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天下为局，费劲心机的瞒天过海。

为的，也不过是一个娶他罢了。

可终究还是粗心了，粗心地……满盘皆输。

最后得来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一具……一尸三命的尸体。

重来一次，是失而复得，还是……重蹈覆辙……

一楼祭天。

来自：世与我相违——节选。

“皇上，被您关着的那个人想见您。”

关着的人？

“谁？”

云落看他板着脸，有些不敢说话了，小心地加了句：

“寒玉宫。”

寒玉宫，从前，也有帝王的男宠居住过。现如今的寒玉宫，只住着一人，便是萧木兮。

凌君知踉跄了一下，不知身在何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他的手贴在身侧，揉皱了龙袍。

“今天是什么时候？”

“方兴八年正月十八，皇上您大婚的……第二天。”

正月十八，不是十九……

凌君知的内心剧烈的起伏着。情绪繁杂。

“来人，传太医速速前往寒玉宫！”

言罢，自己也飞奔过去。

萧木兮，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他过去的时候，萧木兮眼眸微阖。脸色很是灰败。

凌君知轻轻抚上萧木兮的脸颊。

“萧木兮！你看着我，太医马上就来了。”

萧木兮睁开眼睛，慢慢的说道：“云儿，”

“哪里痛？别忍着，慢慢来，疼就喊。”

萧木兮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喘息着说：

“陛下，臣……这次……真的……要……撑……不住了。”

萧木兮手指有些发抖的抚上肚子，一脸的痛楚。

“孩子……在里面……想……出来了。臣，呃，臣有些……不中……用了。”

“别瞎说，你给我好好的。不能有事。”

凌君知猛然想起了前几日的光景。紧握着他的手，害怕极了。

萧木兮强勾了勾唇角：“无，无碍……孩……孩子……还在。你，呃，可否……去，去寻……把……刀来，剖开……”

“不，不要，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难受，再撑一会儿，就再撑一会儿，好不好？

我们慢慢来，孩子，一定能生下来的。”

萧木兮此时也不过是强撑着意识，模糊间只听见凌君知说着不要。

“云儿，听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从小就不听话。

也对，他是君，他是臣。是他管的太多了。

被人束着的感觉总是不好的吧，他或许……也是早早地就烦了他了。

要不然……又怎么会大婚。

凌君知看着萧木兮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了。赶紧握紧了他的手，着急的说：

“你别睡，给朕挺住，朕以后就都听你的。你人要是都不在了，就真的没人能让朕听话了。”

这时，太医才姗姗来迟。

跪下给萧木兮把了下脉，就吓得摊软在了地上。想着自己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皇……皇上，这……不大好。”

“废话！好的话要你作什么？赶紧救人！”

“皇上是要保小的，还是……”

“这种问题你也好意思来问朕？要是哪个不在了，朕要你的人头！”

那太医吓的浑身直哆嗦。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此事臣一人无法兼顾。可否再请些人来？”太医踯躅着，他真的不敢乱来。这事儿搞不好，要陪葬的。

“那还等什么？越快越好。太医院的都给朕请来！你也切莫要耽搁。”

“保……小的。”萧木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握了下凌君知的手，轻轻地嘀喃。

凌君知装做没听见：“别说话，保存着力气。”

“皇上，大人没力气生了，保小的，只能推腹了。”

“那推啊！”

“这……臣担心，大人中间会撑不住，孩子，有两个。”

“两个？”

“不若……让大人含块参片提提神？”

一旁的小婢女这时才发应过来，连忙说道：“您，您真的是皇上？皇上，求您救救主子吧。他，他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

“两日……怎么可能？怎么会？”

凌君知捧着萧木兮的手，心疼到不行。

“朕容你们是做什么的？怎的连饭也做不好，叫人饿着？”

云落垂眸，抽泣着说：“冷宫的饭菜有时候是馊的，主子的身子一向不好。往日都是硬往进塞一些，近几日是越发吃不下去了。”

冷宫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冷宫呢？

他明明……只是想藏个人而已。

“来人，快煮碗参汤来！”

凌君知知道现在不能耽搁，也不敢再想太多了，赶紧下令。

“皇上，臣要开始推腹了。您按着些，别让大人乱动。”

太医下手狠狠地压住了萧木兮的腹部，打算把孩子推出来。

萧木兮强撑的神智都快要被压散了。心脏憋闷得难受，呼吸跟不上来。

凌君知还是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能干什么，就是握着。

“你要是疼的紧了，就抓我。手抓我，别忍着了。”

萧木兮不知有没有听到。那原本只是骨节分明的手，现在却是真的只能看的见骨头了。

骨头上薄薄地包了一层皮。没有了俊俏的样子，只软在那里。

凌君知握在手里，也不知道被硌的疼不疼。

不管萧木兮听到了没有，他该是没什么力气，去抓凌君知的。

他努力地微微挺腰，想要跟着推腹用力。可惜那羸弱的身体，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微乎其微。

孩子还没有推到位置，嘴角就已经溢出了一缕鲜血。

凌君知看着眼前的人又吐血了，心慌的难受。

“疼的厉害吗？告诉我好不好？”

萧木兮依稀听到凌君知在说什么，心知自己在此时不能任性了。

他怕，怕自己连孩子都未娩出，便西去了。无论如何，孩子都不能有事儿。

“心口……你能，揉……一揉吗？”

“好，好啊！”凌君知没有想到，萧木兮第一次让自己照顾他，竟是这般光景。

手抚上他的胸口，摸着那冰冷的皮肤，触着那若有似无的心跳。眼泪不由自主的就下来了。

“嗯，怎么……哭了？”

萧木兮轻轻的嘀喃着。

难道……是孩子又保不住了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不行吗？

“君知，对不起，我……好累啊。”萧木兮的呼吸渐渐轻减下来，眼睛看着就要阖上了。

“不，你，你看看我啊。别睡！孩子，孩子还在呢！”

萧木兮手指动了动，提不上力气来。

“皇上，参汤来了。”

凌君知赶紧接过，颤抖着将勺子伸向萧木兮。

萧木兮正在全力忍痛，紧咬牙关，嘴根本就撬不开。

“张嘴，听话。孩子再憋着就胎死腹中了。”

萧木兮努力配合着，张开嘴，那口汤却迟迟咽不下去。

“来，再喝一口。”

凌君知又拿勺子去喂。

萧木兮含着那口汤，又张开嘴，非但没有咽进去，反而悉数吐了出来。

凌君知知道，这是再也喂不进去了。他端起碗，自己将汤饮下，用嘴哺。

旁边的下人们，立马跪下阻止者说:“陛下万万不可！”

“请陛下保重龙体！”

“这样，病气会过给您的啊！”

萧木兮眼看着就不行了。以往的嘴对嘴是情趣。可现在却是要命的。

一口一口地用嘴，可算是灌进去些了。

“看到头了，能使上力吗？”太医适时说道。

萧木兮目光涣散，好像已经听不清楚了。

凌君知在旁重复了好几遍。

萧木兮只能无力的摇摇头，勉强睁着眼睛。

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现在不过是睁起眼睛，也好累。

不能闭……两个孩子出来之前。怎么样也不能闭……

其他太医也匆忙赶到，跑到床前上手辅助。

有人去把脉，有人去按揉，有人去后方看孩子下来的情况。甚至还有一个人，看着大人不行了，连忙去掐着人中。

凌君知也知道不能耽搁，迅速的把位置让了出来。

之前帮忙推腹的那位，早没了力气。又换了一位来推。

孩子本来已经看到了头出来些了，这又一换，中间的空隙。又让孩子回去些了。

孩子不满的翻腾着，倒是比萧木兮活力四射了许多。

另外一个孩子还顶着胃，乱动着。萧木兮只能强忍着呕意，但最后还是一偏头，之前好不容易灌进去的汤，都吐出来了。

凌君知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把脉的太医，随时说明着情况：

“再来一个人行针，务必要让大人保持清醒。掐人中没用了。”

“给他含块参片，撑不住了。”

那早先来了的太医，也是缓缓来到凌君知身前，再次询问：

“臣恳求皇上，再次斟酌，如何保小？”

凌君知定定的看着那在床上痛苦不堪的人，伤痛地闭了闭眼睛，沉吟道：

“万不得已时，便保大的吧。”

那太医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您……”

“没听明白吗？朕说保大的，保大的！”

“这……”这怎么办呢？这大人的脉象，从一开始便有油尽灯枯之兆。

即便是不生孩子，怕也快是行将木就了。更何况还要经历这鬼门关。

太医跪在地上，只能如实答道:“陛下，大人……保不住的。”

从一开始便保不住的。

“你……你说什么？”凌君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男人生子之法，本就是……弃父保子。”更何况，大人本身便撑不住了。

“男子骨盆窄，现在又无力产子，陛下不若痛快些，刨吧，这样，大人也少受些罪。”

凌君知恍若未闻。他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刚刚太医说的：

大人，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大人。保不住了。

他又小心地走上前，看着萧木兮那张丝毫不见血色的枯瘦的脸。心中的痛已经不是用悲伤可以形容的了。

他轻轻的又挤近他身旁，小心的握上了他的手。

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与他说话。

声音低沉，像是在诱导:“萧木兮，我们不生了，好不好？别生了。”

萧木兮已经快要看不清他的样子。

身上越来越冷，只感觉凌君知的嘴开开合合地，很急切。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忽然，旁边响起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凌君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个孩子已经出来了。太医正在小心地剪脐带。

可是在他的眼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个。

孩子出来的方向，暗红色正在迅速地往外蔓延着。

血就像是不要钱的水，拧开了闸。汹涌地流着，一下子就铺满了床。

凌君知光是握着萧木兮的手，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流逝。

脐带剪下，太医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凌君知就怒斥道：

“止血！都赶快止血啊，都瞎了吗？”

几位太医默默地低下了头，有人吓得赶紧去行了针，成效不大。

血崩，他们并非预料不到。但是，这或许就是必然的。

阻止的方法是有一种——剖腹。

这样大人也可以痛快些，不必再受折磨。可惜，皇上不愿。

如今这样，怕是连第二个孩子，都难以保住了。

萧木兮听到了哭声，那孩子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太医看见他大出血了，推腹也不敢用大力气。害怕血流地更快，更加回天乏力。

第二个孩子，出来得只会更加艰难。

力道变轻了，不会像第一个一样下行的那么快。

大人早就流干了羊水，只会流血了。

撑不了多久了……

而推得快了，更是只会加快死亡。

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君知没有看孩子，他不停的擦拭着萧木兮嘴角流出的血迹。

擦不干净的，擦了还会流。

不应该啊，不应该这样的。萧木兮，上天给了我一个重来的机会了。
晚了……

为什么晚了？我明明……已经回来了。

凌君知好想把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他。不要让他这么凉。

可是每挪动一下，血流就会大一分。他不敢碰。

只能靠得再近一些，捂一捂他的手，擦一擦他的血。剩下的，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只敢轻轻的附在他耳旁，怕吵着心脏，不敢太大声：

“萧木兮，你别怕，不怕的，会没事儿的，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他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的安抚着。

床上的人意识朦胧，只是强撑着，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凌君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安抚的到底是谁。

害怕的只是他而已，萧木兮……早就疼的快没有知觉了。

他怎么叫，都不管用了。

他知道的，他该是知道的，萧木兮他身体不好，一向不好的。

萧木兮将他照顾的这么好，从来不会磕着碰着，事无巨细的。

什么时候都顾着他。

他呢？

他……什么都不想。

萧木兮说上一句没事，他就让他自己扛了。

明明……不只一次地在他面前呕过血，他却从不上心。

孩子都八个月了，八个月…他一直都没发觉。硬生生的把一个好好的人，消耗殆尽。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血……这么多，一个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

萧木兮，你不要再流了。我害怕……

我错了，别流了。

再也不忤逆你了好不好？

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萧木兮难受得五感渐失。也多多少少听到了几声。

已经哭了好久了，不像是错觉。

孩子是生下了吗？

他身上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些，本来就已经痛到了极致。现在感觉也淡了。

眉头渐渐松开了些，表情没有那么扭曲了。

“孩子…出来，了…吗？”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了，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凌君知如果不是一直在看着他，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也不会看懂他的口型。

他连命都不要了，只有…也只剩这个要求了。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愿望只是奢望，要求只是奢求。

真的，好难受……

被凌君知握着的那只手开始发颤的抖，浑身好像都在难受的痉挛。

“萧木兮，你怎么了？”

回应凌君知的只是萧木兮轻轻的一个字。

他只低喃着“你”好像已经没有了说后面话的力气。

“萧木兮，你不要再吓我了，我知道错了。”

萧木兮的眼帘又下垂了些，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了。

忽然有鲜血顺着眼角流出，划成两道血线。

人在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因为泪水早已流干。

但是……萧木兮从未在人面前流过泪，从来都没有。

他这一生……只流过汗水。

可能……真的是已经千疮百孔了。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流出血来。

到处都是缺口……

怪不得，好多人死之前……都是要七窍流血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差不多。

推腹太狠了，压出来的不只是孩子。身体里的其他东西，也都像是要碾碎流出来一样。

本来……他身上这些零件，也是马上就要不顶用了的。

逆天孕子，衰竭的不只是心脏。

五脏六腑……身上的每一处都不好受。

身心俱疲，沉疴难返。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凌君知害怕的轻轻帮他擦拭着，抽噎着摇头。

渐渐地……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泪水也像那血一样，开始无休止的流。极力地诉说着主人的悲痛欲绝。

他只是看着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泪泉模糊了双眼，双手跟着那人一起发抖。但除了他，也再看不见别人。

只是可惜……对方的目光却越来越浑浊，再也倒映不出自己了。

萧木兮的眉头忽然舒展了些，被凌君知轻轻攥着的手滑了下去，不再抖动。

凌君知本来就是怕弄疼他，没敢握的太紧。

手上的汗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滑掉了。他再捡起来就好了……

“皇上……大人薨了。”

一直在另外一只手边把脉的太医，出声提醒。

他看着凌君知这个样子，也不大敢说出口，但是事已至此。

萧木兮的眼中还流着血，没有完全闭上。

还皱着眉，好似痛苦并未结束。

凌君知木着脸，还是和刚才一样，一昧的帮他擦着血。

对太医说的话充耳未闻。

第二个孩子未曾下来，推腹的太医感觉那里还有一些细微的跳动。

“皇上，胎心还在！孩子还有救。”

凌君知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盯着那个逝去的人。

“皇上？”

有人冒犯的轻轻推了推他，不敢太放肆，只等着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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