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故乡千里梦，往事万重悲。小雪沉阴夜，闲窗老病时。

那一夜中州落雪，元策独自一人走过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登上了宣政殿前的平台，当一个人立于此处，便会知为何万千人都对那至尊宝座趋之若鹜。恢恢长安，尽在眼底，万家灯火，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威加八荒。这是他的天下，这是他的盛世，文治武功，万民敬仰，他已经完成了一个帝王毕生的追求。

元策环顾四周，黑夜漫漫，他注定是孤家寡人。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梁止的那一句不再想要，使元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知何为绝望。他明明曾有那么多次机会与梁止并肩看这太平盛世，可他却亲手葬送了他们的将来，葬送了梁止的一生。

元策做到了醒掌天下权，却求不来醉卧美人膝。

既是有缘无分，当初何苦纠缠。

寒风如匕首一般割过面颊，元策脸上忽然湿润，连他自己都不知，那一片湿润究竟是雨雪，还是热泪。

月至中天，元策终是不放心梁止一个人，召了仪仗撵驾，会了建章宫。

建章宫内温暖如春，元策怕梁止受寒，在门外便脱下了落满雪的大氅，梁止已经熟睡，长发铺满枕上，如今连身上都有了一股弥远的药香，元策褪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指腹摩挲过梁止的长发与苍白的面颊，细看之下，才能发现梁止脸上那一丝残存的血色，纵然地龙烧得如此暖和，梁止身上依旧寒凉，元策眉间渐渐舒展，笑意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心疼，所有的爱恋写在了脸上，轻轻在梁止的唇瓣与脖颈处留下了两记浅吻后便去了后面沐浴。

元策洗的很快，换了一身暗色缂丝寝衣便进了内殿，他多年下来成了习惯，不喜欢有人过于近身伺候，这样的习惯到与梁止有几分相似。亲手吹灭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元策掀开帷帐，钻进了被子里，从后面小心翼翼地将梁止拥入怀中，一只手握住梁止冰冷的双手，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摸着嶙峋瘦骨，心中疼痛更甚几分，恨不得将眼前孱弱的人揉进身体里去。手停在了梁止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梁止浑身上下皆是冰冷，只有孩子这里才有一丝温暖，堪堪四个月的腰身却已经有些有些臃肿，若是以后月份大了，梁止只怕更难起身，将手探入梁止的寝衣内，指腹在肚脐处打着圈儿，元策心中长叹一声，他知道这孩子来得不易，也知道梁止为了留住孩子更是不易。

哪怕如今梁止恨他，惧他，可只要有这片刻的温情，也就足矣了。元策不信，不信这一个江山与一个亲生的孩子留不住梁止。

元策今夜不知怎么的辗转反侧，过了三更天依旧未眠，顺着梁止的长发却发现乌黑之中却掺杂着几丝银白色，梁止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前几年还是龙姿凤章，如今却仿佛被抽干生命，病体沉疴，日渐憔悴。

忽然，梁止在睡梦中咳嗽了几声，眉头紧蹙，似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元策本以为那是与白日里一般的症状，便半撑着坐起来，抚着梁止的后背为他顺气。直至元策轻轻唤着梁止的名字却发现梁止没有应答时，才察觉出了不对。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亮，当元策看到梁止从嘴角流出的鲜血已经溢满了衣襟时，只觉得睚眦欲裂，心口好似被用一把利刃抵着。

“点灯！给朕点灯！传太医！快！”元策朝着殿外嘶吼着，最后破音时几乎带着哭腔。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整个建章宫灯火通明，元策披上了大氅，倚在榻上将梁止抱在怀中，脸上虽是不见澜漪，实则却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拾壹.（上）

太医们都不是傻子。这么晚的时辰，又是这样急的事情，心下也猜到了十之八九，只怕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而是梁止身体又有恙，念及此，一个个的心都提了起来，梁止的身体他们是清楚的，如今不过是用药吊着一口气，偏偏肚子里还有个不能拿掉的孩子，眼下能不能熬到孩子出生都是个难题。

与其这般苦苦煎熬着，倒不如让人平平静静地离去。可太医们不敢这样说，因为这样的话，会触怒天颜，这是诅咒君后，是要夷三族的大罪。无奈，只能提上药箱随着内侍们进宫。

不及一柱香的时间里，太医们便鱼贯而入，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都到齐了。赵太医也被召了回来，他本已经打算乞骸骨回金陵安度晚年了，人才刚刚离了长安城不到五十里，就被一道圣旨追回来了。赵太医算是梁止的远房表舅，前几年妻子离世后便是孑然一身，唯一的儿子驻守边疆去了。在元策对梁止不闻不问的年月里，只有赵太医会去给他瞧病开药调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毕竟是医者仁心，可一人之力终究绵薄，他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后来，赵太医也只能想尽办法让梁止稍微好过些。

当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赵太医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陛下终究知道心疼梁止了，悲的是梁止只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悲喜交集。终究，他还是回了长安城。

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的升腾着，梁止被元策紧紧搂在怀中，面色惨白，浑身冰凉，连鼻息都是似有若无，元策心中充斥着一种无名的恐惧，那种从不曾有过的恐惧折磨着他的心神，当年他远征漠北时在大漠中失了方向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慌。他在害怕，害怕梁止熬不过去，害怕梁止就此弃他而去。

殿内的气压极低，元策面色阴鸷，赵太医长叹一声后上前诊脉，本以为只是肺部的毛病又加重了，可转念一想，梁止近日都在陛下的建章宫里被好生伺候着，陛下如今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肯定不会饿着冻着，又怎会加重呢？

诊着诊着，赵太医渐渐发现了不对，眉头愈发紧蹙。这脉象，这症状，倒不像是病发，而像是……是毒发。赵太医心头一颤，此事兹事体大，他不敢妄下定论，若是被下毒，如今梁止与元策同住，这可就是……弑君啊。又换了几个老太医诊脉，所得到的结果均为毒发。几人心下一紧，发间与后背上早已涌出了冷汗，元策本就等得有些焦急，也瞧出了几个太医为难的神色，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些，怒斥道：“尔等都是老太医了，有什么话就照实说，不必畏首畏尾！”

赵太医出列，攥着衣袖，声音中掺杂着几分心疼，答道：“回陛下，君后此症到不像是病发，像是……是……毒发……”后来声音愈来愈小，赵太医偷偷瞥了一眼元策，便不再出声。

当听到毒发二字时，元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经历火烹油煎一般，大脑中一片空白，心中除了愧疚就是自责，他不敢低头去看梁止，不敢去看他惨白的脸色，死死攥着梁止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怀中的人就会离他而去。元策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常，眼里是掩不住的怒气，道：“你亲自领着宫正司现在就去查，查不出来就不必来见朕了。”这一句话，元策说得咬牙切齿。

那一夜，整个皇城禁庭沦为最可怕的所在。各宫的领事太监和掌事宫女被一个个带去问话，凡是稍有嫌疑都被宫正司带去用刑，整个后宫被搜了个遍，后宫的那些男男女女均被带去观刑，直到死了两个宫女和三个太监，那些人才招了，招得一干二净。当元策看完那几纸供词之后，依旧心有余悸，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这些年将后宫放心地交给霍绥管着是多么的愚蠢，他的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诡云谲，能明目张胆地欺侮君后，给君后下毒，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手上的笔被生生折断，化为齑粉，元策怒极，道：“徐氏，郭氏荼毒君后，谋害皇嗣，罪不可赦，夷三族，李氏，范氏目无尊卑，侮辱君后，赐死，亲族流放南疆，其余的后宫诸人，赐金遣返吧。”

元策眼眸微闭，他不愿再去想这样的决定会在朝堂上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如今一心盼着的，只有梁止身子好些，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何苦所有磨难都要梁止一人承担？

拾壹.（下）

后宫哀嚎一片，梁止同样不好过。那一夜查明之后，太医就照着方子配了解药，解药喝是喝了，可就是不见好，太医一波一波的来诊脉，可就是束手无策。今天一早竟有发起了高烧，顾忌着肚子里的皇嗣，又不敢下重药，只能靠着温和的药一点一点的调理着，什么时候能退烧能醒还没有定数，太医们如今只往建章宫里伺候着，每次诊脉都是心惊胆战。

梁止这副模样，元策自然不痛快。元策一不痛快，那些大臣们更是苦不堪言，不是这个被流放就是那个被贬谪。没有谁敢上书说一句不合礼法，说一句男后祸国，元策的手段他们是知晓的，触了他的霉头，那便是要生不如死了。

那日早晨，梁止醒了，元策抛下满朝文武赶了回去，看见梁止的那一刻把列祖列宗都谢了一遍，梁止虽是醒了可依旧精神萎靡，病恹恹地倚在元策身上，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初具规模，梁止身上无力，元策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肚腹，安抚着有些躁动不安的孩子，孩子有了胎动，元策是欢喜的，可也担心梁止，如今梁止便难以承受孩子胎动带来的疼痛，以后月份大了只怕更加煎熬。

“皇儿听话些，别让你父君难受。”元策笑眯眯的与孩子打着商量。这是个听话的孩子，不一会儿动作变小了很多，知道不折磨父君，似乎是睡着了。

突然，梁止好受了些便开口要了纸笔，一只手伏在小几上，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书写着，写完后将纸条递给了元策，淡淡道：“望陛下成全。”

元策看了看字迹和内容，虽是无力，风骨犹在。在梁止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将人细心地塞进锦被里，又在他腰下垫了一个软软的蜀锦金丝枕，一边替梁止掖被子一边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想多了容易有心病，你如今只要好好的就行，这是我疏忽了，我马上下旨，好不好？”不知从何时起，元策在梁止面前就不用了朕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数日后，一道诏令归京的圣旨和一张纸条送到了金陵梁侯府上，当梁枢与祁川看到那字迹的时候心中便生疼生疼的，那是梁止的字迹，有气无力。

“二十余年，深恩负尽。孩儿苦居深宫，如今病体沉疴，腹中尚有皇子，恐难求扁鹊回春术，速盼一见，怕参商永隔，成永生之恨。”

拾贰.

云冻欲雪未雪，梅瘦将花未花。

已是霜月中旬，连绵了数日的雨雪到那一日清晨戛然而止。晴空朗朗，万里无云，虽是天地之间依旧充盈着刺骨的寒气，如今也算是万象一新了。可这样的好天气并没有能扫去笼罩在宫中的阴霾，六宫上下无人再敢议论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做事皆是小心翼翼，太医院和建章宫里伺候的宫人更是如履薄冰。

一夜之间，后宫空置。所有的恩恩怨怨烟消云散，那些传闻中的主角纷纷散去，像那日化掉的雪一般，万人瞩目地走来，却是了无痕迹地离去。杀人如斩草，落地不闻声。

梁止还是那般病恹恹的模样，被元策按在建章宫中，倒是有了几分软禁的意味，腹中的孩子因为头三个月不曾被好好照顾也是孱弱，早早地便开始熏艾。

君后重病，皇嗣羸弱，后空空置，皇帝登基数载却依旧后继无人，膝下单薄。朝堂上虽是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实际早已波诡云谲，诸臣皆是看准了君后病重六宫无人这个机会，都想着把自家的小姐公子往皇帝的后宫塞，如今皇帝下旨令梁侯归京，似是更是坐实了君后病危的传闻。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说皇帝早年征战血腥夺嫡杀孽太重的有，说君后本性善妒没有容人之量如今病危的也有，有些传得甚至比这更离谱更过分，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元策倒没有太上心，都说谣言止于智者，谣言也本就查不出什么，过了这一阵，自然便消退了。

时至年底，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那一日朝廷休沐，元策微服私访，独自去了护国寺。护国寺百年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后来更是成为皇家的寺院，据说有些东西灵得很。元策以前倒也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可如今进无可进，他只能信，只能赌一把。

那一日，九五之尊跪在满堂神佛之前，虔诚地祈祷着江山永固，百年好合，幼子平安。最后，元策求来了两根红绳和一个佩帏，据说这几样东西极为灵验，红绳能留住想留住的人而佩帏则能够庇佑一双璧人永结同心。

在长安城中，元策让一个道士算了一卦，算的是姻缘，算的是他和梁止的姻缘。那道士后来不曾说些什么，只是给了元策八个字。

有缘无分，为时已晚。

元策心底一沉，心头倏忽多了几分酸涩滋味，走在朱雀大街上失魂落魄，似乎身边的繁华喧嚣都与他无关，手上还提着刚刚他买回去准备给梁止的蜜饯果脯，他这几日将梁止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想着梁侯一家即将抵京，估摸着梁止会高兴些，也会与自己亲近些。

元策回到建章宫时已是午后，梁止像只猫一样卧在榻上午睡，他睡得很熟，元策看见了一侧的宋总管，便问道：“君后今日午膳都用了些什么？”

宋常知道陛下想听到些什么，却又不得不如是禀报，道：“回陛下，君后今日胃口还是不大好，吃了两口饭便说饱了，荤腥还是一点儿都不沾……”

元策听了后只是故作生气地说了一句：“不听话。”

轻轻固定住他的左手腕，想将那一根红绳系在梁止的手腕上，可却发现梁止左手腕上有一道极深的横向旧疤，平日里不大明显，可细看却显得无比狰狞，仿佛白瓷上的裂痕。元策心中疑惑，更是心疼，在那道旧疤上抚摸良久方才将红绳系上， 将手腕放入锦被中。随后又用金剪各取了两人的一段长发用红绳紧紧拴在一起，搁进了佩帏之中，将金丝绣的佩帏塞进了他们的枕下。

此时，正好赵太医过来请脉。元策想着梁止那道旧疤，又想着以前赵太医与梁止走得近，便抿了一口普洱，随口问道：“君后左手腕处有旧伤，赵太医可知些什么？”

赵太医自然忘不了那道伤，那道疤险些要了梁止的命，还是他救过来的，只是个中缘由，赵太医难于启齿，更不能说给元策听，可转念一想，如今元策待梁止用了真心，说出来倒也没什么，于是跪下道：“此事君后不愿再提，臣说出来，望陛下不要迁怒君后。”

“你说便是。”元策转着扳指，压低了声音道。

“这时君后当年……自戕未遂……留下的疤……”赵太医远远的望了一眼梁止，当年梁止割了腕之后血流了一地的画面犹在眼前，元策的脸色愈发难看，赵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内自戕，本就是要祸连亲族大罪。

“他为何……自戕？”元策眉眼间有些落寞，心中有事说不尽的愧疚，当这个问题刚刚脱口时，他便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明明就是他令梁止到这副模样，可现在却问他当年为何自戕。

但元策不曾想到，这句话所得到的答案却更加残忍。

“君后……在此之前……还有过陛下的孩子……应是在去年的初春……春日宴的那一晚有的……”赵太医分明看见元策脸色发黑，眼眶中似是有液体，便不再说下去。

“那孩子……什么时候走的？”元策扶额，强行抑制住了声音中的颤抖。

“那孩子……不到三个月就没了……至于怎么没了……陛下当时不该强迫君后承欢的……君后当时知道有孩子……后来孩子没了，便觉得没了盼头，所以就……”赵太医低声说着，毕竟顾忌这帝王的颜面，有些话他也知道不点破。

元策今日算是知道，为何梁止那般抗拒自己碰他了，是自己，罪有应得罢了。

这一章因为有敏 感 词汇
所以就没有文字版了

拾肆.

也曾心怀河山十九载，一朝沦为深宫寂寞客。

到了酉时，礼部尚书递了折子给元策，元策那时正陪着梁止在窗下案上临摹着王右军的行书，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窗外的红梅含苞欲放，无风无雪，暮色霭霭，元策似是有些不愿，可无奈还是去了宣室殿，临走时，压低了声音吩咐一众宫人伺候好梁止。

梁止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了不少，虽说再也比不得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可至少抱在手上不像一具白骨了，至少还能下床走一走了，眼中也多了几分光彩，不再是行尸走肉的傀儡了。元策走后不久，梁止便摹完了一段《兰亭集序》，搁下笔的那一刻梁止忽然觉得自己万分悲哀，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君后的那些年被软禁在云台，顶着尊贵的名号却连一个暖床的工具都称配不上，连自己的孩子都无力保住，后来被废，又被囚禁在北宫，人人皆可践踏他的尊严，全天下将他当作一个笑柄，阖宫上下都少有人知道他的死活，而他也不过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外面的只言片语，如今元策确是待他好，却是将他像一件玩物一般的圈养在建章宫中，与世隔绝。

梁止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泪水便打湿了整张上好的宣纸，那一年凤阙之上元策品评了梁止的策论，妙语连珠，口灿莲花，明明是两颗那般相似心怀天下的心，可为何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后来琼林宴对诗，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梁止伏在案上，狼毫上的墨汁在纸上留下了一道道残缺的墨痕，梁止拼命抑制住了抽泣声，腹中的孩子似是在抗议着什么，开始躁动不已，梁止只好腾出一只手去安抚着这个小生命。

“孩子……唔……听话……宝宝……乖……”

待孩子安静了些，梁止慢慢直起身子，一手托着将近五个月的肚子一手撑着腰身，慢慢朝着门外走去，梁止如今身上无力疲乏瘦弱，孩子才不过将近五个月，梁止就已经连走路都十分吃力了，两条纤细的腿仿佛承受不了这重压要折断一般，有宫人上前想要搀扶着他，梁止却摆了摆手让她下去，自嘲自己已经如此不中用。

站在殿门前，这是梁止第一次在宫中抬头看天，一片染上夕阳余晖的天被禁锢在四方宫墙之中，梁止突然发现，这偌大的一个天下，除了这建章宫他竟然无处可去，就像……他余生只能依附于元策一般。

梁止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起风了，两行泪痕，无声而下。长安隆冬的风总是刺骨的，梁止身上也没穿多少衣服，身后的宫人赶紧上前提醒道：“殿下，回去吧，若是陛下知道了您受了风，又该生气心疼了。”

“都下去吧，我……出去……走走……”梁止如今连说话都没有多少底气，抬脚准备走出去时，却发现身边的宫人跪了一地。

“殿下，奴才们自是不敢拦您的……可……陛下的意思是……”说话的是御前女官，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生怕惹得梁止动气。

“罢了，罢了，回去吧……我知道你们的苦楚，我不愿为难你们……”梁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知道，有些事并非是这些人能左右的，还未待女官说完，梁止便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回了殿内。

元策今日回来得不算早，梁止便随手翻了两本史书在读。从两个人一同用晚膳的时候，梁止就觉得元策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那炙热的眼神让梁止不由得耳根子逐渐红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这六个字被梁止贯彻得极好。无论元策如何费尽心思找话去讨好他，梁止永远是淡漠敷衍地答上几个字，从不愿多说些什么。

后来沐浴之后同床共枕，元策依旧从背后环抱住了梁止，将人揉进自己的怀中，元策顺着梁止的手臂一路向下，摸到了那昔日的疤痕，并在那一道凸起且不够平滑的肉上不断爱抚着，这是在抚摸梁止身上的疤也是在抚摸梁止心上的疤，使梁止不由得身上一颤，元策的声音似是有些嘶哑，靠在梁止的耳畔，呼出的热气蔓延到了梁止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欲望，他说：“阿止，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是再施舍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要如何待我都好，你日后再也不要拿着自己和孩子开玩笑了好不好？嗯？”说罢，便吻上了梁止的后颈。

梁止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真的能大度到忘记所有的耻辱和恨意吗？

他不能。

见梁止不回答，元策虽是失望，可并不恼怒，依旧接着说道：“我想你。”随后拉起梁止的一只手一路滑到自己的身下，轻轻将梁止那双玉手覆上自己蓄势待发的龙根，笑得愈发恣意，接着说道：“它也想你的身子了。”

梁止的脸瞬间红得像要滴血一般，想抽开手却发现元策紧紧将他的手固定在那一处，呼吸声愈发急促，敏感的身子也有了些反应，元策就像一团火，烧得梁止无处可逃。元策又怕梁止开口拒绝他，便又说：“以前是我错了，这一次朕一定好好伺候君后，太医也说，这对孩子好的，阿止，从了你夫君吧。”

梁止哭笑不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元策感知到了身下人细微的变化，心中更是欣喜。

这一章的车再吞我也没有办法了……

十五章估计弄不上来了……吞了三四次，这是十六章

拾陆.

沉香燃尽，长天破晓。

梁止像一滩水一般瘫软在元策身上，眼角的残红尤未消退，他想睡，可身上酸痛，腰间更是如针刺一般，似乎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就这般由着元策说着些不着边的荤话，由着元策替他温柔地安抚着腹中的孩子，任凭身下榻上一片暧昧的污浊。

元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梁止脑中昏沉，听得也是零零碎碎，始终不曾开口答一句话，元策也没有丝毫愠怒，这一夜的合欢，他已经是将身下人拆骨入腹，心满意足。

心上人也是身下人，元策恍惚觉得手中三千里河山也抵不过这身下旖旎风光。

元策笑了，眼中像开出了九月的蔷薇，像溢出了三月的春光，将早已埋葬的真心的笑又挂在了脸颊之上，比他当年登上承明殿龙椅时笑得更真挚。

“我带阿止去后面沐浴，弄不干净会难受的。”元策问得轻声细语，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生怕惹得身下冷淡的人不痛快，一只手半撑着坐起，一只手护着怀中的梁止，那从床上滑到地上的寝衣也不打算穿了。

“不……我不要……我自己会洗的……不要你……不要……”梁止的声音细若蚊蝇，可元策却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免又是愧疚与失落。看着梁止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自己怀中推出，蜷缩在一旁胡乱扯过锦被盖在身上，瞬间变空的怀抱令元策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其实梁止自己哪里会做这种事后的清理，从前元策待他本就粗暴厌恶，每次情事都是以梁止昏死在榻上告终，更不必说给他做这种清理了，梁止被囚禁在云台，身边没有人伺候，他自己也不大懂这些事，加上脸皮薄，在昏昏沉沉时自己用冷水胡乱洗洗便算完了，随后便总是几日的高烧，他就自己饿着，渴着，熬着。若不是有个赵太医，梁止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会病的……”元策思忖良久，方才应出了这四个字，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对梁止说这样的话，梁止如今的遍体鳞伤，一身病痛，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给的。

梁止将这四个字听进了心中，缓缓闭上眼睛，背对着元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冷笑，声音如同跌倒冰点一般，说得却异常轻松，他道：“病？我如今从头到脚哪儿都是病，也不怕再多添一种。病又如何？多少人盼着我早些死了才好，给我用过多少药，下过多少毒，我心中也是有些数的，我这一辈子已经是个废人了，眼下也不过是带着孩子活一天算一天，连生下这个孩子我都当是个奢望，觉得自己想都不配想。”

梁止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元策就越是如坐针毡。为什么本该对他任性妄为，恃宠而骄的人，却距他于千里之外，连话都不愿意与他说？

“都是有恙的人身边晦气，陛下万金之躯，以后与我还是再也不见的好，不如将我送回云台，至少说……我一个人住惯了，能睡得安稳些，也能活得清静自在些，就算哪一日不行了，好歹也不必被用苦药吊着一口气，生死还能自己做个决定。”梁止懒得去想元策的心思，也懒得去掩饰他的疏离不屑，自顾自地说着，他早已经看淡风月，无惧生死了。

梁止如今的愿望就是离元策远远的，到死都离元策远远的。

元策气得脸色发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依旧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中，上下两排牙齿不断碰撞着，拼命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问道：“梁止，梁止你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你究竟要我怎么补偿？！你说，你说好不好？”元策质问到最后却变成了哀求。

梁止心中那些旧疤仿佛又被一双大手一道道活活撕开，任凭着心中血流成河却无能为力。梁止儒雅从容了一辈子，永远是芝兰玉树，在元策面前更是力求至美，如今却拼命全力坐起来对着元策，对腹中的刺痛不管不顾，几乎疯狂地吼道：“好…好！那陛下告诉我，我原本大好的仕途该怎么还？我原本健康的身体该怎么还？我被折磨羞辱了数载该怎么还？我孩子的一条命该怎么还？那一碗断送了我所有盼望的药陛下又想怎么还？一颗死了凉了的心，捧在手里和踩在脚下，有什么区别？”梁止笑得放肆，死死咬着嘴唇，将那声哭腔生生憋了回去，双目充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

元策不敢直视梁止绝望的眼神，梁止渐渐平静，窝在那一床锦被中，眼神比脸色还要苍白，腹中的剧痛愈发明显，见元策不说话，梁止接着说道：“回不去了……是我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当年的少年了……我累了……累了……真的累了……”

“何苦呢？何苦呢？元策……元策……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离得……离得……远远的……”

“元策……我爱过你……真的爱过……可我现在只想忘了你……永远忘了……”

“你放过我……就当是可怜孩子……可怜我一身病痛……求求你……放过我吧……”

“元策……别纠缠了……我没有多久了……没有多久了……”

梁止的眼泪的打湿了被子的一角，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遍遍凌迟着元策的心。

他一直独自呢喃着这几句话，元策伸手碰他都不许，直到梁止身下那一滩殷红渗出，元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拾伍的肉真的发不上来……吞了四次……肉扔群里了……想要的小可爱仔细不过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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