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美酒饮尽，春宵将尽。
小厮樊儿早熬不住已去睡了，青玄搀着清明空着一根盲杖回了去，而陈蒨也将韩子高抱进去屋中。等这院中几扇门门吱呀吱呀关上的时候，便一个一个将这些人隔了开。
再见，已不知是何时了。
陈蒨将韩子高放到床上，自己转身去收拾起行囊。两个男人本就没有多少东西，何况他们是来避难的？等那包袱扎紧了，也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兜，里面裹着两件衣裳和几两碎银。
韩子高看着陈蒨收拾东西，想起当年他们还是君与臣时，哪里会劳得他陈子华做这些？可如今看着这人忙活，心中却意外地无甚惶恐，只觉这般你来我往、平平淡淡，才是他阿蛮当日真心奢求的日子。
真是兜兜转转回了原地，当日市井里的平民百姓，原来不求飞黄腾达，却只愿在小屋别院里，享享那庸人的清欢。
呵，阿蛮就是阿蛮，韩什么子高呢。
低头浅笑一声，让旁边的人听了去，便问道：“何事可乐？”
阿蛮笑道：“来，你近来些，我说与你。”
陈蒨挑了挑眉毛，这阿蛮什么时候还会卖个关子了，便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大步走过去，微微弯下腰，勾着嘴角道：“说吧。”
却看阿蛮摇了摇头，道：“需得再近一些。”
便听话地再近一些。
又道：“还需再近一些。”
便又再近了半寸。
就觉这人慢慢凑过来，那温热的气息由远及近轻轻洒在陈蒨面颊上，酥酥麻麻。
这战场杀敌的大将军，难得发了善心，主动过来撩拨一下这陈朝先帝。
怎料阿蛮就差一指便亲上陈蒨的脸，却听陈蒨忽然憋不住闷笑一声，瞬间转过头来，一只大手覆在阿蛮脑后，一拉一近，吧唧一口，先夺了阿蛮的唇，惊得这人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便只听陈蒨笑道：“小阿蛮啊小阿蛮，这是朕对你用烂了的法子，你怎还以为朕会不知你的小心思？”还不等阿蛮回嘴，却又覆了上去，细细品尝起来。
阿蛮心中本是郁闷，这陈蒨太是老奸巨猾，一直等到这人将他放开，也不愿意正眼瞧他一瞧，只将自己的头埋在陈蒨颈窝之中。可还未来得及说他的不是，却从他脖上的血脉中听到了从那胸口里传来的动静，一声接一声，不比阿蛮自己胸膛里跳动的那一颗慢上半拍。
原来心动，都是一个模样。
陈蒨将韩子高抱在怀里，道：“明日我们走了，我便带你去你老家看看，也不知当日见你时的那颗大槐树还在不在，若是还没让人当做柴火劈了，便去那树下坐坐。”
韩子高闻言笑开：“圣上竟然还记得初见时候的事儿。”
陈蒨道：“这哪能记不得？朕当日骑着的那匹马是三日前才训好的汗血良驹，哪里都好可就是性子太烈，就连朕也有几回差点要被甩下来。那日日头正烈，朕在郊野驯马回来进了集市，哪想得刚好遇上赶集时候，人挤人车挤车，乌烟瘴气。本是千般小心不让马儿受惊，却哪想到有个灰头土脸的小子突然从胡同巷里蹿了出来，硬要跑到朕的马腿下面。”说着便笑看韩子高，一脸狡黠。
韩子高闻言也不恼，却是因回忆起往事那脸上愈发温柔：“我那时是惹火了一家老爷，那老爷家的奴才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不跑且是等死吗？”抬眼看陈蒨，笑道：“哪知那小乡小镇的集市上，竟还有不知哪里来的阔绰老爷不识时候，骑着大马招摇过市？”
陈蒨闻言挑了挑眉：“这还是怪我骑马喽？”
韩子高但笑不语，那眉眼间似怨非怨，似喜非喜，三分机灵七分温柔，缠缠绵绵便只一个情字。
陈蒨见怀中人如此，便是心头也化了一块，将韩子高搂的更紧，道：“你怪不怪那马儿朕管不得，可朕却是得十分谢谢它，若没有它怕也遇不上你。”
言语间，二人均想起当年烈日下，那穿着破烂一脸泥灰的少年，从一阴暗的胡同里跑出来，蹿到了大街上，惊起街上的一匹汗血宝马嘶叫着立起前蹄，差点把马背上的主人甩了下去。等那主人险险稳住这马匹，还未开口训斥这不要命的小子，却见马下瘫坐的少年睁着一双大眼，盛着一池秋水，抖如筛糠。
佳丽万千，陈蒨不是没见过人间绝色。
男人女相，陈蒨也不是没见过似水柔情。
可唯独在见着这坐在地上、咬着红唇、憋着一眸泪的少年时，这向来高高在上的人，第一次向旁人弯了腰。
只看这马上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下马躬身，伸出一只手，有意放柔了声音问道：“公子无事？”
市井鱼龙混杂，阿蛮不是没见过人中龙凤。
天下烽火战乱，阿蛮也不是没见过沙场大将。
可唯独在看着这一下马弯腰、和颜悦色、愿伸一手借他的老爷时，觉得这人才当的起天下无双四字，第一次在乎起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太脏，哭得是不是太丑，慌乱之间只驴头不对马嘴愣愣回一句：“我叫韩蛮子。”
这缘，便奇奇怪怪地从一匹马开始。
等陈蒨找了郎中、请了酒肉、买了衣料，二人才连带着一匹马，在那镇上的大槐树下到了分离时刻。
“我还有事需得先走，既然郎中说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这有些银两，你且收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说罢便将一兜的钱银塞到了阿蛮的手中。
这饭都难吃饱的小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忙忙低头推脱，却被人拉住了手，便是连心脏都仿佛不敢跳了，红着脸一动不动愣在原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
就听那人笑了一声，放开手轻轻道：“若有缘分，来日再见。”
可待二人转身一刹，竟同在想，今日相遇已是天赐之缘，何日才能等来再见的分？
便是在那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动时，这二人一块回了头，一人声叠着另一人声，混着槐树叶片扇动的沙沙，由风飘进彼此的耳中，由耳慢慢漏进那浑身的血脉。
“我想带你走。”
“我想跟你去。”
风停树止，缘分也定了下来。
思及此，韩子高恍若入梦，悠悠道：“那时还不知圣上身份，却拉着圣上回了家中的草房，与爹爹直言说道‘今日儿便跟着这位老爷了’，也真是不知羞。”
陈蒨想起当日支棱着脖子开门见山就跟自己爹爹如此坦白的少年，忍不住如当日一般笑开，待笑够了才问道：“那等知道我是当时陈武帝陈霸先的侄子，日后怕也是要做皇帝的，你又是如何个心思？”
韩子高抬头看看这人，天下比他英俊的男人许是有，却比不上他威武，天下比他威武的人许是有，却比不上他的才干，天下比他多才的人许是有，却比不上他厚德载物，只回道：“等知道您是当朝圣上，心中便只有难怪二字……”
天龙下凡，难怪如此。
陈蒨让韩子高夸得不好意思，干咳两声，道：“那便说好明日启程去你的老家，到了那大槐树下，你我二人便去许个愿，兴许还能灵验。”
可陈蒨不知，那十余载前的少年在见着他的当日便在树下许了愿。
韩子高抬头看看身边人还是当日人，不说话，只笑着答应一声嗯。
你去许愿，我却可以去还愿了。
却在如此温存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陈蒨怒目一瞪，那房门吱呀一声便打了开，便见门前立这一四腿活物，月光下看不清模样。
还不等陈蒨过去，便见这活物竟自己走了进来，这才看清，竟是只无毛狐狸！
便听这无毛狐狸开口说了人话，道：“你可是陈朝先帝陈子华？”

…………这个钟点发文的作者，怕是不多了………老王的存货在昨天就没了，今天的是现码的……为了日更，先码文再复习……(自己都觉得真g2是艺高人胆大………)
在期末的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存货真难过………(今天的粗长，明天的却很短，因为老王好喜欢今天最后的一句话，不想它放在中间………………其实也有不得已的偷懒………)
爱生活，爱你们，爱开题报告，爱期末考试！

98
待韩子高满脸是血奔回府上，才进门就看半空之中，陈蒨执那青铜宝剑，屠城掌着九环大刀，刀光剑影之间正打得难舍难分！
却看那边陈蒨也发现了韩子高，竟是忽而楞神受了屠城一掌。却是不再躲闪，只楞楞看着那地上的人。
这人长得甚是奇怪，两眼不齐，鼻根不挺，嘴巴不过是一条缝隙，那腰间佩的东西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兵器。可唯有这人眼中深情，让陈蒨在意得不行。
想不起来，却又刻在心上。
韩子高看着陈蒨被屠城击中，急得大喊一声：“圣上！”
便看陈蒨眼角的龙尾忽而变得若隐若现，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梗在心头的名字，结结巴巴唤道：“阿……蛮……”
正在这时，那角落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哭声，转头一看，竟是那庙会上遇见的小丫头。这小丫头本是藏于院中角落，一听见韩子高的声音只以为来了救星，便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
却无奈韩子高离她甚远，还来不及跑过去将她抱开，就看陈蒨竟以为这小丫头是要害韩子高的贼人，便也不顾正跟屠城交战，一把将那把青铜宝剑掷了下去，正正冲向那小丫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屋中忽然窜出一个身影，挡在这小丫头面前！待韩子高看清时，却见那青玄小道背胸扎着那青铜宝剑，口吐一口鲜血，低头看怀中的丫头，却是未能护住，与他一同扎在剑上。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这一大一小便都没了气息。
只看那向来无甚表情的屠城使者见那扎在剑上的青玄，脸上深情忽然如冰面裂开，冰下的寒气汹涌而上，又悲又痛！猩红了一双眼！忽而这屠城怒吼一声，恰如雷霆乍惊，又如虎啸龙吟！却将手中九环大刀丢下，两手抓住胸口，痛得在空中缩成一团，喉中的声音不知是哀嚎还是低泣！
陈蒨见状，以为有机可趁，便如闪电冲向屠城。却见这屠城忽然撑破衣物，变得如小山高大，浑身长起黢黑毛发，嘴中伸出三尺獠牙，长手一伸，竟将陈蒨一把抓住，不顾陈蒨身上阴气将他半身皮肉烧尽，竟是一口吞下！
韩子高悲鸣一声，眼睁睁看着陈蒨被那吃鬼的屠城吞入腹中……
这犹如兽貌的屠城落下，咬着牙把那青铜宝刀从青玄身上拔了下来，将人轻轻抱在怀中，未看韩子高一眼，便忽而没了踪影。
这时，韩子高才看到，那边有个和尚满脸是泪坐在尸块之中，本是至善至洁的人，如今却是浑身腥臭腌臜。而这和尚身后立着的，正是当日地府一殿高座之上的阎罗王。
忽然远处天空响起一声天雷，恰恰劈向蜀山方向。那阎罗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忽然变了脸色，待转过头来时，已看清明已拿割开了自己的咽喉，汹涌的鲜血中又流走了一条人命。
便看这阎罗王愣了一愣，却又如早就料到一般，只轻轻将清明抱起，也幻作一缕青烟没了踪影。
这宛若地狱的红尘人世，便徒留这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人，满身是血地坐在尸堆中。
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却喊不动又哭不出来。

下一章回到现世！！
你们的林小树要回来了！！

97、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陈蒨和韩子高见过多少奇珍异兽，却从没见过那么丑的无毛狐狸。
陈蒨听这狐狸说了话，便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这小chu sheng。这狐狸既然可说人话，那修为必定不低，可奇怪的是它身上妖力却不剩多少，算下来顶多只能险险变成人形而已。再看它光秃秃的模样，大概猜到这狐狸之前是遭了什么大劫让人害去。可既然是遭了劫被扒了皮，如今却还能站在此处，那必是有神人相助。
呵，若说是神人，陈蒨倒是在阴司地府见识了那么几个。
这陈文帝冷笑一声，嘴上虽不置一言，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想了个透彻。而那边的狐狸却是因为没了毛皮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得打颤，等得不耐烦道：“难不成是个哑巴？”
陈蒨看这狐狸的没出息的模样，还来不及嘲弄两句，却听那边的韩子高先笑开。
这一笑，便将一人一狐的眼睛都抓了去。
便看那狐狸愣了愣，忽而开口道：“车里的美人！”
韩子高闻言一滞，再细看了一看这狐狸，才恍然大悟认出来它原来是那日跳进马车中的白狐。想起当日那一身上好的毛皮，不过一面之交，却也不由得心中为它可惜。
而这边的陈蒨却是不悦这狐狸的出言不逊，伸手就要将这妖物抓过，却不想这狐狸动作极快，转身一蹦跶便跳上了桌，将那打点好的包袱踩在了四只小爪下，对着陈蒨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若是没有这人，那陈天佑的长子便不会大病！若那长子没有大病，陈天佑便不会被匪人所害！若陈天佑没有被匪人所害，那他王薛还可以与他在厮守数十年……
陈蒨不知自己是如何惹得这狐狸突然这般仇视自己，便开口问道：“谁人叫你来找朕。”
就看着桌上的狐狸一双大眼已瞪得冲了血，齿牙利爪均已露出来，喉咙中响着兽鸣，道：“你那一身阴气藏得真好，爷爷我差点认不出来你这龟孙！”却是竭力克制自己不上前给这陈蒨一爪，咬着牙转头跟韩子高道：“桑陌仙君遣我来告诉你二人，这府主人招来那些还阳之人，并非是与他们遮风避雨之所，却是为了一网打尽，叫你们好自为之！”说完这话便跳到窗前，离去前转头冷声道：“今日我受人所托故不与你为敌，他日若再见你，即便杀不了你，也得尝一口你这魔物血肉的滋味！”攸的跳出窗外没了踪影。
陈蒨看着那窗外飞雪，日头也慢慢升了上来，这整个院中哪里都慢慢亮起来，唯独他跟韩子高这个屋，却是被那门前的大槐树挡得严实，晒不到半点日光。
冷笑一声，他在这府上待得太过安逸，差点都忘了自己正如这屋子，早算不得妖、算不得人，却是人人口中的魔物，见不得光。
韩子高抬头看着陈蒨的面色愈发难看，便急急唤道：“圣上！”
陈蒨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韩子高，下定了决心，道：“我们得走了。”便一把将人抱起，大步走向门口，却在马上要踏出门槛之时，这屋中的所有门窗唰的一声齐齐关了上，任凭如何拉扯也打不开！
韩子高惊了一跳，难以置信道：“清明莫不是真要害了你我二人？！”
却听陈蒨道：“那和尚哪当的起这府邸的主子……”施法变出一个火球往那门上一掷，却看着红木的房门纹丝未动，便听陈蒨冷笑一声：“哼，这有本事将众多还阳之人聚于此的府主人，是他那在地府高堂之上称王做霸的兄长。”
陈蒨转身将韩子高放回床上，轻声道：“你向来跟朕是吃苦受累的命，朕本该放你走。可方才你我才说好要去看看那大槐树，便再无法悬崖勒马说放你一人去享甚清福。”说着从口中吐出一粒黑色珠丸，正是锁住楚江王的那一粒，道：“那些仙神是来要你我的命，更是来要这颗珠子，朕便交予你。若朕无能让贼人有机可乘将你掳去，你便用这珠子换一双手脚逃……”
还未说完，韩子高便忙忙截住话头：“圣上不是已说不会放我去享清福，我怎需什么手脚逃开，便是死也要跟圣上在一起！”
陈蒨闻言笑开：“朕让你去换一双手脚并非是从朕身边逃开，而是让你从他们那逃来朕的身边。如今那地府之眼已与朕融为一体不可分割，朕便是不死之身。可你仍不过凡胎肉体，死后必是要被拉入地府，那才是入了他人的地盘。你我生且不得相守，死亦遑论想见！阿蛮，你只要活着，即便今日分离，终有一日你我可得相见！”
韩子高闻言定定看着陈蒨半晌，最终一口吞下陈蒨手中的珠丸，重重点了点头。
陈蒨站起身来，左手施法为韩子高作了一个结界护他，右手慢慢结出一个与这房屋同高的巨型火球，屋中桌椅将将挨近便化作灰烬，那脚踩的土地也热得发红，只看陈蒨用力一举，欲用那火球将房顶掀开。只听一声巨响，榱栋崩折！一阵烟雾过后，却见那房顶虽裂了几道缝，却仍还是驾在头上。
陈蒨皱着眉头，只觉耳旁有人一直在念经，心中甚是烦乱，这越烦乱，身体中便越有一股热浪涌上！可与当日那地府泉眼作祟不同，如今这感觉非但不痛，反而让他感觉浑身血脉喷张，得了拔山扛鼎之气力！往眼前看去，再看不到什么小屋小院，却见的是他陈文帝的大好江山，见的是那匍匐于脚下呐喊“吾皇万岁”的天下子民，见的是那站在树下跟他说“我想跟你去”的少年……
忽而这江山枯朽、王朝终结，天下百姓哀鸿遍野！向前一步却被绊倒，回头一看，脚下有一尸身，身着战甲一动不动，当日绝色之貌如今却满是血污，只剩那一双大眼瞪视苍天——你不公！
陈蒨哀嚎一声！亦往那苍天看去！却见一黑色巨龙盘旋于上，嘶吼如雷！忽而附身冲下直直向他而来！陈蒨睚眦欲裂，一双眼睛只剩黑瞳，浑身上下布满煞黑阴气，纵身一跃亦冲向那黑龙，一来一往，竟如两条黑龙交战，却是瞬而合为一体！
韩子高在旁看着，只见陈蒨忽然着了魔一样失了神，或笑或哭，任凭韩子高如何唤他都没个反应。却听头上一阵雷声，便见一条黑龙破了房顶冲下，而那陈蒨也纵身迎上，不过眨眼，竟是融为一体！
之间陈蒨上身只剩片缕衣料挂着，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着鲜血，那一双黑瞳的两角，勾画着两条漆黑的龙尾，一头青丝散下，跟着那周身缠绕的阴气一块在空中起起伏伏。
陈蒨此时此刻仿若失了心智，面上只剩一片阴狠的笑脸。忽而手中窜起火苗，抬手间便往这府外的街上扔去熊熊烈火，将那还在睡梦中的人一一烧出来，浑身是火的奔跑在街上！有那幸免于难的人下意识往这府邸跑来寻求庇护，孤儿片刻这府邸便涌入百十来人，却在进了门后才看到这府邸中立着的才是那罪魁祸首！
片刻之间，便见这院中的人有些被砍去手脚，有些被剖出肠肚，有些被烧尽皮肉，有些家破人亡，有些骨肉离散，疮痍满目，赤地千里！
地上所有人都在哭嚎，唯独那天上的陈蒨抚掌大笑！
这才是真的魔！
韩子高在下看着陈蒨如此杀戮，愣在一处，就连那房梁快要掉下都未曾察觉。只听轰隆一声，那房骨崩折而落，正正要砸在韩子高身上！却见忽而一阵金光闪过，待韩子高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人。
只见此人一袭墨色劲衣，一把九环大刀，一身乌色煞气，面上半分温度没有，活生生是个煞神！
这人将韩子高安顿在离府邸三四里外的树下，不等韩子高开口，便攸的化作一道金光而去。韩子高顺着那金光看去，却见他是直直奔着那府邸而去，眨眼间，这金光便与那府邸上的阴气纠缠在一起！
韩子高忽而明白过来，这人正是那青玄小道口中，地府吃鬼的十殿使者屠城！
既然这屠城是以阴怨之气为食，岂不正是能与陈蒨匹敌之人！
韩子高思及此便欲返回府中，却无奈自己不过一块肉，挣扎半晌只挪动半米！却是以嘴咬住身下泥石，一寸一寸往陈蒨的方向挪去！
正在胶着之时，忽见眼前立着四只小爪。抬眼看去，正是那无毛狐狸！
此时韩子高也顾不得许多，在那地上磕了三个头，道：“恳请狐仙大人救我圣上！”
那狐狸闻言皱了皱眉头，忽然变作一个白衣少年，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三分恨却又有七分怜悯，道：“我既不是狐仙，也救不了你的圣上。”
韩子高闻言咬紧了唇，顿了一顿，便一言不发又用嘴一寸寸往前挪。
却忽然听那少年道：“桑陌大人有话与你说。”
转头便见一道白光在那狐狸身上亮起，只看这狐狸眉眼模样半点不变，可周身气质却少了往日妖艳，换作一身的仙风道骨，而那一头青丝，更是忽而幻作万千华发，披在身后。
只听这少年嘴中响起桑陌仙君的声音，道：“堂堂右位将军，如何这般不堪？”
韩子高一听这声音，便又磕了三个头，再求道：“求仙君救我圣上！”
桑陌却事不关己笑道：“我如今身骨差得门都迈不出半步，连与你说话都只能借这狐狸的嘴舌，哪还能将那融了地府两半泉眼的魔物救回来？”
韩子高闻言心凉下来，沉默半晌，忽而道：“那恳请仙君予我一双手脚……”
桑陌轻笑两声：“这么贵重的东西，岂是说给你就给你的？”
韩子高回道：“锁住楚江王的那粒珠丸在我腹中，便用此跟仙君换！”
只看那少年大笑道：“你无手无脚，就是这狐狸举手也能杀了你，你将那珠子的藏处告诉我，我伸手去你那肚子里掏出来便是，哪需得拿什么跟你换？”
韩子高抿紧嘴唇，道：“我自知于仙君而言，阿蛮不过如蜉蝣草芥，举手便可捏死。可即便是一尾蜉蝣，却知向死而生，不愿做那缩头畏尾的懦夫，有一线希望，我都要争他一争！就厚颜赌仙君帮我二人两次，就还能再帮我第三次！”
只看那少年愣住，仿若想起往事——即便一尾蜉蝣，也是要与天争。他桑陌要的，没有不得，他要天长，必是会地久！
又听韩子高道：“我与圣上说好，换得一双手脚，我如何都要活下去，不得落入阴司地府，等到来日与他相见！”
却听桑陌再无方才嘲弄声音，道：“你不过凡人，今日不死，百年后也要死……”忽而正色道：“我不光赠你一双手脚，更予你一副不死之身。”
韩子高闻言大喜过望，正要言谢，却听桑陌道：“只是这不死之身是以木头所做，不食活血便只是一块木头，行路都是困难，若想活得像人，你便永远是那杀人喝血的妖！而这死木化作活身，需用你雀阴之魄做为引子，自此便永远是那不知悲、不知痛的怪！可明之？”
只听韩子高斩钉截铁道：“明之！”
话音刚落，便见那狐狸少年瞬间伸手插入韩子高的咽喉，从那胃肠中将锁仙的珠子掏了出来，这韩子高便只剩了一口气。随即这少年右手指尖白光一现，往韩子高眼上一抹，抽出一缕魂魄，而这边左手一伸，便将韩子高怀中陈蒨为他雕刻的木人拿在手上，便将那魂魄投入木人之中，却最后化作一缕烟雾散了去。
转而就见地上躺着的韩子高肉身中，一缕一缕魂魄争相入了那木雕之中，这巴掌大的木点一寸一寸慢慢变得如真人高，片刻后，便看木头做的韩子高睁了眼睛！
虽如今韩子高眉眼正如当日陈蒨所雕，一上一下，可这正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依旧惊喜得愣了一愣，便忽而抬脚要往那府邸奔去，却无奈正如桑陌仙君所说，不食活血，便不过是一木头。
可这荒郊野岭，哪来活物给他？！
却听那边少年开口，转头去看，这少年已变回狐妖的模样，一双桃花眼依旧带着往日的妖媚，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切。
只听这狐妖喃喃道：“这凡人的命，确乎太短了……”忽而将颈脖凑在韩子高嘴边，道：“美人，你替我那蠢哥哥，多活个几千万年吧……”

99
黄鼠见阿蛮这般厉害，狼暗道一声不好，拖着半条命转身便要逃，却见林小树几人竟也赶到这来，真就是两头都是死路，脚一软竟跪在地上！再看向那洞底，便见阿蛮从火海之中慢慢走了出来，一只手怀抱着那已是人彘的唐甜甜，而另一只断臂竟也忽然从洞底飞了过来，接到了这主人的身上。
黄鼠狼见状，哭喊求饶、涕泗横流，却只见阿蛮面不改色，抖了抖断臂，手一翻，竟幻出一把单刃青铜宝刀，通体刻有瞠目貔貅之纹，一步步走到黄鼠狼面前，居高临下冷眼看他一眼，举落之间，那宝刀便由天灵插入这妖物体中，一转刀，便将它生生切作了两半，半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众人未察，在那黄鼬身下一滩血水之中，滚出一颗通体艳红的珠子，在地上滚了三圈，便如自有灵性，眨眼滚入那洞底的熊熊烈火之中，没了踪影。
一众人马不停蹄回到了阿蛮家中，却无奈唐甜甜只剩最后一口气在胸中，强留在世。
阿蛮抱着唐甜甜，感到这女人气息分秒之间愈发弱起来，身旁林小树急得抓住阿蛮，跪了下去，求道：“阿蛮！你救救我姐姐！她一心要跟着你，她才跟了十多年她不愿意死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姐姐！”
旁边屠城将一手覆在唐甜甜额上，为她注入灵气续命，转而对阿蛮道：“可为她拖延一晚。”
阿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虽已是气若游丝，可那眼中却仍满是自己的倒影，那满腔深情，即便是到死也还是不减一分一毫。
阿蛮哥哥，能不能也给甜甜做一个木雕……
将唐甜甜转给林小树抱着，阿蛮转身入屋，关了门。
夜还长，却又短。
待到鸡鸣之时，院中的一群人才等到那房门打开，便见阿蛮抱着一座木雕出来，正是那等身的紫檀木所筑！这木雕的女人头梳一条马尾，眼波流动，朱唇微启，面挂一抹微笑，两边脸颊上不深不浅现着两个酒窝，活脱脱就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唐甜甜。
林小树看到这雕塑，松了一口气，而屠城的法术也已快到了时间，便忙不迭将唐甜甜递给阿蛮，让他施法救人。
阿蛮打横抱着唐甜甜，右手伸出两指，往那两池秋水之中剜去，却忽而听这被割去了舌头的唐甜甜用尽最后气力咿呀叫起来！旁人不明，阿蛮却不能不明，愣了一愣，定定看着怀中人的眼睛——除去那深情，却还有这姑娘素来的倔强。
“如果你陪不了我，我缠你这一世就拉倒！我死的时候你送我一口漂亮的棺材，咱俩就两清了！下一世我去一定找个更帅的人来喜欢！”
“但如果阿蛮哥哥有一天改变心意，愿意陪着甜甜，那便给我做个木雕，让我生生世世跟着你……”
忽而踟蹰，救了她，可是能陪着她？救了她，又可是，害了她……
林小树见阿蛮迟迟不动作，而唐甜甜气息越来越弱，急得忽而大声唤道：“阿蛮！”
便见阿蛮如大梦初醒，低头看着唐甜甜，眼中一片灰蒙满是悲怆，忽而仿若下了决心，抬起手，却不往那眼中挖去，反而掌中现出一团青色鬼火，扔去那连夜做好的木雕之上。
便见唐甜甜了然一笑，眼角落了一滴泪，瞑目而去……
下一世，我一定去找个更帅的人来喜欢……
林小树愣在一旁，看着那在青蓝色鬼火中骤然变作一堆灰土的木雕，突然跪坐下来。转头去看阿蛮怀中的唐甜甜，俨然已归去了。
突然林小树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将阿蛮怀中的人接了过去，抱在自己怀中，道一句：“姐，我们回家……”

100、
舅舅和舅妈熬了一整夜，坐在院中守着，总算在晨起鸡鸣之时守到了自己的亲亲女儿来，可这骨肉却已是又冷又硬，躺在林小树的怀里，再也不会与他们叫一声爸妈。
哭，哭到撕心裂肺，嚎，嚎得肝胆俱裂。
可任凭活人如何哭嚎，也哭不回那死人。
屠城事先施了法，让唐甜甜的尸首有了手脚，看着还是囫囵个的，不要让几位家人看着太过伤心。
可舅妈扑上来抓住唐甜甜时，却忽然愣住，执起唐甜甜的手，瞪着大眼问：“我闺女的手怎么了，这手是怎么了……”细察下来这胳膊这腿其实一点破绽都没有，可那当妈的就是知道，这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舅妈伤心过度，眼泪从见着唐甜甜以后就再没停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晕过去数回。好在舅舅还能强打精神陪着舅妈，可能做的却也不过只有将人锁在怀中给她一方依靠。看舅妈哭得脱了力，舅舅借口说去给舅妈倒水，却是一出门便猛然跪在墙角，捶着胸口张着嘴流着泪，可不敢出半点声音让屋里人听见。
妻儿、妻儿，已没了一个，剩下那一个半分伤心也不舍多让她受。
唯独林小树却是跟个没事人一样担起来所有事，去找来整装婆给唐甜甜换上寿衣化好妆，去请来理丧爷布置白事，去找丧葬铺子买了半个铺子的纸车纸房纸钱。
在丧葬铺子里，老板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这个模样乖巧但举止怪异的男孩，心里发毛。
就看林小树在铺子里拿起来一套纸做的衣服，往旁边的空气上比量了比量，小声问道：“这个怎么样？”
也没人答话，就看林小树自顾自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颜色有点素了。”转头问这边正心里发毛的老板：“老板，有没有颜色艳一点的？”
老板打了个寒颤，忙忙走出柜台，在一堆纸做的衣服里找了半天，找出来红橙黄绿青蓝紫好几套，摆在林小树面前，问道：“艳的就这些，小哥看怎么样？”
林小树微微弯下身，认认真真听着，好像有人覆在耳边在跟他说话，听了一会儿才道：“要这鹅黄色的、靛蓝的和那件粉色的。”顿了一顿，好像又有人再跟他说话，才接着说道：“还有那个大红的。”
老板觉得后脊梁发凉，一步一步往后退，说：“小哥，我去上个厕所，你想买啥你就自己拿。”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儿。
林小树看他那模样，冲着旁边的空气笑道：“看看，谁都怕你。”
就见常人看不到的空气里，唐甜甜的鬼魂飘在旁边，插着腰气鼓鼓看着跑走的老板，瞪了林小树一眼：“看老娘不把他这店搬空了。”
林小树看一眼唐甜甜这模样，咧嘴笑开，说道：“好好好，咱们给他搬空喽！”
等到老板带着几个帮手回来，林小树已经不见人了，只有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满满写着要的东西，最后的落了地址：村东头唐德祥家。
老板本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可一看道这地址，瞪大了眼睛：“唐木头他们家？！这是出了啥事儿？”
旁边一个找来的帮手说道：“师傅您不知道啊，他们家闺女的尸体昨儿在东山上找到了，还是让他们家外甥找着的。”
老板突然想起刚才像逛普通商场一样的林小树，肯定就是那个外甥了。
突然理解过来，大概是亲自找到自己姐姐的尸体，受刺激受了大发，脑筋有点不正常了。看着单儿上写得满满的东西，叹了一口气，买这么多东西，看来这姐弟关系真的是好，那小哥还真是心疼那姐姐啊。
把单子给了旁边的徒弟，老板道：“按着单子拿新东西给他，放久了的都不要，麻利儿点今天晌午就给人送过去。”叹了一口气：“嗨，怎么会是老唐家倒这霉？他们家那姑娘不是连个对象都没谈吗？啧啧啧，可怜喽……”
等到林小树在村里走了一整圈，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齐了，回来看到院里已经支起来灵棚，陈新峰和屠城正在挂着丧幡。
见到林小树回来，屠城将手中的白布向上一丢，恰恰就稳稳挂在门廊之上。抬脚便走到林小树跟前，低着头看着林小树，轻轻用手指勾着林小树的手。
“大哥……”林小树轻轻唤一声，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然后才道：“甜甜姐……”就见旁边刚才还能看得清模样的鬼魂，如今只剩下一团黑烟。
屠城点了点头，略施法术，便让唐甜甜又现了形。
原来林小树从阿蛮那里把唐甜甜送回来，放到了床上，便像丢了魂一样，坐在一旁，看着这个经常欺负自己却又是真心疼自己的姐姐，正闭着俩眼，再也不会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子，说一句“臭小子，皮痒痒了是不！”
林小树不能像舅妈一样哭个没完，他是个男人，现在还有很多事要他办，他只能允许自己再休息五分钟，就五分钟，然后他就要去忙着怎么给唐甜甜准备白事，让他姐体体面面走了……
林小树脱了鞋，在床上盘腿坐着，就这么愣愣看着唐甜甜，心里默默数着墙上钟表的滴答声，等数道300下，他就要出去办事了。
可是不知怎么，明明知道男人有泪不轻弹，可那眼睛里，就是不断有水流出来。
那时间林小树都能一下一下数得清，可这眼泪却连成线，一滴一滴分不开也数不清。
屠城几个人进来，谁也不敢说话。丧亲之痛，岂是外人一句节哀能安慰得了的？突然看屠城皱了皱眉头，转身出了门，只留下王薛和陈新峰两个人站在林小树身边。
林小树看着唐甜甜松散下来的马尾，抬手帮她理着头发，嘴里道：“丑姑娘，又丑又老，小心嫁不出去……”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唐甜甜脸上，林小树却噗嗤笑开，道：“说你你还哭了，别人不要你你弟弟我还不要你吗，以后你老到没人要，来我家，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啥？”顿住等着，却久久也等不来怀中人的答话，林小树将头埋在唐甜甜颈间：“姐，你想吃啥，我给你做！想吃什么都做！你想吃什么你说啊，你说啊……”再就泣不成声。
王薛看不下去，转过头去，陈新峰皱着眉头看着，却不知怎么安慰林小树。
忽然门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林小树忽而觉得脖上一凉，便听一个女声轻声笑道：“东坡肘子你会不会做……”
猛然抬头，就看到唐甜甜站在床边笑着，轻轻抚着林小树的头：“姐想吃东坡肘子……”
林小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自己能看到鬼这件事。
“做！”
屠城抱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屋中一对姐弟笑了哭、哭了笑，才松下眉峰间的锁。

101、
人死后，心有所念，才能暂留在世间。


唐甜甜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能普通的人，死了以后，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能普通的孤魂野鬼。从咽了气以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真正的有了鬼的形态，脑中不再浑浑噩噩，等恢复了意识，便立马回到自己家的院中。


可就像林小树以往见过的无数孤魂野鬼，唐甜甜也不过是一缕黑烟，在别人看不见的空气里飘荡着。


却好在，有屠城。


屠城将自身鬼气输给了唐甜甜，让她有了形，这才有姐弟二人抱头痛哭以后一块去逛丧葬铺子的机会。


逛丧葬铺子不过是个幌子，只是姐弟俩有些体己的话要说。


唐甜甜穿着在丧葬铺子选的大红色长裙，光着脚，拉着林小树上了树，坐在树枝上摇晃着脚，像说故事一样跟着林小树说那黄鼠狼是如何用法术把她用一阵风突然带到山洞里，说自己是如何在被塞到酒缸前狠狠踹了那黄鼠狼的老二一脚，却是不说自己在那酒缸里的是受了什么苦。


说到舅妈虽然看着凶但是其实很柔弱，说到舅舅虽然看着壮实但是其实身体不好，说到自己那么年轻就死了还没来得及尽孝，就只能拜托林小树常回来帮忙看看二老。


又愤愤说到阿蛮雕的那个人像一定是个渣男，让林小树以后有机会帮她去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模样，说到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儿还没把阿蛮追到手，只能怪阿蛮不识货，最后，说到了她跟阿蛮的约定。


“我跟他约好了，要是他决定不要那个渣男，愿意陪着我，就把我变成木雕，跟他一起做一个不老不死的木头人，生生世世相互陪着，守在一块。”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林小树，道：“他做的对，他不能陪我，如果只是为了让我活下去而把我变成木头，最后我也只能落得一个生不如死……”


林小树想起来阿蛮亲手烧掉唐甜甜木雕时，那比木灰还没有生气的脸，再就怪不起来那个人。


那人本就最是深知作了木雕以后的孤苦，他本可以骗自己也骗了唐甜甜，让她也变作一个木雕，二人相伴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即便最后还是分别……


可他还是烧了那一块木头。


是他亲手杀了唐甜甜，但却是为了要救她。


“我勉强允许自己用一辈子去追他最后追不到，但我不能允许自己用生生世世去追他，最后也还是追不到……”唐甜甜站起身：“小树，你别怪他。”


林小树虽然有时候呆，但他却是个看得透的人，怎么会去怪那个可怜的木头人。可看唐甜甜这紧张模样，却不直接回话，反而问道：“你心里放不下的东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让我不怪他？”


便见唐甜甜笑开，露出两个酒窝：“怎么可能！我是在等他把欠我的东西给我。”


现在唐家已经布置好了灵堂，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唐家的事，带着可怜他们和庆幸自己的心情来到这。唐家向来与人为善，虽只是他家的年轻姑娘去世，却是有不少人来吊唁。农村的白事弄的热闹，灵堂中从前至后挂着三条丧幡，门口是下马番，不管何人到此也只能步行而入，后面是整仪幡，来人到此需摘下所有饰品，整理仪容，干干净净入到灵堂之内，最后是落泪幡，便是要哭得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最后走到理事桌前，放下白包，最后落下一句节哀顺变，身为外人就不能再多帮任何忙了。


唐甜甜的尸体已经画好了死人妆，里着素布里衣，身穿上下两件绛红色寿衣，外披一黑底金花的牡丹斗篷，静静躺在一口黑棺之中。


最后要盖棺了，舅妈穿着白衣忽然冲了过来，抬腿就要往棺材里进，哭喊道：“甜甜！甜甜！妈妈来陪你！妈妈来陪你啊！”


舅舅一把把舅妈抱了下来，也不管灵堂中的众人，将舅妈圈在怀里，像对小孩一样拍着舅妈的背，嘴里喊着他们夫妻间的昵称：“宝宝、宝宝……”却是再也克制不住也大哭起来。


见者、闻者，何人又不落泪……


即便林小树身旁就站着唐甜甜的鬼魂，也觉得心中酸楚倒不尽。转头看着这鬼魂蹲在地上，不忍看自己妈妈伤心成这样，却不能过去安慰半分，只能将头埋在臂弯之中，也放肆哭开。


这一闹，盖棺也耽搁了，几个阿姨叔叔先把舅妈舅妈送回了房间，这灵堂中才慢慢平静下来。


其实这村里对于像唐甜甜这样没有嫁人的闺女，丧事从来是从简而行，从没有人家弄过这么大的排场——如今就是对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早不时兴了。包括王薛和陈新峰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是林小树跟唐甜甜姐弟情深，这么大费周章就是要为唐甜甜在地下把该备的东西都要给他备齐了，该排的阵仗也都要给他排好了，不要被其他鬼魂欺负了去。


却不知，林小树是帮唐甜甜求来时间，等那个人。


底下有些人看着唐家这阵势，不免嚼着舌根子：“唐家闺女的丧事弄得这么大，可你看看，那棺材怎么那么简单。”
抬眼看去，确就是这哪里都布置得讲究的灵堂，唯有那最重要的棺材，即便已是尽力准备了，却也因事出突然，只能买来一口最普通的黑棺。


就在此时，突然门外一阵骚动，便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让出了一个道，从那门口走进一个人，虽是个眉清目秀的玉面郎君，却是一人就肩扛一口黑棺，走进了这灵堂之中。


正是阿蛮。


周围的众人不敢大声说话，贴着耳朵议论着这不就是那西边的怪人，怎么现在跟个普通人没个两样？更是不知为何这怪人竟来这唐家姑娘的葬礼？


阿蛮将黑棺放下，抬眼看到了唐甜甜的鬼魂，愣了一愣，转而看到屠城和林小树，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家中其他长辈看到来人竟是西山怪人，也是被吓了一跳，又看他带了这么个棺材来，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您是……”


阿蛮躬身行礼，只轻轻道一声：“朋友。”转过去，不敢再看那边唐甜甜的鬼魂。


唐甜甜闻言，依旧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也将头侧过去不再看阿蛮——我不怪你不救我，却依旧难过你不喜欢我。


长辈皱着眉头半信不信，林小树见状便上前一步，说道：“这是我跟甜姐的朋友。”


阿蛮闻言瞪着大眼看着林小树，半晌后，感激地微微低了低头，轻声道一句“谢谢……”


长辈见确实是林小树的朋友，便缓和了口气，问道：“这口棺是……”


众人看着阿蛮带来的这口棺材，跟灵堂上摆着的那口比起来，实是格外的气派！用的是上好楠木，不像寻常人家十页木料做成的“十页瓦”，这一口棺是扎扎实实用十二页木做成的“十二元”，前大后小，呈一梯形，线条流畅，从材头正面看过，整个棺材就好像是一根半边圆木，再是个好手艺不过。这棺木形状外行人也许看不大懂，可棺上的装饰就是普通百姓也能看出非比寻常。棺材前端大头端端正正书有一“福”字，后端小头写着一个“寿”字，两边侧板分别刻着两只仙鹤展翅腾飞，一边仙鹤脚下是青松翠柏，另一边仙鹤则是飞过芬芳百艳，如此装饰，仿若这一方棺椁犹如仙境居室，再是闲适优雅不过！而那棺顶上亭亭玉立地刻着一片红荷菡萏、嫩蕊凝珠，恰似窈窕淑女含羞而放。


“如果你陪不了我，我缠你这一世就拉倒！我死的时候你送我一口漂亮的棺材，咱俩就两清了！”


唐甜甜的鬼魂飘了过来，绕着棺材细细看着，手指轻轻滑过这棺材上刻着的花纹，绕了三圈，最后盘腿坐在那棺顶的一片荷花之中，一身红妆，确是人比花艳。


就见唐甜甜对着阿蛮笑开：“我就说，阿蛮哥哥的手艺是最好的，你还总说不是。”


忽而身形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只作一阵风，带着一句 “咱们俩两清了……” 抚草粘花，没入天地之间。


林小树忽而明白，唐甜甜所念，是这棺，又并非这棺。


念得了这棺，她的情深义重聊有所报；念放了这棺，她的一腔深情不会锁住这棺前的可怜人……


咱们两清了，你什么也不欠我，你好好活着罢。


阿蛮猛然跪下，冲着灵堂上唐甜甜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这木头做的身躯撞在地上的闷响在这么嘈杂的地方也听得清清楚楚，让人忽视不得，瞬而这整个灵堂都没了声音，只剩下阿蛮前额撞在地上的闷响，等最后一个磕完，却见阿蛮并不起身，只久跪于那白绫黑棺之前……


半晌过后，林小树将阿蛮扶起来，看这人咬着牙皱着眉，满面悲戚，却是一颗眼泪都没有。


木头一块，没了雀阴之魄，哪有什么眼泪可以流的。


此时此刻，林小树才切切感受到，阿蛮是将唐甜甜推离了个怎样的苦海。


可又有谁能帮阿蛮，上去这个岸……

小祖宗们……老王下周一整周考试，没办法更新了，从今天开始请假一周！
_
希望回来的时候大家走得不要太彻
底
爱生活，爱小祖宗们！

还有明天最后一科……后天恢复更新！！

考完了不是休息，而是搬了一天的家……
年纪大了以后搬家成了要命的活
宝宝们………明天老王就回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

102、
二十一世纪，不让土葬了。


硕大的一个棺材，最后只装了一抔骨灰，埋在土里。但又只求里头睡着的人魂，能真如这棺材所塑一样，可在哪个仙境之中快活着。


唐甜甜的葬礼已经全部弄完，事情该结束的都该结束了，该走的人也都该走了。


临行前一晚，林小树几人来到阿蛮院里，却看到那院中的所有木料架在一起，燃作了数米的汹汹烈火，彻彻底底染红了这夜里的一方小院。


阿蛮正站在火舌的后头，看着火苗蹿起又落下，火星溅在身上却不躲不闪，不知在想什么。


林小树走到阿蛮身边，却不见阿蛮转头看他一眼。这人喝了那黄鼬半身血以后，本该百十年不用再吸食活血也可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可林小树却觉，阿蛮再没如此时此刻一样像一棵枯木。


林小树看着大火中的木材，试探着问道：“去哪儿？”可等往火心看去，那无数木材下面隐约的是百十来座木雕，雕的是那同一个男人，便不消得阿蛮说也知道了答案。


阿蛮只木木道一句：“去寻个人。”


此刻的阿蛮比那火里的木头还没有温度，林小树看不下去，本想说些“我姐不怪你，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的话，可看着阿蛮的脸色，忽然明白过来，他哪需要什么温言细语的安慰，却需要两大耳刮子扇过去，扇去他半分愧欠。


一脚踹上阿蛮的肚子，林小树觉得自己的腿从脚跟疼到了膝盖，眼睁睁看着阿蛮跌进大火中，激起一片碳灰和火星，盖住了火中的木头人，看不清模样。


林小树冷声道：“***了可不是为了让你活得这么窝囊的。”


阿蛮一言不发站起身，后脚还在火中烧着，前脚踏出去却已是毫发未损，正欲转头离开，却被一把长剑挡住了去路，抬头便看林小树向来一张傻乐地脸此刻竟是少见地冻了起来，甚至比那身边的屠城也温不了半度。


就听林小树咬牙切齿道：“我姐一条命换你这半死不活的鸟样子……”忽然执剑而起，剑锋直直刺向阿蛮的胸口，狠狠道：“那不如我送你去陪她！”


阿蛮面上却是半分波澜没有，不言不语，只侧身躲过林小树的长剑。


林小树冷笑一声：“还知道要留着命去找你雕的那人，我姐不白死。”便看阿蛮眼中略微一闪，便知那激将法有了用，接着道：“今天你死不了，我就放你去找人！”又是一梭银光刺去！


林小树的功夫差阿蛮差得远，如今却因着红了眼，竟是比哪日的动作都来得灵活，而阿蛮也只是躲闪而不施力，故几十招后，阿蛮竟落了下风，眼见着那一柄长剑斩向阿蛮，这木头匆忙跳开却也只来得及躲开致命一击，而那一张英武俊秀的脸上却是从眉到颌被劈开了一道伤。


可说是伤，却不见肉不见血，干干巴巴，只如枯藤老树上绽开的一道沟壑。


不人不鬼，不妖不魔，不过是于红尘水中沉浮的一棵枯枝，百年也落不到底，百年也上不了岸……


林小树愣了一愣，却是狠下心来强装凶戾，道：“这一剑我替我姐给你！你不欠她了，爱滚哪儿去滚哪儿去！别让我再看着你！”


却看阿蛮定定看着林小树，了然道：“你不知怒，不过是好心装作责怪；我不知悲，将她的命都要来，却是半滴眼泪也装不出还给她。”那通天的烈火下，这人的一张脸白得像砂石，又硬又冷。


林小树收了那伪装出来的狠厉颜色，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连一声阿蛮都喊不出。


忽而外头传来几声狗叫，只看方才还像丢了魂一样的阿蛮忽然愣住，便见之前跟着他们一块上山找人的两只黄狗回了来！


两只狗一前一后，浑身是土，却是一蹦一跳进了来，再无那木头的笨拙模样。林小树正纳闷这狗是吃了什么也变得那么灵活了，就看那脚上有一圈白毛的小阿黄嘴里叼着一颗红珠子，跟火一样，献宝似的跑到阿蛮跟前使劲摇着尾巴，跳着蹦着要讨赏。


林小树皱着眉头看着那珠子，竟发现除了颜色以外，跟当初陈新峰所得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这可遇不可求的无根之魂来得太频繁，林小树直觉即便是什么缘分也太过蹊跷，下意识转头去看屠城，却见他虽是皱着眉头，但却不意动作，这便错过了阻拦阿蛮的机会，眼看阿蛮蹲下身去，将两只狗抱在怀里。


两只黄狗虽不懂出了什么事，却是能辨清主子此时情绪，再无方才撒欢的模样，尾巴轻轻摇着，身子却一动不动任凭阿蛮搂着，喉中呜咽几声，像是安慰着这个伤心人。


恍若回到那日，阿蛮出门去将黄狗尸体埋上，回来时立于门外，听见院中有个姑娘轻言细语在说话：“姐姐我可是求着阿蛮哥哥把你们救活了，你俩是不是也得帮帮姐姐，替我陪陪他？他啊，一个人住这儿，这院子里他不说话，就没人说话了……”


曾看过这么一句话：“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阿蛮这一块木头，喝不了牛奶，也不需盖甚绒被，空空荡荡的庭院里野草都不愿长，更别说有甚绿萝。可如今，他看着这两只阿黄，突然想到的是，它们留下来的理由，已在这世上化成一阵风，散了。


散了，就是没了。


没了，就是即便有来世，也只剩一句纵使相逢应不识。


相逢不相识，就是那桥头巷尾对面相遇也只得擦肩，而那一句对不起，再是没机会说了……


片刻之间，只看那黄狗嘴中的红珠子突然幻作一道红光，飞进阿蛮的胸口。便见这木头人身形一顿，鼻尖一酸，嘴中一苦，那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不仅这几天的悲痛，更是连带着那数百年的艰辛，在这木头抑制不住的哭声中，倾泻而出。


火烧得那么旺，却烧不干脸上的行行清泪。


不知何时，那院中的火都只剩下些红星，阿蛮才用袖子摩挲了一把脸，止住了眼泪。


却见一只递了张纸巾过来，转头看去，是狐狸脸的王薛，正笑着道：“狗向来与我投缘，你既然要出门，送给我养吧。”话语间只看着两只狗，故意没去看身旁人。


而那身旁人叼着一根烟站在一边，看着那两只狗像是通了灵性，轻轻摇着尾巴凑到了王薛身边，便笑道“没个操守”，两眼却是死死盯着王薛。


往事如烟，九世轮回，有人放了下却忘不了，有人忘了净却又放不下……


在那通天烈火之中，林小树转头本想问问屠城那珠子是如何，却看身侧的人浑身都被火光映得发红，却也没见那张棺材脸上添些温度，只唯独在看着自己时忽而软了眉眼……


这院中，哪一个不是心有执念。


王薛带着两只狗要回山上去，陈新峰有意留他，却只听他道：“我现在还变不了人形，等我修回了人形，我就去找你。”


陈新峰定定看着王薛，问道：“要等多久。”


王薛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要是用功一点，大概十几年，要是偷懒一点，大概一百年也不一定。”忽而收了笑，看着陈新峰皱着的眉头，轻轻道：“陈新峰，你回去好好跟你老婆一块看孩子吧。”


陈新峰攥紧了拳头，最后只道：“我等你十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来山里抓人。”把嘴里的烟一把丢在地上，伸手揽过王薛，用力抱在怀里，在这人耳边说道：“所以麻烦你……用功一点。”最后忽而放开，推了一把，恶狠狠道一句：“滚吧！”


王薛看着陈新峰半晌，一言不发，忽而转身，幻作一道白光，带着两只木头做的狗飞了去。


林小树和陈新峰一起盯着那白光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明白过来，山盟虽在，两处难寻。


林小树咽了口唾沫，把对方才那珠子的疑惑吞下了肚，把对前世的执念吞下了肚，把对往后的迷惑吞下了肚，最后看着屠城，只道一句：“大哥，我们回家吧。”


嗯。

老王我又回来了！！！
…………奉劝还小的崽，不要学医……期末根本不是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对不起QAQ实在是厚脸皮晚到来请假…
今天正式进了实验室，放下细胞回来已经这个时候了……没有一丁点时间码字……
明天开会的时候会偷偷坐在角落码…真是……对不起……
(要尽快完结了……不然以后真的没时间了……)
最后再次奉劝各位崽，不要学医

103
林小树记得自己还有一半记忆没有找回来，但是不再去寻；知道陈新峰和阿蛮都吞了无根魂魄，但是不敢去提；猜中事有蹊跷还不过是个开头，但是不愿再深究。只是回到店面，又开始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平凡生活。


店里的几个伙计第一眼见着久不露面的林小树，一起冲上来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嚎：“小老板！”


这一声小老板，不过半月，林小树却听着恍若隔世。


换上厨师的围裙，林小树跟着张师傅一块切切剁剁炒炒蒸蒸，旁边切着的洋葱的张师傅满脸是泪，抽着大鼻涕道：“小老板你回来就是好……”


门口站着本该干活的小范和方小婷，嘴上声称过来监视着消极怠工的林小树干活，实则是久不相见甚是思念，想多跟他们的小老板说说话。


林小树知道几个伙计的心意，捡着能说的把那些发生的事儿当个故事讲给他们听。


这故事里没了骇人的妖魔鬼怪，也没了什么爱恨情仇。那些个惊心动魄，那些个刻骨铭心，最后说出来，却只变成了两桩白事：一桩下面埋着二师兄的白骨，一桩上面飘着唐甜甜的红裙。


林小树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在那些没了的人身后，他转身缩回了灶台锅碗前，不再寻前世今生，不再管缘起缘灭，只奢求能穷极一生伴在屠城身边，多一天，是一天。


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命短。


林小树知道，自己这几十年的命，于屠城却不过俯仰之间，屠城觉得短，林小树也觉得短，如果可以，那些个海枯石烂、那些个沧海桑田，林小树也想站在屠城身边一起看过去。


如果不能，林小树就只想多赚两天相处的时候。


每天四点林小树就起了床，拉着屠城去哪儿的山头练练剑打打坐，跟老大爷晨练一样出一身的汗，然后回来洗个澡就开着自己的五菱宏光去到店里开张。屠城不愿意林小树这么辛苦，拦了几次，当事人却不觉得有多辛苦，只是觉得困。


有一回那俩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半醒着半睡着撞在了树上，等在医院醒过来，听管床的医生说真是奇了迹，车头都瘪了人却没事儿，转头就看着旁边站着的屠城冷冰冰的一张脸。


过来探病的知情人士陈新峰削着苹果，说着风凉话：“呵！拼这命，别功没练成，人先没了。”


林小树撇了撇嘴，没什么底气道：“意外！意外懂吗？”


陈新峰削断最后一截苹果皮，挑着眉毛道：“你练功本来就是为了能多活两年，再这么下去明年就差不多能盖白布了。”


林小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陈破嘴说得没错，他懒骨头林小树那么刻苦努力积极上进，为的就是能攒点修为，多活几年；多活几年，就能多跟屠城待几年；多待几年，那等死的时候，一抔骨灰在那棺材板儿里能回味的就多些苦辣酸甜。


陈新峰看着林小树皱皱起一张小脸，知道这小子开始深刻检讨自己的适得其反，一副老父亲的表情点了点头，拿着削好的苹果，问道：“吃吗？”


林小树瞥了一眼苹果，带点委屈道：“吃……”


却看陈新峰一乐，自己一大口啃了上去，嘴里塞得说不清话，咕咕哝哝道：“要吃自己削去。”


让林小树一脚踹了出去。


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最终得出个福大命大啥事儿没有的结论，林小树昂首阔步出了院，大大方方在家里懒了两天，等买的二手车到了准备要复工的时候，屠城依旧不爱说话，却跟个小山一样横在车门口不让进。


大门闩啊大门闩，林小树当着屠城的面笑弯了腰。


车不给开了，那要怎么去店里？施法瞬移太张扬，公交太早不发车，打出租林小树又心疼自己的血汗钱，想了半晌，林小树最终去街边买了两个煎饼果子，一边啃一边跟屠城并着肩聊着天儿，生生用腿走去了店里。


本来以为路遥难耐，可有佳人美食相伴，这一路却意外地只觉惬意。趁着天不亮人不多，偷偷挨紧屠城，一个口袋两只手，刮着的风都软了些。


可精神总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走了一周，林小树觉得开心是开心，惬意是惬意，浪漫是浪漫，可自己膝盖的半月板好像有点不太行。


晚上洗了澡，林小树躺在床上哼唧：“这一天来来回回十公里，时间长了软骨怕都要磨没了。”


屠城皱着眉头走过去，给林小树揉着腿，低头不言语，看不懂在想什么。


第二天林小树拖着残破的半月板，转头看了眼新买的二手车，叹口气准备再一次踏上十里长征。却是忽然被人拉了回来、放进了车里，等林小树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坐在副驾驶，屠城的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你说这神跟人就是不一样，林小树考了三年的驾照，屠城第一次上手就把这破车开得四平八稳。


难得坐在副驾驶上，林小树看着屠城一只手掌在方向盘上，拐弯的时候微微侧头看着后视镜，平生第一次觉得，老话说的没错，男人跟车真的是绝配。


知法的林小树在欣赏了几天屠城开车的侧脸后，总算想起来这个人在无证驾驶。


守法的林小树立马跑去陈新峰家里，找了关系的关系，给屠城弄了个本本。


有个当警察的公务员朋友真是不错。


三个月后，这位公务员朋友也撞在了树上。


李倩打电话给林小树的时候，林小树正在炒着鱼香肉丝，听到消息放下手里的大勺就往外跑，急吼吼问着：“人怎么样？！”


“别急别急！人没事儿，就是医院让做了检查观察一天才能走。”李倩叹口气：“从你俩回来以后他就是，大清早地不睡觉，四五点就拿着根棍子跑出去说要锻炼……小树，姐带着小豆丁在医院不好，能不能麻烦你来帮我把小豆丁接去我妈家？”


林小树听着听着忽然咧嘴乐开，答应着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却先转头回了后厨，冲着小范问道：“咱们苹果吃完了吗？”


小范看着小老板心急火燎冲了出去，又悠悠哉哉回来要苹果，愣了一愣，才道：“还有俩，咋了？”


林小树挑了挑眉毛：“给我装上。”笑得贱兮兮：“我去陈新峰那儿削苹果去。”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苹果削完，林小树心满意足抱着小豆丁去李倩的娘家，坐在副驾驶上想着陈新峰刚才吃瘪的样子，实在是通体舒畅，笑得停不下来。忽然怀里抱着的小肉团子也咯咯咯笑起来，低头看过去竟然已经长了两颗小牙，便更是觉得可乐，笑道：“我笑你爹，你笑啥，嗯？”


小肉团子还听不懂话，两只小手抓着林小树的一根手指头，只知道露着两颗小牙笑，这不哭不闹的可人模样，喜欢得林小树吧唧一口亲上去，叫唤着：“陈新峰那大尾巴狼怎么能生出你这个小天使！哎哟哟，笑得你小树叔叔心都化了！”将小豆丁抱起来给屠城看：“大哥，这小孩儿也太乖了！”


屠城看着旁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都挂着眉眼弯弯，笑得两颊都带着淡淡粉色，便从鼻中嗯了一声，却是越过那襁褓里的小娃，伸手揉了揉林小树的头发。就看林小树愣了愣，突然红了整张脸。


嗯，这小孩儿，真是太乖了。


孩子送去了他姥姥家，林小树还要去帮陈新峰管车的事。


到了交警大队，让人领着去看撞了的车，林小树吸了口凉气，觉得陈新峰应该不只是打了个迷糊，可能是睡了半个小时做了个梦才能撞成这样，如果林小树那次是因为有屠城护着，陈新峰这才是真的奇了个大迹。


该签字的签字该办手续的办手续，等走之前，林小树转头再看了看那堆废铁，突然从缝隙里瞟见车里放着一片香樟叶，还氤氲点没散尽的灵气，才明白原来远方那个人虽然归隐山林，却还留着一双眼一颗心在这闹市红尘。


就这样，林小树每天起来跟着屠城练功，然后坐在屠城的车里在路上睡个二十分钟，六点半精精神神到铺子里，跟张师傅一起该切的切该炖的炖，外面小范拿着抹布把桌椅擦一遍摆整齐，方小婷坐在前台把零钱准备好，等店门一开，就有几个常客进来，笑着说一声：“来碗牛肉面！”


等那些常客从热腾腾的牛肉面吃到了凉茶小菜，从凉茶小菜又吃回了牛肉面，来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眨眼间已是云烟十载。


十年，很多事变了却又没变。瘦瘦高高的张毅放下了老好人的担子，下海经商做得风生水起，买了车房，娶了老婆，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像是忘了过去种种，翻篇儿换书重新写了文章变成另一人，却是在满月酒上给那小丫头郑重取了个名儿，一字一顿唤作张思楠；外面游戏天地的师傅终究是老了，轻轻摔了一跤就断了骨头，林小树和陈新峰日日夜夜守在医院，分分秒秒看着一副铮铮铁骨在医院里化作一架老朽，像是当日的铿锵玫瑰谢成了一把枯枝烂叶，谁都在叹息，唯独人老太太歇了两年就又不声不响一个人跑去看那山那水；王薛一次都没回来过，却总是能在陈新峰的车里房里办公室里看到些护身符一样的草叶，陈新峰一次都没去找过王薛，却总听见他跟小豆丁数着“你小薛叔叔还有多久多久就会来看你了”；而那木头阿蛮去寻那个人，偶尔会寄一两封信来，总是说着可能快找到了，可能快了，却总也没听到真正的好消息。


谁都有着自己的十年，谁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细胞和文献剥夺了老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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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总食言辜负大家的期待，只能直接说清楚 日更 真的做不到了，这次偷着开会和吃饭的时间生挤出来的更新，才3k字却用了两天，以后怕是两天更一章都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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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总来顶帖的宝宝，却又只能再说个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勤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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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不会坑，大家如果偶尔想起来就来看看，想不起来老王也会一点点更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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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鞠躬！)

老王明天总算能放假肥家了！明天晚上恢复更新！！！谢谢你们等老王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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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子们！老王又肥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