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睦邻
阅读须知：
本文构思在以下四个方面很可能不易被接受：
1.人物形象设定上，两位主角均非优秀、耀眼的美人儿，只是两个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均属于“芸芸众生大了去了，各色人都有”中的某一类。两人既有闪光点，又有不堪之处。
2.环境和情节上，一切均取自生活琐事，故而可能平淡。文本以两位主角之间的故事为主线，但她们的生活中也存在别的人物及与别的人物之间的故事。
3.思想主题上，会放进很多思索所得，所以有时可能会因思辨性强而沦于枯燥。
4.表现手法上，会用一些奇怪的法子。想尝试对一些手法进行模仿，但不一定都能尽善尽美，甚至可能会弄巧成拙。
最后，文章就像女儿，作为母亲我只能尽力教育、引导她而已。她会变成一个端庄淑慧的大家闺秀，还是变成一个另类的非主流少女，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希望她健康成长吧！也希望耐心阅读的你们与我之间能幸运又愉快地达成一致。

正文
楔子

“你须得综合卡西莫多的外貌和他的为人，才能弄明白雨果先生为了表现美与丑在这个人物上的用心；你须得综合叶公的好龙之心与惧龙之反应，才能弄明白龙与他的心之真假。”

——无名手札

二月底，我终于搬到了新的住处：一栋坐落在江边的老房子。

我刚来那天就发现，这里的一楼似乎异常冷清——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

我住在三楼。在同邻居建立关系后，我的猎奇心理促使我开始试探性地打听与观察一楼的情况。我很快就有了一些收获：

首先，一楼的住民是两位女孩儿；其次，一楼发生过几件不太好的事情；最后，我发现邻居们都对此三缄其口。于是我大致也明白了。

我小心地观察着一楼。尽管每天人们都上下楼，但那段晦暗的、通往储藏室的楼梯看上去还是只有灰尘和蛛网而从来没有过人迹。与之相连的一楼只有两道紧闭的门（左侧的门是铁青色的，右侧的门则是深黑色）和一扇边缘生锈的窗（窗外是铁栅栏，也生锈了），三者之间隔着灰蒙蒙的白墙。搬来后最初的几天内我没有见到住在一楼的人，这让我产生了一楼根本没有人的错觉。

不虞之事很快就发生了。在某一天的黄昏里，一个戴口罩的女孩儿与我擦肩而过。她在那扇漆黑的门前停了下来，缓缓掏出了一把钥匙。趁着她专心开锁的当口，我贪婪地窥视着她。

令我错愕的是，那女孩儿竟警觉地抬起头来，差点儿抓住了我的目光——若不是另一个人正好出现在另一头，我的行径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还好有惊无险，而且有进展。起码我看到了那女孩的脸。回到家坐下来以后，我就开始回忆她的面貌。

最先从脑海中浮现的是嶙峋瘦长的脸部轮廓和暗黄的肤色；随后是凌乱的黑发和凹陷的眼眶；最后是黯淡无光的眼睛和皱巴巴的口罩。

我猜这是个不修边幅的姑娘。男孩儿邋遢倒也罢了，一个姑娘怎能不修边幅？我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我又再次遇见了这个姑娘，这次可把我狠狠吓了一跳。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周六。我给远道而来的大学舍友洗尘接风。我们在外头喝酒玩乐，直到半夜才分手回家。老房子入口处的大门开着，我循着白花花的灯光走进楼道并逐渐深入到狭隘的黑暗中。四下里鸦雀无声。约摸走到一楼时，我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不绝如缕的声音。那声音犹如一场异象，不知是从灵界还是从人间传来，霎时勾起了我的神思：

起初，焦灼难耐的暴风猛然刮动海面，在海上激起阵阵惊涛骇浪。使海陷入混乱以后，暴风决绝地撕裂海面直捣最深处，凶猛地撼动着埋藏在最深处的火山。海几乎要窒息了！火山是海最为隐秘、最为敏感、最为原始也最为狂热的部位。眼下火山中岩浆暴动，与凭着孤勇杀入绝地的风舍命交缠，卷起汹涌、胶着的潮声。海水本是冰冷的，为的是永远埋葬热情，如今却视死如归，忘我地沸腾起来，只渴慕征服高天的风，朝圣般奔向神的国度。如此，风与海彼此侵略厮杀，愈演愈烈，风狂乱地搅动着海底密布的神经，以挚切的雷声诉说爱意；海剧烈地颤抖着，海水化为无数咕嘟作响的气泡，冲破海面投入风的臂弯，贪婪地抚触着风，在破碎之际发出愉悦的呼唤。

终于，神话中沉没的太阳再度高升。然而此刻一切都变了：世界并未因神迹的爆发陷入迷乱。只见沧海成雨，桑田生花。春雨深情地吮着柔嫩的花蕊，花儿宠溺地摩挲着如酥的雨滴。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灭顶之灾，如此温柔的洪水猛兽。我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打开了灯，我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灯光亮了。昏黄的灯光之下露出了两张脸。那张暗黄色的脸被压在漆黑的门上；一张苍白小巧的脸压在暗黄色的脸上，眼对着眼，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点着鼻尖，嘴唇依着嘴唇。

——你不知道，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自深陷的眼眶中弹出并惊恐万状地望着你，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不知道，两只不对称的眼睛透过惨白的面皮直勾勾地端详着你，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更不知道的是，一抹殷红的、厚得离谱的唇和一抹干枯的、断裂（上唇断裂，自扭曲的裂隙中可见粉白相间的牙龈）的唇吻在一处的场面将纠缠你多久。带来了那些异象的竟是一场如此骇人的舌吻！

我感觉我是那柄刺入耶稣身体里的枪。尽管我触摸到了神之血，但我来自凡人，所以我受了诅咒。我拔腿逃走了。

自从那天以后，我一连做了许多天噩梦。那天以前我很少做梦。我想我有些明白邻居们谈到一楼时为何语焉不详了。

顺带一提，我原本是个百合文写手，我现在再也无法继续工作了。

儿时事（一）
“这不能算是悲剧。先不论是否平白无故尚未清楚。虽则确实遭受了厄运，不是也得到了某人的深情陪伴吗？你可知这是幸运？”
无名手札
孩子们聚集在大树下，坐在平整的树桩上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那个兔唇佬被人打了，进医院了。”
一个男孩儿兴致勃勃地说道。
“真的假的？她怎么被打的？你倒是说说看。”
坐在他左侧不远处的女孩表示怀疑。
“告诉你吧，她是被金思齐他哥打的。”男孩儿说话的神气活像个见多识广的教书先生，“听说那天她先用石头砸金思齐他哥，然后他哥火了，就还手了，然后就把兔唇佬打出血了，然后——”
“不是兔唇佬！是另一个人，但也是个女的！”
另一个女孩儿忽然斩钉截铁、得意洋洋地打断了男孩儿的讲述。
“另一个女的？谁啊？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新搬来的？”
原先质疑男孩的女孩眼里闪过一道光，兴冲冲地猜测道。
“对对对，我记错了，被打的是斗鸡眼——因为那个女的有斗鸡眼，所以我们叫她’斗鸡眼’。”
男孩立马改了口。女孩们瞪了他一眼。有人为“斗鸡眼”申辩：
“什么斗鸡眼！人家那是近视！不懂别瞎说！”
“那不就是斗鸡眼吗！”
男孩儿纳闷地嘟囔道。
“你再说一遍？”
看上去在这群孩子中最为年长的女孩不高兴了。男孩儿服软了，连声道：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搞得你跟她认识一样的。”
“人家挺好的。”那女孩平静地望着某个角落，“好歹比偷东西的兔唇佬好多了，我去过她家。”
“她家在哪儿啊？”
在场的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在兔唇佬家对面。”
于是孩子们聊起了这个新来的“斗鸡眼”。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男孩提起的那件事上。
“听说兔唇佬在花园里像神经病一样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然后金思齐他哥和他哥的朋友就笑她。结果你们说的那个人就突然走过来，在金思齐他哥他们面前拽，叫他们不准笑兔唇佬，还说他们再笑兔唇佬就拿石头砸他们。金思齐他哥不信，结果那人还真砸了。他哥砸回去，就把那个人的头砸破了。后来那个人就去医院了。”
男孩儿把整件事的大致经过告诉了所有人，语罢，女孩们议论纷纷。
年纪最大的女孩叹息道：
“唉，多管闲事没好下场。”
她周围的玩伴都点头附和。还有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那个兔唇佬本来就有病，那人还帮她，还拿石头打人，真恶。”
天色渐晚，院子里四处洋溢着饭菜的香味。远山搀着夕阳，鸟儿们落在林间，安稳地依偎在一起。孩子们各回各家。他们在晚霞中互相挥别并约好了明天再会，随后便循着家人的呼唤，满足地朝家里走去。
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她其实一直都躲在一个地方，偷听孩子们讲话。
殷红如血的残阳淋头泼下，浇在那身影身上，从其身上淌到地上。
嘀嗒。
来自人家的呼唤声、鸟儿的鸣叫声都掉在眼泪里，哑了。
嘀嗒。
瘦小的身影想起了曾经的朋友。她的朋友少得屈指可数。事情发生的那天她本来很开心——因为朋友把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借给她玩一天。她把洋娃娃带回了家。可是下午朋友却找上门来，指责她擅自拿走了娃娃。
“不是说好你借我玩一天的吗？”
她委屈地望着朋友。不料朋友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
“谁让你把东西拿回家了？还给我！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下次再也不借你了，你这个小偷！”
嘀嗒。
耳边忽然响起了笑声。男孩子们一边鼓掌欢歌，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堵着瘦小的身影放肆地唱道：
“兔唇佬，嘴巴歪！笑像哭，丑八怪！”
别唱了。
“兔唇佬，嘴巴歪！笑像哭，丑八怪！”
求你们别唱了。
“兔唇佬，嘴巴歪！笑像哭，丑八怪！”
为什么啊？我也不想自己天生就是兔唇的。为什么我要当丑八怪啊？求求你们别唱了啊！
“闭嘴！！给我向她道歉！！”
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天而降。那并不是瘦小的身影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发声，硕大且坚硬的石头便如扑杀猎物的猛禽般直冲着她的面门射来！
嘀嗒——
瘦小的身影浑身战栗，几乎要跪倒在血泊里。脚下的鲜血不知是无辜者的还是罪有应得者的。如果是无辜者的，她会痛不欲生；如果是罪有应得者的，她也就认了。她累得很。累得不想再思考自己到底该不该被罚了。
嘀嗒——
“柳烟——你在哪儿！”
好像有什么人在找谁。万念俱灰之下，破碎的心中竟还残留着一缕冲动——想通过畸形的唇不顾一切地回应呼唤的冲动。
嘀嗒。。。
几天前发生的恐怖的事历历在目。另一个女孩鲜血淋漓的额头，吸饱了血、如同黏在死水中的藻类一般的黑发赫然出现在瘦小的身影眼前。她狠狠地打了个寒噤。那天她用手怎么也堵不住自伤口中汹涌而出的血。她好怕她怀里的那个女孩就这么死了。原来她那么怕死——不管是目睹别人死还是自己死，她都害怕极了。

有人在她身后停了下来。那人想牵她的手。瘦小的身影默然而疲倦地挣开了。她知道差点儿害死人的自己不配牵那双手。
“柳烟？你怎么了？”
这个人总能察觉到宋柳烟的小小变化。也许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周渔晚——可瘦小的宋柳烟不能抓着她。瘦小的柳烟是臭名昭著的小偷兔唇佬丑八怪，晚晚和她在一起就会变成“斗鸡眼”，会被小区里的其他孩子疏远甚至欺负——就像前天那些狠毒的男孩们朝她丢石头、砸伤了她那样。
“是不是那帮人又来找你了？”
周渔晚问道。从她的口气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宋柳烟拼命摇头。她害怕晚晚又去同那些人单打独斗，为她负伤累累。
“我没事。”
她勉强说出了一句话。但“事”字的尾音尚未圆满，委屈的泪水已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周渔晚一把抱住瘦小的宋柳烟。她什么都没说。关于兔唇佬，关于小偷，关于丑八怪，关于脑袋上的缝针绷带，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把柳烟柔柔地搂在怀里、深深地印在心中。这是当下她唯一想为柳烟做的事，也可能是她唯一能为柳烟做的事。柳烟有柳烟的难，可晚晚想用行动让她知道，她陪她把孤单变成勇敢，把辛酸拥抱成温暖。
“我。。我好怕你死了。。当时真的。。真的好多血。。”
宋柳烟号啕大哭。周渔晚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后背。
“我不能那么命短。”她用手绢仔细又小心地拭去宋柳烟脸上的眼泪鼻涕，“因为我还得和柳烟做好朋友呢。一辈子的好朋友。”
宋柳烟也把周渔晚紧紧抱住。虽然她依然在哭，但最辛苦的关头已经过去了——还好晚晚在她身边。
夜幕沉沉，华灯初上。宋柳烟和周渔晚手挽着手穿过大街小巷。
“柳烟，你等等。”
在静悄悄的楼道里，周渔晚忽然叫住了宋柳烟。宋柳烟望向她，她做了个小幅度的深呼吸，接着说道：“今晚我一个人在家，我。。”
说到一半，周渔晚满脸通红地停了下来，她躲开宋柳烟投来的视线，紧张地拉住了宋柳烟的袖口。
柳烟心领神会。她的脸蛋儿一下子也涨红了——因为她太开心也太害羞了。她猛地意识到，晚晚一定也和她一样害羞地期待着，并且正努力克服内心的情绪，试着把期待勇敢地说出来。
家长的呼唤声闯入两人之间。宋柳烟急忙也做了个深呼吸，抢在周渔晚开口之前一鼓作气地问道：
“吃完晚饭以后我可以来你家玩吗？”
周渔晚惊喜地、如释重负地笑了。她眼波盈盈地看了宋柳烟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儿时事（二）

“长夜漫漫，教人想找个知心的伴儿，将衷肠相诉。”

——金思勉的日记

“晚晚。”

宋柳烟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去厨房拿酸奶的周渔晚。

“怎么啦？”

周渔晚似乎正在做些艰辛的体力活。她答话时不自觉地用力，声音也随之变得沉甸甸的，正好同自客厅飘来的宋柳烟的询问声形成了奇怪的对比。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不许说谎，好不好？”

宋柳烟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清晰而严肃。

“嗯。你问吧。”

周渔晚一本正经地应着，把酸奶递给了宋柳烟。

“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宋柳烟放下眼帘。她毫无自信可言，自然不敢看周渔晚的表情，更不敢想象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因为我想跟你好呗。”

周渔晚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跟我好？”

宋柳烟很不满地追问道。明明说好了要老实回答，晚晚的回答却怎么看都不老实。

“因为你的眼睛很好看。”

周渔晚再次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宋柳烟恼了，正要生气地瞪人，却迎头撞上了周渔晚温柔的注视——犹如春风吹平湖面上的褶皱一般，宋柳烟心头的焦躁神奇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酥痒的动摇——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因此很是惶惑。

虽然平静了下来，但是宋柳烟依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心又掉进了另一种情绪的泥潭中。

“得了吧。我知道我丑得很，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讨厌我。”她收回视线，既难过又轻蔑地笑了笑，“因为这张破烂的丑脸，我将永远被人瞧不起。”

“其实还好呀。。哪有很丑。”周渔晚走到宋柳烟跟前，仔细端详着宋柳烟的脸，“下次谁再说你丑，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宋柳烟默然。她站起来，与周渔晚拉开了距离。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周渔晚十分不解。

“我有口臭，所以我要离你远一点儿。我先回去了，再见。”

宋柳烟冷冷地看了手足无措的周渔晚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你忘了东西！”

宋柳烟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周渔晚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她的书包。周渔晚见宋柳烟停下了脚步，便将书包轻轻递出。宋柳烟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就在她抓住书包的当口——

周渔晚也抓住了她的手。她猛地用力，一下子将宋柳烟拉进怀里。宋柳烟猝不及防，像一片花瓣被忽如其来的春风吹起，落在柔软的绿茵上一样落在了周渔晚身上。

宋柳烟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至少几十年内，当时的画面和感觉都鲜活地在她的记忆里呼吸着，荡漾着：

周渔晚的狡黠且决然的嘴角映入脑海里，犹如一道月光照亮了白沙地；周渔晚的温热且平静的呼吸洒在皮肤中，犹如一丝微风穿过了柳叶丛；周渔晚的清淡且香甜的发梢撩蹭着鼻翼，犹如一只蝴蝶拨动了花蕊尖；周渔晚的勇敢且柔嫩的吻印在嘴唇上，犹如一朵云摩挲了冰湖面。宋柳烟的整个身体和整个世界都在晚晚那不经意间垂下的黑发，扑朔的睫毛和无悔的眼神里融化了。

那时周渔晚纯白如纸，不谙世事亦不解风情，能做出这等连自己都无法想象其性质的事来，全凭着尚未受到禁锢的赤子之心。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宋柳烟的不堪。她这辈子估计也忘不掉宋柳烟嘴里的味道。那股强烈的恶臭实在教人不敢恭维——它立即使周渔晚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每次只要一想起这股味道，周渔晚都会剧烈反胃。但她从未为品尝这股味道后悔，因为她知道：世界上最讨厌这股味道，受其伤害最大的人正是宋柳烟本人。

“我不怕也不嫌弃你的口臭。我就想跟你好。”

周渔晚强忍着反胃说道。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四分之一是反胃所致，四分之三是出自她害怕失去宋柳烟这个朋友的心情。

自那天起，宋柳烟和周渔晚的友谊倒退到了点头之交的程度；此后多年，两人各自成长，鲜有交集。她们明明只是分别住在同一层楼的两端，却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往日的亲密关系随着夏天的离去戛然而止，不了了之。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可能发生任何事的夜晚是危险的，而无数个同样的夜晚则是漫长的。

在那个可能发生任何事的夜晚，宋柳烟本想倾诉衷肠，却败给了厌恶的自己。她当然能感受到周渔晚的安慰和努力，那显然就是她最渴望而一直以来都得不到的。但她太恶毒了，竟然在得到的几秒之后就感到索然无味，甚至刻薄地认为周渔晚是在假意可怜她而非真心帮助她。周渔晚的柔和与恳切竟然使她产生了膨胀的优越感——她从来没得到过这样重要且高贵的地位。她一直求而不得，因而对那些生来占着优势的人恨之入骨。在她看来，处在优势的强者都是些恃强凌弱、毫无同理心可言的货色。可当周渔晚给了她这样的地位时，她居然也想借此狠狠地报复、折磨周渔晚，哪怕周渔晚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温柔、友善待她的人，根本无需承担任何罪责。此前她虽已视自己为上帝的诅咒之下降生的垃圾，但至少唾弃那些道貌岸然、恃强凌弱的混账。在这一夜里，她全明白了：原来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犹如一个以为自己是人类的厉鬼，害怕鬼，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就是厉鬼；

原来自己早就设想好了千万个复仇计划，如饥似渴地等待着得势，将否定她的人逐一审判和杀害。倘若她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只能害人害己。

所以她做了两个决定：

一、为了保护晚晚而远离晚晚；二、早日实行复仇计划，早日从世间消失。

关于柳烟扭曲、阴暗的心事，晚晚自然不得而知。宋柳烟既什么都没告诉她，她又什么都没察觉到，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宋柳烟所经历的一切。在无数个同样的夜晚里，周渔晚还会思念柳烟，还会想起她们的从前和那一夜。而宋柳烟则蓄意熬着夜作践自己，期待着有一天猝死在梦里。

“将否定她的人。。。”一句，把“她”改成“自己”

各位如对文本有疑惑、见解、感受、评价，还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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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作者我其实很需要聆听读者之声以客观判断和修改文本。。
所以欢迎你们留下宝贵、中肯的评论v

周渔晚小传（一）
周渔晚是个平庸的女孩儿：从家境、外貌到才能，她无一不平庸。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在面对不公的世界和自身的平庸时能保持平静并且心怀温暖和勇气——这犹如朴素的阳光般的心态和她父母的影响有着莫大的关系。
周家是个极其普通的家庭。周爸爸是个邮递员，周妈妈则是个图书管理员。夫妻俩没什么积蓄，名下只有一套八十平米的小三房和两辆自行车。虽然亲友们都劝两人做做规划，但两人对此却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感谢大家的关心。实际上，这类事不一而足，其中也包括了周渔晚的事。
因为周妈妈身体不太好，所以在得知周妈妈怀上周渔晚后，几乎所有人都不支持两口子把孩子生下来。周爸爸和周妈妈照例不置可否，毅然决然地把周渔晚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为了让周渔晚平安地活下来，周妈妈无怨无悔地去了天堂，殒身不恤、视死如归；为了让周渔晚健康地成长，周爸爸泪流满面地留在人间，含辛茹苦、尽心竭力，独自支撑着家庭。
周渔晚起初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爸爸告诉她妈妈去旅行了。而且每年过生日时周渔晚总能收到妈妈寄来的鲜花、礼物和信。她相信爸爸说的一切——相信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勇敢的女人，也相信妈妈正在为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而周游世界各地。这个美丽的谎言一直在周渔晚想念妈妈时陪伴、安慰着她。但它却在五岁那年的除夕夜支离破碎：那年孩子们聚在一起比谁的妈妈漂亮，周渔晚自信满满地坚持自己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把爸爸的谎言告诉了所有不服气的孩子，没想到却遭到了可怕的反驳——有个孩子竟然怀疑她，说她没有妈妈，还说她的妈妈早就死了。
就像明亮的玻璃猝不及防地被淬火的钢铁烫碎一样，这句话击碎了周渔晚的梦。她僵住了，旋即爆发性地大哭起来。她感到泪热得熬人，心却凉得发颤——因为她不仅委屈极了，想念极了妈妈，还对那孩子的说法恐惧得要命。她早就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而这个孩子说的话像极了冰山不小心露出的狰狞的一角。她渴望妈妈立马就出现在她面前，教训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她好想立刻扑进妈妈的怀里！她越想越伤心：为什么妈妈不能回来看看她？爸爸说等花儿开了妈妈就回来了，于是每一年她都满怀期待地等着花开。每一年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每一年在期盼与落空之间徘徊的她问了爸爸和自己一遍又一遍，妈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大人们闻声赶来，说出那句话的孩子被匆匆带走了。周渔晚哭着问大人们：“我妈妈在哪儿？她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问了一个又一个人，可谁也不回答她。由于从大人们的沉默中越来越清晰地察觉到可怕的猜想正在变成事实，她感到天旋地转，几乎不能站稳，嗓子也难受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但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有什么东西从脚心往上涌，涌上来堵住她的呼吸，压着她的胸口，叫她喘不过气来。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周爸爸，寻求最后的希望。
“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她木讷地问道，像个坏掉的录音机，毫无办法地重复着播放了无数遍的杂音。
周爸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女儿的声音。平时的女儿说起话来音色清脆明亮，像只欢唱的黄莺，屡屡让他想起妻子曾在花前为他唱过的“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他念及同妻子已天人两隔，她舍了命留下的亲生女儿又因想念母亲成了泪人儿，一时竟也无语凝噎。
“爸爸，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周渔晚拼命扯着周爸爸的袖子，哀求似地，不停地问着。
那年的除夕对周家来说既是个伤心的结尾，又是个含泪的开始。后来周渔晚得知了真相：每年她生日时收到的鲜花、信件都是由妈妈亲手挑选和撰写，由妈妈的闺蜜按照妈妈临走前的安排代为置办并寄给她的。虽然见不到妈妈，但周渔晚还是觉得很幸福，因为在她想念妈妈、需要妈妈、爱妈妈之前，妈妈早就深情地想念她、陪伴她、爱着她了。父母的爱使周渔晚的心灵变得勇敢。她再也不为见不到妈妈难过了，因为她知道无论今后她走到哪儿，爸爸和妈妈的爱都会陪着她。
周爸爸担心女儿没法接受真相，也做好了因为说谎而被女儿怨恨的心理准备。他没想到女儿像妻子一样善于共情，且可以为爱而坚强勇敢。当周渔晚用小小的身体努力拥抱着他，说出“爸爸也一定很辛苦，一定很想念妈妈吧”这句话时，因终日为递送他人的喜怒哀乐而尘土满面，因彻夜孤守在亡妻钟爱的花前而两鬓如霜的父亲红了眼眶。
此后再提到周妈妈时，两人都带着含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