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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榜下捉婿 by 鲤鲤鲤 清冷攻X无赖受 | 甜 | 巨甜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钟濯表示:什么你家我家,宋谊迟早是我钟家的。
清冷美人攻X无赖护短自己以为攻受
甜!
巨甜!
超级甜!
不甜不要钱!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二楼备注~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一)
庆宁三年四月十五,京兆府桃李齐放、春风满城,会试杏榜今日公示。


御街照壁前水泄不通地围满了人,间或有人打眼看到自己榜上有名,喜难自抑高声叫道“中了!”,引来旁人侧目,不多时便有三两京中富贾围上来,张口就是“某有一女,形容姣好,不知足下可有婚配?”


有中的,便也有不中的,将杏榜来回看过三遍还寻不到名字,唯有叹息一声,三年后再来。


那后头来看热闹的人隔着挤挤挨挨的人群瞧不见,便不住高声问:“今年这会员是谁啊!”


前排看榜的人便照着那榜单高声念道:“一甲第一,宋谊!”


宋谊是谁?


在今天之前,京中百姓并无人听过这个名字,今天之后,便连黄毛小儿都要知道:“宋谊是今科会员!”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二)


钟濯顶着钟老爷的怒气在京中盘桓半年,终于等到放榜,打算用过早饭溜达去瞅一眼,不论有没有吧,也算是了了这半年间的一桩心事——但也正如家书里写的,不论进与不进,他左右是不会走的。


原本因他中了举而大宴乡里的钟老爷看了信咬碎一口后槽牙,朝自己夫人大叫:“你生的好儿子!呆在京城做什么?不定憋什么坏水!那地儿遍地达官贵人,他那性子?呆京城?”


一番话说得钟夫人是花容失色,含泪每天给他寄一封家信叫他安分守己,切莫招猫逗狗——实则钟濯思来想去,觉得京城里的人和事都无聊得很,能让自己打起一点精神的,也就那一位了。便极诚恳地回信给他娘:儿子留在京城,乃是为了终身大事。


要招也只招那一只猫。


不过这天早上钟濯还没起床就被店家“砰砰砰”地拍门声给吵醒了:“钟公子!钟公子!”


一个春_梦正在兴头上,梦里头那人眼波潋滟,剥_光了衣服,底下的身子皎白如月光,一把冷清清的嗓音沉迷地喊他名字:沉章,沉章。他正于梦里大刀阔斧呢,就这么被鸡飞狗跳地吵醒了。


是以开门的时候脸色黑如煤炭:“怎么了?”


那客栈小厮春风满面,急不可耐道:“钟公子,中啦!您考中啦!”


钟濯“哦”了一声,“第几名?”


“一甲二十六!”


钟濯:“跟那第一名,在一张榜上吗?”


小厮一愣,又笑道:“在在在!挨得还挺近!”


钟濯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摸出一点碎银赏给他:“行了,知道了。”便关了门。


小厮还在门口纳闷了会儿,这钟公子年纪轻轻会试登科,将来指不定就平步青云、出将入相了,这怎么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呢?


钟濯回到屋里,先把下头余韵未尽的家什弄舒坦了,这才平心静气地回想起小厮捎来的好消息。


他自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展开了看那落款处风骨俊逸的签字,笑道:“宋谊,白纸黑字,倒看你还要如何抵赖。”


钟濯生得清秀俊朗,眉毛与瞳仁着色皆深,是一副清清白白的长相,但因此刻狎兴未消,眉梢轻吊,眼中有几分玩味,看起来便像一个被妖邪引诱二着了魔的白面书生。


他着魔是真着了魔。


那引诱他的妖邪却还不自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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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年前他去了那封触霉头的家书,钟老爷就断了家中的一应贴补,虽则钟夫人常常随信附一些珠钗首饰来,但寻常首饰在京中委实也抵不了多少钱,好在钟濯写诗赋词不大行,一手字却还颇拿得出手,便与一个擅画的试子李绍拼了个书画摊,缩减了日常开销用度后倒也勉强能维持。


他叫小厮送来一桶热水,沐浴完毕后胳膊下抄上一摞待售的卷轴,便出了门去。


春风拂面,暖阳和煦。大街上吵吵嚷嚷地到处都在讨论今日放榜的事。钟濯走在路上,听到最多的名字也就是“宋谊”了。算来是连中两元了,以那位的品性才学,若是不出意外,殿试也必能拔得头筹。


钟濯听着、想着,步子轻快地一路往放榜那地儿走,嘴里竟哼上了小调,真是得意快活得很。


远远见着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看到钟濯后猛地一勒缰绳,笑道:“可是沉章兄?兄台榜上有名,恭喜了!”


钟濯望着马上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隐约记起来是某次酒宴上见过一面的同科试子左兴思,应过声后便笑着回道:“左兄雄才,定也高中了罢?”


两人原也无甚交情,只因同年,方来寒暄,互相恭喜谦虚过几番后,便要告辞。左兴思道:“桓仁和云溥还在等我,在下先行一步了。”


钟濯听到“云溥”二字眼皮跳了跳,口中笑道:“左兄请。”


看到榜单后才发现这个左兴思、他口里的韩齐韩桓仁以及宋云溥合起来就是今年会试三甲——宋谊第一,左左兴思第二,韩齐第三。钟濯在人群后头仰着脖子,看着前三甲那几个名字,眉头挑了一挑,感叹了一回。感叹过便去找李绍的名字,来回看了几遍没找着,又将眉梢挑了一挑,又感叹了一回,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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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钟濯同那李绍的字画摊支在春波桥白鹿书局门口。白鹿书局的老板亦是举人出身,屡试不中一直考到四十多岁,意气被挫得狠了,索性了了入士的心思,在京中开起了这一家书局。因这重关系,这书局对钟濯李绍这些试子颇为宽容,门口占地摆个摊,午时开饭蹭个馒头咸菜都不在话下。
钟濯到的时候那摊子已经支起来了,不见李绍,倒有一个中年男子立在摊前看。钟濯上前将手中卷轴一一在案上展开了,嘿然一笑:“糊口生计,您随意。”说着往书局中望了一眼,以往二人摆摊,常是轮流坐摊,或每日费上五十文请书局的小厮代为照看,闲时便在书局堂中温书。
李绍果然在堂内,正隔着柜台与掌柜说话,不多时出门来,看见钟濯,上前来笑道:“钟濯,恭喜一举得中!”
钟濯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两人论读书用功李绍远在他之上,且心无杂念一心只为报效朝廷,文章策论写得都好,不知怎么就落了榜。
钟濯遗憾归遗憾吧,也不说什么虚饰的安慰和谦辞,笑一笑:“多谢多谢,晚上请你吃酒!”
二人换着闲话,对面低头瞧着字画的中年男子忽然出声道:“钟濯,就是你?”
钟濯怔了怔,应过是,扭头对李绍不以为意笑道:“看来我钟濯在京中也闯出恶名了。”
反倒是李绍正正经经问:“阁下何出此言?”
那中年人道:“杏榜上见过名字,一甲二十六。”
这下钟濯咋舌了,混不吝笑道:“一般人都看个前三甲,图个热闹便罢了,阁下怎么倒去看二十六,还费这闲心记住了。”
李绍拿胳膊肘一捅他。
吃饱了撑的闲得慌的蔡熙蔡学士嘴角抽了抽,心道“我还费这闲心把你从三十名开外给拣回来了呢。”
蔡熙心中不豫,面上不显,只笑道:“字不错。”便提步往书局里边走,钟濯和李绍听到那掌柜在里面迎道:“蔡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蔡熙的声音隐隐传出来:“禁了半年足,总算放出榜来。便绕来看看。”
钟濯和李绍在外头面面相觑。钟濯眼皮子跳了跳,低声问道:“我这是不是,还没入士,就先把人给得罪好了?”
李绍道:“听起来,还是司科考的朝廷要员。”
钟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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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蔡熙被请到书局后院的雅室里,喝了两巡茶,最后带两册孤本出来时已当正午,往那字画摊瞟一眼,只见一年轻人留在摊前,手里捧着一册书低头在读,那钟濯却不见人影。


蔡熙有点后悔,开科取士只看纸上文章,毕竟还是浅薄了。当时只见那答卷文采虽有欠缺,然破题新颖,立意虽则诡辟,却颇抓到了如今朝政的痛脚,且一手行楷潇洒俊逸,极有君子之风,这才拣出来同其他待定的几份卷子一同呈给了皇帝——果然便中了。


今天见着此生,蔡熙却觉着自己看走眼了,暗叹一声,便要走,不防身后有人叫住他:“蔡大人请留步。”


李绍上前来躬身行礼:“方才学生与钟濯二人出言不逊,还望大人海涵。”


蔡熙道:“你也是今科试子?”


“学生是信阳郡试子,钟濯是永固郡试子。”李绍斟酌着给钟濯找补,“钟濯说话确是草率些,但为人良善,处事机敏。方才言有不当,还请大人不要计较。”


“你倒会给他找台阶。”蔡熙道,“君子谨于言慎于行,读的都是圣贤书,怎就他特别?”


李绍脱口想道“谨言慎行便不是钟濯了”,好歹忍住,拱手道:“蔡大人,君子与君子却也有不同。钟濯确非谦谦有礼的那一类君子,但其为人行事却与君子殊无二致。”


李绍这般回护,蔡熙倒觉得有趣:“他人呢?怎么自己不来说,倒让你来?”


“他……”念及此处,李绍也是头皮一紧,“方才京中有一富户派来几个强仆,强要请他一叙……他,自是拗不过几个壮汉,怕惹出喧哗扰了大人清静,随着走了。”


蔡熙听了哈哈大笑,北朝兴盛时政治清明、大兴科举,朝廷重视人才选拔,时有巨商富贾为了攀附朝中权势,待会试一放榜便从榜上有名的试子中择婿,“榜下捉婿”竟蔚然成风。只是近十年间国家动荡,及至京兆府迁回梁州,才重开科举,去年的秋闱会试、今年不久后的殿试,原是象征着朝局稳定的一桩大大的喜事。


这榜下捉婿的风气重行,也叫蔡熙想到当年的盛世气象,一时心中大为高兴。


这边李绍总算帮钟濯找好了补,那边钟濯被一帮健仆左拥右簇地走在大街上,心中想着若他身强体壮,或者他也有这么几个身强体壮的手下,也要照着那榜上的姓名,抓一个人到家里去。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六)


一行人正走着,钟濯忽道:“等等。”


四个虎背熊腰家仆便停下脚步,齐齐看向他。


钟濯笑道:“烦请几位通报贵府老爷,若他当真有意结亲,便与我在此茶楼一叙罢。”说着伸手,将旁边的元青茶楼一指。


半刻钟后,钟濯在二楼雅间捧着一杯喝不出什么门道却又卖得极贵的碧螺春,自窗口望着外头春柳下来来往往的人。隔壁雅间断续传来人语,三个年轻人在那头高谈阔论,时而平静时而激烈,其中有一道隐约的声线,好似一股细流穿插,从头到尾平平静静,间或发一语,总让另两个一时没了声响——钟濯在这头挑着眉笑:说此人没脾气,常又辞锋锐利;说他有脾气吧,又从未见他真动过气。


钟濯正在窗边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墙角,有人推门进来,两个强仆拥着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进屋来,钟濯便起身颔首,道:“是——李老爷?”


刚才那几个家丁冲到字画摊前一通嚷嚷,钟濯其实也没大听清究竟哪家想招他做女婿。


那中年男子笑道:“钟公子,鄙姓徐。请坐请坐。”


那徐老爷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先说了家中生意产业如何,又说了待字闺中的女儿如何,如若能成事陪嫁当如何,最后问钟濯钟进士意下如何——当真是如狼似虎,唯恐落于人后。


钟濯一直笑眯眯听着。待他说罢,钟濯道:“阁下高门贵府,我这穷酸试子若能高攀,当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怎么还会挑三拣四。”


徐老爷大喜:“那真是太好了!”说着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公子今日便就随我回府,同小女订下婚约,年内便可择吉日成婚。”


“如此自是最好。”钟濯笑应道,又面露难色,犹豫道,“只不过在下虽未成婚,却已同人订下婚约,承诺考取功名后便娶他过门——如今再答应这门亲事,恐有负心之嫌。”


原来北朝也有此种惯例,盖因会试放榜后再来择婿竞争过于激烈,进士数量有限,常常是供不应求。因此也有一些老丈人看那考生资质过人、才华非凡,便在乡试放榜后与其定下婚约,待其金榜题名,再行完婚的。只不过此类婚约,毕竟情分较浅,若以金钱名利诱之,并非不可撼动。


徐老爷以为钟濯说的便是这一种,立时便道:“不知公子先前订的是哪一家?那家出的什么条件?”


钟濯道:“清源宋氏。”又在心中补充:条件嘛……我倒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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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当朝宰相宋衡便是出自清源宋氏。


众所周知,本朝立国以来,清源宋氏满门高才,府中子弟亦是芝兰玉树、琳琅满目——只是,唯独不曾听说那宋氏门中如今还有适龄待嫁的女儿。


那徐老爷听是清源宋氏,一时便虚了:“这、当真?”


钟濯眨眼诚恳道:“当真。”又道,“清源宋氏亦有今科试子,且就在隔壁雅间,徐老爷如若不信,将他请来,问过便知。”


徐老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位,连声道:“不必、不必。”


钟濯趁势问道:“那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日也必定前途无限,徐老爷怎么倒来寻***尾的考生?”


徐老爷拭去额头冷汗,苦笑道:“公子何必寻我开心?”


——那人名字高高挂在榜首,不知被人反复揣摩过几遍,然而此等出身清贵的人中龙凤,目下无尘,配也要配门当户对的王公贵族,哪里轮得到他们?


钟濯又问:“那您可知,京中对其属意者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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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这倒没打听过。”徐老爷道,“不过朝中官员,但凡家中有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都会将他视作上上之选罢?”说到此处,尤不死心,探身问道:“钟公子当真已与宋家定亲?”


钟濯肯定地点点头,又道:“且,我与那宋小姐情深意笃,断不可能负她。”


那徐老爷听了这话重重一叹,“罢,是我家小女没有福分。”说罢,走了。


连帐也没有结。


——真是买卖不成,连面子也不要了。钟濯心里笑了一声,银子掏到一半却又忽停下动作,对小厮笑道:“这壶茶记在隔壁宋谊宋公子帐上罢,便说是钟濯钟沉章点的。”


小厮为难道:“这……请问您是他的?”


钟濯微微一笑:“哦,我是他债主。”


虽然钟濯看起来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但京中鱼龙混杂,小厮还是不大放心,便道:“您稍等,我去同宋公子确认一下。”


钟濯挑挑眉,笑道:“请便。”


钟濯跟着那小厮出去,闲闲倚在二楼栏杆上。堂下有琵琶女弹唱,琵琶音色清丽、歌女唱腔旖旎,缥眇缈的叫人想起一些旧事。钟濯的目光跟在小厮身后,朝着推开的房门追了进去——


便这么忽隐忽现的,又瞧见了那人。


如珠似玉、风采卓然。


的确是择婿的上上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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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龙章凤姿,风采卓然。


的确是择婿的上上之选。


那小厮进门见着里头三人的品貌,显见也是怔了怔,片刻才嗫嚅着道:“请问宋公子可在?”


钟濯看到那人抬起眼皮,眸光冷清清望来:“何事?”


小厮将原委一禀,他似是愣了愣,随后目光稍偏,越过小厮向门外看来,便与钟濯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钟濯朝他懒洋洋一笑,依旧毫无体统地斜倚着栏杆,启唇无声道:“多谢宋兄。”


宋谊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瞬,便收回视线,朝小厮略一点头。


占了宋云溥的便宜让钟濯心情大好,一路步子轻快地出了茶楼,又在街上抬头望一眼。青青春柳掩映的窗口,便见那张生得极为俊雅的面孔,钟濯垂下眼皮微微一笑,依旧哼着小调走了。


雅室中。


“云溥,云溥?”


宋谊望着窗外,被人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抱歉,怎么?”


左兴思道:“前不久陛下将薛严自京兆府尹擢升为参知政事,在其举荐下,又将钧州知府调回京中,升为翰林学士兼侍讲。”他顿一顿,“薛严……”


韩齐道:“京兆府尹不好当。他在任两年未出大错,如今能得擢升,足可见其手腕与能力。”


左兴思自然知道韩齐此话不错,北朝历任京兆府尹少有任期能超过一年的,且最后下场往往都不好。盖因京兆府在天子脚下,辖区内皇亲贵胄、权贵豪强各方势力盘踞,若是励精图治,便难免要得罪上几个,若是尸位素餐,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实在也无法粉饰太平,所以这个职位对京官来说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而薛严自庆宁元年领职后,在各方势力之间平衡斡旋,协助刑部和大理寺破获了几个大案,更在其下辖的曲南县中尝试设市易务,以平抑物价调剂供求,历时两年,颇有成效。


虽则薛严政绩斐然,但朝中诸臣对其其实都颇有微词。左兴思的父亲左瑶是御史中丞,这两年参薛严的奏本把皇帝的桌案都快压塌了,更别说除了左瑶,朝中看不惯薛严的人还比比皆是。


这些官员都参他什么呢?


若是见过薛严本人一面便很能体会了。因为薛严此人生得肥头大耳、脑满肠肥,品相很是不堪入目,且为人甚为油滑、唯利是图,朝中清高的文人学士一派颇不屑与之为伍。只是这桩桩件件虽说都能参上一参,但真要参到他削官革职,却也不至于。


但前不久朝廷的调令一下来,左瑶等人都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一般。左瑶下朝回府后,便将家里几个儿子叫到跟前含沙射影地教导了一番,左兴思才在此时说起了此事。


只是韩齐却不以为然。他与宋谊、左兴思虽都是今科试子,但年纪却要比二人都大上十岁有余,倒不是因为屡试不中,他纯是被那十年动荡给耽误了。


锡丰二十二年,羌无人在北境外,仅仅四五千骑人马,便逼得北朝宗室弃都南逃。当时韩齐正是太学中的一名学生,萧老太傅兼翰林学士奉旨当时是他们的老师,他日日与同学老师一起讨论朝政国事,对当朝的弊病见解颇深。


韩齐道:“我以为,我朝缺的正是像薛严这般‘唯利是图’之人。”


宋谊闻言微微扬起嘴角,却不言语。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


左兴思瞪眼道:“桓仁兄,你在说什么呢?为官自当为国为民,岂能唯利是图?”大抵因为父亲在御史台做官,左兴思身上便有一股义正言辞、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刚正之气。

韩齐看了宋谊一眼,后者一脸“愿闻其详”地望着他。韩齐道:“北朝太学生陆澹的《上显宗皇帝言事书》,二位必定都读过罢?”


宋谊点头:“洋洋万言,惊世骇俗。”


“真知灼见、字字珠玑。”韩齐补充道,思及什么,他心中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显宗朝末年,百年之积,惟余空簿。当时北朝积贫积弊已久,国运衰微,国库空虚、军备不足,即便不是羌无人来袭我国门,实也难逃——”


宋谊适时掩嘴轻咳一声,打断了韩齐的话。


左兴思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齐,磕巴道:“韩、韩兄,明朝殿试时,你、你嘴上可千万栓上门把儿。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别再说了。”


韩齐也有些愣,问:“如今这种话,已是说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又慢吞吞道,“从前在太学,并无此禁忌。”


话都是大实话,只是韩齐说的太直白、也太难听了。


宋谊笑道:“我听伯父讲,朝廷已有意重新开办太学。我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赶上桓仁兄那般百花齐放的好时候。”


左兴思也道:“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韩齐道:“话说回来,我所说‘惟利是图’,乃是为充实国库所需。如今陛下登基不久,正是破旧立新的大好时机。若朝中一切仍因循旧制,恐怕重蹈覆辙也不远矣。”


左兴思干瞪着眼动了动嘴唇:“……”


这刚提醒完没多久呢,又来了——韩桓仁,你再重蹈覆辙一个试试?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宋谊倒是淡定一些,笑着道:“韩兄秉笔直言,与左中丞定然会十分投契。”


左兴思苦着脸道:“我看未必。桓仁兄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不改改,将来入了朝,恐怕会被言官们口诛笔伐,里头我爹一定是头一份。”


韩齐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诫,心知自己这是改不过来也不会去改的,但碍于二人都是好心,便也未再出言争辩。三人又聊了些时候,至结账时,左兴思记起那壶碧螺春,方问道:“云溥,你同那钟濯相熟?”


宋谊:“不熟。”


左兴思:“那怎的……”


宋谊:“欠他一些人情。”


左兴思:“你怎会欠他人情?”


宋谊笑一笑:“因缘际会。”


因缘际会,或是造化弄人,熟人能料?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群像,朝堂剧情流的练笔,我已经做好无人问津、单机至死的准备了2333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一)
入夜,御河边上的小酒馆。高粱酒有点剌嗓子,钟濯喝一口呛几声,反倒是李绍,平日里闷声不响,喝起酒来也闷声不响,钟濯没喝几口,他已经三杯下肚了。
李绍善画工笔花鸟,人如其画,生了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性子也似他画的那些鸳鸯鹌鹑一般精细脆弱——一这会儿喝了酒,一双眼却颇有些气壮山河,钟濯肚子里安慰的话反倒吐不出来了,笑了一声,揶揄道:“这么不甘?三年后再来呀。”
李绍摇头道:“这次没中倒没什么,可惜不能与沉章你同进退了——三年后自是要再来,可是谁与我再拼这字画摊?”
钟濯知道李绍心细易感,却也没料到他竟是在伤离别,一时怔了怔,片刻道:“三年后你来,若我还在京中,你何用再卖画为生?一应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包在我钟大人身上!”
李绍瞅着他:“你?”
钟濯被他瞅得眼皮一跳:“啊,我啊,怎么?”
李绍道:“你以后可收着点性子罢,否则就算侥幸做了个京官,怕也等不到三年后我再来——若是做了宦游人,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都不好说了。”说着又仰头喝下一杯酒。
钟濯哭笑不得道:“什么宦游人?我这刚中,你就不能盼点儿好的?”
李绍又道:“钟濯,我时常觉得你竟还是不要中的好。令尊令慈果真是看你最透,用尽办法劝你回去。听你所言,你在永固乡里多自在。这自在,日后,怕是再没有了。”
“听你所言,我倒真后悔来京城了。”钟濯哈哈一笑,“有得必有失,人生本是如此。且自在逍遥一事,早便不是我所想求了。”
李绍看着他,灯下钟濯眼眸晶亮如星。
钟濯笑道:“如今为我所求,我情愿将自己关在笼子里。”
李绍看他半晌:“钟濯,你既不求功名,也不求利禄,所谓天下苍生那般宏志,你也是没有的……你考这科举,到底求些什么?”
夜风拂拂,御河水声沉沉。
钟濯默了片刻,而后笑道:“李兄,你也看我颇透——我钟濯啊,色令智昏,留在京中,只为求一个人。”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二)
钟濯平日里自诩风流恣肆,酒量却不及李绍十分之一,喝了两杯人已茫了,嘴里上句不接下句地对李绍道:“李兄你这软弱可欺的性子也须、须得改改。日后我不在,别叫那阿猫阿狗都欺负到你头上。好歹,也是读书人……”


这话头,还要追溯到大半年前两人初初相识时。当时李绍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加囊中羞涩,支起一个扣扣索索的字画摊,位置却选的不是地方。大抵碍了谁的眼,没几天便有一个虬须壮汉提着木棍来赶人。李绍一个光知道读书啥也不会的年轻人,以为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便站着同他理论。


话没说上几句,棍子就先落下来了。


李绍脸色煞白去拦,那情形直可以打一成语:螳臂当车。


钟濯当时在边上一个茶摊歇脚,听见这边动静,便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如今李绍回想起来,钟濯那次帮他,究竟是因为路见不平还是纯凑热闹倒真不好说。


总归结果是好的。


按钟濯事后的说法是:“嘿,读了几年圣贤书,所幸没有废了这一身真本事!”


只不过,在那恶霸问他姓甚名谁,意欲日后寻仇时,钟濯眨眨眼,脱口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谊宋云溥是也。”


想到这里,李绍扶了扶额头:此类事当真不胜枚举。


虽然嘴上不大靠的住,然而钟濯性情良善,行事机敏——今日白天他对蔡熙说的,的确句句属实。


钟濯已经在对面不省人事了。


李绍撑着下巴,瞧着他。


那些尚未卖出去的画,已低价售给书局换了盘缠,明日一早交了青柳巷的租房便就启程返乡。今夜这顿酒是庆祝他金榜题名,是慰藉他名落孙山,亦是给他的践行酒。虽则三年后他必定还会来京城,然而眼前此人究竟是否还能见到,却要另当别论。


总归,还是怅惘。


李绍又一个人独自喝了几杯,便结了酒钱,架起不省人事的钟濯,送他回客栈。


春夜微寒,起了薄雾,街上空茫无人,唯有沿街一排灯笼茫茫地洒下一点清晖。李绍走了一段觉力有不支,忽听到街道深处传来马蹄笃笃的脆响,便架着人在道边停下来。那马蹄声不急不缓地到了近前,李绍借着晚间微茫的光看清来人,不由开口叫住他:“宋公子?”


此夜月辉皎洁,来人形容清隽,因一点薄雾,恍似御风而来的谪仙。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三)


宋谊拨转马头,见到一坨人影自路边的阴影中慢慢挪出来。


李绍实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出声叫住了宋谊,又因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此刻架着一个钟濯,浑身酒气毫无姿态仪表地,走到清风明月一般的宋谊跟前,直如污泥遇着白雪,一时自惭形秽,有如芒刺在背。


身在京中,且为同届试子,不可能没有听过宋谊的名字。一来他身后清源宋氏的名望如日中天,二来宋谊此人本身生得一等一的品貌,写得一等一的文章。如此出身清贵、才貌双全的天之骄子,在一众二十出头的庸庸少年中无法不叫人多看几眼。


因自幼生活优渥,高门子弟往往没有穷酸试子常有的那一种恃才傲物。宋谊也是。除了话少一些,他性情其实颇为随和,是个很好相与的人——这一点自然不是李绍的亲身体会,李绍以往在讲会上遇着宋谊,几乎都只敢拿余光看他,更罔论交往相处。但今科试子中最不会看眼色的“刺儿头”韩齐与宋谊交往颇密,由此可见宋公子在交友一事上的生冷不忌。


且,宋谊与钟濯似乎也有些交情。


那么此夜,便也不算十分冒昧罢?


见宋谊调转头来,李绍上前一步道:“抱歉宋公子,深夜拦你去路,冒昧了。”


见是书生模样的两个人,宋谊翻身下马,近前闻到淡淡酒气,心下了然了三分,“不知所为……”李绍正将钟濯的姿势正了正,人事不省的钟濯便露出半张脸,宋谊话音稍顿,“所为何事?”


李绍厚着脸皮将原委一说,到后来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豁了一张脸:“可否劳烦宋公子送他回去?”


宋谊看着钟濯:“他喝了多少酒?”


李绍道:“钟兄不胜酒力,只喝了两杯。”


宋谊:“……”


见宋谊只是沉默,并没有推辞,只当他是应了,便将人往宋谊身上一推,匆匆作了一揖便红着脸逃也似地走了。


宋谊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面上未见什么特殊。


实则钟濯与宋谊交情虽浅,送一送倒也没什么。


左右不是没有送过。


钟濯初时只觉得屁股底下一颠一颠地咯得难受,紧跟着鼻尖便嗅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气味,仿佛隔着微茫雾气望见一个亭亭如柳的身影,心里动了动,便照着那气味来处啃了一口,又探出舌尖小狗一般轻轻一舔。


似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僵。


钟濯神智昏茫,心里只觉得喜欢,便真如小狗一般用鼻尖在那处胡乱拱蹭,又抬起手想搂住什么,胡乱扑腾了两下,手臂忽地被人制住,箍在身前。


“别动。”


耳畔微微一震,一个声音沉静如水,传过来,却如蚂蚁般一路留下若有似无的酥痒。


钟濯颇为乖觉,或是因醉意昏沉,真便不动了。


因惦记着要给李绍送行,第二日钟濯醒得颇早,脑子昏沉沉地叫了热水沐浴。浴中想到昨夜那个点到即止的绮梦,一时觉得那般隔靴搔痒的滋味也甚好,便又自己疏解了一番。


沐浴罢,去买了一坛好酒,便心情颇佳地往城外晃去。


自发榜后,城外三里亭、七里亭便热闹起来。会试登科名额毕竟有限,也并非人人都有钟濯这般好运道,因此去年来京赶考的试子多半还要打道回府重新修炼,三年后再来的。这几日城外几处亭子便时时可见折柳送别的场景。


这一日天下着蒙蒙细雨,钟濯在三里亭中等了片刻,便见李绍背着书箧打着伞,自城门方向慢慢走过来。到了亭下,李绍微笑道:“来得这样早。”


未及钟濯回话,李绍又意味不明地问道:“昨夜后来可还好?”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四)


未及钟濯回话,李绍又意味不明地问道:“昨夜后来可还好?”


钟濯也知道自己在饮酒一事上乃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闻言嘿然一笑,道:“昨夜不胜酒力,让你见笑了——还劳动你把我这么大个人送回客栈,惭愧惭愧。”


李绍便知此人两杯酒下肚后是真的什么也不晓得了,便道:“说起此事,还需谢谢宋谊公子。”


乍听得此人姓名,钟濯一个激灵:“怎么说?”


李绍便将昨夜经过一一告诉他。


钟濯听罢追问道:“他一个人送我回的客栈?”


李绍点头道是,见钟濯神色有些古怪,本想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转念想到若非自己提起,钟濯原本连是谁送他回去的都不知,若是当真有什么事,怕问也是白问,便忐忑问道:“沉章兄你不会怪我半路将你抛给旁人罢?”


钟濯连连摆手道:“我自己不知深浅喝醉酒,怎么还好意思怪你?”只是说着眉梢一扬,微微笑道,“我只怕自己醉酒后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吓着那宋公子。”


李绍便诚恳道:“你醉酒后极为安分,不必担心。”


钟濯心虚地点点头道:“但愿如此罢。”


李绍转眼瞄见钟濯手里拿草绳络子提着的一小坛子酒,目测可令钟濯死去活来醉上几十回了,开口揶揄道:“两杯便人事不知了,怎么还带酒?今日醉了可没有人再送你回去。”


钟濯忙双手奉上,道:“这是替你准备的——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又一笑,“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李绍,后会有期。”


就是这么一股磊落潇洒又带点市井油滑的劲儿,这人活在凡尘俗世中却又不为其所累,眼中明晃晃地装着个破晓时的太阳,满脸写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使旁人见了胸襟也不由开阔许多。


李绍一笑接过。


赴京一趟,能认得钟濯这么一个朋友,李绍觉得颇为值得。


该说的昨夜已都说了,二人除了一声再会实在并无旁的话,钟濯便道:“天气不好,你还要赶路,便不留你了,一切留待日后再叙罢。”


李绍道:“今日多谢沉章相送。你我各自保重,后会有期。”


两人便在细雨蒙蒙的三里亭下告别,钟濯倚在亭中,嘴里叼着根草叶目送李绍沿着官道往城外走。待那灰蒙蒙的人影消失在雨雾里,又在亭下心不在焉地立了片刻,方撑开伞,一晃一晃地回城去。钟濯心里想着事,走路也颇不用心,一路踩了好几个泥水潭,回到城内已是狼狈不堪。


送完李绍回来也不过早市时分,钟濯在路边摊子花十文钱吃了一碗阳春面,吃罢面条却忽下了一阵急雨,钟濯便在摊棚底下等着雨势小下去,看着暴雨在路上打出的一簇簇水花,一时想到从前,一时想到以后,钟濯心跳便也急一阵缓一阵的。


宋公子,自然是要去拜谢的。却也不急于一时。


且,昨夜之事,究竟是否只他一个未遂的绮梦,他还没想好要不要问,怎么问。


如若是真的,那位,怕真会被他给吓跑了。


啧,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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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钟当然还梦了些别的嘻嘻嘻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我是一个禁不住催更的选手!
你们催更真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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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五)
这边钟濯心头正泛着甜蜜的忧愁,耳朵却在嘈嘈切切的雨声中,听到旁边一桌食客的闲谈。
一个道:“最近会试杏榜上头名的那位可是出尽了风头啊,年纪轻轻便已是会员及第,我家大人说他才情学识都远在左、韩之上,今年的状元定然也是他了。”
另一个道:“那可不是,宋丞相府上出来的公子还能有差的?宋丞相当年也是状元及第,难说这才学恐怕也是有血缘遗传的。”
一个又道:“不知这宋会员相貌生得如何?是不是也传了宋氏一门有名的好样貌?”
钟濯听到此处微微一笑,的确,宋衡宋丞相年轻的时候也是北朝的第一美男子。
另一个道:“生得——好看!”这人似乎又嫌“好看”二字过于粗浅,辱没了宋会员那神仙一般的样貌,便又举例补充道,“去年我家大人四十生辰,在府上宴饮作乐,这宋会员便跟着宋丞相来贺寿,我没能亲眼见着,不过在前厅侍奉的丫头回来念叨了三个月的宋小公子。就连我们家小姐,见过那宋会员后,也茶不思饭不想了整整三日。”
这个便沉吟着道:“这,一定也是宋丞相那样的神仙人物了。”
此时二人话音停了一停,各自“唏唏噜噜”地吃了一时面。钟濯还在棚下立着,有货郎见他浑身狼狈在那里躲雨,便推着货车过来询问公子要不要买一把伞。
钟濯摇头摆手,指指天:“急雨,过一阵便停了,多谢多谢。”其实他这天送完李绍后也没有旁的事,等一阵也无妨。
殿试在半月后,听闻其他榜上的贡士为求一个好名次,已又开始闭门苦读,李绍走前劝他这二十六名的考生也该上点心,他却并不急——急也急不来。他连日来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即便对着那死板板的四书五经,恐怕也要在里边看出山灵水秀的一副眉眼和身骨来。
若他钟濯是头驴,宋云溥便是叫人悬在他眼前三寸的一颗大白菜,引得他呆头呆脑地只晓得往前走,却又挠心挠肺的一口也吃不到。
哎,愁。
旁边那两个不知那两位大人府上的家丁吃过了面,又聊了起来,话题断了一时又顺畅无比地续了回去,接着聊那位宋会员。
一个道:“这宋会员年纪轻轻,又尚未婚娶,这两日恐怕丞相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平咯。”
另一个笑道:“哪里是这两日?早在去年宋会员中举来京以后,到丞相府上说媒的人便没有停过。”
钟濯在一边挑起眉:意料之中。
这个便道:“唔,倒也是。不说宋会员的样貌才学,光是‘清源宋氏’这四字,这门亲也叫人争破了头要来攀一攀的。”
另一个道:“可不是?连我家夫人都去探过那边的口风,只不过——唉!听说甭管谁去问,那边都是一句说辞:竖子才疏学浅,只一心向学,暂无意娶亲。”
这个便惊奇道:“这宋会员年纪二十有一了罢?怎还无意娶亲呢?”
另一个道:“这一听便是借口!我听说近日连黄尚书家都被这说辞堵了一道,尚书大人气得不轻,最近在朝上专同宋丞相对着干呢。”
这个沉吟着道:“黄尚书家……适龄的女儿就只有那一个罢!这,听说那位小姐惊才绝艳、生得极美,怎么这宋会员连这般人物也瞧不上么?”
另一个笑嘻嘻道:“这位千金尚书大人历来当心头肉疼的,许配给谁都觉得是下嫁了,哪知人家还不领情。黄尚书都要气死了!”
这个道:“这与理不通啊……难道那宋会员在婚娶一事上,有什么难言之隐?”
二人正热火朝天地说着,旁边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我听说,那宋公子,好似有断袖之癖。”
那边丞相府东厢的书房里,宋谊晨起临了一张帖,突然间打了个喷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断了袖了。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24 14:22:18
(十六) 小叫花子


果然过了一阵,雨便停了,太阳从西去的乌云后边冒出头来。石板铺成的御街、沿路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连绵成片的黑袜屋顶被大雨冲地晶晶亮,太阳一照,金光闪闪的一片。


钟贡士五脏庙被一碗阳春面抚慰,又顺手断了那宋会员的袖,心情便随雨过天晴,很是转亮了几分,柔润的唇角携上几分不可言说的笑,踢着脏兮兮的衣衫下摆回客栈去了。


刚到了客栈,正要上楼往自己房中去,前台的李掌柜一叠声喜气洋洋地叫住他:“钟进士钟进士,留步,留步。”


钟濯便又回转身来,自觉自己这第二十六名的贡士很受不起掌柜这声“钟进士”,便很谦虚道:“殿试还不知如何呢,当不起当不起,掌柜还是叫我公子罢。”


那李掌柜便笑道:“哎这殿试不黜落是多少年的规矩了,钟进士您就别再自谦了。”


掌柜说着从下边捞出一个油布袋来,那布袋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掌柜朝钟濯道,“还是那小乞丐拿来的,您前脚刚出客栈,他后脚就来了。”李掌柜眉头拧得死紧,纳闷道,“他跟您这儿,也真是奇了。先前送过黄鼠狼皮子、半支带泥巴的野山参,还有一块破石头,真跟我家婆子养的猫儿似的,见天儿叼些死老鼠死家雀儿到人跟前讨好——我多嘴问一句啊,钟进士您跟这小叫花子,究竟怎么回事啊?”


钟濯抬手在那油布袋子上抚了一把,里边软乎乎的,倒摸不出来这回送的是什么。他转头往客栈对面那黑魆魆的小巷子里瞟了一眼,浑不在意道:“哎,倒也没什么,去年冬天天儿冷,小叫花在相国寺那快冻死的时候,我捡回来捂了会儿。”


李掌柜恍然道:“噢,原来是报恩来了——可是怎么专挑您不在的时候送东西?按理救命恩人,该是当面道谢为好啊。”


钟濯抓起那油布袋子往怀里一揣,嘿然一笑:“谁说不是呢?大概小叫花也脸皮薄吧。”说着便噔噔噔上楼去了,半路回头丢下一句:“李掌柜,麻烦送一桶热水到我房里——”


那掌柜自然一叠声又应好。


钟濯沐浴完毕,叫人撤去了水桶澡盆,坐在桌子跟前对那油布袋子出了会儿神——说是他救了那小乞丐,倒也不尽然。只不过丞相府的门他一个小乞丐敲不开,只好把东西送到他这里来。每回都是双份的,黄鼠狼皮子送了两套,溪水里捡的花纹奇特的鹅卵石也送了两枚,那带着泥的老山参,实在变不出第二支了,索性一掰为二,你一半他一半——他这一碗水倒是端得很平,一点偏倚也没有。


钟濯抖开油布袋子的系口,手伸进去,抓了一团发黄的破棉絮出来,放在桌上拆开了,里头被严严实实包着的,果然又是两件。


一支笔,一锭墨。


钟濯不由笑了笑:这小孩儿。


再一看,唇角的笑却兀地一滞。他拿起那支毛笔仔细看过笔头,又查看过顶端的小小刻字,确认过后,再拿起那锭松烟墨,手指在一侧壁上慢慢摩挲过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两样东西都放了回去,用发黄的破棉絮再给他包回去,原模原样再塞回到那油布袋子里。



钟贡士怀里揣着这沉甸甸几乎发着烫的两样墨宝,先去白鹿书局把他的卖字摊支起来,知会书局的小厮代为照管后,径直去了丞相府。


钟濯等在偏厅里,宋谊和丞相府下人奉上来的云片茶是一同到的。钟濯抬起眼,那淡青色的衣摆被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指一捞,人影便随着一阵淡淡的茶香一同进来了——


钟濯望向来人,微微一笑,起身作揖:“宋兄。”


宋谊走到跟前,也拱手笑道:“钟兄,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待两人落座,钟濯将在怀中揣了一路的油布袋子掏出来,开门见山,微笑道:“方才有人将这样东西送到我这里。”说着将那袋子打开,取出其中的物件,继续道,“是一支笔,和一锭墨。朱小五送的。”


宋谊看到那破破烂烂的油布袋子,想到从前钟濯转送过来的那些兽皮和卵石,心里其实已经了然几分,因此听到此处,也并不惊讶,只道:“今日又有劳钟兄专程跑一趟。”


钟濯一笑,笔和墨都取出来了,放在茶几上。


“但,笔是鼠须笔,墨是南曹墨。”


宋谊微一怔,目光落向几案上的两件东西,似羽毛轻轻一扫,抬眼望向钟濯,没有说话。


钟濯道:“朱小五送了几个月野货,如今见我二人双双及第,终于将家传的宝贝供出来送我二人。但这份礼太厚,钟某不敢受,宋公子可知为何?”


宋谊目光瞥过那墨锭上的家藏私印。


钟濯挑了挑眉,笑道:“他是什么来历,宋兄早便知道罢?”

楼主:言身寸二喵

字数:6309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08-07 19:48:00

更新时间:2019-12-24 14: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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