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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枉教生死作相思 忠犬炸毛攻X 温润迟钝受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文案:
梁毓一直以为,他辅佐的皇子夺位失败,自己也被那未来帝王一箭穿心后,他的官场生涯就此走到了终点。


然而正当他的打算老死在乡野小村时,皇帝却费尽心机把他逼回京城:为何你对我皇兄尽心辅佐,对我就要一走了之?!

皇帝:既然你回来了,你休想再逃离!!!


梁毓:此身祭江山,此心寄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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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二楼敬度娘,求别吞,
敬吧务,求别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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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文,本文已经写18万,且更新稳定,坑品良好,感兴趣的小可爱尽可放心入坑。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 1 章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村口草堂里传出朗朗书声,在金黄的稻田上空飘远。干活的农人坐在田埂边闲聊。
“嘿,梁先生这么年轻,却能把那帮猴头训得服服帖帖,厉害!”
“可不是,连李家那猴精都能教得中了秀才,这可是咱们村里开天辟地头一份!你不记得年初那李茂拿了家里的大公鸡,在祠堂前给梁先生规规矩矩磕头啦?”
读书声中夹杂着几声隐隐的咳嗽,随风传来。
“唉,只是先生的身子太弱了些,这样的神仙人物……”
这话一出,几个农人齐齐叹了口气。
这样的神仙人物,真真不像是这个凡间的该有的……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学堂里梁毓给孩子们解释了几句,越发压不住咳嗽,心口一阵阵发紧,实在提不上来气。看天色已近中午,只得布置了课业,先让孩子们散学。
他目送了孩子们出门,一口气松懈下来,就支持不住地摊在座上剧烈咳了起来。这两日秋凉渐起,他全身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晚上难受得没几刻安眠,白日里强撑着给孩子们讲课,不多时已是虚汗湿透,被小风一吹,更是咳得连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梁毓伏在案上缓了许久,好容易压下翻涌的血腥之气,等眼前黑雾慢慢散去,才撑着虚软的身子起身,收拾东西一步一挪地出了学堂。却在门口看到两三个孩童还在附近徘徊。
“满儿,狗娃,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爹娘都下地去干活了,我家里没人”孩子扯着衣角,小声道:“狗娃他爹出山去赶集了,要明日才回来。还有小石头家也是。”然后三个孩子在他面前站成整齐地一排,眼巴巴地看着他。
梁毓失笑,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遂对他们招了招手:“那就先跟我回家吧,照旧晚间让爹娘上我家去领人。”
孩子们欢呼一声,争抢着上来帮梁毓拿装书的布包,欢笑蹦跳地往前跑去。梁毓微笑着摇了摇头,提气喊道:“慢点,小心跌跤。”
又震得肺腑间丝丝发痛,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慢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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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米粮都是村里人送来的,原来是充作教仪,至于多少都是随意,有些家里困难的交不上来,梁毓也从不催促,亦是对所有送来的孩子一视同仁。后来村里得了收成,总是第一时间选了最好的送到先生家里来。以致后来梁毓吃用不完,又把一些果蔬反送给相亲们。
而孩子们也最爱到先生家里蹭饭打牙祭,先生家里物资丰富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先生烧得一手好菜。什么简单平凡的食材,在先生手下都像脱胎换骨一样迸发出不同寻常的滋味。另外,先生家的菜不像家里的,煮好了随意一装,黑乎乎乱糟糟地以盘端上桌,而是可以美得像一幅画!
正如桌上刚摆上来的一盘清炒芦笋藕片,愣是摆成了荷塘一角的模样,清翠的芦笋撑起圆圆的藕片做的荷叶,下边摆三五只小河虾,边上还用芡汁勾出几朵荷花,一片盎然。几个乡下小子围着啧啧称奇,口水都快滴到桌上,却不忍动手下筷。
梁毓端着一碟黄金炒蛋出来时,正看到年纪最小的小石头正忍不住伸出手去拈一块藕片,被满儿一巴掌拍开,老气横秋地:“先生怎么教你的?没规矩!”
梁毓微笑着摆开碗筷,“你们先吃着吧,我再煮一个菜就好了。”他看着那些半大小子兴奋得打仗似的下箸,嘴角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涡。
他回到厨房,打水涮锅填草入灶,开始准备最后一个菜。炊烟混着草木细灰刺激着他脆弱的肺腑,他按着胸口又剧烈咳嗽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眼前却是一黑,忙伸出手胡乱扶了一把,碰到了刚烧热的锅,剧烈的灼痛总算短暂地驱散了黑雾。
梁毓脱力地靠在墙上,费力地撑着虚软的身子,转头瞥了不远的厅堂一眼。幸好那几个小子正专注于抢菜上,没注意到他这边。他欣慰地闭了闭眼,没有吓到他们就好。脑中却是浮现另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叫着他先生。他脚下一软,终是撑不住地滑坐在地。
锅里的南瓜咕嘟嘟地冒着泡,煮过了火候成了一锅稀泥。梁毓无力再从头弄一个,索性把水熬干些,放些冰糖枸杞,配成一道甜品南瓜羹,端了出去。三个小子还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甜品,把自己撑了个肚儿圆。
小石头端着碗满足地打了个嗝,突然看着面色苍白的先生道:“先生,您怎么不吃?”
梁毓的心肺还在丝丝拉拉地疼,胃里像堵了石块,全身上下都不得劲,闻言血色淡薄的唇微微翘起,“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小石头愣愣地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不认真吃饭要生病的。”他盛了大半碗南瓜羹递给梁毓,一脸严肃,“先生这么瘦,要多吃点,不能生病。”
梁毓苦笑着接过,在小石头殷殷的注视下,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小石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转身追着满儿他们玩去了。
梁毓放下碗,艰难地捂住嘴。他本来就胃中不适,甜腻的一口南瓜羹下去,更是翻涌得厉害。他忍了两下没忍住,还是把那口羹吐了出来,还连呕了几口,直把苦水都呕尽才罢休。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冷汗湿透,全身无力。只勉力把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就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半昏半睡了过去。
那些孩子知道先生体弱,午后总要小憩半日,于是乖乖地收拾了餐桌厨房,轻手轻脚地关了院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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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突然变天,浓云滚滚压在天际。
农人们赶着在下雨前收割成熟的庄稼,那些已经可堪劳动的半大小子们都去田里帮忙,而年幼的孩子们则被送到了书堂里——没法子,家里实在分不出人照看他们。
这些幼童大多是刚到启蒙的年龄,叽叽喳喳地定不下来。梁毓索性把投壶、商陆这些游戏简化,用竹筒和石子在前院里带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们精力无限,梁毓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最后只得坐在石凳上直喘。这种天气让他受过伤的心肺特别难受,好像那厚重的雨云都压在心上,沉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要用尽力气。
他掩着嘴低低地咳嗽,然而心肺间似乎被一层水膜包着,怎么用力气息似乎都到不了肺里,只咳得眼前腾起一团又一团白雾仍是吸不上气。
“下雨啦!”
那些云朵终于盛不住雨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竟是一场秋日里少见的暴雨。
孩子们奔了回来,挤在檐下。还伸手去接成串的水滴,闹哄哄地玩得有趣。梁毓随他们闹了一阵,怕这些小人儿着凉,忙把人都领进屋里擦干身子。
看这雨势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梁毓只得让年纪稍大的和住在近处的结伴回家。余下六七个孩童被一道惊雷吓得呼啦围着先生,争先恐后道:“先生先生,我怕怕!”
梁毓蹲下来把他们都揽入怀里,柔柔地一笑,“莫慌,先生送你们回家。”把他们用蓑衣裹好,手牵着手带他们出门了。
蓑衣都穿在了孩子们身上,梁毓只得撑了把竹柄伞,一出门就被狂风吹得歪歪斜斜。风裹挟着雨势扑面而来,不一会儿就把他的衣裳打湿。湿寒的水汽一点点透过肌肤渗进肺腑,像有把利刃一刀刀地割。他强忍着咳嗽,打起精神带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中。
这几个孩子都住在村尾,当他们来到必经的小河边时,梁毓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清浅的河水只是没过脚踝,孩子们平时把裤管卷到膝盖就能涉水而过,如今却是黄汤滚滚,河面较平日宽了一倍不止。
孩子们瑟缩在梁毓身边,眼里露出惊恐神色,巴巴地仰头看着他。小石头扯着他的衣袖扁了嘴巴:“先生,水好大……”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二。

孩子们瑟缩在梁毓身边,眼里露出惊恐神色,巴巴地仰头看着他。小石头扯着他的衣袖扁了嘴巴:“先生,水好大……”
梁毓呛了口冷风,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摸着小石头的脑袋,哑着声音道:“莫怕。我背你们过去。小石头,你如今是哥哥,先在这里看好弟弟们。”
看着孩子们纷纷点头,他率先蹲在最小的孩子面前。孩子顺从地趴在他背上,乖巧道:“先生,我帮你打伞。”
梁毓暖暖地笑:“好。要抓稳哦。”背起他一步步向河中走去。
然而风大雨大,孩子手中的伞根本抓不住,被吹得东倒西歪。河里水流湍急,已经漫过梁毓的膝盖,冲的他步伐蹒跚。他一步一步地稳稳踏出,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容易走到河中,风力骤然加强。孩子哎呀一声,雨伞被吹得脱手而去,他在背上用力一挣,想够着手去抓伞。
“别动!”梁毓忙喊,却是被那力道带得脚下不稳,差点栽倒水里。吓得那孩子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如个猴子般贴在他身上,却把他搂得更喘不过气。
梁毓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孩子惊觉地松了松手,惊慌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梁毓咳得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托着孩子小屁屁的手紧了紧,把他更稳妥地护在背上,一步步向对岸走去。
到了对岸,梁毓放下孩子就撑着膝盖急喘。他混身都被急雨打湿,衣服沾在身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冷得浑身发抖。他胸口疼得厉害,不敢大口吸气,只得小心地喘息着。
渐渐缓过一口气,梁毓遥遥看了眼对岸,对那孩子匆匆交代两句,又涉水过河而去,那边还有五个孩子在等着他背过去呢。
梁毓就这样一趟趟地来回涉水。背第二个孩子时,他每一次喘息都带了血腥气,一声声咳得身子发颤。背第三个孩子时,他感觉冷得全身血液都冻住,眼前忽明忽暗,脚下越发不稳。每踏出一步都要耗尽全部力气。
终于过来接第四个孩子了。当那六岁的孩子趴上梁毓的后背,他挣扎了几次还是没能站起来。
小石头站在他身边帮他把孩子扶好。他看着雨水打在先生头上脸上,再顺着脸颊鼻梁留下,那苍白青湛的脸好似被淬洗过的玉雕,比画上画的神仙都好看,却也跟画里的人儿一样,似乎要被风吹散了,背雨淋化了。
他本能地害怕了起来,拉着先生冰冷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先生,你歇一歇。等会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过去。”
梁毓此时头脑都不甚清晰,耳朵里嗡嗡的听不真切,他扶着背上的孩子跌坐在地,茫然四处看了看,眼中迸发出一点光亮,他拍了拍小石头的手,弱声道,“你去那树林边……把那根长棍子拿来给我。”
小石头连忙跑了过去,捡起那木棍试了一试,果然堪当拐杖,开心地拿回给先生,还是担忧地看他,“先生,您不要紧吗?”
梁毓眼前一团迷糊,小石头惊慌失措的脸跟记忆中那同样慌张的脸重叠起来。他一时恍惚,抬手抚上那久违的脸颊,温柔笑道,“承昀,别慌……”
“先生!你怎么了?”
小石头的惊呼惊醒了梁毓,那张记忆中的脸在眼前迅速破碎凋零。他脸色大变,掩着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小石头惊恐地看着先生指间有鲜红的血沁出,滴落在地很快被雨水稀释得不留痕迹。他吓得呆住,连话也忘了说。
梁毓咳出一口血,神思反而清明了些,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咬牙榨出最后的力气,拄着木棍背起那似乎吓傻的孩子。起身时还是一个踉跄,小石头忙用力扶了他一把。
梁毓喘着气回头刚要跟他道谢,却见小石头脸上还是惊慌担忧地表情,吓得眼神都直了。道谢的话语就堵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还是吓着这孩子了。他叹了口气,对他柔声道,“莫慌,在这等我,我马上过来接你。”
小石头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先生拄这拐杖向湍急的河水走去。先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走到河心水流最急之处,先生的身子被水流冲得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被急流冲走。
小石头咬着嘴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先生,看的心都悬了起来。他第一次恨自己人小力薄,第一次这么渴望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先生背了,长大了就可以帮先生分担了。
然而先生走得虽艰难,却如坚韧的蒲苇,不折不弯,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对岸。他看着先生瘫坐在地时,他的心软软地塌了一角。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先生太累了,自己已经足够大了,自己可以独自走过去——不就是一条涨水的小河吗,平时自己不也是每日里从这里来来去去的吗。
小石头暗自点了点头,坚决地走进河水里。冰冷的河水很快淹过他的小腿,他害怕起来,但还是一点点地往前移动。然而快到河中心时,河水已经涨到他的腰际,河水强劲地冲击着他,他几乎要站不稳了。终于他不敢再挪动一步,吓得大哭起来,直喊,“先生救命!”
“莫慌,站稳别动。”泪眼朦胧中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小石头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他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终于看清了先生正急急地涉水过来,手中的长棍正向他伸过来。
“先生!”小石头的眼泪刷地又涌了出来,他顾不得许多,奋力向前走去够那木棍,却因匆忙间脚下不稳,被急流一下子冲倒下去,他惊慌得大叫,也听到先生的惊呼,被水流带走的瞬间,他眼前出现棍子的一端,慌不择路地稳稳抓住,同时脚下一轻,感到棍子另一端的先生也被他带入了急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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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早已体力透支,河水没顶的一霎那几乎昏了过去。耳边传来的孩童的惊呼却刺得他瞬间醒过神来。他奋力扯过长棍,触到一个绵软的小身子,立刻张开怀抱紧紧护进怀里。却无力再挣扎,被带着往下游冲去。
水流很急,实际上却不深。梁毓被河水冲得几个翻滚,身子几次擦过河底粗粝的岩石,如刀割一样痛。也幸亏这疼痛,让他一直于混沌中保持一丝清明。
突然迎面而来一大团阴影,梁毓来不及思考,只艰难地在水中转过一个角度,把小石头紧紧抱住,以后背迎了上去。下一刻,他的身体重重撞上河中兀立的一块巨石,瘦瘠的后心狠狠砸在嶙峋的巨石边缘。
“呃!”梁毓再也压不住一声□□,脱口而出的还有一口淋漓的鲜血。一时间眼前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等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却惊喜地发现他们被巨石卡住,阻住了下冲的趋势。梁毓忙把小石头用尽力气往巨石上推,“爬……爬上去,快!”
小石头虽然早已吓傻了,生存的本能还在,哭啼着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然而手脚僵硬,石头上又苔藓湿滑,他几次打滑又掉了下来,急得嘤嘤哭泣。
梁毓已经没有一分力气,他艰难地靠在石上,以身做梯,让小石头踩着往上爬。小石头几次脚滑都踢在梁毓单薄的胸膛上,他死死忍着,紧抿的嘴角还是滑落一线殷红。
小石头终于成功爬上巨石,他满脸泪痕地回身要去拉先生上来。却惊恐地看到先生带着欣慰的笑意,好看的眼睛却慢慢阖上,身子软软倒了下去,青白的脸上那一缕血色尤为刺目。
他哇地大哭起来,伸长手去哭叫着“先生先生”,却眼睁睁看着先生如一片落叶一般,被洪水裹挟着向下游漂去。
梁毓倒入河水的瞬间,朦胧看到一张惊慌哭喊的小脸,伸长了手要去抓他。他努力地对他笑笑,嘴唇动了动,想对那孩子说:“承熹,莫怕,我没有事……”然而只化成水面细碎的气泡和无边的黑暗,带着他滑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 3 章  梁毓在昏迷中也不舒坦,一会儿似在冰原上跋涉,一会儿又像在火炉中煎烤,直要拨皮拆骨般难受。好容易缓过一阵,耳边又是尖利嘈杂的声音,像锯子一般在脑壳里来回拉动,痛得一抽一抽。
他烦躁得像要大喊,只恨不得抛却这磨人臭皮囊。
心灵深处却有一个清凌凌的声音,轻轻地道:“先生,先生。”
“承昀……”梁毓在心底一声叹息。
是他。在迷雾中走出的挺拔清俊的青年,乌发修眉,星目悬鼻,眼神柔柔如春水,是承昀没错。
“先生,当年您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呢,怎可轻言放弃?”承昀眉间浅笑,语音凌然。
“我答应你的事……”
承昀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个圈,转身扬手一指,顷刻带出一身豪情,身后铺排出万里锦绣,“先生答应我,要与我看遍这大好河山,要与我护这万民平和,要与我守这边关宁靖。先生,您不记得了吗。”
梁毓嘴角勾起缓缓笑开,两行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是,我答应过你,我没有忘记。”
只是……
只是,这万里锦绣河山,却不是你的了啊。
然而这略含委屈的一句话,已泯然在黑浓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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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再次睁眼,盯着眼前的粗麻帐顶反应了片刻,才醒起这是在自己的草庐中。身体沉重得没有一丝力气,心里却又酸又软,复杂难言。
终还是活着,还得带着那滚烫的期望,去看万里河山,守万家生民。
“你终于肯醒过来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梁毓的思绪。
梁毓不必转头看,就苦笑了起来。这次他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如今落在这尊神手上,怕不得被他再折腾个半死。
他索性闭眼装死。
“别装死,我算着你今天该醒了。而且方才我看到你睁眼了。”那声音不顾他如今只剩半条命,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梁毓只好睁开眼睛,转头对他笑道:“你终于肯回来啦。”开口才发现嗓子里如含了一口砂,嘶哑难言,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顾云谦哼了一声,扶他起来靠在床栏,又拿几个靠枕给他垫舒坦了,取过一直温在旁边的药茶,喂他喝了几口,立刻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
“哼,小爷我不过出去收个药材,你就给我弄这么大阵仗。要不是我回来得及时,你只怕如今已经去见阎王了!明知道自己就那点破身子,去逞什么强,啊,逞什么强!不知道的赞你一句见义勇为,英勇救人,我这种明白的,分明是看你去寻死!”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换气的当口看到梁毓要插话,抬手一拦,“你别说话,肺里呛进水还瞎叨叨,很好受是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几个小屁孩都没事,你别瞎操心了。石头上那小胖子倒是有良心,哭得好像死了爹似的。一天三回绕在你床边,我嫌他吵,赶回去了。”
梁毓看着他数落个不停,含笑不语。
看来这次自己不但吓坏了小石头,也吓到顾云谦了。这人一紧张就话痨,越紧张话越多,像如今这样说个不停的还真不多见。
他忍着肺腑的刺痛,轻声问道:“我睡了几日?”
“七日!前两日冷的像冰,后三日热得像火,我说你再这么折腾几次,小爷我的招牌都要给你拆了。也亏得我从泸州就往回赶,若是按计划还跑一趟兖州,拖个三两日的,只怕只赶得及给你收*尸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就不能给我省省心……”
梁毓索性闭目假寐,任由那些唠叨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听着听着原来翘着的嘴角却耷拉了下去。
不对,不对劲——他今天的话太多了。
以顾云谦的医术和对他身体的了解,他本不应该有这么大反应!他在紧张别的事情!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定顾云谦,“之寒,出了什么事?”
“呃,”顾云谦像个呱噪的鸭子叫了一半突然被扼住了脖子,话轱辘被迫停止。他张着嘴看了梁毓一眼,眼神竟然有些躲闪。
“没有,也没什么……就是,呃……担心你。”
梁毓本就心肺脆弱,如今又呛了水,不太上得来气,一说话就刺痛得冒冷汗,也懒得开口,就这样用目光锁定了顾云谦。
顾云谦终于招架不住,“唔……就是,这次,我在万县遇到了一个,呃,你的门生——程硕程致和。你还记得他吧?”
梁毓点点头,脑中迅速浮起程硕的信息。
程硕,字致和,曹州人,先帝平武十二年科举的进士,其时他年方二十四,正是青春年少,大有作为。他还记得当年此人排殿试第十二名,因为当年那场殿试就是梁毓做的主考,亲自主持的。那也是他年初拜相后,主持的第一次大型国事。而他作为大夏国最年轻的丞相,那年也只有虚岁二十一,甚至比那些考生们都要年轻。
人事古今成代谢,再回首已百年身。(注)
“他已调任户部侍郎,过来视察秋收水利的。据他说,赵承熹提拔了一大波平武十二年的举子进士,而且都身居要职。”
梁毓脸色平静,却抿紧了了嘴角,看顾云谦的眼神渐渐转厉。
顾云谦不敢再跟梁毓对视,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倒腾桌上的药壶,终于一狠心说了出来,“听说,听说那小子——要搞变法!”
变法两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梁毓心口,他倏地坐直起来,撑在床边的手抓着床单簌簌发抖,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白的发青。
顾云谦背对着梁毓,一时不查,最艰难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之后,仿佛搬开了堵塞河道的大石,唠叨又如河水一样涌了出来,“赵承熹那**也是个折腾死人不偿命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如今又是什么世道,安本守源还来不及,他倒偏偏要搞什么变法!真是的,你当年怎么也没好好教教他……哎,你这是——”
顾云谦听到咳嗽声,忙转过身来,立刻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堪堪扶住倒下床来的梁毓。
梁毓倒在他怀里,不敢用力地轻声咳着,掩在嘴边的白巾还是渐渐染上了血色。
顾云谦搂着他,一边按揉着他手上的穴位,看他慢慢止了咳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说,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啊!”
梁毓已经神虚力尽,带着气音道:“我累了,让我睡会儿。”身子一沉,就这样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发了3章,就说我帖子有不当内容。。。
算了,明天继续。。。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若有人看,给个回应,否则我以为没人看,就不贴了呢。
自说自话好尴尬😓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四章 ,上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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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 5 章


赵承昀睨了赵承熹一眼,不觉站直了身子,“如今国内宁定,边疆安靖。但除了京师卫戍之外,边境和各州府仍屯兵几十万。如今养兵之费,在天下据十之六七。而同时致农耕之民锐减,此消彼长,自然是大害。”
梁毓点头微笑,“那若要解此危困,则意欲何为?”
赵承昀刚要作答,被赵承熹一把揽过脖子,“好啦好啦,承昀你被先生考校上瘾了怎地?课上回答得还不够,堂下还不放过。”
他拉着赵承昀往外走,“今日御林军那边围场秋狩,沈修文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快走快走。”
又回头对梁毓道,“先生,今晚等着我选几样好的兔子獐子送到您府上。”
梁毓唯有摇头苦笑。
----这样的承熹,热情尚武,与军队打得火热,怎么会对变法动了念头?
若是赵承昀登基,梁毓毫不怀疑,他定会积极推进变法,但也不会选择如今这个时机,天无时、地不利、人不和,更不会以如此迫切激进的方式。
然而,偏偏是赵承熹,偏偏是这个对变法满不在乎,对国事敷衍应对的赵承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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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对顾云谦的问题避重就轻地笑言,“凭什么啊,也许是先帝对我信任有加,又也许是我当年的学子都尊师重道?”
他脸色一肃,“然而不管怎样,按宁惠帝此时的做派,推行新法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因此我这颗棋子,也不得不动了。”
顾云谦在心底又骂了一声娘,这人满身文人做派,果然是巧舌善辩,为了说服个人,还要开题立论,终篇结题,中间用上起承转合,偏偏对切身要害的内容提都不提。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是棋子又如何!你当自己还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太傅首辅?难道你忘记了当年你如何九死一生才逃离那名利是非地,赵承熹那**心黑手辣,你在那里被整的五劳七伤,到如今也只剩半条命,你还有什么资本进那染缸里折腾!”
唉,这人又开始话痨,看来是真的怒了。
梁毓在心底一叹,放软声音,安抚道:“我不是要回朝廷,只是想通过程硕关注一下动向。毕竟以前手里还握着几根线,若是能用得上,也算不负当年先帝的寄托。”
“哼,你想得美,赵承熹正满世界找你。你一旦搭上了程硕,还逃得了吗?跟回朝廷有什么分别!”
“赵承熹在找我?”梁毓一愣。
顾云谦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一说出口立刻后悔——连那个消息也没能瞒住。他撇了撇嘴,索性道:“程硕说他早已派人暗访寻了你两年,当年跟你有关的人都得了暗谕,搜集你的消息。”
他猛地醒悟过来,气得一掌拍上药架,差点打翻了上面晾着的药材,“他娘的那小子阴我!他正是要借我的口把这消息传给你!”
梁毓揪着心口发怔,眼神空洞洞地不知落在何处,脸色变得煞白。
顾云谦忍了忍气,道:“归远你别傻了,当年‘怡恪之争’你们……闹成那样,以那人阴郁狠绝的性子,哪里还容得下你,他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非要拿捏你罢了。”
梁毓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缓缓转过头来,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也只有回去。他……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顾云谦勃然变色,冷冷笑道:“你梁大人是宰相,宽宏大量,肚里能撑船。我顾云谦可没有这么好气量。赵承熹杀我父亲、破我家园的仇,我今生都不会忘!这辈子我若踏入皇城半步,除非是我要对那狗皇帝投毒暗杀!”
梁毓神色一黯,起身走到顾云谦身旁,扶上他的胳膊,温声道:“之寒,你无需跟我回京。人各有志,我绝不会逼你面对那些不堪苦痛。你一身本事,也自有一片广阔天地。说起来,把你圉在这荒野孤村,是我拖累了你。”
顾云谦蓦然大怒,气得眼眶都红了,嘶声道:“好,好得很!京城里国医圣手云集,纵使梁大人有个头疼脑热,受伤呕血的,太医院里谁人不是上赶着伺候,哪里还轮得到在下针灸汤药地瞎操心!”
他狠狠甩开梁毓的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之寒!”梁毓急伸手去拉顾云谦,秋风冷飒的气流穿过指间,什么也没能抓住。他追出院门,只看到顾云谦头也不回地急走而去。
梁毓怔怔地抬起手,慢慢蜷起手指,又空握了一掌凉风。他苦涩自嘲,他这辈子活得何其失败,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到头来除了一手的凄凉,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他靠在门扉上,细细地咳了起来,咳得肩膀直抖,声音却隐忍压抑,久久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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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确实没有力气走出村子,但走到村长家的力气还是有的。
傍晚时分,他从村长家里出来,抬头看到西天红到极致的火烧云,农人牵牛荷锄地悠然回家,各家伙房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远处传出鸡鸣犬吠,一派恬静安然。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他明白过不了几日,这派田园悠然就跟自己无缘了。
三日之后,早起去学堂的孩童们发现,他们换了先生,原来那个神仙人物般的梁先生已然不知去向。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发得两章,又说我发不当内容,,,先缓缓吧,下午再看看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求关注,求收藏,否则真的没有发文的动力~~~~~~~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继续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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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唉,我是且更且珍惜,各位就且看且珍惜吧。我隔壁吧的2600楼的帖子,刚被封删了。。。容我哭一会儿。。。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各位有发现25楼没有了吗??? 第8章被吞了。。。我对贴吧实在无语了。。。。。。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 8 章  这日既非年节,又非初一十五,此刻太庙里一片萧索。总算有人提前去通报,他们到的时候,偌大的庙宇的正殿已经点上了灯火。
程硕陪着梁毓走进这空旷肃穆的大殿,眼睛四处一扫,身上不禁汗毛倒竖。
灯光照不到的布幢之后影影绰绰,被风一吹,影子扭曲成瘆人的样子,脚步踩在青砖地面上空空作响,那架子上一排排的宗室牌位倒还没什么,只是墙上挂着列位先皇的画像,此时看来,全不是平日里的宝相威严,而是阴森可怖得紧。
程硕还在惊魂甫定地顺着满身寒毛,梁毓已从容地走到正中高台前,礼数周到地三叩九拜上了香。之后他走到台前,拿起平武帝的牌位凝视良久,抬袖轻轻擦拭一遍,才恭恭敬敬地放了回去。
随后梁毓转向右面的高台——供奉皇室男丁牌位之处。他拿眼睛快速扫了一遍,没有找到,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转头看向程硕,目光如炬,厉声问道:“怡王的牌位怎么不在这里?”
程硕略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五殿下的牌位……被供在了偏殿里。”
他看到梁毓身形不稳地晃了两晃,他忙要伸手去扶。梁毓却摇晃着后退一步,强自站稳,就听他清凌凌地道:“有劳程兄,带我过去。”
程硕暗摇了摇头,只得提起灯笼在前头带路。
偏殿里供的是身份低微的庶子妃嫔的牌位,有些人连封号都没有。密密麻麻的牌子挨挨挤挤地胡乱摆在高台上。这里的灯火更是暗淡,冷风嗖嗖。
程硕敬完香,又点燃一注正要递给梁毓,却听他轻声道:“致和,可否容我独自待一会?”声音已微微发颤。
程硕看了看梁毓白得跟墙皮似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又忍,终是长叹一声,“下官就在外面候着,先生有事叫我。”说罢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梁毓于那上百个牌子中,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待听到身后关门的声响,他的身子就像被抽了脊梁骨似地软了下来。他扑到台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牌位拿在怀里,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上面的字:“大夏平武帝第五子赵承昀之位”!
梁毓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牌位,眼泪一滴滴砸在木牌上——他死后不但没有谥号,连生前的封号都被褫夺了!
梁毓心口剧痛,好像当年被射在胸口的那一箭再次穿心而过。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哭得肝肠寸断,已站立不住,顺着祭台滑坐下来,把那祭牌紧紧抱在胸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在欢霄台上,我已经替你挡下了那穿心一箭,还是没能留住你?
——为什么,我都愿意替你去死了,他还是不肯放过你?
——为什么,就连你死后,他还不肯让你进主殿,连封号谥号都要褫夺?还要如此地羞辱你?
你们可是真正的同胞兄弟啊!是还在娘胎时就在一起的双胞胎兄弟啊!
相煎何急!相煎何极!!!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34楼继续被吞,,,上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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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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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十。

“是啊,梁先生可算是陛下和先五皇子的启蒙先生呢。”石砚眯起眼睛怀想。
“这么早?”
石砚感慨道:“当年淑贵妃生下这两个小皇子后难产而死,他们被养在了皇后名下。身份既尊贵,长得又是粉雕玉琢的招人疼,不知得了多少人的宠爱。偏偏两个皇子自小对谁都不亲,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那时我们都说是因为两个小殿下失了生母,所以才养成这样寡淡的性格。直到他们六岁启蒙,遇到了梁先生,却是喜欢得不得了。”
程硕吃惊:“两个小殿下当时就拜梁先生为师?”
就他所知,梁毓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而陛下已经二十六岁,先帝怎么会找一个只比皇子大几岁的先生,说是侍读还差不多。
石砚摆手道:“两位殿下六岁开始由楚太傅教导,而梁先生早拜入太傅门下几年,年方十二已才气满京华。不久梁先生被先帝宣入宫中做伴读,其实两位皇子的许多启蒙内容,都是由梁先生教导,早早得了‘小先生’的称号。”
程硕想起什么,再问:“那后来先生进国子监做祭酒,仍是继续做二位殿下的先生吗?”
石砚笑道:“不单是做祭酒的时候,先生即使做宰相的时候,也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教导,一直是抽空进宫给他们上课来着。”
“原来如此。”程硕在心中一算,原来皇帝与先生已经有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感情,难怪了……他悚然一惊,不敢深想。
“致和,你来啦。”
对面的暖阁轩窗半开,梁毓在窗前抬起头来,见到他来,笑着对他招招手。
程硕连忙收拾心情,走了过去。
梁毓正在练字,一笔清明细致的行楷,遒美秀逸,看得程硕啧啧称赞。梁毓笑道,“闲来无事,练两笔以静心。病了几日,腕上无力,这字也虚得很。再不写,这字更是见不得人了。”
程硕却是被那内容吸引了去,原来梁毓正在默写《论语》,雪白湖宣上正写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早在朝堂上,为着变法的事宜各个大臣又吵成一锅粥的景象。略一思忖,开口问道:“晚生记得当年先生讲课时曾说过这段,曾言‘和者,无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由是,君子尚义,故有不同。小人尚利,安得而同?’。只是同为君子,却仍难以求和之时,何如?”
梁毓抬头看他,微微勾起嘴角,道:“致和想问的,怕是怎么辨析‘和’与‘同’之别吧。”
他放下笔,娓娓道来:“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同,然各争利,故曰不和。譬如君子为国为民为天下谋,有人出仕做官,谋云智酬;有人则教书育人,倾心为后。凡此种种,可谓殊途同归,可谓之‘和’;小人虽然嗜好相同,但因为各争私利,必然互起冲突,可称为同途异路,是谓之‘不和’。”
端起茶盏润了一口,又接着道:“故而君子讲‘周而不比,群而不党’,皆是说存海纳之心,而执坚守之义。换句话说,就是要有容人的胸怀,也要有自己坚持的原则,不可因私朋比结党。”
“只是,这坚守之义,却该如何界定?”
梁毓点头道:“人各有私欲,这义字确实难以坚守,或者不知该如何坚守。我且以一段旧事来说明。”
拿起杯子凑到嘴边,一看水没了,很自然地把茶杯往前一伸,程硕忙自动给他续上。梁毓小抿了一口,继续道:“先朝大齐宣帝时期曾下令禁止买卖农奴,废家奴承袭制度。然到了齐明帝,大臣毛延巳却重提蓄奴制度,理由是为了增加士大夫家里的劳力。致和你怎么看?”
“废止农奴制度,本是为了还民自由,民心所向。毛延巳却因士大夫之利,而害天下之义,自当被斥责。”
梁毓微微一笑,“然而当时大齐土地兼并严重,全国七成土地掌握在官绅手中,单毛延巳手中据说就有三千多亩良田。因此他们需要大量劳动力来耕种管理,却不愿为此付钱。他的提议得到大半官绅赞同,最后此策竟得以贯彻下去。又二十年,大齐倾覆。细究起来,这灭国之祸,可追至重开畜奴之举。”
程硕陷入沉思,“如此说来,因一己之私而害国之大义,实属愚蠢至极。”
梁毓轻喘了一口气,自觉说得差不多了,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总结道,“从中可知,长远来看,个人私利与国之公义其实是统一的,所谓国富而民强,民贫而国弱。若以私欲而害公利,因私而废公,君子所不齿——这就是底线!”
说完看着程硕仍发着呆,自顾笑了笑,撑着案边缓缓起身,已觉疲累,想到旁边软榻上靠一靠。一转身,却看到赵承熹呆呆站在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
梁毓想着方才那些话,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少不得要解释两句,刚要开口却喉头一痒,猛地咳了起来。
程硕刚拿起茶杯要递过去,就看见门口有个人影风一样冲了过来,扶着人又是顺气又是拍背。程硕张着嘴,端着杯子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愣了片刻,把嘴闭上,把手缩回来,默默地退到墙角假装花瓶。
梁毓咳了一阵,缓过一口气,对赵承熹摆摆手,“不小心呛到而已,不碍事。”
赵承熹扶着梁毓坐好,起身斜乜着程硕,“程爱卿,今日在朝中提出的彻查田户事宜,任务繁重,朕就不多留你了。”
程硕忙躬身告辞。倒退着走到门口,起身抬头时,恰巧看到赵承熹绞了热毛巾,正握着梁毓的手给他擦拭手上的一点墨痕,那掌握天下的手轻柔地擦过那莹白的手指,动作说不出的……亲昵。
程硕忙又把头低下去,一直退到院子里才敢转身抬头,他无端想起石大总管说的旧史,在初冬的暖阳里生生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快步走出了恪王府。
梁毓对赵承熹这黏呼呼的举动倒是颇为无奈。
自小赵承熹就颇为粘人,无论有事没事总爱招惹他,似乎一刻照顾不到,就立刻跳出来刷存在感,经常是他还和赵承昀在讨论问题,他就蹦出来捣乱。



楼主:hongxiu1978  时间:2020-02-23 13:09:19
十一。

梁毓对赵承熹这黏呼呼的举动倒是颇为无奈。
自小赵承熹就颇为粘人,无论有事没事总爱招惹他,似乎一刻照顾不到,就立刻跳出来刷存在感,经常是他还和赵承昀在讨论问题,他就蹦出来捣乱。
然而赵承熹也真心爱重他,每次得了什么赏赐或是有趣玩意儿,总先拿来给他,只要他露出丁点兴趣,他必定欢欢喜喜地双手奉上,毫不迟疑。因此梁毓对他常常是又气又笑,拿他的无赖毫无办法。
反而是承昀少年老成,有时被他闹得烦了,板着脸呵斥他:“让你让你都让你。整日跟个三岁小孩似地闹来闹去,有意思吗!”
而梁毓在一旁看着好似面对面照镜子似的两个人,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嬉皮笑脸,反差之萌,直笑得打跌。
唉,尤记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天地偷换时光杳,梦里花落知多少……
梁毓陷在回忆里一时恍惚,听到赵承熹的说话声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好好地靠在榻上,赵承熹坐在旁边,两手按在他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帮他按摩,力道恰到好处,难怪他会舒服地眯过去。
他推开赵承熹的手撑坐起来,歉然问道:“方才陛下说……”
赵承熹用胳膊垫着下巴伏在软榻靠背上,手指卷着梁毓披散的青丝玩,“叫我承熹,我说过,无人之时您可以不叫我陛下。”
梁毓伸手把头发拢好,心道如今这人当了皇帝,怎么除了爱粘人,还添了爱动手动脚的毛病,毫无帝王之威。他郑重说道:“陛下,帝王威仪不可……”
就见赵承熹抬起眼睛看他,眼中含了一汪水波,像个受欺负的狗儿,“我在您面前从未自称过朕,要什么帝王威仪……”
一句话把梁毓堵得无从应答,舌尖上转过无数句“不合规矩、礼不可废”,然而张口结舌之后,还是轻轻吐出两个字:“承熹……”
赵承熹满意地一笑,终于正色道:“我知道先生此番回来,是为了变法之故。只是朝堂事务繁多,太医说您的身子经不得劳累,我亦舍不得先生案牍劳形,总想着给您多歇几日……是我因私废公了。以后朝中之事,还要有劳先生了。”
梁毓释然笑道:“陛下哪里话,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何来有劳。”
赵承熹对先生的严守礼数也颇为无奈,只得顺着他:“至于官职,我原本打算让您官复宰相。只是如今左相李适之是年初刚拔擢的,右相秦箴真是多年老臣,虽无建树,却也无大错,其子又在禁军营中……”
梁毓方明白他是认真考虑过让他还朝的事,心中欣慰,截口道:“陛下不必为此忧心,就算给在下安排个幕僚的职位,能为陛下谋划一二即可。”
赵承熹道,“先生说笑了!怎可如此轻慢。不如……还请您重任太傅一职,如当年一样多加教导我,可好?”
梁毓本不在意这些虚名,拱手道:“但凭陛下做主。”
赵承熹暗生欢喜,低头悄悄掩去嘴角的翘起。
其实他若真想让梁毓重新拜相的话,那些个左相右相分分钟被拉下来给梁毓腾位置。只是,梁毓若是当了宰相,他就是全天下的宰相,是为整个大夏谋福祉的股肱之臣。哪里像现在,太傅依然是他一人的太傅,是只专心教导他的先生——就如当年一样!
宁惠五年冬月初八,宜祭祀、祈福、纳迁。
梁毓于致仕整整五年之后,着深紫色一品团云莲花纹朝服,重新迈入朝堂,以太傅的身份站在了宁惠帝赵承熹身边,为大夏青史写下波澜壮阔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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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早已预估到了推行新政的严峻形势,然而真正进入朝堂,全面接触到法令推行等实际事务,他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摆在他面前的,根本就是一个错漏百出的烂摊子。
赵承熹早先弄的这新法的内容涵盖了农、军、商、税等方方面面,完全依照当年梁毓提出的构思和理念搭建了新法法令的框架,这保证了变法的方向是按照他的设想进行的——至少理论上是。
然而也只得一个框架!
推行法令的细节、途径都是空白一片!如此一来,新法只能是台面上的一纸空文,甚至会成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专营的手段。
他这半个月来每日在朝堂之上,就只干一件事:不断跟大臣们辩论——说吵架也不为过——解释各条法令的实施过程和效果。
下得朝来,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连嗓子里都泛着血腥气,累得连话都不想说。然而还没完,他还得起草各种文稿,完善条令法规的细节,每日里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挪上床去。
石砚劝了几次,反而梁毓敬老,倒劝他早些去歇了,不用陪着他这么熬夜!听得石砚唯有苦笑。
又是更深寒重,天上飘着小雪。王府书房里依然灯火明亮。
梁毓从满桌纸片中抬起头来,掩唇咳了几声,按了按涨痛的额角,心里压着隐隐的烦躁:这半年多来,这满朝文武都是干什么吃的!新法已经颁布半年,却弄成这么个不上不下的破烂!
他疲倦地靠上椅背,揉着隐隐发痛的心口,还在闭目思索着,总是在细枝末节上跟满朝文武掰扯,也不是一回事。经过半个月的铺垫也足够了,不如明日的廷辩换个角度,高屋建瓴地给他们说个透彻。
这也是他当年在平武帝时期,经过的那场虽胜尤败的廷辩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若要转变思想,只能从最本质的东西入手,所谓蛇打七寸。
他想得入神,不妨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手,替他在心口上轻轻按揉起来。
“陛下……”梁毓撑起身子要行礼,被赵承熙按住了。
“这么晚了,先生怎么还不睡?” 赵承熹端详着梁毓眼底的青灰,心底一疼。
梁毓缓缓站起去拢案上的手稿,随意道:“明日朝堂之上还有一场辩论,整理些资料。这就睡了。”
“先生,几日来都这么焚膏继晷地熬,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赵承熹尤有不满:“我早先舍不得你入阁拜相,就是怕你这么不顾惜自个身子。不如连这差事也别当了,养好身子再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梁毓想起这些天来为此劳心劳力,气不打一处来。他推开赵承熹的手,逼视着他冷笑道:“多谢陛下体恤微臣。只是这一堆烂摊子哪里来的?敢问陛下,为何非得要选在这个时节颁布新法?”


楼主:hongxiu1978

字数:36382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20-02-19 06:43:00

更新时间:2020-02-23 13: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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