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下）
因着祭司神奇的血脉，凤卿月还是活了下去。
可是一个血器，是不需要为人的尊严的。一个狭窄的笼子就够了，吃在里面，睡在里面，连排泄也是在里面。
血液一点点被抽干的感觉并不好，身体也会越来越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凤卿月就不敢期待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了，也可以说，他什么都不期待了。
只是本能的记着要把每天不多的东西吃完，为了什么呢？他自己也记不住了。偶尔的时候还会看见阿青蹲在笼子旁边看他，凤卿月就会费力的把头挤过去，和他的阿青一起说话，可是他声音太小了，他自己都听不见，怪不得阿青从来都不回他。
可是那个壮壮的，脖子上戴着根红绳儿的大汉耳朵就很好，每次他一说话都会进来抽他，阿青就被吓跑了。
凤卿月讨厌死了那个人，可是又很害怕他，只是慢慢的却记不清那个大汉长什么样了。
后来阿青来的越来越少了，他就靠睡觉打发时间，睡着睡着就把自己也给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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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灏王奔到那个恶臭的地牢的时候，凤卿月还在睡，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小团，他已经瘦的脱了相，衬得那本来不大的伤疤倒像是爬满了他整个脸。但七个月的肚子毕竟也不小了，塞的那笼子满满的，看着就像在一个小柜子里硬塞了根大头萝卜菜。
要是以前的凤卿月听到李灏王敢这么说他，早就急了。
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睡到迷迷糊糊的凤卿月被他吵醒，也只是乖巧的把那布满了可怖切痕的手从洞里递出去，然后又睡过去了，就好像再寻常不过，理所应当。
李灏王心痛的难以复加，可是那个蛊被取出来了，他知道，他就是单纯的为这个人心疼了。
然而他也只是站在原地不敢动。还是赶来的李号新看不过他这幅样子，一脚踢开他，再抢过看守的刀把笼子劈开，斩断凤卿月身上的锁链就要把人抱走。
李灏王却突然发作，一把抢过李号新手里的人，也不顾他一身恶臭就抱在怀里，死命的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这样，两个人就能融为一体。
可是凤卿月不在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管谁冲他笑，都是阿青，然而阿青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会很大声的说话，因为听不清自己说话，总觉得别人也听不到。也会因为失禁，随时随地的尿一身，弄脏了也不知道挪个地方，只一味的傻笑。
就一个蒲团大的地方，都够他一个人待了，因为他走不动路了。
以前李灏王总嫌弃他事情多，可是现在的这个凤卿月却再也不会了。
有时候李灏王抱着他，也不用理他，他自己就能说着说着笑起来，李灏王也就跟着他一起说，一起笑，看起来是极为融洽的场景，可其实两个人都不过是在自说自话，隔了数不清的距离。

孩子还在，只是不爱动，李灏王经常把脸贴在他肚子上，想和孩子说说话，可是连孩子都不原谅他李灏王。
他身下经常会流血，并不可怖，因为流出来的血也只是淡粉色的，太医便不准他下床了。
他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玩儿，左手绞右手，右手绞左手，可是那几只因没有得到救治废了的手指总是拖他后腿，他终于生气了。
就拿牙把手指咬下来恶狠狠的扔地上，咬下来第一个的时候还很有成就感似的，傻兮兮的大笑起来，等李灏王被他的笑声引过来的时候，他又在啃下一个了。
太医包扎的时候他还在笑，奶声奶气的问李灏王:
“阿青你怎么啦？都不笑”
李灏王崩溃的抱着他大哭，他还轻轻的摸着李灏王的头哄他。
从此李灏王再也不敢离开他半步。
太医说养些动物能增加点生气，说不定还能让他想起来肚子里的孩子。
李灏王便去寻了一只纯白色的兔子来给他养，凤卿月开心的不行，伸手就把自己脖子上李灏王给他求来的平安符扯下来，把红绳挑出来，费劲的套在兔子的脖子上，还不许李灏王帮忙。
李灏王知道他是终于想起来了些往事，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他兴奋的对着兔子说到:
“你以后就是我养的小白兔了！套了我的绳儿，就是我的人啦！”
李灏王终于楞在当场，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也有个人这样对他说过，还在他的脖子上也套过这样一根绳儿……
抓着凤卿月的手，询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凤卿月却笑嘻嘻把手卡在了兔子的脖子上，一点点开始收紧，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上挣扎。
原来你也不是不恨的，原来我终究还是把你的爱给磨光了……

李灏王最终还是救下了那只替他受过的兔子，好好的安顿在了凤卿月每天待的床上。
凤卿月自己倒是忘了想要捏死兔子这件事，一觉醒来，看见自己被子里多了个毛球球，便成天的搂着那白团子玩儿。
李灏王看他那样子又心疼又好笑，逗他给兔子取个名字，他愣了半天，才回了个“小黑臭”。
李灏王听了难过不已，这人是傻成了什么样啊，怎么黑白都分不清了呢？可是这毕竟是凤卿月取的，也就心疼的摸着他的头没说话，更没注意到凤卿月嘀咕的一句“可是他本来就又黑又臭啊”
阿青有名字，小兔也有名字，他问李灏王“为什么我就没有名字啊？”
李灏王抱小孩儿似的把他面对面抱怀里，正在给他梳那堆又蓬又乱的头发，凤卿月的头发从傻了以后就再没有梳好过，干枯毛躁总打结，他又怕疼。
一头及腰长发就被剪到了齐肩的长度，盖住了他如今小小干涸的双颊，只剩下了两只黑得渗人的眼睛，更没了半点当年的谪仙之姿。
李灏王现在越来越不敢看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梳头发的手抖了很久，最后还是怕把他弄哭了，才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告诉他，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凤卿月。
凤卿月等了很久，还以为李灏王不打算理他了呢。看李灏王指着月亮，说的什么他好像也没听清，只知道有个月，从今以后就一个劲儿的叫自己“小月”
小月渴了，小月要睡觉觉，李灏王看着他这样子，早就没了眼泪，只知道拼了命的宠着他。
哪怕凤卿月还是仇人的孩子，前朝的血脉，哪怕凤卿月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也忘了他李灏王。
可是他还爱着他的凤卿，他的小月

隔了好几天，李号新才得了旨意，允许去探望凤卿月。
他进去的时候倒很是不巧，凤卿月又尿了自己一身，正把头埋在被子里，撅着屁股让李灏王给他擦洗。
李灏王倒是神色如常，轻轻的擦完以后，又把宫里上好的去痱粉给他抹了，再把尿布给他裹上，才盖了被子。他手糙，怕硌着人，只能隔着块丝绸慢慢的做。
看见李号新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了句“你来了？”又忙着把手伸进被窝，把凤卿月抱的死死的那只兔子掏出来，“小月听话！里面太闷了，它不喜欢。”
凤卿月把头从被窝里拔出来，瘪瘪嘴:“闷的话，小月也不喜欢。”
李号新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那个小笼子是不是比这还闷？他是不是也不喜欢？
当日桂花宴上挑眉冲他哥微笑的那个白衣男子还在眼前，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明明是个谪仙似的人物，现在却活的丑态毕露，污垢满身，他说“凤卿此生桀骜，心悦诚服，唯一人尔。”
李号新不敢想，那个桀骜的凤卿月是怎么样在那个笼子里一点点被迫放弃自己的，只剩下这个毫无尊严的小月。
可是始作俑者却还能对凤卿月的丑态平淡处之，他凭什么？！
李灏王还以为他是看见了凤卿月臀上残留的青紫板花，无奈的叹口气:
“我找太医看过了，小月的身体容易留疤，脸上的也没有办法，但他自己说不疼。”

李号新彻底被他的平淡惹怒了:
“小月？你有什么资格叫他小月？不是南疆的蛊王自己送上门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他活生生的冤死在那个地方！”
“你让他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当初我和兄弟们是怎么求你的？多好的一个嫂子啊，替你谋划好了一切，甚至连爱你都不敢让你知道，怕你为难。要是，要是那个时候就去救他的话，是不是就会来得及了啊？”
“你呢？你就为了那么个***，替别人养女儿！还把我们李家家训拿到她身上糟践，活生生把个仙子似的人物毁在了你手里！你看看，他还有你的孩子啊！那才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李灏王没一句答的上来，嘴唇都被他咬出血了，他还是答不上来，是啊，他凭什么呢？他凭什么啊？
那些前朝旧臣他都可以通通不计较，这么个懒懒散散，每天就宿在凤华殿等着他去逗弄的人，他凭什么呢？
就凭那个人喜欢他李灏王吗？所以就活该被恶意揣测，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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