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之明显感觉到周亦在一瞬间紧张，愧怍难当的低下头看他，却瞧见周亦正抬头盯着他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吗？”周亦没张嘴，可眼里分明在这么问。
“我搞错了周亦，我以为这是教育片……”王野之慌忙解释，可话到一半就被周亦截过去。
“要我像他一样吗？”周亦难得开口，语调很平缓。王野之不知道这句话算是询问还是质责。
周亦掀开被子坐到床边，王野之立刻拉住他，“对不起，周亦，我并不是那样……”
“我知道。”周亦没给他辩解的机会，接着说道：“你母亲在你十二岁那年去世了。”

王野之愣在那。
“是重度抑郁。”周亦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平静，“我不知道她最后一段时间带给你怎样的影响，但是你的确不愿意回你父亲的住处，也从不提及他。”
王野之怔了三秒，忽然面露微笑。

这个仿生人靠在他的臂弯里，每天同他一起生活，片叶不沾身的王大少爷像块橡皮糖似的黏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在想这些？

“原来如此，你竟然读过弗洛伊德。”王野之的语气并不吃惊，反而挑起眉毛感到好奇，“科学院那群疯子到底怎么想的？竟然弗洛伊德也让你了解？”
周亦不置可否，坐在床上揉了揉腰。这样没有倚靠的坐姿的确让他不太舒服。王野之见状说，“你看你，难受也不知道说。过来靠着我胳膊。”
周亦没动。
“哎呀，我真的没有俄狄浦斯情结！你过来我跟你说。”王少爷从来没见过这么跟他扭的人，闹不过人家身体特殊，只好往前挪了挪把人给拖回怀里。

周亦听言眼神闪烁，没有抗拒的被他揽了回去。

“我妈妈是个极其敏感的女人。”王野之沉思了一会儿，开始讲述，“这体现在她的抑郁症和超乎寻常的艺术造诣上。她是个画家，去世的那一年刚办完个人展。你知道她去世的那天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什么吗？”
“我幼年玩的最好的朋友找我买她的画。我当然知道这是利用孩童的商业社交手段，他父母了解那些画的艺术价值，借由他的口找我买画，我能怎么说。”他垂眼不去看周亦，“我妈妈的悲情只留给她自己。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早晨，她把我送到门口，跟我说，阿野，世界永远是彩色的，你要记得，世界很美。”
“自此以后我父亲培养我到十八岁，然后一步步把公司放手给我，自己周游列国去了，因为我妈说她最后的遗憾就是没有看遍世界的美。”
“那群混/蛋科学家肯定没给你那老头子的资料。我们关系不咸不淡，就那种正常父子吧。不过他很信任我，每年都记得寄明信片回来，就在床底下，你要不要看？”

周亦神情有些动摇。

王野之知道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于是作罢：“我不回他那地方的原因也不是恨他，而是家里实在没人。”
“所以说，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王少爷第一次跟人这么详尽的介绍自己身世，虽然隔过十来年，那点隐痛也淡了，但真说出来还是心里一松，“周亦，我对你好，只是因为喜欢你，不存在寄情于我母亲，也没把你当玩物。”
“如果我要为我母亲找个代替品，我大可找个像她的女人，你知道的，我身边不会缺女人，更不会缺女仿生人。而且说实话，如果我想得到这些，都会比你便宜。”
“当然，周亦，我一开始的确是图新鲜买的你，这我没法否认。毕竟仿生人是当下上流社会的热门潮流，不过你睁眼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王野之将他的肩膀搂的更紧，“你不是仿生人，在我眼里，你是我实实在在的同伴，是我爱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爱人。”

周亦哑口无言，突然移开他胳膊往被子里缩。

王野之搂着的那只胳膊空了，自然而然往下找，他本以为周亦心思被他看穿，又被他一番真心话弄得羞╱骚，就着床找地缝钻，正要打趣，却摸到周亦在被窝里轻微的发抖。是一波新的宫缩。

他知道周亦是个逞能的，这时候掀开被子就是羞辱他，于是定在那里没动，只感觉到周亦的头靠在他的身体旁边打颤，双腿蜷缩抵在腹底，手上攥着他的衣服，攥的几乎要烂了。

等周亦身上的力气松下来，王野之拉开被子供他喘气。

周亦缓过气，伸手掀开被子又坐起来。王野之赶忙拉住，“你干嘛去？”
“我去客厅走走，”周亦说，“你别担心，我只是觉得太慢了，”他把手放在腹顶上，“快疼一天了，它还没有往下走多少。”他转头看向王野之，“你陪我一起。”
王大公子受宠若惊，心情过山车似的天上地下跑，一把掀飞被子蹦下床去扶他。

这屋子虽然只是王野之的一间私人公寓，但也不是十步到头的胶囊间。其实王少爷他老人家公馆就在距此不到十公里的别墅区，专业管家机器人仆从智能家电一应俱全。那是老一辈给他安排的生活，他本人并不在乎，也觉得没有一点家的气息，实在孤独，因此才买了这么一间公寓，从毛坯设计安置，全权用他自己经商所得装配、由他自己安排。

两人在客厅里兜兜转转，徘徊了四十分钟左右。期间宫缩了两次，痛起来的时候王野之绕到他身后帮他托住肚子，也防止他摔倒。

“你要不要喝点水？”王野之见他额上一层细密的汗，抬手帮着擦了，看周亦点头，让他倚着墙先一休息会儿，快步去厨房倒水。这边玻璃杯刚端起来，只听见客厅里“哗啦”一声。

王野之杯子也顾不得放下，接着听到周亦低声喊他。

“王野之……”周亦显然慌了，无措的看着地上一滩水渍。还有水珠顺着他的大腿淅淅沥沥滴落下来，浸湿了底下的一小块衣物。衣服上的深色不断晕染，潮湿叠加，范围扩大，像一滴墨汁掉进水杯，逐渐染深一整杯水。

王野之健步飞过去，忙扶住他，问他痛不痛。

周亦摇头，“就是有点害怕。”下/身失禁般的流水感并不使人畅快，周亦觉得羞耻，比之更甚的是害怕，在这种难言的无助中，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出王野之的名字。

王野之松下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周亦第一次叫他名字。周亦平日里与他交流并不需要大名称呼，王野之之前是交际场一把好手，“宝贝”“达琳”“哈尼”“亲爱的”叫出花来，摊上周亦这么个“过于亲近的称呼引发隐藏特质”的设定，收敛成一个吃斋和尚。

他并不希望自己让周亦为难，只是始终期待他可以从心底没有顾虑的接受自己。值得高兴的是，起码现在来看，初见成效。

周亦扶着他的胳膊准备继续走，王野之觉得不妥，起码要把不停涌出的羊水处理一下，免得之后生产太痛苦。

王野之拍拍周亦的肩膀，示意他停下，刚要张口，周亦猛地用胳膊环过他的脖子，他被猛地往下勾，差点重心不稳摔倒。

“啊呃……”周亦痛呼出声，咬牙咽下后半句呻╱吟，双腿瞬间软了。

王野之知道，这次的宫缩痛肯定同之前的不在一个档次上。周亦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给他，勾着他脖子的胳膊肌肉紧绷，肚子贴上他的身体硬的像铁。

周亦在一瞬间捂住腹底，捂着的那只手指尖狠狠发白，格挡住皮肉的衣物皱出一个涡旋，他几乎不受控制的撞在王野之身上，也得亏如此才没有摔到地上。

疼痛的时间比想象的长，周亦满头大汗，水珠顺着发梢往下落，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抓紧王野之的肩膀哼了两声。

“呃嗯——”疼痛实在难耐，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发现自己身边的营养液开始流失，这次往下钻的比以往都要狠，而且活力满满，超过四分钟还没有停下。

“周亦……周亦……”王野之手足无措，除了叫他的名字说不出其他话来。这也太痛了，他无法彻底的感同身受，却在这场旁观中感受到与希望和新生并存的巨大痛苦。

更何况，这只是刚刚破水后的第一次阵痛，无边折磨的开指长征才刚刚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