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惑猖狂了三千年也没看明白。


来来处，云遮雾罩眼。
去去时，花明解柳暗。


宰生宰死一万年，站累了拄山，躺凉了披天。

主楼图是我自己做着玩的。有点丑，但是我没有图了嘿嘿((づ￣3￣)づ╭❤～

妖啸鬼腾，神吟佛颂。
罗刹山上，杀声震天。


宰生大圣殷惑，昔日何等不可一世的魔界尊主，眼下满身泥污血迹，还被削断了一条胳膊。
殷惑眸光淬血，有些脱力的手握着漆黑的魂哭剑，剑尖垂在地上。


鸦羽卫盘桓在半空，蔽日遮天，时不时有一两声嘶哑地鸣叫，显得嘈杂难听。


殷惑身后是一个白衣的男人，那人白发下金眸里兀自带着点轻蔑，搭着眼皮扫视着将他们环饲的六界联军。


“烨皇……”殷惑背后有他的温度，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羞于启齿，嗫喏的没把后面的话说出便被打断。


“闭嘴。”烨皇冷冷道，他声线如他的人一般，清冷像是雪山顶化冰融汇的活泉。


混元金羽扇曾是殷惑最爱的法宝之一，如今在烨皇手中扇一扇，扇退敌军十数。
要是没有这件法宝，宛如废人的烨皇也撑不了十天。


“不要在这时候逞强，我送你突出重围。”殷惑还是劝道。
“呵……你我相识一场，交情不深不浅，也算睡过一张床，枕过一双枕头，别的你不知道，却该知道我是不是听劝的人。”烨皇冷笑。


六合八荒第一冥顽不灵的人就是他。


天罚之战十天，神佛妖鬼联军入罗刹山魔宫势如破竹，誓要他殷惑魂飞魄散。罗刹山流血漂橹，遍野横尸。
天上鸦羽卫被射杀，尸首落在罗刹山脚，落在山下大星渊，殷惑顾不了。他面前又有不知死活的上前受死，宰生大圣反手魂哭一斩，剑势所向披靡。


剑招起落，黑云压阵一般的人头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剑上寒芒飞电烁目。


万年不饮血，今日一解渴。


这便是魂哭剑。尚在剑鞘之中，便要六界神佛寝食难安，骨寒毛竖的魂哭剑。
既然祸及六界。
既然剑已出鞘。
渴血之剑仿佛在说这场杀伐，就要杀个尸山血海，就要杀个你死我活痛痛快快。


电光火石之间，烨皇身侧一只凶恶虎妖发难，趁他不备正要偷袭，被殷惑发觉。
殷惑只剩一只臂膀，他机变的将魂哭掷去，漆黑的剑洞穿虎妖心脏，殷惑空出手能拉过烨皇护在怀里，自己背后却被冥司鬼将结结实实砍了一下。


“殷惑！”烨皇咬牙，混元金羽扇已经把冥司鬼将扇飞出去，又有天兵进攻。


凶悍的虎妖倒在二人脚边，血流了一地。


殷惑放开烨皇，两人偎依一瞬，在这凄风血雨中，一双怀抱熨帖到胸口灼痛。
白发散漫的烨皇，不似三百年前的神姿高彻，玉树芝兰，不是多看一眼也让人觉得惶恐的上家仙人。


寒鸦凄号，刀光剑影，殷惑也来不及多看一眼，他的魂哭又要刺向扑过来的几只恶鬼。


“回天界，至少……”


“呵！”烨皇才想讥讽他，罗刹山的气氛就不对了，虾兵蟹将小喽啰们自己退了下去，呼啦啦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被魂哭洞穿的虎妖的血不断的身躯里喷出。殷惑与烨皇站在血泊之中。


山顶上，又一阵狂笑传来。


“义父艳福不浅呀，死前尚有美人相伴。”


闻声殷惑抓起魂哭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千百年来听惯了的声音，现如今听起来尤为刺耳。


剪忌，他的义子，也是六界推崇的新魔尊，里应外合谋害他的始作俑者。剪忌的身影一闪而至，红发红眸，邪佞张狂。


“不得不说，宰生大圣将这个干儿子教养的出类拔萃呀，万军阵前依旧气势如虹，将六界联军统帅都狠狠压了一头。”烨皇冷讥道。
殷惑天性豁达，忍不住苦中作乐，“客气客气，凭你我的关系，不也是你的小辈吗？”
“哼！”烨皇抿了抿唇，终于不想搭理他了，手上却暗暗撑着殷惑的伤躯，不然他在剪忌面前站不稳。
倔强了十天，烨皇终于又有点像三百年来千依百顺的样子了。


黑袍黑冠的剪忌站定，心中骂着两人真是不知死活。不多时，他身后又追来三位上家神仙，伴着三五妖神、数位鬼将、列位佛祖。


旁的不说，这三位神仙可是殷惑的旧相识，也是六界个个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终于像杀殷惑的阵仗了。


曾几何时。
殷惑上天庭，慑得天帝躲到瑶池深处不敢露头。
殷惑入妖界，吓得十大妖王统统俯首作揖屁**流。
地府中，有十万鬼吏九叩首认他作了老祖宗。
灵山上，也有七百小佛给他送过大礼攀交情。


一人背着魂哭剑就能天上地下耍威风的宰生大圣。


横行无忌，野性难驯。


所以才种得今日天道人道共诛，佛道魔道齐伐的恶果。


“戮天魔元，极凶恶煞。
证道诛邪，六界共伐。”


山头上尽是喊杀声。
运数尽了，难逃此劫了。
殷惑眼神瞟过那三位九重天上的神仙，却恶狠狠的对剪忌说道：“好儿子！怎么也不曾披麻戴孝的来送我。”


剪忌咬牙切齿，却被天界太子拦了一下。


两位神仙拥着那位天潢贵胄大太子玄昊，他们如同在场所有“同道”，看着殷惑的方向。
不同的是，玄昊的金色眼眸望向殷惑身后，落在那白发金眸的烨皇身上。


殷惑将魂哭剑一摔，漆黑的剑插进脚边的石头里，四下围着他们的妖魔、鬼怪、神仙、佛祖却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剪忌的黑袍上织着金纹，发冠上嵌着宝石，难得的庄重体面。


可在殷惑眼中就是一副耍猴戏的样。


剪忌狞笑道：“干爹，剪忌不肖，今天要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白眼狼，本圣当年怎么就没把你掐死。”殷惑教训他是教训惯了的，忍不了他得意张狂。
剪忌不动手，殷惑也是要教训他的。他手里魔光大显，出手就是直掏剪忌心窝。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招堪堪抓破剪忌的胸膛。


剪忌踉跄避着退到好远处站定，已经一头虚汗。


烨皇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却身不由己。


也是这一时间，大太子玄昊出手，拦住了魔尊，推开了剪忌，敲晕了烨皇。


玄昊一言不发，眉间的银色印记闪了两下，怕是极力压制才没出手杀了殷惑，看得出来他也恨极了殷惑。


“大太子！玄昊！”殷惑挣开神仙的手，用臂弯接住烨皇搂在怀里，两人身上血煞冲天。
靠在一处像是两只修罗恶鬼一样般配。


没想到最般配的竟然是这一天，说不定烨皇还是开心的。


背对所有人，殷惑低头，目光一寸寸像是有实质一般摩挲着烨皇的脸颊。


终于，殷惑长叹一口气说：“多谢大太子了……多谢神界还愿意收留烨皇，多谢你敲晕了他，让他错过我死前的狼狈，省下我一份丢人现眼。”


六界常传这位大太子行事作风肖像宰生大圣，说不定将来又是一尊混世魔王，殷惑倒愿意与他惺惺相惜。


抓起魂哭，魔尊的威仪大放，震慑的没一人敢上前。殷惑放出他的代步法宝——灭世莲台。


莲台一现，方才就有些萎靡下去的联军又是心凉半截，魔尊拼尽全力，虽不能说逃出生天，至少还会说能让在座损失过半。


即将死去一半里，谁又希望有自己？


他们面对的是“圣”。


是一万年前天地大劫中横空出世的殷惑。
三千年前神魔大劫幸存的宰生大圣。
三百年前魔元戮天的魔尊。


不过也是今天被六界联军逼得像丧家之犬一般的人。


所有人沉声静气，看着殷惑全凭一条胳膊，吃力的抱着烨皇放在变化的有卧榻大小的莲花台上，混元金羽扇放进烨皇怀里。
接着是十方剑阵、六道盘、乾坤袋，昊天镜……一件一件法宝，随意堆放在莲花台上，最后是魔君的佩剑——魂哭。


“诛邪证道”的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看着他摆摊似的，将法宝罗列在眼前，眼睛发绿，发红，发直。


一件件都让他们心惊胆颤，一件件也让他们趋之若鹜。
可直到殷惑放下魂哭，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魔尊正在戒备，谁越雷池，谁死。


殷惑往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想摸一摸烨皇的脸，曾经纯净无暇的脸庞上其实早就满是血迹，根本不差殷惑手上那一点，悬了悬，终究还是放下了。


身前种种，历三百年，尊贵如他五太子烨皇，堕天成魔臣服在魔尊座下时候想的什么，殷惑懂而不说。
六界围攻罗刹山前，殷惑让下属们逃出罗刹山时，只有烨皇不走，殷惑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众叛亲离，一人与天下为敌的时候，还愿意站在自己身边人，怎么也是欠了一个人情的。


身后……
身后种种，偿上一条命，也要让烨皇永远活下去。


噗呲一声贯穿血肉的声音。殷惑的手，挖进了自己的丹田。
“嗯……”殷惑疼的闷哼一声。
“殷惑！”天界大太子怒斥。


殷惑似乎没听见排山倒海的吸气声，魔尊的、魔尊的内丹被自己挖了出来，他要做什么？摆阵？自爆？还难不成要荡平罗刹山？


“殷惑你罪无可赦，奉劝你老老实实伏诛。”
“什么宰生大圣，人人得而诛之的轻狂玩意，引颈就戮已谢前罪吧。”
“魔头双手亦是血债累累，苦海无涯，阿弥陀佛。”


“聒噪。”


殷惑皱眉轻声呵斥，罗刹山便落针可闻。


他手中的金丹宝气萦绕，看不出是“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罪无可赦”的魔尊的内丹。


在所有人眼睛一转不转的注视下，殷惑自顾自的把挖出的内丹放进烨皇下腹丹田。


除了烨皇的一张皮相，仿若万象森罗，皆不入眼。


最后，殷惑反问一句。


“我何罪之有！”


风起云涌之中，无人敢答。


哪怕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可一世的殷惑失去内丹，纵然威压还在，却不是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尊了。


天界大太子玄昊他走上前，他不制服殷惑，而是低头看看躺在莲台上烨皇。


殷惑虚弱的像是风中飘絮，燃尽残烛，他对玄昊道：“想我殷惑一生俯仰无愧，却有四样，悔之晚矣。”


“一悔不该故步自封，抓着一点虚妄，毁了烨皇；”
“二悔不该循规蹈矩，眼见亲朋挚友一个个陨落在天灾战祸；”
“三悔不该守师徒名分，等到昆仑荒芜，看……看昆仑……看阿清魂归虚无混沌，也未一吐心底绮念；”


“四悔不该从救下剪忌，还将他养成一匹反噬的狼！”


“若烨皇还是天上光风霁月的五太子；”
“若招摇山陪我摘星揽月的至交尚在人世间；”
“若我的离经叛道敢在如父的恩师面前施展一分；”
“若我当年亲手掐死蹒跚学步、低眉顺眼的剪忌。”


“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来无益，也亏得我纵横一世。”


殷惑半合眼眸，声音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