善目者有之,凶神恶煞者有之,悲悯苦忧者有之,竟是展开一幅众生画轴。

烛火明灭,我咬了咬唇:“这是……我有点儿害怕,你们呢?“

云窅一言不发,只握紧了我的手。

沈韵征道:“怕什么?波斯神徒画像罢了。”

我道:“鲛油会在何处?”

云窅沉吟半晌,道:“倘若我是云阮教主,藏永世不愿后人所用之物,必得细细斟酌。但教主既然藏下,便一定不会无影无踪。”

另一处挂着旃檀花毯的暗室中,只寻得无数金银珍宝。无数浑圆硕大的夜明珠几乎要刺痛我已适应黑暗的眼眸。

沈韵征一壁为火折子添烛酉,一壁打趣道:“不虚此行。这些东西,怎么说也价值连城。”

寒赋在远处轻轻开口:“诸位,贫道想,鲛油并不在此处。”

我回首:“为何?”

“珠玉飨盗,不飨寻来人。“

换言之,金银珠宝是为了让盗贼之辈满载而归,寻不得鲛油。

云窅玉指指一指南厢:“那处还有一间。”

我望望云窅,笑:“你的立教前辈云阮,当真是心思缜密。”

南厢内的光芒比夜明珠耀目数百倍。

我恍然大悟,这里缘何唤作长明娑迦塔。塔顶的长明灯,百年不灭。

沈韵征道:“《述异记》中载,鲛油出自南海,百年难遇斗斛,殷火燃之,万世长明。”

我几乎屏住了气息,这长明灯中的,即是鲛油!

我小心翼翼碰了碰长明灯:“咱们也算是圆满了!”

拂灭火光,我把长明灯置于袖内。灯盏里鲛油泛出海一样的光泽。一时间圆满了,我深深吸了几口气,不顾礼数仪态,坐在地上镂刻卍字莲花的木砖,连日跋山涉水地颠簸,从来都把心神像弦一样紧着,连劳累都没有功夫劳累,此番终是有个了结。

云窅亦眉开眼笑:“你愿意席地而坐,便坐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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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云窅

回到翡翠湖岸,恰好红日自黄沙坠落。几只乌鹫盘旋在天,檀七赫然出现在连绵沙丘前,半跪行礼:“教主。”

我抬眸,腾身上了长明娑迦塔那狭锐金顶,隐约纹着藻井。檀七亦运功来到我身侧。

塔顶不止檀七一人,灵蛇教中长老橖黎、师闻、郸夷等资历服众者皆在。

我道:“诸位可有要事?”

见了苗礼,郸夷切切道:“此时江湖大乱,天时地利,我教不于此时寻得时机一统中原,更待何时!”

闻言,我只遥遥看着天际赭红云霞,笑了,默不作声。

沉寂片刻,师闻道:“教主!教主年纪尚轻,不可犹豫啊!”

郸夷又道:“还请教主尊口吩咐,属下等万死不辞!”

橖黎向前踏了三尺,低声道:“属下妄自揣测,教主顾忌着阁山君宗主,倘若教主征服中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彼时把君宗主带到苗疆,她便是教主囊中之物。”

我背对他们,柔声道:“西域风候肆虐,诸位长老远道而来,可曾有奔波疲靡?”

师闻剑眉紧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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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长明娑迦塔寻鲛油时,明楼只带出去鲛油,沈韵征却捡了几卷散落在长明灯侧的藏书,我翻了翻,发觉多是波斯文,却只有一卷是苗文。

是云阮教主在世时的札记。

我看的暗暗心惊。噬髓虫为云阮教主所豢养,世世代代流传。豢养此蛊,用的不是瓶瓶罐罐。

用的是人。活人。

它们可移增精血,但是不用时,也必得养在流淌的人血里。

父亲为我增进内力的噬髓虫,养在何处?!

我指尖微微发颤,一页一页翻下去,字字入目,激得血液都要倒流。云阮教主还附录道,豢养噬髓虫之人,必得功力深厚,方长长久久养得住。

如此更使我心惊,那些曾经钻进我的肌肤血液里的蛊虫,平日里养在谁的皮囊里?

最后一页,录,豢养此蛊须万般谨慎。只因噬髓虫以血液为食,又如螽斯般宗生族攒,豢养之宿主的皮肉会慢慢溃变腐烂,三十年后,化为白骨。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几次交手时蝎骨君膀臂上的诡异伤口,血的颜色都泛出妖异的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一瞬间变得枝繁叶茂。

难道他为了剥夺我自由和情爱,宁愿以身饲蛊?!

一想起那些循游我的血肉里的噬髓虫亦循游在他的皮囊里,我遍体生寒,觉得绝望又厌恶。

倘若可增功力的噬髓虫在他血液中,那么父亲死后,他便无须拘束……可驱之物尽其用!

我终于知晓蝎骨君为何要灭门两大世家,世家中人人内力深厚,他渴望数不胜数的补药。我也猜到他为何踪迹诡谲,忽见忽隐,为了安安稳稳地用噬髓虫进补内力!

此时此刻,蝎骨君,他会在何处?他是不是暗暗筹谋,待他往生心经神功已成,与我不分伯仲,再以明楼挟制我,他已经知晓了我对明楼的情意。

可我不能失去明楼。

一夜未眠,我思绪凌乱纠缠在一起,第二日,着手在大漠酿蛊。蝎骨君一步步棋走得绝妙,我亦不能坐以待毙。

我与明楼道:“可曾有何物,能锁住一条银环冰蛇?”

明楼有点儿不知所措:“……什么?”

沈韵征恰好路过,拢折扇一笑,反手摘下明楼挂在腰际的酒坛,随即掷给我:“这却容易。”

明楼:“天哪,你们是贼寇吗。”

我无心言语,把酒悉数倒入黄沙,继续心无旁骛地酿蛊。大漠何处去寻蛊引银环冰蛇,若要去苗疆寻,一来一去至少月余,最终是玄谟疾往南梵云雾缭绕的深山,寻了一对,来去不过三日。

蛊成。

檀七忧心忡忡道:“教主,教主都四五日不眠不休了……”

我心弦松了些,道:“无妨。”言罢指尖凝杀气,击碎酒坛,一只银环冰蛇扭着身子迅速离去,另一只停在原处。

明楼道:“你这几日忙什么?”

我道:“酿蛊。凭借此蛊,可辨踪迹,生可见人,死亦见尸。蝎骨君此刻在何处,只看这留下的蛇指向何处。”

漠北。

蝎骨君长在苗疆,何故去往漠北?他要对傲州龙家动手?

银环冰蛇在漠北的方向盘旋,伸出靛青蛇信子,蛇目冷厉。

沈雁泽身披玄氅,执戟沉寂片刻,随即道:“即日启程,去漠北。”

明楼抿唇道:“傲州龙家亦是百年世家,他又要如法炮制?!”

寒赋悲悯望着一株干枯的参天胡杨,道:“却不知寰尘天地,还有多少杀孽。”

沈雁泽鹰目凛厉,低声吩咐沈韵征:“即刻传书傲州龙家,恐有灾祸。“

行至敦煌岄诃圣境,沙丘重重叠叠,合抱分阵,千疮百孔。已是扎不得帘帐,一行人便踏入沙丘洞穴。

连日风沙肆虐,吹得明楼的雪白肌肤多了几分棱砺光泽,她面容沉静,披着氅斜倚在洞壁,左腿不羁地屈起,雪月吴钩就放在右手边。高束的马尾微微凌乱,额间朱砂是融化在英气里的一痕妩媚颜色,却显得她更是英姿飒爽。

丘洞外是荒凉的戈壁,灼灼日中天,狂风破凰云。

明楼轻声问:“如今鲛油在手,如何为我所用?“

我垂眸:“鲛油置于盏中,先疏通真气,再取鲛油喂入身上六处穴道。它毕竟是所有虺蛇蛛蝎的克星,入体的时候,不会很好受。“

其实,明楼修炼阁山鳞集,真元厚重,并不甚要紧。熬一熬便也过去了。我自身修的是往生心经,倘若为战蝎骨君,以喂克制往生心经的鲛油入体,两种内力彼此相悖,不会桎梏我的功力,却使皮囊难耐异常。

明楼笑了笑:“死我都无所畏惧,疼又算什么。“

我凝望她,心中千回百转,我想要你在尘世中,无暇无伤,永永远远不知道疼的滋味。

我道:“我陪你一起,引鲛油入体。“

明楼自然是知晓这一句暗示,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抵死一战,我和你一起傲立在前。

楼主:映帘杏殊

字数:93854

帖子分类:百合小说

发表时间:2018-04-29 21:15:00

更新时间:2019-11-16 09: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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