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澄邈的世界曾是混沌而死寂的黑暗，顾倾寒是第一束投射进来的光芒。犹如飞蛾扑火，焚身也不辞，路澄邈迎头便向那束光芒追逐而去，却没想到，它把他引入了更深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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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努力就能收获的爱情，其实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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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人入心需要多久？

一天，一月，一年，甚至是一生。

有时候，只需一眼，山河倾颓，万花谢尽，从此百幻世间，仅留存眼前这一抹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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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替身终究只能是替身，熄灭的白月光，永远再无重返人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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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开始有点喜欢顾崇雪了。”


★古风强强。
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死后，在长时间的相处与接触中，移情别恋上了他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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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首发寒武纪年】
#耽美##古风##强强#

二楼正经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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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了多年的白月光，终以现实明证了路澄邈注定爱而不得的事实。
路澄邈疯狂之下，掳来白月光的孪生弟弟充当替身，弥补自己没有得到回应的爱，却在长时间的相处与接触中，对充当替身的顾崇雪暗生了莫名的情愫。

“我喜欢你。”
“……我不是顾倾寒。”

心上霜华，眉间断雪。

路澄邈×顾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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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叁学小天使的封面！

第一章

冬雪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偌大的清玄宗一时间银装素裹。随着“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的声音，原本一片沉寂的宗门内爆发出阵阵嘈杂的议论。

“快看！是大师兄！”

“大师兄出关了！”

清玄宗门下众弟子蜂拥而至，将那座大殿团团围住。殿外人头攒动，所有人皆面露期待之色，紧盯着那道殿门。

今天是清玄宗大弟子顾倾寒出关的日子。

说起顾倾寒，宗门内每个人无不是面带憧憬。那个皎皎如明月高悬的大师兄，是许多弟子心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一道白月光。

六年前，清玄宗宗主出外游历，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当时不过十来岁的顾倾寒，惊叹于这个孩子超绝的天赋和过人的心性，如获至宝，遂将顾倾寒带回了清玄宗，收入自己门下。

顾倾寒天资聪颖，性情极好，进入清玄宗没多久就展现了惊人的实力。上至宗主长老，下至弟子各众，皆对其称赞有加。

虽说非常受师父的喜爱，顾倾寒却全无恃宠而骄之心，待人一贯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和同门之间关系和睦融洽。他所过之处，都如春风带雨一般，让人倍感舒畅。

这般出类拔萃又令众弟子敬慕不已的顾倾寒，以一词概括最为合适。

——高岭之花。

似乎生于寒山之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洁雪莲，是与他最相匹配的代名词。

然而让众人觉得遗憾的是，这朵高岭之花，偏偏有个实力平庸、性子又寡淡疏离不近人情的孪生弟弟。

二人作为双胞兄弟，除了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之外，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兄长如阳春三月的阳光，明媚、温暖，处处叫人喜欢；弟弟则是三九隆冬的寒风，孤僻、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兄弟俩之间的巨大落差也招致了宗门中人截然不同的对待，顾倾寒始终光芒加身，万众瞩目，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关注的焦点。而他的弟弟，倘若不是他的缘故，恐怕早就被人当作一粒不起眼的尘埃，遗忘在疾疾而过的风中。


殿门徐徐开启，一袭白衫的顾倾寒从大殿当中走了出来。冰天雪地之中，素白的衣衫在风里飘舞，几乎与纷扬的雪花融为一体。

顾倾寒一握漆黑的发垂肩而下，黑的透亮，白的耀眼，交融在一起，宛如绝美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

“真的是大师兄！”

“太好了，大师兄终于顺利出关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闭关修炼，大师兄的实力，又能精进许多吧！”

弟子们兴高采烈地看着顾倾寒走下台阶，缓步朝人群行来。叽叽喳喳的道喜声、称羡声不绝于耳，顾倾寒唇角带着一抹浅笑，简单地回应了几句，一双澄净的眸子却是挂上了期望的神采，在人群之中扫过，四下里逡视着。

“哥！”

一声呼唤入耳，原本神色游离的顾倾寒条件反射般朝声音传出之地望去，目光落定在一个从众人身后奋力挤到前排来的身影之上。

顾倾寒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眼睛里的宠爱不自觉地倾泻而出，笑容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脸上：“寒英。”

顾崇雪使了好大力气，才从一群人中挤出来，跑到自家兄长跟前。顾倾寒看着这张与自己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如若无人似的抬手替顾崇雪拂去发间和衣衫上落上的雪花。

“这么大的雪，你怎也不撑把伞？”

轻轻打了个响指，一把由内力凝聚而成的大伞罩在了两个人头顶。顾倾寒左手执着伞柄，右手抚上顾崇雪的脸颊，拇指的指腹沿着顾崇雪眼角那道疤痕轻轻划过，双眼中是怜惜，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的神情。

顾崇雪似乎习惯了兄长这样的举动，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笑嘻嘻的表情：“我没事。”

顾倾寒蹙眉，佯作生气：“你体弱，受不了风寒，怕是忘了幼时之苦，现在还敢这么不小心。”

一想到顾崇雪当年差点因寒气侵体恹恹病逝的往事，顾倾寒就心有余悸。

顾崇雪知他这是在埋怨自己，讪讪地搔了搔头：“我这不是想等你出关嘛。”

闻言，顾倾寒假装出来的情绪瞬间被击碎，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

“好了，以后多注意些。回去后好好按我给你的方子泡泡澡，要再像这样，饶不了你。”

“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

兄弟俩一说起话就旁若无人，周围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陪衬的背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他顾倾寒和顾崇雪两个人。

顾崇雪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似在追忆什么：“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雪天，我们……”


“师弟来迟，恭喜师兄顺利出关。”

话头被一道既熟悉又厌恶的声线打断，顾崇雪立刻换上了一副冷厉的表情，循声看去。

说这话的人是清玄宗二弟子路澄邈，注意到了顾崇雪的敌视，却没有理会他，双手抱拳，目不斜视地看着众弟子正中那个出尘的白色人影，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情感。

顾崇雪正想回嘴，顾倾寒率先开了口，语气平淡自如，无波无澜：“多谢路师弟。承蒙路师弟记挂，此次闭关修炼一切顺利。”

路澄邈很期待顾倾寒的回应，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显然是在客套的话，心底不免有些失望。转头看顾崇雪，依旧面色阴冷，满怀敌意，更是烦乱，便直了身子，说道：“师弟太久未与师兄见面，有些想念，不知可否约师兄一叙？”

顾倾寒看了一眼顾崇雪，婉言回绝：“今日乏了，师弟若想一叙，改日再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师兄我先回了。”

说罢，也不等路澄邈回答，扯了扯一旁的顾崇雪：“寒英，走了。”

果然又是这种态度。

路澄邈咬了咬牙，带着妒意的眼神投向随顾倾寒一同离去的顾崇雪。

凭什么他所有的亲近，都被他那个**弟弟霸占了？

顾崇雪许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回了身，冰冷凌厉的目光与路澄邈撞在一起，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空气里顿时添上了浓重的火药味。两个人虽没在明面上动手，可内心早已是剑拔弩张。

顾崇雪同路澄邈一向不和，这在整个清玄宗都已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还不是因为顾倾寒。

二师兄路澄邈对顾倾寒暗怀爱慕之情已久，极力想同他交好，使尽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地打动顾倾寒。无奈顾倾寒一心只在自己的弟弟身上，对他的频频示好不甚在意，仅有亲和，绝无半分亲近。

顾崇雪知道路澄邈的这些心思，可打心眼儿里对路澄邈提不起好感。这个一直以来都想往他兄长身边贴的人，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厌烦，每次看到路澄邈要接近顾倾寒，顾崇雪都下意识地产生敌意，恨不得建立一个结界将路澄邈永远隔绝在外。

每次两个人一撞面，气氛都会立刻变得紧张。处于矛盾中心的顾倾寒，有意想采取一些措施，可往往无济于事。

顾崇雪冷冷盯着路澄邈，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翻译过来是四个字。

“离他远点。”

路澄邈恨恨地握紧了拳，看着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

挽

挽

挽

重制版文案：
月光已熄，情无所寄。
心上霜华，眉间断雪。

清玄宗二弟子路澄邈痴恋师兄顾倾寒多年，却因顾倾寒的意外身死为一切爱而不得划上句号。疯狂之下，路澄邈掳来顾倾寒的孪生弟弟，以弥补自己没有得到回应的爱，却在长时间的相处与接触中，对充当替身的顾崇雪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心回意转，移情别恋，斯人可又信我真心已变？

“我好像……开始有点喜欢顾崇雪了。”
“……还要我再重申一次吗？我不是顾倾寒。”

路澄邈×顾崇雪

第二章
清玄宗上下因顾倾寒出关这事儿热闹了一阵，弟子们张罗着设宴为大师兄庆祝，被顾倾寒笑着拒绝掉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对顾倾寒而言，庆贺一事无甚必要。在他心目中，只有二事为先。

——一是修炼，二是弟弟顾崇雪。

顾崇雪被全宗各众当作**看待，不是因为他资质不好，而是他毫无资质。

顾崇雪早些年受过重伤，全身经脉受损，最终堪堪捡回来一条命，却是成了个无法修炼的废人。清玄宗这样的宗门，向来以实力为尊，如顾崇雪这样的平庸之辈，自然而然成为了底层人物，颇不受待见。不仅众长老对他视而不见，门下弟子也心怀轻蔑，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能进入清玄宗的人，天资较之普通人都要高上一些，自以为实力过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有了顾崇雪做对比，更觉得凸显了自己的优异，时不时就要将他作弄一番。有心使坏，偏又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欺负顾崇雪时嚣张跋扈，一遇着顾倾寒，就像霜打的茄子，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好在一直有顾倾寒护着，顾崇雪才没遭受到太过于惨烈的对待。

众人时常百思不得其解，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怎么顾崇雪和他哥哥顾倾寒的差别就如此之大。瞧瞧顾倾寒，要实力有实力，要人缘有人缘，如今顺利出关，又是提高了不少。可顾崇雪，多年以来始终原地踏步，未见丝毫精进，仍是个一丁点儿内力都没有的**。

关于清玄宗为什么肯接受顾崇雪，弟子们众说纷纭。最后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得的消息，说当年宗主要收顾倾寒为徒之时，顾倾寒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便是要带上弟弟一同入宗门。起先宗主并不同意，觉得顾崇雪是个累赘，可又舍不得顾倾寒这颗好苗子，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末了还是倾向了顾倾寒这一侧，就应允了顾倾寒的要求，带着兄弟俩一同回了清玄宗。

顾倾寒进了宗门就潜心修炼，不问旁事，实力提升极快，宗主看在眼里，内心自是欣喜，殊不知顾倾寒这般努力的背后，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好弟弟顾崇雪罢了。

江湖道义，权倾天下，这些事情对顾倾寒的意义，远远不及一个顾崇雪。

毕竟，如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年的无能，让那件事发生，顾崇雪又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顾倾寒盘腿端坐在一块巨石上，闭目打坐，漆黑的长发随风飘散，身上的衣衫略显单薄，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寒冷一样，稳坐石上，岿然不动。

身后传来脚尖踩在雪地上的簌簌轻响，那人走了过来，一缕不属于顾倾寒的发丝垂落下来，在他脸颊上摩挲。

未见其人，未闻其声，仅凭气息，顾倾寒已辨出来者何人，出声唤道：“寒英。”

是肯定句，亦得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嗯。”

顾崇雪弯下身子，把手中的斗篷披在顾倾寒肩头，双手从后方绕到他脖颈前，动作轻缓地打了个结。

“怪我，步子重了，扰到你了。”

顾倾寒睁开眼，轻笑道：“不怪你，你步子再轻我也感受得到。有你在的地方，我定不下心。”

顾崇雪一怔：“哥……”

“我不是叫你待在屋里好好读书吗？你怎么又偷懒跑出来。”

顾崇雪整了整斗篷上的褶皱：“怕你冷。”

顾倾寒一直运转着内力抵风御寒，本就不冷，此时又被弟弟披了件厚重的斗篷，体内暖流涌动，又哪里会感到寒意。见弟弟如此关心自己，顾倾寒一笑，伸出手扣住了顾崇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

触到却是冰凉，不像是正常人的身体应有的温度。

知晓这一切前因后果的顾倾寒眸子暗了暗，抚摸着顾崇雪的手指，问道：“你这手……感觉好些了吗？”

顾崇雪失落地摇了摇头，看他这反应，顾倾寒亦是痛心地长叹一声。

他弟弟的右手，自那之后，再也握不动剑了。

宗内众人只知顾倾寒擅长使剑，一把名作“玉尘”的佩剑，克敌制胜，挥舞自如。却只有顾倾寒才明了，若论使剑，顾崇雪远胜于他。

可惜顾崇雪的右手，如今已再也握不动剑。仅靠着一只左手，难展当年的风采。

顾倾寒抚摸的力道不觉加重了些：“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做兄长的，没能力保护好你，才害你变成这样……”

感受到他的自责，顾崇雪安慰似的反握住他的手，道：“你又瞎说什么胡话呢？谁说你没能力保护好我，你现在不是保护得好好的？”

顾倾寒怅然，嗓音有些喑哑：“寒英……”

顾崇雪长出一口气，从小到大，以“寒英”之名唤他的，唯有顾倾寒一人，这已经成为了顾倾寒的专属。一听到那两个字，就把他拉回到遥远的回忆之中，十几年的经历又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顾崇雪松开手，轻声作别：“我不给你添乱了，先走了。”

顾倾寒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大概当年的事，还是让他心里有介怀吧……

只是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路澄邈藏身于一棵大树后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眼里爱意和恨意交织成说不清楚的情绪。

挽

第三章
顾倾寒出关已有半月，期间路澄邈数次前来拜访，皆被顾倾寒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避之不见。路澄邈虽郁郁不满，也毫无办法，只得在顾倾寒出没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看一看他。

顾倾寒还是日常跟顾崇雪待在一起，大师兄对弟弟极其宠爱的事情，所有人都门儿清，没有特殊的情况，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这就让人感觉，顾崇雪仿佛是顾倾寒的影子，永远生活在他的荫庇和遮挡之下。

关于顾倾寒闭关的原因，众人都以为，无外乎是为了提升实力。可顾倾寒的心里，还存了些不为人知的想法，这些想法，只在他自己心底酝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解了。


清玄宗，顾崇雪的房间。

顾倾寒和顾崇雪在榻上相对而坐，顾倾寒抬起顾崇雪的右手，掀起衣袖，将缠在那只手腕上的白布一圈一圈拆开。

最后一段布条脱离了手腕，白皙的有些病态的皮肤上，有一个蓝色的、形状诡异的似是某种符文一样的图案，入手的触感冰凉刺骨，仔细看还能看到那图案正在散发着白色的寒气。

屋里点着炉火，热流充盈在整个房间内，本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非常温暖，可顾崇雪的身子，却是带着抖的。

顾倾寒啮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迹落在顾崇雪腕上那枚图案之上，口中轻念了一道法诀，鲜血瞬间被那图案吸收。与此同时，顾崇雪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

顾倾寒伸出两指压着顾崇雪的脉门，像是郎中切脉的动作，抽调出体内的内力，由手指灌注进顾崇雪的身体里。一阵蚀骨的寒冷由手腕传遍顾崇雪全身，顾崇雪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鸡皮疙瘩，抖得厉害。

顾倾寒的内力还在往四肢百骸里涌，带来的结果就是顾崇雪身子越来越冷，甚至逐渐结上了一层冰霜，连睫毛上都是亮晶晶一片。身体周围翻涌着寒气，洇湿了身下的褥子。

顾崇雪终是冷的受不了，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哥……”

顾倾寒将他又拉近了些：“没事，忍一忍。”

体内寒流涌动的速度达到了极限，顾崇雪浑身被椎刺一般，只感觉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块。顾倾寒此刻也停止了内力的灌输，变换着口诀，操纵自己的内力驱逐顾崇雪体内的寒流。

两股力量碰撞之时，顾崇雪身体里爆发出一股炽热的暖流，顷刻间吞噬掉他身上的冰霜和周围的寒气。

“啊——”

顾崇雪脱力地朝前倒去，顾倾寒松了他的手，伸出双臂，一把揽过了向他倒过来的人儿。

顾崇雪呼吸有些急促，好半天才缓过来，冰冷的身躯上，体温逐渐回升。

奇怪，哥哥也不是第一次给他驱寒毒了，怎么这回比以前要冷的多？

顾倾寒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仰起头来，黑曜石般的眸子跟他对上，一张嘴，语气有气无力。

“哥，我好冷……”

顾倾寒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气息顺畅了些，也不再抖个不停。

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温和却又隐约带着霸道。

“寒英……”

“待在我身边。”

顾崇雪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顾倾寒见他睡着，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榻上，扯过一张被子盖在他身上。看着那张双眼紧闭的脸，顾倾寒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经过这次闭关，实力果然又有长进。连给寒英“驱毒”，也是轻松了不少呢……


顾倾寒刚想离开，突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师兄，你在吗？”

是路澄邈的声音。

顾倾寒推开门走出去，面上表情云淡风轻，路澄邈却觉出他因内力消耗过多导致气息有些虚浮。

“师兄气色有些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倾寒矢口否认：“没什么，路师弟不用操心了。话说路师弟来此，有何要事？”

路澄邈眼神柔和起来：“太久没见师兄了，想叙叙旧嘛。”

顾倾寒面不改色：“你我之间，有什么旧可叙？”

路澄邈一笑：“别呀，师兄，你我好歹相识五六年之久，随便聊点什么都可以呀。比如说，你的弟弟……”

顾倾寒警惕起来，猛一回身：“你在打寒英的主意？”

“我哪敢呀，只是看师兄你日日不离他左右，心里着实有些吃味啊。师兄这兄长当的，真是尽心尽责呢……”

“他是我弟弟，我不在他身边，莫非要在你身边？”

路澄邈一脸玩味：“师兄若真有此意，师弟我也没意见。怎么，师兄，你这样说，我可就当你同意了。”

“路师弟，你又不是三岁孩童，说话注意分寸。”并看不出顾倾寒显露出愠怒，依旧平平淡淡的模样，却更激发了路澄邈心底异样的情绪。

“分寸？没有分寸的事还多着呢，师兄要不要试一试？”

“顽劣。”顾倾寒知晓路澄邈性情浪荡不羁，与他争辩占不到什么口舌上的便宜，当下也不想再理会他，转身欲走。

路澄邈眯起双眸，在顾倾寒转身的一瞬，伸出手去以极快的动作拔去了顾倾寒头上的簪子。被束起的长发散落下来，柔亮得如同墨黑的飞瀑。

路澄邈捉住一缕，放在鼻下狠嗅一把，特殊的清香盈满鼻腔，令他陶醉地赞叹着：“师兄的头发，可真好看。”

顾倾寒一甩头，长发脱离路澄邈的手掌，拍打在他的脸上。这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反倒让路澄邈有了种这是欲拒还迎的自我感觉。

“路师弟既然这么喜欢动手，何不约三两个人去竞技场上好好动一动？”

“那多无趣，师弟我，可是只想对师兄你动手……”

顾倾寒不再同他多言，一拂衣袖，快步离开。那支束发的簪子却还在路澄邈手里，留存着一丝温度。

路澄邈把玩着白玉制成的发簪，凑到唇边吻了吻，贪婪地攫取着簪上属于顾倾寒的气息。

“师兄，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心里有我的。”

冰妖的手掌再度抬起，少年眼前一暗。



“寒英……”

“寒英！寒英！”

喊声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耳边。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随后身子就落进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修长的手指穿过头发，由头顶轻缓地向下捋着。

顾崇雪眼眸张开一点，朦朦胧胧中看见自己正坐在清玄宗的房间之内，靠在哥哥的肩上，虚汗打湿了额前和两鬓的发丝。

视线清晰了一点，顾崇雪扭头看向右手腕，那里被缠着一圈圈白布，盖住了疤痕，和那枚奇形怪状的寒毒印记。

梦里的痛感消失不见，顾倾寒的怀抱温暖如初。可那些回忆，依然是顾崇雪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你又梦到什么了？”

顾倾寒拨开顾崇雪凌乱的头发，绕到耳后，顾崇雪黯然失神的双目现于眼中，让他的心猛一抽动。

“血。都是血。”

空洞洞的声音响起，好似灵魂已脱离了躯壳。

从驱了寒毒过后，顾崇雪便一直昏睡至夜里。难得的安稳和宁静，却被这场噩梦践踏得七零八落。

顾倾寒又搂着顾崇雪往自己胸口贴了贴，顾崇雪却伸出手掌，推开了他。

“哥，”顾崇雪开了腔，“若没有当年那件事，事情现在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嗯？”

“那样我就不会被当成累赘，要靠着哥哥你的实力才能被带来清玄宗，要仰仗哥哥做靠山才能不被人欺负。那样我就能堂堂正正，凭着我自己，站上正门弟子的位置，不受其他人的耻笑。可是，那件事发生了……”

“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欠你的，我会加倍补偿回来。”

“补偿？”顾崇雪凄凄地笑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极其认真。“现在的状况，真的不是如你所愿吗？哥哥。”

顾倾寒脸色一暗，又很快换上一副笑容，食指轻轻点在顾崇雪的眉心，内力涌动。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强也好，**也罢，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啊，寒英。”

顾崇雪没来得及答话，脑袋就一沉，身子软软地倒回到榻上。顾倾寒收了力，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

那件事，顾倾寒也知道，这是顾崇雪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走出去的心理阴影，也是因此，顾崇雪的性情才变成现在这样阴郁寡淡。他总在试图将弟弟从过往中拉出来，可弟弟，又总是不知不觉就重新陷入那片泥沼。

什么清玄宗大弟子之名，什么其他的殊荣，他都不在意。只要……寒英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可是寒英的心里，好像并不这么想。

顾倾寒放下手，低声呢喃，像是说给顾崇雪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总在想这些事，就这么不愿意被我保护、这么想离开我？寒英，别傻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沉睡的顾崇雪听不见他的话，这番话也不会被别人听到。顾倾寒眸子闪了闪，映射出来的光芒，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个宁静的夜。顾倾寒复杂的心思隐匿在深浓的夜色之中，躲避着所有能将它查探出来的光亮，严严实实地，封锁在心底。

路澄邈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众弟子心中所想，与路澄邈所言大致相同，宗中看不惯顾崇雪者，绝不在少数，可是在对顾倾寒又敬又怕的情绪作用下，不敢如何刁难顾崇雪。可大家都很清楚，若非是顾倾寒的缘故，没人会给顾崇雪什么颜面。

没了他哥哥，他也只能成为一粒被人踩在脚下的尘埃，一根随手就可掰断的草芥。

关于他的闲言碎语灌进耳朵，句句如万箭穿心，恍如巨石压顶，砸碎了顾崇雪所有欲出口的话语。顾崇雪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他的脸庞，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沉默，晦暗，加上那一身黑色的衣衫，好像永远站在光明的背面、得不到阳光眷顾的阴影。

顾倾寒觉出弟弟的压抑，思绪倒转来到小时候的回忆，与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浮现出来，只是人物所处的位置发生了调换。

那时躲在别人身后的人是他，承受着斥责和嘲笑的人也是他。而顾崇雪像是他的一面坚实的盾牌，挡在他跟前，替他斩断接踵而来的伤害。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无用的哥哥？”


顾倾寒伸出手去，轻轻掰开顾崇雪紧攥着发簪的手掌。掌心因用力过大，被簪子上的花纹硌出血痕，顺着指尖无声地滴落在地。

“够了！”

听到顾倾寒发声，周围的人一时全都住了口，看顾倾寒扯着顾崇雪一只手，神情罕见的严厉。

“寒英的事……跟你没关系。”顾倾寒直直逼视着路澄邈，“就算他废了，也是我的责任。他若是**，那我更是。”

“师兄，何必把错怪在自己头上，你……”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找寒英的麻烦。”

顾倾寒不想听他的话，直接打断。

“你要是觉得他是**，那你也不过一个只会欺负**的懦夫。你真的想证明你的实力，就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靠着凌辱他人维护你的骄傲，真是幼稚。”

“我不是在提醒你，是在警告你。”

路澄邈看着顾倾寒的双眼，又看了看他紧握住顾崇雪的那只手，心如乱麻，越想理顺越是纠缠得乱七八糟。他千方百计想要在那人心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连点儿涟漪都惊不起，而他达不到的一切，在顾崇雪这里，却是轻而易举。

路澄邈的心气儿让他不能心甘情愿接受这种挫败感，这在某种程度上说，就象征着他输给了顾崇雪——这个在他眼中百无一用的**。就他来说，他当然是不服的。

他会就此罢手吗，不，不能，他心底最炽热的渴求，不会如此轻易就熄灭掉。

师兄是我的。

路澄邈紧盯着那道白衫人影的目光，隐隐露出危险的色彩。

连人带心，都是我……一个人的。

猩红的舌尖在嘴唇上舔了舔，路澄邈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时机，欲将自己盯紧的猎物，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桎梏之下。

第六章
路澄邈周身凶狠的气焰持续了一会儿，最终平息下去。再看顾倾寒时，已藏住了贪婪的神色，又恢复成他一贯的轻佻不羁。

现在还不是时候。路澄邈对自己说着。

这张捕捉猎物的网，需得一点一点收紧，悄无声息，猝不及防，不给人挣脱的机会，也不急这一时。

路澄邈没再跟顾倾寒继续纠缠下去，识时务地退到了众弟子中间。顾崇雪出来横插一脚，让他做什么都感觉眼前有一堵无形的墙干扰，进不可，退亦不可，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这堵墙是他靠近顾倾寒时，所遇到的最大的阻碍。他想去推倒，去摧残，连同着封锁住顾倾寒内心的屹立不倒的高墙，一并毁掉。

顾倾寒把顾崇雪手中的发簪拿走，扯下一截衣角，小心翼翼地包扎在顾崇雪手掌上，仿佛那个受伤流血的人是他本人一样。

顾崇雪抬掌看了看从白色的布料之间渗出的血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寒英，你待在这儿吧。”

顾倾寒理顺了顾崇雪的头发，紧了紧围在他脖子上的毛领，出口的话，也许是恳求，也许是强势的命令，只是从语气上辨不明，大概真实的情绪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顾崇雪点了点头，坐到了旁边的一处石阶上。好像很满意他的顺从，顾倾寒脸上露出微笑，施放内力围出一片圆形区域，笼罩在顾崇雪周身给他取暖。

顾倾寒和弟子们一同进行着早修，身形灵巧地承接着其他人的攻势，猛烈的拳劲他只不紧不慢地一接，先前拳头的那股凌厉就荡然无存，攻击变得虚若无骨。迅捷的腿法他轻轻松松地错身避过，每当旁人以为力道要落在他身上时，却发现打中的只是距他几寸之遥的空气。

同时与数人交手却丝毫不落下风，顾倾寒的实力，已然列于众弟子之前。其他人难觅他行动的踪迹，看不穿他战斗时的章法，可在顾崇雪的眼中，顾倾寒的每个动作都被拆解得极慢，他总能根据顾倾寒一些细微的表现，预判出他下一秒的位置。

哥哥还是老样子……

顾崇雪盘腿坐在顾倾寒的内力包裹的范围之内，丝丝热气入体，像是有只手，力度恰到好处地给他做着全身按摩。他安静地看着顾倾寒跟人拆招，恍然间来到幼年之时，忆起顾倾寒同他这般看他跟别人交手的情形。


姑苏城内，顾氏双子，叶生并蒂，班联玉荀。

却道这顾姓人家，不知何处修来的福分，一得双璧，膝下两个孪生儿子皆有出人之才，未满十岁就崭露头角，引得旁人羡煞。

哥哥顾倾寒性子安稳，如涓涓流水，润彻心田。弟弟顾崇雪强劲外放，似沸腾烈焰，灼人心肺。二人外貌上没有显著的差异，性情却是迥乎不同，如北国之于南疆，西陆相比东海，有着很大的区别。

当今世道，妖魔作乱，邪祟横生，崇尚实力成为主流风气。无数有志之士潜心修炼，都想更上一层，凌于万人之上，做站在巅峰的强者。

姑苏顾氏亦是众多修炼者中的一脉，门下出过几个底子不错的后生，陆续被江湖上有些势力的宗派收了去，因而在江南一带颇有几分名气。到了第十七代家主这里，夫人诞下双胞胎，查验之下，都是经脉通络，骨骼清奇，天生便是修炼的好苗子。顾家主大喜过望，又逢二子出生当日天降瑞雪，以为是祥兆，当即就为二子取名，一为倾寒，一为崇雪。

顾崇雪跟当世的大多数人一致，从小便对修炼之事满怀热切，其他人家的孩童还在嬉闹玩耍的时候，他总是闷在屋子里，跟随家中的长辈学习修炼之法，有时甚至于废寝忘食的地步。顾倾寒恰恰相反，对打打杀杀、舞枪弄棒之类无甚兴趣，天天窝在书房里，和各种各样的书籍打交道，一坐就是一整天。

家中人都可惜顾倾寒的天资，鼓动他去跟弟弟一同修炼，顾倾寒嘴上应着，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照旧对修炼提不起兴致。久而久之，长辈们也不再逼迫他，诸事皆由着他去，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了顾崇雪身上。

顾崇雪的确天赋惊人，悟性又高，小小年纪就成就不凡，远超同龄人。从出生起就伴随着他的光环从未消减过，反而随年龄增长越发耀眼。在如此光芒之下，许多人都是以仰视的姿态来看待他的，就算是孪生哥哥顾倾寒，与之比较，都是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

顾倾寒在这一方面确确实实比不上他的弟弟，他空有资质，却定不下心，多年过去仍旧实力平平。看弟弟被别人夸赞、欣赏，他也高兴，高兴之余，也有着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心情，或许是潜意识中的自私，不想把弟弟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别人眼前。

兄弟俩的感情依然很好，顾倾寒时常去看顾崇雪跟人练功比武，顾崇雪得了空也会跑到书房去跟顾倾寒一同翻阅书籍。两人虽志向不同，却没影响关系。

“以后我拜入那些大宗派门下，好好修习，哥哥你就安安心心留下来当家主，打理家族的事务。待我变得更强，谁也打不过我，我就能保护好整个顾家，保护好你。到那时候，咱们顾家，一定会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响当当的大家族。”

第七章
各大宗派的纳新大会，如期而至。为此事做好充足准备的顾崇雪也不出所料地出现在了前去参加宗派纳新的人群之中，踌躇满志地想要进入理想的师门深造。

自几个月前从顾崇雪那里得知纳新在即的事情，顾倾寒就开始焦虑，随着时间逐渐推移，焦虑的情绪也越来越重。彻夜难眠不说，更是困顿乏力、没有食欲，终日浑浑噩噩，宛如大病一场。

顾崇雪更是不爱外出了，待在屋里足不出户，连一日三餐都要下人送进房去。顾倾寒几次想见他，却都被他以忙于修炼，不方便见人为由，回绝掉了。

顾倾寒就差没动手砸门了。修炼修炼，全是修炼，修炼竟能比任何事都重要？

再见顾崇雪已是距宗派纳新不足一个月之时，此时的他，实力又大大提高，不管是身法剑术，还是对内力的控制调度，都连升了好几个档次。平辈之中已难寻敌手，遇见一些年长者，也能过上几个回合。

顾倾寒觉得弟弟身上的光芒更盛了，看着他，犹如张目对日，一片目眩神迷。

顾崇雪自然而然地收到了家族老少的集体赞誉，成为关注的中心，目光的焦点，已然是光耀家族的不得了的人物，灿若晨曦。

弟弟一贯是如此出众呢。

可顾倾寒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弟弟的耀眼，他不希望，被那么多人看见。

顾倾寒自然是试图阻止顾崇雪去参加宗派纳新，可收效甚微。顾崇雪内心去意已决，就算是有十头牛拽着，也拉不动他前进的脚步。顾倾寒苦留无果，只得转变方式，提出了一个请求。

“那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

顾崇雪答应了。

此后顾倾寒就跟在了顾崇雪身后，他不上阵，每次只是坐在旁边看顾崇雪同别人对战过招。顾崇雪越是惊才绝艳，就衬得顾倾寒越不起眼，有关于他的评头论足也渐渐传播起来。

顾崇雪风头正盛，作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顾倾寒也引得了很多人的注意，可注意之下，更是看出了他的不堪。崇尚实力的时代，如顾倾寒这般平平，是很难收获别人的敬仰和尊重的。

“顾崇雪那么优秀，怎么哥哥这样无用？”

“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差别……真是判若鸿沟。”

诸如此类的评价陆陆续续出现了，顾倾寒面上没表现出太多在意，心中多少觉得酸涩。兄弟二人打小就感情深厚，从未因这事有过什么嫌隙，如今叫旁人横加议论，仿佛他俩不该待在一块儿似的。

顾崇雪明白他这份不自在，有什么事都护着他，不许别人说他一句不是。有时候这样却是适得其反，让很多人更寻到了指责顾倾寒怯懦的借口，直言他一个兄长遇事还需弟弟出面顶着，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畏畏缩缩，不成体统。

顾倾寒从没跟这些人起过争执，许是性情使然，不愿多添事端，又或是自知占不到理，争辩不过，干脆选择了沉默。顾倾寒如此，顾崇雪却不，每每听到别人口中对他哥哥的不利言论，总要揪住那人理论一番，直到那人出声道歉才肯罢休。这一来二去的，因了顾崇雪的势头，旁人也就只能背后嚼嚼舌根，并不敢真对顾倾寒怎么样。

可顾倾寒在顾崇雪身边待久了，对于某些事的态度，开始变得微妙起来。顾崇雪实力出众，模样又生得周正，自然容易吸引其他人的视线，其中不乏一些懵懂青涩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将顾崇雪团团围住，满脸兴奋和崇拜的神情拉着顾崇雪问东问西，眼睛里藏不住的痴迷，和见到了倾慕许久的人如出一辙。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很难经受住这样的赞美，顾崇雪也并不是个例外。那帮女孩子羞涩地冲着他笑的时候，他也会以微笑回应，本是出于礼貌的表示，却没想过这笑容在顾倾寒看来是多么的扎眼。

在顾崇雪又一次跟女孩儿们相谈甚欢的时候，顾倾寒冷着脸，在一群女孩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把顾崇雪扯到了没人的角落，一开口，就是命令。

“以后不要再跟她们有交集。”

“我们只是聊聊天而已……”

“我不高兴你跟其他人来往那么亲密。”

顾崇雪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脸色异常认真的顾倾寒，竟不知该怎样作答。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怎么了？”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顾倾寒也说不上来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只是看到顾崇雪和别人频繁接触，就感到心口积压着一团乱絮，难以疏解，堵得紧。

顾倾寒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本没有想干涉和限制弟弟的意思，可一看到那样的情形，心里就实在忍不下，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他最钟爱的东西夺去了一样。

顾崇雪似乎是为了配合他，不想惹他不悦，此后真就少了跟其他人的往来。可顾倾寒最希望的，还是弟弟真的能读懂他没有言明的心情。

纳新结束后，顾崇雪顺利通过考核，被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宗派选中，即将成为正式弟子。临别的前一天晚上，兄弟俩并肩坐在房顶上，长谈着这些年共同生活的种种，一时感慨万千，却又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恰到好处地形容这种感慨。

顾崇雪手里拿着顾倾寒买给他的烧鸡，外酥里嫩的童子鸡肉质鲜美，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一块鸡肉在口中咀嚼，唤醒了舌苔上每一个味蕾。

顾倾寒看着弟弟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鸡，眼里含着笑意，笑意深处，却是无尽的失落。

“哥，你也吃呀！”

顾崇雪掰下一根鸡腿就往顾倾寒嘴里塞，顾倾寒推拒几番，拗不过他，把鸡腿接了过来。

“哎，你说，我进了师门以后，是不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顾崇雪面带遗憾地吮着手指上沾上的油渍。

顾倾寒忍俊不禁：“那你就别走了呗。”

“那可不行啊，好不容易被选上了，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了。”顾崇雪看着纸包里被啃的七零八落的骨头，态度依然很坚决，“等我出息了以后，回头天天请你吃烧鸡。”

“行了，馋鬼，你看看你的脸，都吃成大花猫了。”

顾崇雪整张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油花儿，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倒真像是花猫身上深浅不一的花纹。

顾倾寒掏出一条手帕，替顾崇雪擦净了脸。

顾崇雪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脑袋往顾倾寒肩头一靠，整个人斜倚在了顾倾寒身上。顾倾寒的头朝这边偏了偏，脸颊贴着顾崇雪柔顺的黑发，舒适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连蹭了几下。

“跟哥哥在一起，总是很快乐呢……只是不知道下回再见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顾崇雪眺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声音里带着些怅然若失。

顾倾寒的口气低落下来：“既然如此……寒英，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留在我身边呢？”

“我知道哥哥你不喜欢修炼，自然不愿意跟我一起入师门，我若是也不修炼，日后出去恐怕受人欺侮。我要有了足够强的实力，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可以保护好你。你是我哥，我怎么能让你被别人欺负？”

是吗……寒英是这样想的吗？

顾倾寒瞥了一眼紧挨着自己的弟弟，心潮翻涌，说不准其中究竟是何种滋味，手掌放在两膝上，抓住衣衫，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细汗。


世事总是难料，隔天的一场变故打破了现存的一切局势，顾氏双子的人生轨迹，从此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

第八章
一只妖力强横的冰妖突然侵袭了江南一带地区，姑苏城亦在被入侵之列。寒属的妖力笼罩天空，如一只大张血盆大口的冰蓝色巨兽，将整座城池吞入腹中。

气候温暖宜人的姑苏城，竟在四五月份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变作一片冰天雪地。鹅毛大雪顷刻之间就覆盖满城中的大街小巷，不出一炷香的工夫，积雪已没过成人的膝盖。

黎民百姓惊慌不已，男女老幼都唯恐引祸上身，纷纷躲进家中，关门闭户。一些修炼者自发组织起来，意欲守卫城池，将冰妖驱逐出境。个中不乏世家大族，顾家就是其中一员。

这冰妖修为匪浅，寒属妖力锤炼得炉火纯青，催生出的冰雪不仅酷寒难耐，更能限制行动，压抑内力。众修炼者联手，都难同那冰妖过下几着，加上妖魔的躯体本就强韧，远非人类脆弱的肉身可比，鏖战几日，众人皆已精疲力竭，油尽灯枯。反观那妖，不仅势头未减，更因吸取了一部分修炼者的内力，越发的强劲起来。

冰妖在城中一番践踏，大肆劫掠，遇着的什么好东西都来者不拒，收入囊中，顾家的祖传至宝驭气珠也成为了冰妖的目标。驭气珠此物，人类使用可温养气血，滋润内力，妖魔使用则可调理内息，稳定妖气，能大大提高修炼的速度，实属臻品一件。

也不知那妖从哪里听来这宝珠的消息，直奔顾家所在的领地而去。顾家老小弃宅出逃，想寻一安全处暂避锋芒，不料被风雨阻隔，过程中众人走散，却唯有顾崇雪不巧落了单。

冰妖对顾崇雪穷追不舍，顾崇雪再如何的实力过人，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帮大人们联手都不能抗衡的妖魔又哪是他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与之匹敌的。一人一妖交手之中，顾崇雪始终处于下风，除了给冰妖造成了一点不痛不痒的皮外伤之外，再无其他。

顾崇雪最终没能逃过冰妖的魔爪，被冰妖吸干了全身内力不说，还挑断了右手手筋，一只手就这样被废掉了。冰妖似是含怒于顾崇雪的反抗，在他体内留下了以千年妖力凝聚而成的至阴寒毒，从他身上搜走了驭气珠，扬长而去。

冰妖一去，冰雪尽退，姑苏城中的百姓这才敢走出门来。当顾家人等找到不省人事的顾崇雪时，他已是经脉俱损，奄奄一息。

顾家此时并无闲心去追究驭气珠为什么会在顾崇雪身上，毕竟摆在眼前最要紧的事，是留住顾崇雪的命。之后好一番折腾，总算疗愈了顾崇雪的内伤，治好了断筋的右手，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即使如此，后遗症依然存留。顾崇雪手筋虽接得上，却已没了先前的灵活，勉强能支撑着正常生活，至于握剑，则已成不能之事。经脉也受到损害，不再强健通络，彻底丧失了修炼的能力。

得知此事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想这飞来横祸，不仅割裂了顾崇雪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更是让顾家十余年的精心栽培付之一炬。伤愈后的顾崇雪也没了往日的热络，脸上再未见笑容，整日郁郁沉沉，寡言少语。顾家的一干长辈心痛不已，一边稳定他的情绪，一边想着其他对策。

好在顾家不止这一个儿子，顾崇雪突遭变故，顾倾寒尚还平安无事。全家人的目光转而聚焦到了顾倾寒身上，想到顾倾寒也是天资优异，决心重新再把顾倾寒培养起来。

顾家主为验看顾倾寒的实力究竟几何，扔给他一把剑，令他随意舞上一段。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从来就没怎么正儿八经进行过修炼的顾倾寒，使起剑来竟是得心应手，用出的剑招，甚至连挥剑的动作，都跟顾崇雪一模一样。

顾倾寒，过目不忘，入眼即会。他跟了顾崇雪那么长时间，每天都看顾崇雪跟别人对战，一招一式，早已烂熟于心。

长辈们没想到顾倾寒隐藏了这么久，大喜过望，更加坚定了要培养顾倾寒的心意。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的，顾倾寒接替了顾崇雪的位置，曾经属于顾崇雪的荣耀和光环，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从顾崇雪由天选之子沦为一个废人以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落差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顾崇雪，他的性情也变化极大，越发寡淡沉默，从前频繁与人接触，而今连一句话也不愿同他人讲。

虎落平阳这个词，就是对此时的顾崇雪最真实的写照。从云端跌落下深渊，以前所受的吹捧被轻贱取而代之，星辰失去了光芒，坠入凡间，也只是茫茫苍生中的一颗灰尘。

顾倾寒取而代之，兄弟俩的地位完全倒置。曾如保护伞一般挡在哥哥身前的顾崇雪如今变为细弱的小草，哥哥顾倾寒则成了庇护他的大树，一如从前顾崇雪待他那样。

经历了这种事，顾崇雪自然是没有了进入宗派之中修习的机会。而顾倾寒却被不少人相中，都想将他收入师门，开出的条件五花八门，极具诱惑，顾倾寒皆不为所动，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带上弟弟。以顾崇雪的情况，无人愿收，顾倾寒也就一直未拜什么师父，直至遇到了清玄宗的宗主。

想来进这宗门，也有六年多了……

六年来顾倾寒的实力不断提升，可无论他是怎样的打法，在顾崇雪看来都没有太多新鲜感。

毕竟哥哥最基本的战斗方式都是承袭自己，即使其后进行了调整和发展，可对于自己的招式，又哪有不熟的道理……

顾崇雪回忆间，不觉闭上了双眼，浓密的长睫垂落下来，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阴影，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微颤动。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脖颈伸过来，指尖即将触上皮肤的那一刻，身后一阵风起，这手的主人瞳孔骤缩，身子一偏，避开剑锋，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来，伸了两指，稳稳接下了由背后刺过来的凌厉的一剑。

顾崇雪被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眼前路澄邈距他不过半步，伸出手指夹着一柄玉剑的剑刃。其后顾倾寒手握长剑，神色漠然。

“好快啊，师兄。”

路澄邈侧过头去，面带笑容地看着顾倾寒。

发文字要截断，看着可能不舒服，发长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