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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殿下,大魏襄王派人来了。"一名燕卫掀开帐帘,向着已经守在楚乔身边七天七夜的燕洵俯首道。而他们年轻冷峻的君王,只是缓缓抬起一手挥了挥,低沉的嗓音闷然响起"在帐外等我。"
燕卫恭敬地退了出去,燕洵一直驻留在楚乔那双紧闭双眸的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阿楚……"七天以来,燕洵第一次望着床上心如死灰的楚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怨恨我了。"是啊,若非不恨,已经整整七天了,明明未受重伤的她,又怎么会一直不肯醒过来,醒过来见自己一面呢?
"可是你知道吗,"燕洵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双眸暗沉如黑夜里的大海,"你就这样冰冷地躺着,要比拿刀子去割我的心,更痛千倍万倍。"
"阿楚……"床上的人仿若未闻,燕洵的心冷了又冷,"你说过,我是你这几年来最重要的人。而你——又何尝不是我最重要的人呢?你是我几经生死坚持下去唯一的支柱啊。宇文玥他要什么都可以!他独独不能去动我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光亮——我怎能容他?"
心中的波动强行被压下,燕洵长吐一口气,缓缓从床畔站起身,七天的未休未眠让他此刻看上去憔悴不堪,头痛欲坠,他也不管,依旧只是直直地望着楚乔,一字一句道:"阿楚,你离开我,我会堕入无尽地狱的。所以,哪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燕洵疲倦却孤傲的身影掀帐而出,死寂中,楚乔死气沉沉的双眸微微一动,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滴凉凉的清泪无声地从眼眶滑出,划过脸颊,落到枕间,晕开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七天前,在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随着肩头的彼岸花盛开,寒冰诀强大的力量终于在她体内苏醒。那一刻,于绝望之境,她是那样的如获新生,满怀着期盼,用尽全力,迫切地游向那个吞噬了宇文玥的深渊。可是,湖水太冷了,像是有无数利剑扎进骨子里,残忍地一点点消磨去她的体力;水下太暗了,她拼命睁大了眼睛,忍着一道道被水下突然飘来的尖石划开的血口,游了数十米,却再也找不到宇文玥的半点身影;水底的暗流太急了,眼前的东西下一秒便被卷带到不知何处去了。后来,精疲力尽的她才明明白白意识到,这一次,她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真的被无情地剥夺了,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看似冷若冰霜,却真心爱她懂她的男人……绝望再一次袭来,排山倒海地吞没了她。放弃继续划动双臂之前,她看到了燕洵疯狂向自己游来的身影,她从来相信只要活着,总会有值得坚持的希望的,可那一刻,她第一次,因为不想活着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帐外,风雪萧瑟,等候着的燕卫看见只简单披了件披风就走出来的燕洵,忙迎上去,恭敬道:"殿下,您的脸色不大好,是否需要传军医来看一看?"
"不必了,"燕洵淡淡看了燕卫一眼,气息虽不稳,但仍旧生硬,不失君王风范,"元彻派人来做什么?"
"哦,他们是来要回宇文玥尸体的。"燕卫答道。
燕洵眸色却一沉,大雪来袭,冰湖打捞工作并不简单,而宇文玥的尸体是在一日前才打捞上来的,当时,他终究没有再去看他一眼,但是阿精告诉他,因为在湖水里泡得久了,又免不去碎石摩擦,那具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凭借身形和衣物判定,但,也只能是宇文玥无疑了。生死无常,谁又能想到,才智无双的宇文家嫡子,竟落得如今一个凄惨的下场,而多年兄弟,他们竟也走到如此地步。
"殿下?"见燕洵陷入了沉思,燕卫又小心道,"来人还说,若是我们肯把宇文玥的尸体完整归还,襄王愿代表大魏与我们燕北签订休战协议,五年之内互不相犯。"
燕洵缓缓回过神,正瞥见燕卫眼中显露出的一丝迫切之意,忽的冷冷道:"怎么,你以为我燕北铁骑抵挡不住大魏的区区军马,需要靠一个死人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么?"
"属下不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燕卫随即跪地,慌张道,十分畏惧。
"殿下!"身后,阿精快步上前喊道,被燕洵特地召来照顾楚乔的阿精也跟着端着汤药缓缓走来,只是少年眼中却是一阵冷漠,不甘不愿地向燕洵行了行礼。


"还不快退下!"阿精冲那个燕卫道了一句,那燕卫忙蹑手蹑脚地退下了,阿精望着余怒未消的燕洵,顿了顿道,"殿下,我们燕北纵然不畏大魏的军队,但打了这么久的仗,大家都已经累了,如果能有这个机会可以止战休养民生,那对我们燕北的将来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燕洵垂眸不语。阿精跪着又向他挪去几步,头砰地重重磕在了地上,咬牙道:"殿下!阿楚姑娘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如此啊。求您,就当是念着她多年来与您生死扶持的情义,给她留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吧。世子!"
燕洵微微动容,宇文玥既然已经死了,尸体是否送回去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他对他的威胁已经伴随着他的死埋葬在了冷冷的冰湖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燕洵只要一想到楚乔,他就会害怕,总觉得自己随时就会失去她了。而一想到这,燕洵就莫名地憎恶宇文玥,想把他留在燕北,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不会输给他,无论是阿楚,还是抱负,都绝不会输给他!
"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放他回家呢?"一直沉默不语的平安忽的抬头道,漆黑的眸子里丝毫没有对燕洵的畏惧之色,"燕北不是他的家乡,这样一个死在异乡的人,殿下对他,就没有半点怜悯的情意么?"
"家乡?"燕洵怅然地喃喃了一句,这个词曾经在那地狱般的三年里支撑着他和阿楚走过荆棘,却也在三年后的燕北狠狠给了他致命一击。此时听来,仿若隔世。此刻,莫名的,燕洵忽然又想起了长安:家乡?哪里才是我燕洵的家乡,是记忆中自由的燕北高原,还是曾经繁华的长安街市,又或者,是眼前无休止的军旅道途?漫天的雪,纷纷扬扬,遮住了燕洵茫然的双眸,却仿佛回到那一年,还是在长安,宇文府的青山院中,那时,长安几年一遇的下雪,他和宇文玥两两少年背靠而坐,他喝着醇香的好酒,醉醺醺地高喊着燕北的雪景是如何的壮观瑰丽,嘲笑着长安的人做人死板,连这雪也下的小气,而宇文玥只是捧着他祖父给的兵书,淡淡道了一句"那你将来回了家乡,记得捎一片燕北的奇雪给我,也让我长长眼界,瞧瞧这燕北的雪,是如何的无与伦比。"当时的自己分明知道宇文玥是在取笑自己,却张开大大的怀抱,在宇文玥嫌弃的眼神下一把搂住他,豪放道"这么麻烦做什么!以后你来燕北,我亲自带你去纵马赏雪,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记忆的潮水,总是一打开就很难再控制住,平安望着燕洵,仿佛忽然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润,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也不太相信,如今冷血绝情的燕北之王,内心深处,除了楚大人,还有柔软之地。
"传令,"不知过了多久,燕洵望着远处的漫天雪白,一字一句道,"将……宇文玥……送返大魏……"
"谢殿下!"阿精含泪伏地道。
一片鹅毛雪花飘落在燕洵伸出的掌心,他深深望着它良久,五指蓦地向里一拢,掌心的雪花便随即化作一摊冰水。"宇文玥,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燕北的王,唯一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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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帐中,平安将汤药放在桌上,转过身,却见楚乔木然地睁着眼睛,愣愣地望着帐顶。
"大人!"平安惊喜,忙扑到床边,"你终于醒过来了!"只是,楚乔虽然醒着,却和之前昏睡别无二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
"大人,"平安瞥见她眼角的泪痕,知道她承受的痛苦,不忍多说,只轻声劝道,"我们先喝药,把身体养好,好吗?"
"平安……"耳旁突然传来的细微声音,令本以为得不到回应的平安一喜,"他们,找到他了?"楚乔无力地问道,同时,不受控制的一滴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滚过已经干涸的泪痕。元彻派人来了,她猜得到,是来做什么的。
"嗯,"平安知道楚乔指的是谁,不忍地只轻声答应了一声,"大人,你放心吧,殿下已经答应将他送回大魏了。他——也算回家了。"
"对了,大人,殿下还答应和大魏休战五年了!"
平安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楚乔,可是,却没能在她脸上找到半分神情的变化,"大人,你要保重身体啊!"平安眼眶一热,带着请求道。
"平安——"楚乔的声音仿佛飘自另一处时空,再没了最初的坚定和自信,"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了他……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大人!"少年从未如此惊慌过,哽咽道,"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您是整个燕北的精神支柱啊!"
楚乔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平安看着,只觉得那是一种怎样悲凉的笑容啊。
楚乔又闭上了双眼,不再言语。平安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只怕她心中的伤痕,是再也没有愈合的那一天了。
"大人,贺萧将军让我转告您,他之前救下的那个叫月七的人,昨日已被他家公子手下的一名女随从平安接走了。"平安忽然想到今日在外遇到的贺萧,他和秀丽军都被殿下下令不准来见楚乔,而今日他悄悄拦住自己,还说若将他的话字字转达,楚大人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于是平安忙禀告道。
月七,还活着……楚乔猛的睁开眼,冰冷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活着,就好。只是,现在,月七也离开了,整个燕北,和宇文玥有关联的,什么都不剩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她了。想到这里,楚乔的眼神又开始迷离了,她愣愣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环境,最后蓦地停留在墙上高挂的残虹剑上。她不知道为什么燕洵还肯将残虹剑留下来,也是,他的心思,她早就猜不到了。
"平安,破月呢?"楚乔低声道,语气却不似之前的冷淡。
"破月?"平安皱眉道,他并不识得。
"宇文玥的佩剑。"楚乔缓缓道,眼前水雾重重,那人舞剑的身影却在朦胧中越发清晰。
"擒获的武器都是阿精将军扣押的,"平安努力回想,接着道,"如果是宇文玥的佩剑,应该会和他的——应该会一起送回大魏吧。"
"帮我一个忙吧,平安,"楚乔侧过头,望向平安,眼眶红通通的,水光漾开,"帮我把破月取来。"
"好,"平安见楚乔肯偏头看自己了,想也不想,忙连声答应,"大人,放心,平安这就去!"
少年小跑着出了帐篷,楚乔回过头,直直盯着墙上的残虹剑,她记得,那段在青山院的日子,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上,望着院子里的自己练剑,那时候,她只知道日夜思考着如何带着小七小八活下去,却偏偏忽视了,她一身所学的护身本事,却多半来自于他。而她之所以敢多次与宇文怀作对,也只是因为他在。他在,故她心安。如果可以,她多想回到那时哪怕只是再看一眼,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

美林关外,元嵩望着宇文玥的棺木和即将班师回长安的大魏军队,久久不语。元彻,一身戎装,自他身后走来,抿着嘴唇,拍了拍这个单纯善良却几经波折的皇弟的肩膀。
"皇兄。"元嵩偏头,淡淡一笑。
"皇兄为你留了五千精兵在美林关,"元彻沉声道,"万一燕洵背弃盟约,他们也能助你守关。"
"他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的。"元嵩低声道。
"燕洵早就不是当初的燕洵了,"元彻怅然一叹,道,"像他这种人,不能相信。何况,有所防备,也并无不可。嵩儿,我知道你生性善良纯粹,但为了美林关的百姓,大魏的百姓,你也要有所承担了。"
"我知道,我会尽全力守护美林关,守护大魏,"元嵩语气坚定,"但是,皇兄,我还是要感谢你,没有更进一步,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元彻眸色一沉,认真道:"此次我是不忍美林关血流成河,才就此罢休,但并不意味着我对燕洵一干叛贼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终有一天,我会让燕洵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嵩儿,"元彻又走近一步,将额头抵在元嵩的额间,一字一句轻声嘱咐道,"如今,母妃走了,父皇重病在床,淳儿也下落不明,皇兄身边只剩你一个至亲了,不管发生何事,只要自己处理不好的,一定回信长安。记住,皇兄,总是在的。"
"谢皇兄,"元嵩眼眶一热,道,"皇兄也一样,多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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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元嵩告别了元彻,又拿起身后嘱咐蒙枫取来的一壶酒,缓缓走向了载着宇文玥棺木的马车。
"宇文玥……"元嵩望着那具长长的棺木,却始终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就这样死去了,"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总能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像个真正的英雄。你那么聪明,身手又那样好,谁能杀得了你呢?"
鼻尖一酸,元嵩接着道:"就是现在,我也仍旧难以相信,你就这么离开了。宇文玥,或许,这就是命吧,人各有命。"
元嵩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无力道:"我想,你终究也舍不得留她继续痛苦的,午夜梦回 ,如果可以,在她的梦里见见她也好,你的话,她总是听的进去的。"
手中的酒壶微倾,温热的酒水成一注水流直直往下而去,啪嗒溅在皑皑的白雪上,元嵩轻轻一笑:"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宇文玥,一路走好。"苍茫大地,满眼的雪花翩翩,映照着皇子纯粹如初的笑容。
过些日子,你们也要走了吧。"元彻与蒙枫比肩而立,遥遥望着元嵩祭拜宇文玥的背影,如是道。
"嗯,等月七的伤再休养一段时间,能下地走动了,我们便该动身了。 "蒙枫答道。
"那过些日子,嵩儿又是一个人了,"元彻忽的一叹,他记得他这个弟弟最不喜欢清冷的,"我们都走了。"
"元嵩皇子,宅心仁厚,是个好人,自会有好报的。"蒙枫望着元嵩,认真道。
"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元彻幽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是还有襄王殿下的挂念么?您与元嵩皇子之间的兄弟之情,也很让人感动。"蒙枫回过头望着元彻,道。
元彻不置可否地一笑,回过身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大魏军队,眼神渐渐变得冷峻而锋锐。他踏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去,走到自己的战马面前,轻轻抚了抚这匹追随自己久经沙场的伙伴,然后猛的一蹬腿,飞身上马。
随着马的一声长鸣,全军整装待发。"见到那人之时,替本王告诉他,本王会在长安等着他,等着他回来与本王再次并肩作战的那一天!"元彻目光如炬,道。
蒙枫望着这个英勇无畏的大魏皇子,双手抱拳道:"襄王殿下保重,那一天,不会远的!"
元彻会心一笑,怒甩一鞕,"回长安!"一声令下,铁骑随之奔涌而去,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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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的大雪往往一下就是半个月,路上积压的雪堆有的甚至可以埋到人的膝盖,极难行走。可即便是这样,燕洵硬是让人生生铲出一条道路,携部队从冰湖附近撤回了红川城,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
红川,楚乔的房间里,平安早就升起了火炉,把整个房间烘得暖洋洋的。而此刻,楚乔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破月。自从她拿到了破月,她再也不只是了无生息地躺在床上,起码,能够下床走动了,虽然也还是不愿说话,神情也没多大转变,只是常常抱着破月发呆,但平安觉得,这也是一种进步了。有些伤痛,急不得,要慢慢来,他想,这也是世子殿下最终默许了破月的存在的原因。
想到这里,平安鼓励着自己挤出一抹笑容,继续用手中的棒子拨动着炉中燃烧的木炭。
"咯吱——"寒风突然吹开了窗户,大片的雪花飞涌进来,落在楚乔的发间,肩膀上,还有破月泛着白光的剑身上。
平安见了,忙走过去,皱着眉头就要将窗户合上,不让楚乔受凉。耳旁却突然传来淡淡的浅音"别关。"
"大人,会冷的。"平安不解道。
"会有多冷呢?"楚乔望着破月,却是喃喃自语道,能有多冷呢?会有冰湖那样的冷吗?还是可以比一颗死去的心更冷呢?
"大人,你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不能受寒。"平安着急道。
"受了寒又怎样?"楚乔只要一想到天生寒疾的宇文玥就那样沉在了冰冷的湖水里,就压抑得不能呼吸过来,"能够就这样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平安最不喜欢听楚乔说这些令人生怕的话,又见她忽的竖起了破月,担心她一时想不开,正想过去防止她乱来,却见她忽的灿然一笑,一时怔住了。那样的笑容,他有多久未见了。
"平安,你见过我练剑的样子么?"楚乔目光驻足在破月锋利的剑芒上,不知是在对谁笑道。
"大人当初在红川城头上奋勇杀敌的模样,平安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平安道。
"那不一样。"楚乔若有所思道,轻轻抚开融化在破月剑身上的雪水,目光微微一沉,"不一样的"。
"大人!"望着楚乔猝不及防一跃而起,破门而出的身影,平安惊呼一声,忙追了出去。
院子里,漫天悲鸣的雪依旧不停地往下掉着,那个瘦弱的女子披着一身的银白,固执地挥动着手中的破月剑,一招一式,恍如当年青山院的星儿,只是,再没了那样的活力,处处无不透露着无尽的落寞。平安不由得止步不前。
"呼——"也是一个转身,破月脱手而出,径直向前飞去,重重地插入眼前的一块假石中。楚乔望着那不断晃动的剑身,眼前忽然一暗:明明很清楚的,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目光一直默默注视着自己了,他,已经不在了。
"大人!"楚乔的身体向一侧倾倒而去,平安喊着,奔过去,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扶住了楚乔的肩膀。
"乔乔……"耳旁传来的声音那样温柔,带着那么多的疼惜,只是楚乔已经支撑不住,晕倒在了那人的怀里。
"乔乔……"大梁到燕北,路程漫漫,风雪封途,就连萧策身边一直追随的侍从都没想到,他们看似风流的太子殿下,这一次居然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萧策的下巴轻轻抵着怀中楚乔的额头,眼中是那样的隐忍。第一次,从未有过的冲动地想杀了燕洵,那个家伙怎么能忍心……然后他轻轻抱起楚乔,她又瘦了,瘦的厉害,他能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受到的打击是如何的致命。萧策猛的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直站在院门外的燕洵一眼,愤然抱着楚乔大步踏进了房门。而半个身子都隐在院门外,只露出半边脸庞的燕洵,而他的眼神又是何种的悲凉。"阿精,我只有阿楚了,如果连她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卸下面具的君王的声音幽幽响起,诸多苦涩,连身后的阿精也不免伤感:"殿下,阿精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但是阿精知道,即便有再好的良药,伤口的愈合,也还是需要时间的。"
"回吧……"燕洵盯着那道小小的房门,只觉得它将自己与里面的人隔得又是那样的远,良久,他轻声道了一句,转身消失在了雪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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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悠悠地醒来,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萧策那张表情夸张的脸,简直能把惊喜的神色放大数十倍,而随之而来,耳旁那一声"乔乔,你醒啦!"更是能震破人的耳膜。连一旁的平安都不禁嫌恶地皱起眉来。
楚乔愣愣地望着他,萧策穿的再不是那种能把人眼球逼疯的花花绿绿的服饰,反倒出奇地只拣了一件朴素的白衣穿着,看着除了干净顺眼些,还多了分不同往常的素雅。可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楚乔这样想着,正想偏过头去,萧策却先她一步,一步将她从床上抄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她轻靠着。
"乔乔,我们该吃饭了。"萧策依旧是嬉皮笑脸的,自顾自跑到桌边早就准备好的饭菜边,左看看,又看看,似是很嫌弃燕北的饭食,最后端起装着米饭的碗,然后随便夹了些菜在上面,又撕下烤鸭的一只腿摆在厚厚的菜之上,满意地走回到床边,献宝似的捧在楚乔眼前。
楚乔瞥了一眼装的满满的饭碗,冷漠的眼神最终停留在萧策身上。她不说话,也不作为,反倒让萧策的大献殷勤显得分外尴尬。"乔乔,你看你都饿瘦了,"萧策腾出一只手轻轻撩了撩楚乔脸侧的一缕碎发,眼神心疼,却瘪着嘴道,"再瘦下去啊,怕是连身上唯一的两坨肉都要没了,就不漂亮了。"楚乔依旧淡淡地望着他,她日日少的可怜的进食,却是为了不为难平安和那些无辜的下人。有时候,夜里,她故意踢开被子,打开窗户,故意让风雪包裹自己,她想,若是真得病死了,也是好的。甚至最初,她还想过,拿破月直接抹了脖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每当她浮现那样的想法,拿起破月,湖底那一声声"活下去"便会不断在脑海里回响。她还是怕他怪自己,怪自己轻易就放弃了,更怕到了那个世界,他赌气不愿再见自己了,而他们已经对怼了一辈子,也错过了太多,于是,她孩子一般,幻想着生老病死总是顺应自然的,她等着,等着一场叫做重逢的病痛。

"看来,是燕北的饭菜不合我们乔乔的胃口呢,也是,本太子也觉得,卖相不堪,简直让人不忍下咽,"萧策拿着碗的手微微垂了下去,语气轻佻,掩饰了深深的无奈,他又偏过头向平安笑道,"喂,小子,你去找本太子的手下铁由,本太子特地从大梁带了些特产,你去管他拿来,给乔乔尝尝鲜,本太子保证呐,乔乔你一定会喜欢的!"
平安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望了望楚乔,又想起世子嘱咐过随大梁太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能不甘愿地退出了房门。
房门被轻轻合上了,那一瞬间,萧策的眼色也跟着缓缓沉了下来,那般无力,与之前判若两人。
"萧策……"楚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淡淡道,"你来送死的么?"
"嘿嘿……"萧策将碗放在床畔,没有再看楚乔,只是微微垂着头望着地面,轻笑道,"我就知道,乔乔你还是担心我的安危的,真够朋友!"
"你要送死,我不拦你。"楚乔静静道。
萧策又是抿嘴一笑,他的乔乔啊,总算还有力气,能和自己斗嘴,也好。
"你放心吧,是燕洵自己请我来的,他怕,你要死了,"萧策抬头望向楚乔,见她神色淡漠,心中寒意渐深,轻声道,"当然,就算他不找我,乔乔,我自己也是要来这一趟的。"
"何必呢。"楚乔幽幽道,何必白费力气呢?
"乔乔,人生在世,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些磕磕绊绊,而生与死,相聚与离别,就是一道我们必须跨越的沟壑。既然,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无法更改,而我们不过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来尘世走这一遭,已是不易,你又何必,再受这些虚无的枷锁所困呢?"萧策缓缓道。
"是吗?"楚乔眼神迷离着,无力道。
"乔乔!"萧策猛的一把掰正楚乔的肩膀,强迫她直视着自己,一字一句恨恨道,"看着我,我问你,你还相信你自己吗?"
楚乔望着萧策,眼前却不自觉起了一层薄雾,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害死了宇文玥……他回不来了,永远地留在冷冷的冰湖里了。"
萧策望着又陷入迷糊乱语的楚乔,他简直难以相信,当初那个暖风徐徐的午后,那个倔强坚韧的孤身少女,曾经那样高高扬起下巴,坚定地说"我当然相信我自己",激动地诉说着自己的信仰,当时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半信半疑地等着看她斩破荆棘,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可是,如今这具浑噩的行尸走肉又是谁呢?
"是,宇文玥已经死了,死在冰湖里了,这是事实,乔乔,"片刻,萧策望着楚乔,平静而残忍地道,"而你,曾经心意坚定,从不屈服的那个你,也跟着他死了,死在冷冷的冰湖里了!怎么,现在,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了?"
"那你还等什么呢?"掌心一凉,楚乔低下头,却是萧策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重重地按在她掌心。
"良药,神医,可以救濒临死亡的伤残,救冷血无情的牲畜,却独独救不了一具没有了心的躯壳。乔乔,我想,与其说救你,倒不如,扔把破刀给你,反而让你也解脱了,这样似乎更好。"
萧策的话刺激着楚乔最敏感的神经,她在萧策直直的注视下,茫然地握紧刀柄,缓缓向上提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宇文玥最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乔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地晃动起来。
“你要走可以,你被人抓了,砍了,死在哪儿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要让我知道,在我看不见,摸不着,帮不了你的地方,要不然我受不了。”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下,这样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想哭,就痛快地哭,哭完之后,再坚强起来。"
"我说,我想分享你的梦,你信吗?"
"活下去,别忘了你还有很多心愿……"
宇文玥,我面前的路已经看不清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原谅我……
记忆中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疯狂肆虐着楚乔,令她几近崩溃,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真的受够了,她只想尽快结束这痛苦的一切。电光火石间,楚乔闭上眼,猛的提高匕首,狠狠就朝自己的心间扎去,片刻,却始终未有痛感袭来。沉寂间,身旁有人闷哼一声:"你这个女人,还真是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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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萧策紧紧握着锋刃的手,鲜红的血色从他泛白的指间肆意横流,顺着匕首,低落下来,染红了她的视线。
"乔乔,"萧策却朝她浅浅一笑,轻声道,"乱世之中,随时都可能尸横遍野。想想,每一天,每一秒,在沙场上战死的,铁骑下无辜惨死的,还会少吗?如此,多少人的心中,生不如死的痛苦,又会有多少呢?若人人都承受不住,以死来逃避残酷的现实,这世上还能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呢?"
"你知道吗?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不卑不亢,勇敢自信,果断坚定,你是那样地相信自己,相信你的信仰,并为之拼尽全力,无怨无悔,"萧策望着楚乔,通过他透亮的眼眸,楚乔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恍惚间,就像是他在和自己说着话,"你永远不会轻言放弃的,乔乔,你不是那样的人,哪怕有一天迷失了,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哪怕荆棘满路,浴血前行,这条路,你也一定会咬牙走完的,这才是你,我眼中的你……也是宇文玥眼中的你。"
楚乔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萧策拿过她手中的匕首丢到一旁,又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乔乔,没有哪一条路是能走得很轻松的,也没有哪些人会始终与你一路同行的,但是路就在那儿,总有人会咬牙走下去的。就像有些人,虽然不在了,却好像又一直在那儿,从未离开过一样。你心中有他,他就永远和你一起活着。而活着,好多想做的事,才有机会去做。"
"活下去,别忘了你还有很多心愿……"
这个大雪纷飞的午后,暖烘烘的屋子里,萧策静静望着终于崩溃痛哭的楚乔,轻轻搂住了她颤抖的肩头。
此后,楚乔抱膝静静坐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萧策仍是一身素衣,早早地就跑来推开楚乔的房门:"乔乔,乔乔!难得雪停了,我带你出去赏一赏这燕北备受盛赞的雪景!"
守在门口的平安急忙赶来拦着他,因着世子吩咐过不能让楚大人离开这个院子半步。却不想,楚乔却缓缓站起身来,走向萧策,"好啊。"她的语气淡淡,神色也并无异常。平安却觉得和之前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大人!"没等他回过神,萧策已经一把推开他,拉着楚乔走出了房门。
"大人要去哪儿?"院门外被惊动的守卫随即上前拦着俯首道。
楚乔瞥了他们一眼,眸色一暗,萧策却突然趴在她耳边,狐狸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乔乔,看我的啊!"
"吁——"萧策用手作势吹出一阵清扬的口哨声,院门外一匹骏马猛的就奔了进来,几个守卫被冲撞到两旁。"乔乔,上马!"萧策一跃而上,向楚乔伸出手来,楚乔望着他含笑的双眸缓缓伸出手去,由他拉着上马。"驾!"马嘶鸣而去。
"乔乔!你终于肯同我共乘一匹马啦!"广袤的天地中,疾驰的马背上,萧策在楚乔背后笑道。楚乔只将手肘往后狠狠一顶,"好疼!"随着萧策的一声惨叫,楚乔已经将他手中的缰绳取过。"驾!"女子洪亮的声音响起,仿佛要将身体里积蓄的所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马奔腾的速度也更甚之前,萧策吓得忙不迭拽紧了身前女子的衣角,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慰笑意。

不知道在雪地里尽情奔驰了多久,等到萧策跟着楚乔下马的时候,已是在一处山头了,而远方,一轮红日正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红光洋洋地洒在皑皑白雪上,美如画作。
"乔乔,和我回大梁吧,"萧策望着远方,忽然偏头望着楚乔笑嘻嘻道,"本太子这辈子就做这一次赔本生意,勉强养你一辈子啊。"
楚乔望向萧策,她知道他的好意,也是,现在的燕北,她又能待在哪里呢?哪里还能真正容得下她楚乔呢?楚乔偏过头望着燕北茫茫的大地,许久,沉声道:"我不会离开燕北。"是的,不会离开。留下,但并不再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是为了这块她娘亲和其他有着释奴止戈,追求平等和和平的人们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土地,在这块用鲜血浸透,用泪水滋养的土地上,她要好好地活着,带着和宇文玥共同的梦想,活下去。终有一天,她相信这条路的尽头,她会看到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的……
终于又在楚乔眼中看到那样的坚定,萧策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怅然道:"那你要到哪里去呢?"燕洵已经决定将所有主力移居红川,作长留之策,他知道,她是不会再留在红川了。
"总会有我的去处的,"楚乔幽幽道,似是已有主意,又偏头望向萧策,"你呢,你也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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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萧策笑道,"嗯,是该走了。不过,乔乔,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啊。我走了,你就不会想我的么?"
"你清楚的,早点离开,对你来说,更安全。"燕北与大梁始终还是处在对立面的,哪怕这次,是燕洵允许的,也不应逗留。人心难测,总归早点走,免得后面生变。
"知道了,"萧策明白她的意思,却假装不高兴了,"你总是赶我走。"
楚乔望着他,淡淡一笑:"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亲自送你。"世事无常,失去过,才会更加珍惜,她衷心希望萧策,这个原本自己最看不惯的花枝招展的,却屡次救自己于危难的男人,能在他的国家,好好地活着。
"干嘛,是不是又留恋我对你的好了?"萧策微微一顿,复而轻笑道,"乔乔,不跟我这么优秀的男人走,你将来可是要后悔的哦。"
楚乔浅浅笑着回过头,远处,朝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沉睡的大地,此刻,光芒万丈。
"萧策,谢谢你。"楚乔望着那光明,认真道。
萧策偏过头来,望着沐浴在光明之中的女子,狐狸眼微微眯起,看不清神色,却再没说什么。
而美林关外,此刻,亦有一小队人马踏着朝阳,轻装悄然而去。只在元嵩房门外留下短短一封信:殿下保重,期待重逢。
夜幕降下来了,燕洵的大殿里,满地的凌乱。他也不管,就这样静静端坐在高座上,身后烛影摇晃,而他却深深隐没在一片黑暗里,那本是鹰一般锐利的眼中,盛满了不甘,失落,痛苦……只直直盯着桌面上的那封下午阿精颤抖着双手递上的罪己状:世子殿下亲启,罪臣,楚乔,历经生死,幡然醒悟,甘愿自认三大罪状:其一,见识粗鄙,目光浅短,未明殿下心中所向,反而与敌军将领多做纠葛,于冰湖附近,斩杀殿下心腹将领程鸢,又指使部下秀丽军诸人阻击追击敌军的燕北将士,是为不忠;其二,屡次执意保下燕北弃军,自成一军,有妨殿下至高威严,辜负殿下三年信任之情,是为不义;其三,执意死守红川,致红川军民伤亡惨重,血流成河,为将昏聩,无视民生,是为不仁。臣,不忠,不义,不仁,之人,自感不配以旧功自居,再侍殿下左右,今,跪求殿下批准,允许罪臣携秀丽军上下,退居蓝城,静思己过,日夜受内心之谴责,不可终日——楚乔。
"不忠,不仁,不义?"死寂中,燕洵冷笑着,声音阴冷,"阿楚,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了?"
信中,楚乔数落的都是自己,却又字字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中。她以前也自称过"臣",故意疏离他们之间的感情,表示她的不开心,而他从来都舍得包容她的小脾气,小性子,哪怕这一次,他也反复告诉着自己,再忍耐一点,再妥协一点,给她的时间再久一点,毕竟那三年之情他还是有把握的,或许,她慢慢是可以理解自己那么一点点的。可是,为什么,她就那么深深地恨自己了呢?就这么决绝地让人送来这样一封句句诛心的信来刺激自己呢?难道,她真的如此狠心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了,当面说一句话也不肯?就为了一个宇文玥?
"阿楚,你真的要抛下我了……"凉凉的话语在大殿响起,一室的寂冷无声。
而楚乔的房间里,阿精跪坐在楚乔身旁,也在不断解释着这些年燕洵的不易,诉说着那些曾经的往事,哀求着楚乔能够对世子仁慈一点,神色动容。而楚乔只是静静坐着,听着,心里却很明白,不是她抛弃了燕洵,而是燕洵早就背弃了她,事已至此,他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如果,如果燕洵真还能感念着所谓的最后一点情分……但愿明天,她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烛火微晃,"太子殿下!"殿外,铁由出手挡住了前来阻拦的守卫,萧策悠然走近,却负手而立,停在了门口,扫视了一圈地上的凌乱,最终目光遥遥地投向堂上那个略微颓然的身影。
燕洵缓缓坐直了身体,冷冷地望向闯入的萧策,片刻,缓缓一抬手,门外的守卫便会意退下了。铁由也顺着萧策的意思退下了。
燕洵望着萧策,心中有一股火在熊熊燃起:让他来,只是想换个能和她说上话的人哄哄她,而不是教唆她离开自己的。可是,萧策,他怎么敢!
萧策瞥了一眼燕洵紧紧握住的拳头,轻轻一笑,淡淡道:"别怪本太子没提醒过你。生气多了,可是会减寿的。"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来了?"燕洵微眯着眼,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步步透着冷意和戾气。
"是啊,本太子就是猜到你是时候该来找本太子了,但本太子嫌你们燕卫手脚慢,就先过来找你了,省得麻烦。"萧策轻笑道,仿佛毫不在乎燕洵的怒意。
"是你教唆阿楚离开我的?"燕洵一步步逼近,像燕北高原上盯着猎物的狼。
萧策淡淡道,"乔乔从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更不会由旁人左右了思想。走,或不走,既是她的事,我们就改变不了。"
"哼,"燕洵轻哼一声,冷声道,"那你来做什么?"
"就是有句话想和你说,"萧策目光灼灼,"乔乔她,很像燕北高原上空那自由翱翔的飞鸟,那样向往阳光,向往广阔,如果有人强行折断她的双翅,又将她困在黄金做的笼子里,那等待她的结局,只有一种,你是清楚的。"
燕洵微微垂了垂眼帘,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得很低。
"燕洵,她的心上已经扎了一把刀了,几近致命,差点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了……"萧策幽幽道。沉寂了许久,轻轻一叹,两人都是无声,萧策终于缓缓转过身去。
"你可以离开了。"身后,燕洵冷冷的声音传来,却是极为疲惫了,萧策听着这个赤裸裸的逐客令,缓缓抬头眺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低声又道:"燕洵,作为燕北的王,你所做的,未必是错的。但是作为乔乔最信任的人,你这样伤害她,我真的很想杀了你。"萧策说完,淡淡笑着,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去:"铁由!咱们打道回府了!"大殿里,又只剩一个孤独的身影。
隔天,当平安把楚乔的罪己状领回来时,哀求了一夜的阿精终于哑了嗓子。楚乔愣愣望着纸上燕洵潦草的一个"准"字,终是无言……
蓝城什么都不缺,楚乔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仅隔了一天,就上马与贺萧平安等人骑马出了红川城门。刚出城,楚乔就稍稍拉紧了缰绳停住了队伍的行进。
"楚大人?"贺萧有些不解,试探道。
楚乔背对着城门,目光幽幽。身后阿精踩着雪水,一路小跑到她面前。阿精的脸庞因为跑的着急涨得通红,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却忍不住断断续续道:"阿楚姑娘,你再等等……再等等……殿下他……他一定会来送你的……他会来的。"
"阿精,"楚乔低头望了他一眼,只淡淡道,"照顾好自己。"
"姑娘……"阿精急得难受,虽然蓝城也在燕北境内,但他总觉得楚乔这么一走,她与世子之间就真的要越行越远了。正焦急间,阿精抬头,透过楚乔的身侧,正好瞥见城头上那个缓缓走出的身影,忙喊道:"姑娘,是殿下啊,殿下他来了!"
可惜楚乔却始终没有回头,一阵燕北的风从她耳畔吹过,是那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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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人!"身后又有一人骑马而来,他绕至楚乔马前,翻身下马,恭敬道:"大人,我家太子让我转告您一声,他甚是想念江南的景色,已经连夜赶回大梁,就不亲自与您道别了。我家太子还说,您与他的缘分看来是前世未了的,虽各在两处,他日,未必不会有再见的那一日。长路漫漫,只盼大人此去,能随自己心意而活,一切珍重!"
话落,秀丽军里隐隐传出一些对这位大梁太子言语轻浮的碎语,楚乔顿了顿,答道:"这样,也好。"离别总是免不了感伤的,不当面说再见,也好。
"大人,"贺萧骑马靠近,他瞥了一眼城头上那个黯然的身影,心中虽有不满,但此刻莫名的又一阵唏嘘,轻声道,"您是不是……"
"驾!"贺萧话未说完,楚乔清亮的声音已经响起,不带丝毫的犹豫,一马当先,向前飞奔而去。"秀丽军,跟随楚大人,出发蓝城!"贺萧微眯着眼,望着女子决绝的背影,终于高声喊道,马蹄踏起,浴血的战士们高昂着头颅,挺胸离开了这座他们曾经用鲜血守住的城池。
红川城头,燕洵一直盯着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多年蛰伏,他曾经很自信自己已经能够极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表情,甚至当初在仇人面前,都能坦然笑对。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空落落,巨大的绝望感侵袭了他的世界,一如当年的九幽台,他终是一个人了:那个自己唯一能够获取到温暖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留下了一座冰冷的城,困着冰冷的自己。阿楚,你怪我不信任你,辜负你,可是你,你又何时像信任宇文玥那样相信过我,理解我?对我,你又是何其地残忍呢?
"殿下,"身后一个将领走来,他叫程魏,是程鸢的一名远亲,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程鸢死后,为平将士们对楚乔的愤懑,燕洵故意将他提携上来,程魏瞥了一眼远处,神情莫测,只微微俯首道,"楚大人走了?"
燕洵缓缓转过身来,却不看他一眼,只踱步而去,最后停在了城墙上插着的燕北黑鹰军旗前。"我交代你的事,可办好了?"
"长安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殿下放心。"
"好,你退下吧……"
"诺,"程魏俯首道,却是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殿下,羁绊已断,前路既明,稳步而行,自当所向披靡。"
燕洵终于偏过头来,第一次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总是面无神色的男人。他调查过,这个人虽是程鸢仅剩的远亲,但不知为何两人关系并不算好,程鸢为将多年,他却受尽打压,只屈居普通士兵之列:"你叫程魏?"
"是。"程魏沉着眼,淡淡道。
"魏?"燕洵喃喃道,眼中的狠厉渐渐浮现开来,"换个名字吧……"
"臣以前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程魏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自从燕北沦丧,家园毁灭,臣,便只有这一个名字了。"
"罢了,"燕洵冷冷一笑,偏过头去,仰望着那风中高扬的旗帜,目光幽远,"待我燕北铁骑踏进长安,砍下魏帝头颅,血洗大魏皇宫,亡魂得祭的那一天,本王,会重新赐你一个名字。"
"臣,谢殿下!"程魏伏地亮声道。
"以后,程鸢的位子就由你接替了。"燕洵望着那面被无数鲜血浸染过的旗帜,许久,幽幽道。
阿楚,你再不是我燕洵的小野猫了。也或许,你从未是过——但是,我却是永远不能容忍你离开我的,哪怕是折断你的双翼……阿楚,终有一天,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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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分叉口处,楚乔沉着眼,忽又拉住缰绳,蓦地停了马。
"贺萧,"她的声音淡淡,"你带着他们先行赶路,我一会儿便来追上你们。"
"大人,你要去哪里啊?"被贺萧护在怀里的平安疑惑道。
贺萧心里却很明白,只答道:"我知道了,楚大人,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嗯。"楚乔微微一点头,猛的就调转方向,朝另一个路口飞奔而去。
"大人!"平安忧心地喊道,贺萧却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低低垂了眼眸。
山神庙前,楚乔纵身跃下马。她缓缓挪着步子,往里走去……她静静坐在了宇文玥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一连便是两个时辰,仿佛这里还有半分他的气息未散去。
破旧的窗外偶然有一只飞鸟掠过,叽喳声带来远方的生气,冬天就要过去了么?楚乔偏过头,恍惚间,窗外人影初现,她愣愣地急跑出去,迷离中,仿佛回到了那个雨水淅沥的晨间,他和她就站在这里。他也还是那样深邃的眉眼……"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她含着泪,望着那个幻想中的身影,就像很久以前的他一样,一字一句念道。
"不动则不伤吗?那我已经被荆棘刺穿了。"宇文玥的话在耳畔幽幽响起,还是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哀伤。
"宇文玥,"楚乔像个犯了错被惩罚的孩子一般,流着泪笑道,"原来,被荆棘刺穿,是那么的疼啊。不过,还好,我的心,不会再动了……"……
当庙外马嘶鸣声划破天际,这个孤独的身影渐渐远去,同时,带走了今后的思念,留下了曾经的脆弱。
打捞尸体凿破的湖面已经被接连的大雪重新封冻住了。楚乔骑坐在马背上,驻足于一处高坡,遥遥望着脚下平静而无垠的冰湖。"星儿,走啊,快……""走啊,走啊……""星儿,听话……"
宇文玥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楚乔此刻却觉得,比眼前看似纯洁透彻的冰湖,干净了太多。
"等着我……"额间相抵的温度仿佛还在,可是他不等她了,她也再等不到他了……
楚乔留恋地望着那个吞噬了她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束光芒的湖面,将一直按在腰间破月剑上的手,顺着剑身,缓缓向下,摸到挂在马鞍上的残虹剑剑柄时,目光一沉,猛的一提,用尽全身的力气。"呼——"残虹剑脱手而出,凌空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重重往下掉去,直直插入了坚冰中。"驾!"楚乔纵马而去,风吹过,空荡荡的湖面上,残虹剑暴露在湖面之上的半截仍在不断地晃动。"铃——"那垂挂在剑柄上的银铃铛,久久悲鸣。
"真是可惜了一把好剑呢。"另一处坡上,铁由骑着马跟在萧策身后,望着那冰湖上的宝剑,感叹道。
"有什么好可惜的,"萧策将视线从楚乔离开的那个方向收回来,望向湖面,幽幽道,"有那么一种说法,说任何一种武器跟着自己的主人,日子久了,便染上主人的气息,因而就有了灵魂。就像,刀有刀魂,剑——也有剑魂,那也是代表了,主人的心意。"
"可是,这不是楚姑娘的剑么?"铁由脱口而出问道,可是很快,他自己也就明白了。
"宇文玥死了,乔乔的心也就死了……"萧策苦笑着,也不掩饰。
铁由不由得有些不平:"那殿下还花费这么大力气去救这样一具没了心的躯壳,何必呢?"
"是啊,我又何必呢……"萧策自嘲似的凉凉一笑,目光飘得很远。
铁由从未见过自己主子如此落寞的神色,但跟在他身边久了,很多东西,他也能感受到:"想来,殿下,终究也舍不得她死吧。"
舍不得她死么?或许吧,那样一个不一样的女子……萧策收回了视线,嘴角的冷笑凝住:"我们走后,京都可有什么异动么?"
"探子来信,京都没什么异动,"铁由皱眉道,"不过,我们安排在长公主身边的眼线倒是上报,前些日子,长公主一行人不知为何徘徊在美林关外许久。后来,元彻大军赶到,长公主本是要带众人随即撤离的。可是,不知又为何逗留了些许。如今,只剩其心腹侍女带领随从返回大梁,至于,长公主,竟是不知去向了。"
"哦?"萧策微微一挑眉,"她没回大梁?那可是有趣了。我这个好姐姐啊,终于肯舍得下她数年的经营,游山玩水去了?"
"殿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拿下秘府了呢?"铁由突然想到,忙激动道。
"你说呢?"萧策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本太子是那种趁机捡漏的人么?"
"嗯——"铁由拉长了鼻音,配合道,"当然不是!"
萧策扬头一笑,目光又落在那斩断了生死的冰湖之上,似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已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人缓缓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纷争之世,活着本就不易,无牵无挂,做个不耻的小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活的久一些吧?"
轻轻一笑,萧策扬起马鞭,向着他的国家,掉头扬尘而去。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青海关?"一路多在昏睡的月七在月卫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望着眼前大片的土地,高高的城墙,列队整齐的士兵,终于偏头看向蒙枫,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青海,隶属大魏边境,虽只设一关卡,却是一块富庶之地,因而常年受境外几股外族地方势力侵扰,宇文玥之父柱国大将军宇文泰便是受了皇命,亲自坐镇于青海关,保一方水土太平。
"我要回青山院!"月七只觉得没脸去见柱国大将军,挣脱道。
蒙枫正要过去解释,一道浑厚的声音忽从高高的城墙头传来"月七!"
"大将军!"月七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自带威严的身影,扑通跪倒在地,重重地就把头磕在地上:是月七的错,月七无能,是月七没有保护好公子,月七该死啊……
蒙枫遥遥望着那张与宇文玥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却恍惚于那远不同公子的刀刻一般饱经风霜的眉眼,深不可测的目光。
"开城门!"不容置疑的王者之声在耳畔响起,黑黢黢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伴随着一声刺耳尖锐的碰撞声,青海的大地,就这样气势磅礴地展现在他们面前了。
水汽氤氲,入鼻的药味又太过浓重,令人难以忍受。蒙枫扶着月七一路强忍着,紧跟着宇文泰不疾不徐的步伐,走过潮湿的绒毯。寂静之中,当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翻涌着黑色药汁的浴池时,月七的眼渐渐睁大了。
"公子?"那个只着一层单衣,半个身子都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汁中,半靠在池壁上,紧紧闭着双目,面色苍白无力的人,是他这段但凡清醒着的日子里,日日苛责于己,痛苦于心的公子啊……
"公子……"月七一把扑到宇文玥身旁,盯着他微微垂下的侧脸,止不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唤道。
宇文玥是在几天前才兜兜转转渐渐有了意识。冰湖一战给他的身体带来的损伤太过致命了,任是足足浸泡在药性如此之强的药汤中半个多月。这几日,他亦是很少能不在昏睡的状态中度过的。
然而,此刻,那一直闭着的眼皮却轻轻扯动,"月、七……"耳旁,那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来,月七望着宇文玥无力撑开的一丝眼缝,终于泪流满面。
站在一旁的蒙枫也暗自噙泪不语。宇文泰望着这个受尽了自己的冷待,却最终被自己从死亡之境死死拽回来的儿子,缓缓地背过身去……
在青海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安宁,再没了外面的打打杀杀,也不必再受诸多的责任羁绊。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药池里的汤药换了一遍又一遍,宇文玥也终于从最初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到如今已经几乎可以整天保持清醒地坐着。只是,蒙枫一直很奇怪,她来到青海的这么多天里,看到的,却是宇文玥清醒时便只那么静静地坐着,沉默着,望着药池上徐徐腾起的热气,仿佛陷入了很深的沉思,而漆黑的双眸里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她起初只是以为公子还在担心楚乔,便早早将楚乔安然去了蓝城的消息告知他了。可即便如此,他也终是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稀有的神采一闪而过。蒙枫心中担忧着,却也不能和月七说,月七在宇文泰的安排下有了良医更好的诊治,虽痊愈得很快,但还需静养。她也不敢当着公子的面多问,他的心思,不是像她这样的手下可以揣测的。而且,药池周围宇文泰的人布防了很多。直觉告诉她,这位柱国大将军和公子虽是父子的身份,关系却实在微妙。
这一天,蒙枫正守在宇文玥一旁,极少露面的宇文泰却蓦地来了,而且脸色很不好。蒙枫只是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他强忍的愠气。"你们都退下。"宇文泰冷冷道,蒙枫有些担心地瞥了一眼宇文玥,无奈和那些守卫一起恭敬地退下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把你从冰湖里捞上来的时候,你像极了一块被人践踏丢弃的破布,剩了半口气,就拖着一身的残破,狼狈不堪地趴在我脚下,丢人至极。"宇文泰一字一句冷冷道,极尽嘲讽。
"你可以不来。"宇文玥神色淡淡,语气却很虚弱。
"你以为,若不是你祖父实在担心你,特意传书于我要我留意你,我会闲的走这一趟?"宇文泰冷笑着,缓缓踱步道,"哼,说来也是。任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宇文家族的嫡孙,我宇文泰的嫡子,居然差点折在了一个燕北狼崽子手中。哦?对了,还是差点忘了,那可还是你当年不顾一切,生死相护的好兄弟呢。他待你,还真是义气。"
"你来就为说这些。"宇文玥疲倦地闭上眼,轻声道。
"怎么,不想听这些?"宇文泰目光直直盯着宇文玥,讳莫如深,"可以,那我心里一直以来存了个疑惑,不知道我们重情重义的玥公子,是否能够略解一二?试问,你既为美林关守将,非但不好好坚守城池,反而一而再地深入敌军腹地,而且还轻易暴露了踪迹,为那群燕北狗所围剿,又是为何呢?"
"与你何干。"宇文玥闭目缓缓而道。
"宇文玥!"从未有人敢挑衅的大魏战神瞬间大怒,"别忘了你是在与谁说话。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该有的态度么!"
"父亲?"宇文玥轻轻笑出声来,缓缓睁开眼,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目光诡异地落在宇文泰身上,一字一句道,"难道,我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么?"
"****嘴!"宇文泰微眯着眼,怒道,"是我太放任你了,竟让你成了这般的放肆!"
宇文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柱国大将军说笑了,您向来胸怀广阔,眼中看到的只有这争不完的天下,连自己的结发妻子尚未舍得施舍一眼,我这么一个都过继给了别人的儿子,怎配得到你半分的在意呢?"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你母亲的事么?"宇文泰顿时眼神暗了些许,语气里也是多了分无奈。
"我不是你,能够为了自己的欲望放弃一切。"宇文玥冷冷道。
"所以,"宇文泰冷笑道,"你便轻易为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性命?"
宇文玥的目光直直地对上宇文泰,明明没有多少神采,却带着警告的狠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以为,你干的蠢事,不会有人知道么?"宇文泰冷冷道,又转身负手踱起步来,"你不会还以为,大魏的百姓们知晓你轰轰烈烈地战死在了燕北,心中便一个个都会歌颂于你的为国捐躯,以你为国家的英雄了?"
"刚巧,今天早上正好有一道圣旨传到我手上,我来给你好好地念一念。"
宇文泰从袖中掏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故意字字铿锵地念道,"于近日,偶有流言四起,直指已故原美林关守将宇文玥,早与燕北叛军将领楚乔多有牵扯,且屡有包庇之心。冰湖一战,实系宇文玥仅得楚乔遇险情报,便随意更改作战计划,盲目行动,以身犯险,误入敌军圈套,致全军覆灭。基于已掌握的情况,特予公开查证,后经严格审查,证实以上情况均属实。为平民之愤恨,正国之公正,朝野上下一致决议须秉公以法处之。但因事牵涉及宇文一族,且朕,坚信柱国大将军护国之忠心,绝无徇私之意,故许宇文爱卿速回长安,共商解决之计!"
"啪!"话音刚落,那厚厚的一道圣旨便被狠狠砸到了宇文玥身上,然后掉进了黑色的药汤里,溅起污浊的水花。
"当初你不按我的意思,执意插手大魏与燕北之事,放了燕洵和那个女人回了燕北,现在,他们就是这么来回报你的啊。就连你死了,都不肯放过,还要让全大魏的人来看你的笑话!笑我宇文家这个绝世的情种!"宇文泰怒不可遏。
宇文玥直直盯着那半浮在水面的圣旨,眸色重重地沉了下去。
"你祖父精心培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白费了!宇文玥,"片刻,宇文泰恨恨道,"你实在太教人失望!"说罢,甩袖而去。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公子!"宇文泰一走,蒙枫就急急赶了进来,却见宇文玥死死盯着那道圣旨,一双眼睛瞪得通红,眼神是那样的难以置信,愤怒,不甘,失望……
蒙枫很害怕,一时有些无措了,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忙道:"公子,不如,让我去通知楚姑娘吧。她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你身边来的。这样,你一定也能痊愈得很快!"
片刻,宇文玥缓缓收回了视线,将所有情绪吞入深邃的眼中。"我保护不了她了……"宇文玥幽幽道,无论是在燕北,青海,还是如今的大魏,他都保护不了她了……
这么多天,其实,宇文玥的眼前一直反复重现着冰湖的那一幕,胸口紧靠心脏的那处箭伤时时传来的痛楚也不无提醒着他,燕洵究竟到底有多恨他。可是宇文玥不明白,燕洵究竟是因为楚乔恨自己,还是为自己阻碍了他前进的道路而如此痛恨自己。多年兄弟,当初看到他肯为了星儿放弃近在眼前的长安城赶回来时,自己心里还是宁可相信他心中还是有一丝向往光明的。或许,就为了那一丝光明,星儿是可以试一试的,免去很多的悲剧。但是在冰冷刺骨的湖里,在呛进满是血腥味的湖水时,他却茫茫然了。而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堕入黑暗的人,是忍受不了一丝光明的。无论是星儿,还是自己,都无法将光明带入他的世界。星儿和自己,如若不能被燕洵的黑暗所浸染,那最终都只能被毁灭。燕洵,这头披着亲人的鲜血存活下来的狼,太狠了,仇恨,会一步步逼着他撕碎所有的人,包括星儿……
"蒙枫,我们在红川城的人,还剩多少?"许久,宇文玥若有所思地望着水面,轻声道。
"都被燕北的那些人拔了。"蒙枫轻叹道。
"红川城外三十里,有一个叫东坡的村子,村长姓吴,你拿着我的玉佩去找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宇文玥目光幽幽,缓缓道,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办完事,速回。"蒙枫正沉思着是否需要顺路去蓝城一趟,忽闻宇文玥又轻声道了一句,言辞中之意不容多疑,只得疑惑地伏地道"诺。"
蒙枫走了,宇文玥也重重地闭上了双眼,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星儿,要好好地活下去……"只要她在一处安然活着,他便能安心,安心地去向那人讨回该讨的血债了。
"公子,箭!"蒙枫走后的第六天,按照正常的速度恢复应该卧床静养的宇文玥却已经拿着箭弩站在了练箭场的中央,淡淡接过了月七递来的一支箭。置箭于弦,缓缓抬起手,对准了远处箭靶中的红心,视线中手臂微微的颤动,却让宇文玥眉间微蹙。"嗖!"离弦之箭,凌空而去,稳稳地扎进了箭靶,却不在那唯一的红心之上。
"公子好厉害!"月七望着那刺眼的一指之距,心里一凉,他从未见过公子也会有失手的那一刻,但仍鼓掌强装兴奋道,"再休养一段时日,一定能恢复如初!"
宇文玥的眸色暗了暗,拿着弩的手微微垂下,却有一只粗糙厚实的手从一旁伸来拿过了他手中的箭弩。
"你体内的寒疾本就严重,又在冰湖里浸泡了那么久,全身血液几乎都被冻僵,若不是我花重金请来神医,早就没命了,"宇文泰一边沉声道,一边示意月七递来一箭搭上,抬起手臂,眸色一紧,飞箭而出,正中红心,"如今,只是四肢肌肉经脉循环受阻,难以恢复到从前,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是啊,"宇文玥淡淡道,"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已是不易,自会珍重,不敢再劳大将军多费心力了。"
"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宇文泰微微皱起眉,连月七都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渐怒和不容挑衅。
"我向来便是如此,"宇文玥转过身去,从一旁侍从出拿过一块汗巾轻轻擦着手,"倒是大将军,已过了六日,还能这样悠然自得在青海逗留着,甚至还有功夫来看我这么一个闲人,全然看不上陛下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旨意,久不回长安,其中个性,更教人钦佩。"
"哼,我要何时回长安便何时回长安,谁又奈我何?"宇文泰轻讽道,"襄王元彻的确是有些许才干,陛下他想借此事给我宇文家难堪,打压我的势力,为儿子铺路?哼,我看他是老眼昏花,把我看成那个愚忠的燕世城了吧。"
"也是,大将军深谋远虑,想必一切都在鼓掌之中,自然不必畏惧任何人。"宇文玥轻讽一笑。
"宇文玥!"宇文泰忽的厉声喊道,转身欲走开的宇文玥蓦地停住了脚步,"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儿子!"
刹那,宇文玥冰冷的心微微一颤,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年幼的自己无助的哭泣声:"将军不会是想说自己特意多留的这几日,只是为了我这么一个被大魏百姓所唾弃,令宇文家族颜面尽失的儿子吧?"
"那你以为呢?"宇文泰终于按捺不住,咬牙冷冷道,"魏帝要夺我的权,那是迟早的事。来得早与晚,怎样一个罪名,我一点儿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了,我把你交到你祖父的手里培养,我以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身为宇文家的继承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该面对些什么,该去做些什么,脑子里该想些什么!"
"结果呢?"宇文泰绕到宇文玥身前,冷冷地盯着他,质问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自诩聪明,落得个无国可依,无家可归,无姓可名的下场!活着,被兄弟和女人插刀,死了,还要被践踏到底,呵呵……你坚持的那些本心,在这个成王败寇的世界里,根本就一文不值,不堪一击!"
"你究竟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啊?"宇文泰情绪激动,痛心疾首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你从来不过只是依仗宇文家的一切罢了,你拥有的,也只是身为宇文家人所获得的能力而已。你自己,离开了宇文家,算什么?你看看燕洵,一个踏着亲人鲜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你心存仁慈,不杀他,可他呢?他都比你清楚这个世界上得以生存的规则!所以,你才会差点死在了他手上,而他,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燕北王,坐拥万里江山,爬的更高,活的更好!你甘心就这样被他死死踩在脚底下,做个到死都背着叛国叛民罪名的**么!"
"玥儿!"宇文泰望着垂眸不语的宇文玥,重重道,"父亲能救你一次,却救不了你一世。你要记住,你是宇文家的男人,你要靠的是你自己的能力,别忘了,将来,你的肩上担着的那是天下的责任。若不能明白这一点,你就永远都只能是躲在青山院里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可怜孩童而已!"
长长一叹,宇文泰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被自己曾经寄予了那样多希望的儿子,然后背过身去:"我明日便要出发回长安。此去无期,我只希望再见到你的那一天,我不会后悔自己曾经花费那么多精力从死人堆里抢回你!至于燕洵,还有那个女人,他们就在燕北,好好地活着,我也不会动他们。因为,我要你时时刻刻看着他们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若有一天,你自己有这个能力亲手证明你自己了,任何人,都将不能再阻止你前进的脚步!"
宇文泰拂袖离开了。月七望着宇文玥灰白的脸色,有些无措。
"月七,"片刻,宇文玥忽然开口道,"你怨我吗?"
"公子为什么说这种话?"月七不解道。
"燕北一行,全因我乱了分寸,致月卫死伤无数,连你,也差点死了。"宇文玥幽幽道。
"可是月卫的使命就是守护公子啊,为公子而死,是我们的荣耀!"月七认真道。
宇文玥闻言淡淡一笑:"那如果我不是宇文家的孩子,不是谍纸天眼的继承人呢?你们还会把自己的命交给我么?"
"公子……"月七很是疑惑,不能理解宇文玥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只沉思了片刻,便扬头一字一句道,"别人的想法,月七不知,但是月七知道的是,月七从小就跟着公子。在月七心里,不管公子是何种的身份,也不管他人是如何去看待公子的,月七都愿意誓死追随公子,守护公子。而只要是公子想守护的人,月七,也会尽全力去守护,绝无怨言。"
宇文玥闪烁的目光缓缓对上月七赤诚的目光,片刻,慢慢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擦身而过。
"陪我去练剑。"月七正愣在原地,淡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却令他莫名眼眶一热。
"诺!"月七回过头,红着眼眶,大声应道……
燕北夜空的月,挂的很高,蓝城,楚乔一身白衣,在月光洒满的庭院中,兀自练剑。一个回身,破月剑锋所到,却是羽姑娘悄然而至。
"阿楚……"仲羽,轻轻一笑,掩盖了一路的风尘颠簸。
"乌先生那边,都安置好了?"楚乔收剑回鞘,淡淡道。自从她到了蓝城,羽姑娘的禁足就被她强行无视了,燕洵,倒也是随了她。如今,在蓝城,人人虽知楚乔已无要职在身,却也因着燕洵待她的这份特殊,处处敬着她。
"都安排好了,乌先生还让我告诉你,他很开心,你能够决定振作起来,并重新整顿寒山盟。他会尽全力帮助你。"仲羽至今还记得当初阿楚初来蓝城之时,当时她本以为自己今生怕是再也不能见到她了。而更没想到的是,阿楚居然会是洛河的女儿,寒山盟的继承人。她既惊讶于阿楚如此与众不同的身份,也惊讶于她竟能那样平静地将身世一一告诉自己,还让自己去通知已被送出燕北的乌先生她要重新整顿寒山盟,请求帮助的消息。
"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了。"楚乔仍是神色淡淡,只轻声道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阿楚——为什么还肯相信我呢?"身后传来仲羽凉凉的声音,楚乔蓦地停住了脚步,眸色一沉。
寒山盟是曾经与大梁谍者,谍纸天眼齐名的江湖谍者组织。虽因洛河之女失踪,群龙无首,近年又出了叛徒,导致内部组织混乱,但根基始终还在,许多的江湖异人、遍布各处的谍者,都还在翘首以盼,只要楚乔出现,振臂一呼,恢复往日盛景,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一直都是各方笼络的热点,大家都清楚,如果可以与之联手,该会带来怎样巨大的难以想象的优势,何况,是现在急需力量壮大的燕北。家国面前,仲羽从不觉得自己会把私人情感放大。这一点,她知道楚乔也很明白。难道,她就真的不怕,自己将此事告知了燕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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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你,在燕北,我还能相信谁呢?"楚乔缓缓道,"羽姑娘,你我都清楚,燕洵之所以愿意签订休战五年的盟约,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燕北军力消耗过大,后方力量不足,不能再负担长时间的作战。如果他知道了我身后还有这样一股力量,他的欲望和执念,一定会让这难得的五年和平生活一朝殆尽。我相信,你不会想看到这种事发生的。"
"阿楚,你应该离开燕北的,"仲羽不得不承认楚乔把自己看得很清楚,作为燕北的将领,她不得不服从于世子的命令,但是作为与楚乔同生共死三年的朋友,她始终还是无法忽视世子带给阿楚的伤害,"离开燕北,你可以活得更自由,更快乐。"蓝城里世子的眼线,还是太多了,只要楚乔还在燕北一日,仲羽明白,她的一举一动便永远都会受到限制。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楚乔缓缓扬起头,遥遥望着高空里那一轮明亮皎洁的圆月,"我这一生中,能够凌驾于我的感情和自由之上的,唯有我的信仰。燕北不是我的家乡。甚至,也是让我的信仰差点全部毁灭的地方。但是,我知道,有一天,在这片土地上,它终将重燃!那也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意义。"
仲羽深深望着楚乔坚毅眉眼,若有所思道,"可是,燕北,已经是世子的燕北了。"
楚乔缓缓偏过头,冲她凉凉一笑:"土地,人心,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想要的两件东西,却也是偏偏不会成为只属于某个人或某个势力附属品的两样东西。羽姑娘,你不相信我么?"
仲羽愣愣地望着楚乔,大片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她身上,一闪一闪的,闪烁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光芒……
"七哥,公子最近这么频繁地练剑,身体能吃得消嘛?"月十四是当时跟着蒙枫留守美林关幸免于难的月卫之一,这些天来,他眼看着明明受的是重伤却从不肯卧床休息反倒常常在院子里练起剑来的宇文玥,终于按捺不住对身旁的月七嘀咕道。
月七望着宇文玥挥剑的身影,也是微微皱起眉来,他也不懂为何公子会如此拼命,只敷衍道:"大概,大概是想快点恢复吧。"
"啊?"月十四正持疑间,"咣当!"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兵器断裂的脆响。两人同时望过去,却是宇文玥用力一挥,手中的剑便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公子!"月七忙赶过去,见宇文玥没事才松了口气。又见宇文玥直直盯着地上的断剑,小心道,"我这就去为公子重新换一把剑!"
"不必了。"宇文玥将手中的半截剑柄随手弃在一旁,淡淡道,眉目间夹了几丝极细微的不悦。
月十四以为是这破剑败坏了公子的兴致,悄声嘀咕了一句:"公子从来使得都是随身的破月,定是使不惯这平常的剑的。"
宇文玥离他不远,闻言,眼色微微暗了暗,月七忍不住偏头骂了他一句:"月十四,就你话多,还不快去给公子沏壶茶。公子练剑这么久了,一定口渴了。"月十四生着闷气,转身正要离开,却正好差点撞上身后的蒙枫。
"蒙枫,你回来啦!"月十四兴奋道。
蒙枫一路风尘,终于回到青海,见到伙伴,不禁欣然一笑,散去了倦意。
"公子,"蒙枫微微俯首道,"您交代的事,均已办妥。"
"好,辛苦了。"宇文玥轻轻点了点头,沉着目光,正要转身往外走开。蒙枫却上前一步,似有深意地笑道:"其实,十四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公子绝非寻常人,身旁怎能没有一件合手的武器伴身。恰巧,蒙枫此行,倒是无意捡了一把绝世的好剑,定能称公子心意。"
蒙枫从背后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裹,月七接过,转身恭敬地递到了宇文玥面前。宇文玥淡淡瞥了一眼蒙枫,见她眼中笑意显然,伸手轻轻扯开了包裹上系着的布条。
"是残虹剑!"月七最先惊呼出声,月十四也忙凑过来附和道:"真是星儿的残虹剑啊!"
"我是在途中路过冰湖时,发现这把剑的,"蒙枫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宇文玥深深望着残虹,泛白的指间自上而下,顺着那一丝丝的纹路轻轻抚着,总是幽静如深潭的眸中,泛起星点碎光,跳跃着,"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是冰雪消融的季节,湖面上大片的浮冰基本都已融化的差不多了。它却还牢牢插在一小块浮冰之上。我想,但凡我晚去了那么一天,它也应该会随着那些融化了的雪水,掉入深深的冰湖里了。"
"一定是星儿!她以为公子死在冰湖里了,所以才会把残虹剑留下的啊!公子!"月七兴奋道,激动于公子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应。
"对啊,公子!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公子你快去找星儿吧,她心里是有你的!"月十四喊道。
可是宇文玥只是静静地抚摸着残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剑柄上悬挂的银铃铛上,仿佛像是回到了青山院,他亲手为她戴上这个铃铛的时候。那个不知死活的倔丫头……好啊,终究没有忘记他的话,坚持下来了,努力活下来了。
"公子……"月七见宇文玥不为所动的样子,实在不想他与星儿再错过,着急地还想再趁机都说些什么。宇文玥粗哑的声音却已经传来:"你们俩最近倒很闲。既然有闲,便回一趟青山院,把墨儿接来。"
"啊?"月七像是听不懂宇文玥的话一样,十分惊讶。之前潜入燕北前,公子将墨儿留在了美林关,后来冰湖出事,美林关大乱,蒙枫就把墨儿先行送回了青山院。月七并不奇怪宇文玥打算把墨儿接回留在身边培养的心思,但是公子此刻提这个,分明是在打断自己。难道,公子真的不想再见星儿了?
"没听明白?"宇文玥冷冷道,显然有些怒意了。月七忙拉着愣愣的月十四,俯首道了一句"诺。"便快步退下了。
"公子,真的不打算去见楚姑娘一面?让她知道你还活着?"蒙枫沉着眼,望着宇文玥,试探道。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宇文玥将银铃铛紧紧握在掌心,轻声道,"不动则不伤,她这样,很好。"
"可是,"蒙枫不明白,追问道,"那公子你呢?舍得不去见她?"
"你还记得当初燕洵兵临长安城下,却半路撤回燕北,为什么?"宇文玥目光幽幽道。
"因为楚姑娘坚持死守红川,以生死相要挟,燕洵放不下她,只能放弃继续攻打长安。"蒙枫认真道,却仿佛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她早就不是我的锋刃了……"宇文玥抬头望着远方入云的群山,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决绝,一字一句道,"在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护她一世周全之前——我不会再见她。我不会,再给自己一丝退缩和犹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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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阿楚呢?"蓝城,清晨的细雨朦朦胧胧的,仲羽撑着伞,踱步而至。
平安正打扫完楚乔的房间,准备合上门,瞥见庭院里站着的仲羽,忙笑着答道:"大人很早就带着贺萧将军他们去田间和大家一起春耕了。"
"是吗?"仲羽会意一笑:来蓝城以后,阿楚总是这样,一边暗中处理着寒山盟的私事,一边还要关心蓝城百姓的生活。这几日又正值春耕之际,她该是要很忙了,"那我自己去找她。"
"仲羽大人。"平安却忽然小跑着到仲羽面前,仲羽忙倾了半边伞给他遮着,怕孩子淋了雨。
"仲羽大人,听说,那个人,是要被掘墓了么?"平安沉着眼,小心地问道。
仲羽的脸色顿时一僵,微眯着眼,冷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平安微微低下头去,低声道:"昨天晚上,您和手下在园子里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偶然经过那里而已,是不小心听到的。"
长安的消息传来时,她也是极为的震惊,但是她也很明白,这样的消息绝不能让楚乔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仲羽眸色暗了暗,轻轻一叹,只伸手拍了拍眼前懂事的少年的肩膀:"平安,把你听到的都忘了吧。这也是为你的楚大人着想,知道么?"
"我知道的,我会的,"平安小声地道,只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呢?大魏的人都这么丧心病狂么,连尸体都不肯放过,死后的清净都不许?"
"平安,你要记住,这就是人心冷酷的一面,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去改变的。"仲羽怅然道。
"我只是担心,"平安若有所思道,"我怕将来有一天楚大人若是知道了,会受不了。"
"那也没有办法了,留下来的人,总得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仲羽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楚乔淡淡的声音"我会受不了什么?"
"阿楚,你回来了!"仲羽忙转过身,挤出一丝微笑,望着撑伞缓步走来的楚乔向自己走来。
"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楚乔瞥了一眼仲羽,淡淡道。
"没,没什么啊。"仲羽有些不自然道,与楚乔身后拿着农具同是沉眼不语的贺萧对视一眼。
"阿楚,一定累了吧,"仲羽尽量自然地笑道,"快回屋休息会儿,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楚乔平静道。
"红川城传来的消息,殿下已经准备命人去后方把你的两个妹妹接到蓝城来,很快,你们姐妹就可以再团聚了。"仲羽笑道。
"不必了,羽姑娘,麻烦你去告诉他,就让小七小八安安静静地在后方待着吧。"楚乔目光微微一转,冷冷道。如今她的身份敏感,小七小八既然已经在安全的后方平静地生活着,又何必再牵涉到危险中来。
"阿楚……"仲羽还想上前替燕洵说些什么,但是楚乔已经迈着步子,经过她的身边,缓缓走上了台阶。仲羽话到嘴边,也是无奈。
"大人!"这时,身后的贺萧却突然将手中的农具往身旁一丢,重重地就跪在了地上,高声喊道。
楚乔缓缓地回过身来,莫名地望着他,仲羽却是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忙挡在楚乔面前,高声道:"贺萧,你要犯什么傻!"
"大人!"贺萧在雨中直直地盯着楚乔,神色隐忍,随即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羽姑娘,你让开!"仲羽惊慌之际,楚乔显然也察觉到贺萧似乎想说些什么,冷声道了一句,便在羽姑娘躲闪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下了台阶,至贺萧身前,微眯着眼,道:"贺萧,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大人,"贺萧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通红的双目直直望着楚乔,沉声道,"长安传来的消息,街井之中流言四起,说宇文玥是因为您才误中世子殿下的圈套,惨死在冰湖之中。魏帝为此勃然大怒,视之为国耻,已经下令要依法重惩,而宇文玥之父柱国大将军宇文泰也已经在赶回长安的路上了。大魏向来军纪严明,上下均视叛国叛民者为罪大恶极者,必共伐之。国怨民愤之下,宇文玥,虽早以将军之礼厚葬,恐怕也难逃要被掘墓焚尸之刑了!"
贺萧一番压抑许久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一个巨大的炮弹,狠狠砸在了楚乔本已静如死水的心上,那样分明的扯开拼命掩盖的伤痕,无情地将之又用刀划破得四分五裂。
"贺萧,你不该说这些!"仲羽忍不住冲上来怒道,又慌张地回过头,只见楚乔手中握着的伞啪嗒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溅起一地的冰凉水花。
雨水冷冷地打在她煞白的面庞上,一双眸子却愈加猩红。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人,那样一种悲伤而绝望的眼神,令许多心知肚明的人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原来,你们都知道?"楚乔的目光最终落在仲羽身上,"呼——"手指在腰间轻捻,破月随即破鞘而出,锋利的剑芒直直地指着她,"你们都在瞒我?"
"阿楚,"仲羽不忍道,"我们都是为你好。毕竟,宇文玥已经死了,一具尸体而已,不值得让你再为之去冒险啊!"
"一具尸体而已?"楚乔怒吼道,只是一具尸体么?没有人知道,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她都有多么想要再去看一眼,再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一会儿。可是,当初她不能,因为他是大魏的将军,他的家在大魏而非燕北。只有在大魏,他才会是那样干净英勇的为国捐躯的勇士,在燕北,他便什么都不是了。她当时躺在床上,是如此拼命说服自己忍着那样多的不甘和不舍,才没去看他最后一眼,放手让宇文玥最后回了大魏,可如今呢?那片他为之付出了一生守护的土地和人民,却为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般狠心地去摧毁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楚乔只觉得太可笑了,太可悲了。
"阿楚……"仲羽红着眼眶,道,"你可以恨我怪我,但一定保重自己才是。"说罢,她又咬牙轻轻一挥手,燕洵在蓝城加派的那些燕卫随即从四面跃出,齐刷刷地将院子都围住了。
"回屋吧,阿楚,好好睡一觉,将所有痛苦都忘了……"仲羽眼中泪光闪烁,轻声劝道,哪怕世子做的再不对,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楚去做傻事。
"忘了?呵呵……"全场寂静无声,只有楚乔无情地冷笑着,破月剑在雨水中泛着悲凉的白光。
楚乔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群燕卫,冷静下来的脑子里却忽然划过一道惊雷:流言?宇文玥已经死了,在大魏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也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什么还会有人花这么大的精力要往一个死人身上再泼盆脏水,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彻底身败名裂?不对!楚乔猛的惊醒了:原来,燕洵……就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害死了宇文玥么?是想让我永远都不能走出燕北么?燕洵,呵呵……
"原来,你也早就知道是他干的。"楚乔冷冷盯着仲羽,她知道,聪明如羽姑娘,只怕早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了。可是,她居然还在为燕洵掩饰着。
"阿楚,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楚乔醒悟过来的目光,仲羽终是无力道。就算自己知道,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呢?
"呵呵……"楚乔扬起脸,迎着扑面而来的细雨,浑身颤抖着,"羽姑娘,你不该帮着他再来骗我……"话音刚落,一道明晃晃的剑光划过,一个燕卫应声倒地。
"阿楚!"仲羽大喊一声,而那个身影已经一跃而起,扑入燕卫之中,疯狂地挥起剑。
小小的庭院里,一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遍地的血污。
"保护大人!"贺萧高喊着,从地上爬起来,领着身后的几个秀丽军士兵就冲进了打斗的人群中。
"不准伤及楚大人!"仲羽望着眼前一时混乱不堪的场面,大喊一声。话音刚落,就瞥见正缠斗间的楚乔身后有一个燕卫飞身准备偷袭,却因为地面雨水潮湿,控制不住地前倾,眼看就要划破她的背了。仲羽想也不想,随即从地上踢起一把散落的剑就直直朝那个燕卫甩去。那燕卫的手臂被割破,马上掉了手中的剑,倒在了一侧。楚乔听到声音,警惕地偏过头,透过人群,仲羽与楚乔对望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艰难蛰伏的长安三年。无数次,她们也是这样并肩作战着,把自己的背交给对方。那时候,她甚至以为,她们会是一辈子的战友的。仲羽愣在了原地,楚乔一面继续往后退去,一面回过头挥剑继续抵挡着这群燕洵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燕卫。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大人!"退至一处,背后贺萧沉着眼靠上来,咬牙道,"我们掩护你。你先走!"
"贺萧,你们几个人,撑不住的。"楚乔望着已然负伤的几人,沉声道。她不要,不要再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个为她赴险。
"楚大人,"贺萧却忽的一笑,在她身后一字一句道,"我也早就说过了,如果没有您,我们这些人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我们不怕死!我问你们,有谁怕死的吗?"
"不怕!"身后的秀丽军战士们高喊道。
贺萧洒脱一笑:"大人,你听到了么?秀丽军的兄弟们个个都不怕死。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楚大人您,能不留遗憾地活着!"
"对,不留遗憾地活着!"一个秀丽军的士兵附和道。
"对,不留遗憾地活着!"所有的秀丽军的士兵突然半跪在地,高喊道,个个目光灼灼地望着楚乔,气势如虹,连燕卫们都不由得停下手怔住了。
楚乔红着眼眶望着他们,久久不语。
"楚大人,"贺萧偏过头,轻轻一笑,"去吧,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们都会等着你回来!"
"大人,请不留遗憾地活着!"平安突然也跟着重重地跪倒在地,伏地声音高亮地喊道。
仲羽愣愣地望着身旁少年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衣襟,青筋暴露。她缓缓抬起头,楚乔就那样深深地望着自己,那双总是能带给人强大的力量的双眸里,此刻就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去牵一匹马来。"良久,仲羽终于缓缓地开口道。
"不行啊,殿下的意思是……"燕卫队伍中带头的一个上前阻拦道,话未说完,仲羽已经将一把剑蓦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厉声道:"去牵一匹马来!"
剩余的燕卫皆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被挟持的燕卫咬牙喊道:"仲羽大人,您可要想清楚!这是殿下的燕北,您也是殿下的臣民。您若执意违背殿下的意思,是会被殿下惩罚的!"
"这里是蓝城!"仲羽怒道,"你给我看清楚,我的剑也是不长眼睛的!"说罢,她凌厉的目光又一一扫过无措的其他燕卫,一字一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是我仲羽一人所为,所有的后果,也自由我一人承担。殿下他将来若是要罚要杀,也与你们毫无干系!马上给我去牵一匹马来!"
脖子间的锋刃愈加逼近,带头的燕卫闻言,只得恨恨道:"快去啊!牵一匹马来!"
在仲羽的威逼下,马很快便被牵了过来。楚乔接过缰绳,遥遥地望着仲羽,五味杂陈。
"阿楚,"仲羽望着她,轻舒了一口气,"这次就当是我还了当初利用你逼世子回援红川,保住了燕北欠下的情义。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楚乔眼眶湿得厉害,但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只得咬牙偏过头,翻身上马。
"我会尽快回来!"楚乔最后望了一眼这群乱世之中,仍愿与自己生死相交的朋友,带着哽咽声,坚定道。
"驾!"女子冒雨飞奔而去。
仲羽深深地望着那个总是比自己敢于往前踏出那一步的身影,无力地垂下了拿着剑的手,却意外的如释重负地笑了。
大魏深夜的长安,繁华散尽,楚乔牵着马,走在无人的街道,望着眼前高高低低的在当初燕洵叛出长安的那场浩劫之后重新兴起的店铺阁楼,一时恍如隔世。
将马随意绑在街头的一处木柱上,楚乔从腰间掏出一块黑巾蒙好脸,紧握着破月,眼色一沉,便朝宇文府的方向而去。
从高墙上跃下,楚乔走在青山院的青苔小道上,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路边灯笼里的烛火摇曳。
宇文玥从小喜静,安排在院里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宇文府又出了这样有辱门风的事,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宇文玥住过的青山院避之不及,生怕染上关系,而宇文泰虽回来了,却奇怪得很,从不喜住在这座家族祖上就建成的府邸里,而是住在了稍远的魏帝钦赐的柱国大将军府里。故整座青山院,几乎空无一人,在这个寂寂的夜里,越发地清冷了。
然而,明天就是魏帝公开审判宇文玥叛国通敌的日子了。楚乔此次前来青山院,为的便是先行带走墨儿,待明天一切结束后,与他一起返回燕北。那个可怜的孩子,楚乔虽知燕北危险,但她更不愿留他一人待在失去宇文玥庇护的宇文府里受尽别人的欺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墨儿小小的脸庞,楚乔便会忆起当初和宇文玥一起并行逃亡的日子,就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宇文玥已经不在了,楚乔想着,自己总能把墨儿好好养大的,把这个同是背负着亲人血仇的孩子养成和燕洵不一样的人。这样,哪怕将来在地下再见到宇文玥的时候,她也能扬着头,骄傲地告诉他"看,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把墨儿培养成一个正直善良,内心充满阳光和希望的人!"可惜,她来晚了一步,刚才,在青山院外,她悄悄抓了一个下人询问墨儿的下落,那人告诉她,墨儿就在昨天已经和宇文灼一起被人接走了,去了青海,一个很远的地方。
"宇文玥,青海好像很远呢,"楚乔有些累了,迈不开步子,就随便拣了路边的一块巨石坐下,也不管夜晚露重,石块表面尽是湿漉漉的。她曲起双膝,伸手轻轻抱住自己,仰着头,夜空中星星遍布,一闪一闪的,像极了晶莹的泪珠,泛着静谧的光,但是,此夜无月,"你是连墨儿也狠心不肯留给我作伴了么?"
周围寂静无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偶尔夹杂了草丛里虫子的低鸣。
楚乔不知道兀自坐了多久,才木然地起身往里继续走去了。推开宇文玥的房间,即便没人,也还是有一只半截的白色蜡烛静静燃烧着,而迎面扑鼻而来的淡淡熏香,也还是当初的味道,宇文玥的味道。
宇文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近人情了,施人援手,以致哪个小婢女到现在还肯记着他的恩情,偷偷替他焚香点烛,打扫房间?楚乔这样想着,莞尔一笑,缓缓地走到只剩几缕青烟残留的香炉旁,静立片刻,手不自觉伸向一旁放置着的香料,然后打开炉盖,流利地点火,将新香覆盖在几近燃尽的残香上,加水,轻搅,合上炉盖。一串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宇文玥,看来,这套为伺候你学来的焚香技艺,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楚乔轻声嘀咕道,猛嗅的这一口清香,让她莫名的安心。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偏过头,房间的布置基本没变,明明所有的东西都和从前自己还在青山院里一般,但楚乔却觉得,都不一样了。
楚乔回过头,愣愣望着那香炉之上的烟雾缭绕,一片香气之中,好多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画面一一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自己成为宇文玥的侍寝婢女的第一个晚上,他教自己功夫的身影,他看书时的淡淡眉眼,他练字时澄静如水的双眸……楚乔记得他所有的怪癖习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再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在青山院的那段时光,原来,竟是她此生最思念的日子……
绕过长长的回廊,路经从前居住的房间时,楚乔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一片漆黑之中,她静静点燃了烛火,愣愣地望着这个在她还叫星儿时,一直住着的屋子。
当初她来青山院做一日婢女时,这个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月七告诉过她,宇文玥一直安排人打扫着,一日日,从未懈怠过。而如今,人走茶凉,又有谁还会记得一个小小婢女的屋子呢?
楚乔将破月轻轻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缓缓往里迈着步子,指尖一路轻轻划过已蒙上一层灰尘的桌子,椅子,墙壁,布帐……
走至床边,看着整洁叠着的被子,摆放整齐的枕头,楚乔不自觉缓缓坐了下来。她记得,就在这张床上,她为宇文玥笑过,哭过,盼望过,失望过。那样多的情绪,终究埋在了这间她曾经最渴望逃离如今却最能感受到安心的屋子里了。
大概真是太多个夜晚无眠了,楚乔贪婪地紧抓着这份难得的安心,一侧身,不顾床上一层薄薄的尘埃,兀自躺下,头便轻轻靠在了熟悉的枕间。
"咯吱——"枕头下似有坚硬的异物,膈得人很不舒服。楚乔微微一蹙眉,起身,挪开枕头,下面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便显露了出来。
楚乔伸手拿起盒子,疑惑的目光许久停留。片刻,手指摸索到盒前的金属锁扣上。"啪嗒!"指间轻轻一捻,锁扣发出一声脆响,轻轻向上一弹。盒子便被打开了。指间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望着久归的主人,于噼啪的烛火中,泛着久违的清冷光泽。
"公子,星儿刚才自己试戴过了,这个东西是有尺寸的,月七是戴不进去的。所以,星儿还是要谢谢公子!"那时,他嘴角暗藏的笑意,是那般的真实。
其实,楚乔一直都是相信的,相信月七当日说过的,在罪奴所,宇文玥刺了自己一针,是在救自己,而乱葬岗那里,他也的的确确不顾一切去了,只是去晚了那么一步。而此刻,抚摸着手中的指间刃,摩挲着已被他日日摩挲的褪了一层的模糊纹路,楚乔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冰凉的指间刃上。
"宇文玥……"她低低地抽泣着,将指间刃珍宝一般紧紧捂在胸口,无力地嘶喊着,"回来啊,回来见我……"
而夜,始终寂静无声……
不知道过了又有多久,门外忽然晃过一个人影,楚乔随即止了抽噎,警惕地偏过头,迅速跃至一旁,靠在布帐后,侧着身子,冷着眼。
"吱——"房门再度被推开,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凝重气氛,脚步放得很轻很慢,十分警觉。
就在他快要经过布帐时,楚乔目光一凝,脚跟用力一顶,侧身翻出,戴着指间刃的手蓦地就向来人眼前袭去。一指距离,那人微眯着眼,盯着袭来的指间刃,迅速挥手打在楚乔臂上错开,借力一跃,翻身到另一处落地。
明日就是判决之期,元彻深夜未眠,他虽知宇文玥未死,父皇就是将那具顶替的尸体碎尸万段他也并不在意。但他在意的却是,宇文玥为此一生的名誉都将被毁,将来也就算归来,顶着一个叛国叛民的罪名,又该如何再能光明正大地闯出一番事业来呢?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为这个十分看重的朋友愤愤不平,为一个女人自毁前程,太不值得!不知怎么,元彻就莫名走到了青山院,在这里回忆着宇文玥曾经与自己并肩谈话的场景。方才经过这个小小的房间时,发现房中微弱的烛光,他心下一紧,便谨慎地进房察看,果然,有人。
元彻直直地盯着与自己僵持着的楚乔,她虽蒙着面,但那双熟悉的眼睛,加上指间刃,元彻想,也再无别的可能了。
"你好大的胆子啊,夜闯青山院,不要命了么?"元彻冷冷道。
楚乔见是元彻,便将防御在身前的手慢慢放下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木桌前,伸手拿起破月,转身就要走。
破月?元彻瞥到宇文玥的佩剑,猛的就跃到门口,一臂直直伸开挡在楚乔身前,沉声道:"等等!"
楚乔微微仰头,警告的目光对上元彻,元彻瞥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伸着的手臂竟然渐渐松懈了下来。"把剑留下!"元彻别开眼,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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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目光一沉,拿着剑的手一记便劈向元彻,试图推开他闯出,元彻也不依不饶,立即反应过来,迎了过去,抵在破月的剑鞘上,咬牙道:"看在宇文玥的份上,我已经一再放过你。你不要不识好歹,继续挑战我的底线!"
"让开,我没空和你废话!"楚乔冷冷道,她对大魏皇家的人,除了元嵩,本就没多大好感,要不是元彻和宇文玥有些交情,她手中的破月早已出鞘了。
"楚乔!"元彻怒道,"宇文玥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楚乔偏过头,一字一句咬牙道,"是你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是,是我害死了宇文玥,你们想做什么,大可冲我来!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他这一生,没有对不起你们大魏的任何一个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他!"
元彻愣愣地望着楚乔通红的双目,一时语塞。楚乔愤愤地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怒目而视:"别拦我的道,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我们是没有资格,"元彻微微抬起头,直视着楚乔,质问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替宇文玥说话呢?"
"楚乔,"元彻瞪着眼睛,一步一步逼近道,"你又凭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边关三年,他以为你死了,在沙场上便永远冲在最前面,不顾生死。夜里,别人封封家书思念故土长安,而他就只拿着你现在手中戴着的这枚指间刃,醉生梦死。三年后,他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回到长安,而你的出现,又让他经历了什么呢?你要护燕洵出长安回燕北,却致长安大乱,他便带着军队为你善后。你折返带走被抛弃的秀丽军后一路逃亡绕道大梁,他便不顾家族的责任,眼巴巴跑去找你保护你。燕洵以红川城为饵直取长安,他作为大魏将领,阵前消失,孤身跑到红川去就救死守城池等燕洵回援的你。父皇大怒,把他贬斥美林关,前途堪忧。结果呢,又是因为你,他被燕洵设计坠落冰湖。你说,大魏对不起他?可是,你仔细想一想,若不是你,他一个堂堂柱国大将军的嫡子,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悲惨境地?"
楚乔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破月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你开心,他就比你更开心。你伤心,他便比你更伤心。哪怕一直以来,你总是待在燕洵的身边,他只能远远地望着你,守着你,这个傻子,也无怨无悔,"元彻愤愤道,"你知道吗?我曾经还质问过他,我说,夏花虽美,可不在你身边开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他居然告诉我他看着便好?呵呵,想想都是可笑!普天之下,江山如画。建功立业,扬名万世,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雄心壮志!哪里是一个女人可以比拟的!"
楚乔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地往后倒去,木然地靠在桌角撑着。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竟还做了这么多……宇文玥,你这个大傻子,不值得的……
"楚乔,"元彻终于把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愤郁不平一股脑儿倾吐而出,得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就是宇文玥今生最大的劫难。只要你在,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为自己活着了!"
元彻瞪着眼望着陷入巨大的痛苦挣扎中的楚乔,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虽从不齿与女人动手,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害了大魏,害了宇文玥,他早该杀的!
身体里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长安城里那些死在燕北和乱贼铁骑下的冤魂也在哭诉着,元彻冷着眼,缓缓从身侧抽出锋利的佩剑,遥遥地指向了楚乔。
"我必须除了你!"元彻怒道,抬剑就要朝楚乔狠狠劈下去时。一个突来的重物蓦地撞开了他的剑。
"星儿!星儿!"苍梧鸟扑腾着翅膀,挡在楚乔面前,扑打着元彻的剑背,"坏人!坏人!"
"苍梧鸟你给本王让开!"元彻怒吼道。
苍梧鸟却一边继续愤愤地拍打着,一边不停地重复着,"坏人欺负星儿!坏人欺负星儿!公子快来!公子快来!"
元彻瞪着拦在面前叫个不停的苍梧鸟,怒不可遏。
"滚开!"片刻,元彻终于按捺不住,奋力地用剑一挑,苍梧鸟小小的身体便被甩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啊——"苍梧鸟的一声惨叫终于让不可自拔的楚乔从悔恨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元彻的剑在眸中的倒影里急速朝自己而来。
"啊——"一声暴怒,体内的寒冰诀被激发,元彻手中的剑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重重弹开,元彻自己也被冲撞倒地。
"你……"元彻震惊于楚乔突飞猛进的霸道内功,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
"滚……"楚乔顺着桌脚滑下,跪坐在地,冷冷道。
元彻直直盯着楚乔,突然觉得她竟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自己的剑,转过身去。"若你明日敢做出半分大逆不道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你是真的走不出长安城的!"元彻深知楚乔此行目的,背对着她警告了最后一句话,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噗——"房门被重重甩上的那一刻,楚乔终于支撑不住,猛的就朝前喷出一口鲜血来。彼岸花开,她体内封存的寒冰诀也确实重新被唤起。但是她失去记忆太久了,寒冰诀的内功又太过强大,她振作至今,仍不能妥善使用,稍有不慎,便容易伤及己身。刚才事态危机之下,体内内力强行突破爆发,同时,内息紊乱,也伤到了自己。
"苍梧鸟……"楚乔挣扎着扑到柱子边上,把在地上扑腾着飞不起来的苍梧鸟捧在掌心仔细察看,还好,只是翅膀似乎有些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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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记忆,楚乔摸索着又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盒伤药。她不知道这些药对牲畜是否也管用,但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痛!"楚乔小心地给苍梧鸟上了药,还喂了些麻药,又用细竹片试图把它的翅膀固定住,好矫正翅膀的骨折时,苍梧鸟大叫了一声。
楚乔知道是麻药的效力还没到时候发挥出来,止不住痛感,可是现在,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多在青山院待一会儿,只怕危险便会多一分。而明天,她还要很重要的事要做,她不能再耗费精力了,她要保持体力。
大概是察觉到楚乔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些,苍梧鸟不再抗拒地拍打翅膀了,反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身前给自己治疗的楚乔。片刻,又高喊了起来:"星儿痛!星儿痛!"
"我不痛,"楚乔下意识地腾手抹去嘴角的血渍,把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不断喃喃道,"我没事,我可以。"她不会倒下。
"痛!星儿痛!星儿好痛!"苍梧鸟却像是起了脾气,不依不饶地继续叫着。
"闭嘴!"楚乔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苍梧鸟似乎感受到她的一丝不开心,很识相地闭了嘴,偏过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亮声叫了起来:"痛!公子痛!公子好痛!"这一次,却是楚乔拿着细绳绑紧竹片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苍梧鸟,我必须走了,以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楚乔望着被自己放回笼子里的苍梧鸟,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光滑的羽毛,低声道。
而苍梧鸟显然体内麻药开始发挥效力了,它的爪子仍旧抓住竿子保持身体立着,可是眼睛已经是半掩着了。
"走!"苍梧鸟昏昏沉沉地叫道,突然又挣扎起来,"不走!不走!星儿不走!"
楚乔望着已经陷入糊涂的状态的苍梧鸟,抿着嘴唇,拿上破月,转身就往外走去。
"不走!"身后苍梧鸟迷糊的声音又不断传来,只是渐渐低下去了,语句甚至变得愈加错乱,"不走,星儿……公子……想……"
楚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开双腿冲出来了宇文府。当初,她把残虹留在冰湖之上时,她曾以为今生,她都将不会再流泪了。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她拼命卸下脆弱强装的坚强在现实面前就是这么可笑的不堪一击。
宇文玥的墓就在宇文家既有的家族墓群里。那块土地在城中的一处浅坡上,朝阳而建,一年四季都是青草葱葱,松柏长青,还有固定的守墓人看守。据说,这是长安城里风水最好的一块宝地,是宇文泰当年帮助魏帝迁都时强行留下的。魏帝虽不满都城中建有墓园,却也无可奈何。那座小山坡四周还栽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看上去郁郁葱葱,给阴气沉沉的墓园褪去了些死气。楚乔站在山脚,遥遥望着坡上那一片的黑压压,她发誓,不管明天是谁,只要敢动宇文玥坟前的一抔土,扰了他死后半分清净,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坡上有一道风吹过小树林,带来一阵树叶哗哗声,同时,夹杂了一丝极细微的衣裙窸窣声。人,不少。楚乔沉着眼,暗想,应该不会是元彻的人,至少,来的不会这样快。这群人,该是等很久了。这样想着,楚乔握紧了破月,扬着头,目光冷冷地盯着前方。
果然,片刻,树林里的一批黑衣人便纷纷提着雪白锋利的剑齐刷刷地冲了出来。
还好,至少敢堂堂正正地出来,楚乔这样想着,缓缓拔剑出鞘,冷冷望着这群明显是冲自己而来的人。
"呜——"坡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旷远的乐器声。不同于大魏优美大气的丝竹管弦,也不似燕北筚篥的荡气回肠。而是那样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极了女子低低的哭诉声。
楚乔静静地听着,在这个寂寥的星夜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共鸣。
"等你很久了,寒山盟的少主,风云令的主人。"黑衣人中一个带头的女子,冷笑道。
楚乔微微一挑眉,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是魏帝或元彻的人,也不是燕北的人。那是谁?是寒山盟的敌人?乌先生曾经回过信,最近他正在寒山盟中尽力排除叛徒,难道,是有人察觉了,来得这样快?自己已经被暴露了?
似乎是早就猜到楚乔会产生疑惑,那女子上前一步,也不掩饰道:"既然来了,我便好心再奉劝你一句,尽快把风云令交出来,也可以少受些苦。"
"你们是为了风云令?"楚乔微眯着眼,轻轻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这批身手绝对不简单的人。
"那是自然,"那女子不解地摊开手,道,"难不成,我家主人在这等你的这些天,是闲来无事么?"
"你家主人?"楚乔微微侧耳,"哦,她在哪儿?"
那女子轻轻一顿,眼神似暗了暗,道:"这与你无关,快把风云令交出来!"
"是这山坡上的人么?"楚乔听着那奇异的乐器声,淡淡道,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否则,她如何会断定自己一定会来。又或者,她也认识宇文玥么?这乐器声如此哀伤,也是为了宇文玥么?
"看来,是你自己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给我上!"女子一声令下,左右皆一跃而上。
楚乔冷冷一笑,她虽受了伤,却也早已有这样的准备,此行必是凶险万分。她要撑住,尽量拖长时间,来的路上她已传信给了乌先生,他派来接应的人应该也就快到了。
山脚下,楚乔挥动着破月剑,于人群中厮杀,山上,呜咽的乐声不绝于耳,反而为这场绝地厮杀,增添了一丝凄美的韵律感。
"啊!"一个黑衣人提剑飞扑而来,被楚乔一脚踹飞,重重摔到地上,惨叫一声,那领头的女子低头望去,才发现地上竟已横七竖八地躺下了不少随从。她惊讶于楚乔顽强的毅力,咬牙挥剑而来,楚乔偏头瞥见,猛的一跃而起,踩上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一个用力便将手中的破月直直甩出,破月一剑而去,那女子的剑瞬间便被挑开,向上抛去然后重重落下。而破月仍是直直划开,女子慌张之际,一个转身与之擦身,覆在面部的面纱随即落下。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大梁人?"楚乔望着那女子,狐疑道,而身旁,剩余的黑衣人又团团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女子怒道。楚乔站在中间,冷冷地扫视着众人,额间已是隐忍的汗珠,臂上也有负伤。暂歇之际,她才忽然察觉到,那乐声不知何时竟已经停住了。
"退下。"这时,树林里缓缓走出一身白衣的女子,黑衣人闻声随即退到两旁,恭敬地站着。
"很久不见了,楚乔。"萧玉沉声道,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难看。
"尊主!"那领头的女子似乎想上前说些什么,萧玉只挥手示意她退下了。
"是你?"既是旧人,楚乔也不再掩饰,伸手拽下面部的黑巾,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玉像是自嘲似地轻轻一笑:"很奇怪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风云令的主人的?"楚乔冷冷道,只觉得眼前这个大梁谍者心思莫测。
"这并不难啊,"萧玉轻轻一笑,"我拿到了往生营的密档,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会知道的呢?"
"而且,"萧玉目光微微一暗,若有所思道,"不光我知道你是谁,宇文玥他也知道,你是他的宿敌。可还不是,冒死去救你了。"
楚乔的肩头微微一颤,她紧咬着牙关,逼着自己保持冷静道:"所以,你就守在这儿等着我?"
"不然呢?"萧玉抿嘴一笑,"风云令是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我还不至于那样的慷慨大方,拱手让给燕洵吧?"
难怪,楚乔轻蔑一笑,在燕北的时候,风吹草动极少,想来,萧玉也是不想燕洵因此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于她之前夺走风云令。
"刚才在山坡上的人是你?"楚乔沉着眼,又道。
萧玉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去,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埋没在夜色中。片刻,她瞥见直直插入地面的破月,缓缓地踱步过去,伸手便握着剑柄将它猛的拔了出来。


楼主:小U小海  时间:2020-05-06 18:51:38
"我还真的是很好奇呢,"萧玉端详着手中的破月,兀自喃喃道,"宇文玥,燕洵,大魏的元嵩皇子,呵,对了,还有我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好弟弟,怎么就会如此对你另眼相看?也不是为了风云令,那是为什么呢,竟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以利益为原则入世处世的。"楚乔冷眼道。
萧玉闻言又是冷声一笑,偏过头,望着楚乔,冷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他们都是一群把感情看得重过一切的人?"如果是,他又怎能不顾多年相知之情,狠心地说出那一句永不相见?
楚乔偏过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宇文玥一样地傻,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
"好了,叙旧的话就到此为止了,"萧玉眸色一沉,她是大梁的长公主,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私人情感,为了大梁,她必须拿到风云令,"风云令呢?拿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萧玉望着楚乔失了血色的脸庞,以及身上的伤口,心中清楚,从燕北到这里,一路,自会有不少人替自己消耗去楚乔的精力。而现在,她一个人,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我身上啊,"楚乔轻声一笑,她记得,宇文玥告诉过她,不管是面对比自己强大多少倍的敌人,都要笑,而且要笑得比对方更灿烂,"有本事,就自己过来拿。"
萧玉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她伸手将破月狠狠往地上插去,然后从腰间抽出随身的软剑。
萧玉的软剑直直朝楚乔刺来,楚乔微眯着眼 盯着那剑,脑子里却比任何时间都冷静。她知道,越是被激怒的人,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剑尖近在眼前了,楚乔一个侧身,一脚朝萧玉脚下扫去,划开两人间距,萧玉随即反应过来侧手反向向她挥去,可是楚乔已经轻蔑一笑,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戴着指间刃的手猛的就朝萧玉腰间刺去。萧玉忙往后退,楚乔又是一个敏捷地转身,猛一踢腿,萧玉扬在半空来不及反应的拿着剑的手就被狠狠踢中,软剑咣当一声飞落在地。
"尊主!"萧玉挣脱开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体。她的手下忙涌上来,惊呼道。
"没想到,我还是小瞧你了。"通过人群,萧玉恨恨道,心中却明白,尽管招式不同,但楚乔的身法和宇文玥是那样的相似,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
"只可惜——"萧玉站直了身体,幽幽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上!"一声令下,黑压压的人群又冲楚乔一拥而去,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不再看楚乔在人群中左右开弓,奋力厮杀的身影,萧玉遥遥望向破月幽幽的残光,仿佛又回到了美林关的那一夜,那是自己第一次心甘情愿为一场荒唐的缘分去争取一个可能。只可惜,他却是那样决绝,就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巨大的耻辱感和始终无法释怀的不甘,让萧玉在耳旁激烈的打斗声中,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啪!"忽然有一记凌厉的强鞭凌空挥来,狠狠打开了扑向楚乔的一个黑衣人。
"保护少主!"蛇女带着一群寒山盟的人终于赶到了,立即扑入了厮杀。
"尊主!"一个黑衣人慌张地上前试探道。
"给我杀!杀光他们!"萧玉压制不住内心的起伏,猛的睁开眼,第一次在手下面前如此失控地吼道。
"是!"那黑衣人立即退下给其他人眼神示意了一番。一群人更加疯狂地扑向楚乔等人。
楚乔很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之前她一直强忍着内伤撑着,此刻,她也已经赤手空拳一个人战斗太久了。她冲过混乱的人群,拔出地上的破月,奋力一挥,劈倒眼前冲上来的两个黑衣人,然后倚着破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少主!"蛇女偏过头瞥见昏昏欲坠的楚乔,忙甩开眼前几个缠人的黑衣人,冲到她身边。看着楚乔无力地晕倒在自己怀里,蛇女沉着眼冲手下咬牙喊道:"先撤退!"
早已准备好的迷烟瞬间在空中释放,迷散开来。"快追!"望着迅速逃开的那拨人影,萧玉怒道,只留下少部分人善后,便领着其他人追了上去。不能,不能让楚乔逃回燕北,必须截住她!
烟雾散去,山脚下终于又恢复了寂静,而上空却有大片黑云压境,遮住了微弱的星光……
天一亮,宇文泰的亲卫军队就以护驾的名义在宇文泰的授意下强行截住并替换了魏帝原本安排来执行本次审判大会安全和秩序的骁骑营将士。
高阳当空,除了早早就奉旨前来围观的重要的朝堂官员,观会的百姓也陆续聚集到了宇文家族墓园前搭设的高台前。而久病未愈一直卧床不起的魏帝,此次也出奇地在皇子元彻的陪伴下,坚持亲自过来,已坐在了高台之上,沉着眼,望着台下议论不休的百姓们。
"陛下,守卫的骁骑营将士都被大将军的人替换了。"王大监得了消息,俯着身急急地跑到魏帝身边,轻声禀告道。魏帝接过兰贵妃递来的一杯茶,闻言,正搭在杯盖上的手蓦地一顿。"是么?"魏帝沉着眼,不甘地重咳了一声,才缓缓拿起杯盖,浅浅地茗了一口,就放下了。
"父皇,"坐在一旁的元彻起身走过来,有些担忧道,"您身体不好,不如先回宫休息吧。"
"不碍事,"魏帝一边摆手示意,一边又向王大监轻声道,"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好了?"
"陛下放心,老奴一切均已办妥。"王大监会意道。
元彻狐疑地瞥了一眼王大监,若有所思地退下回到了座位上。
"陛下,"这时,下座的大理寺卿沈大人站出来俯首恭敬道,"审判的时辰已到,大将军却迟迟不现身,是否应该派人再去催催?毕竟,违了礼数,终是不妥。"
"嗯。"魏帝微微颔首,正想喊王大监传令。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沈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果真是遵纪守法,以身作则,堪称我大魏百官之表率啊。哈哈……"宇文泰在一众护卫的跟随下,踏着步子,缓缓自台阶处走上来。顿时,下座的不少官员都纷纷霍然起立向其行礼。
"都坐,今天是来看戏的,"宇文泰轻笑着,仿佛今日之事与他丝毫无关一般,伸出手示意道,"不用这般拘泥。"说罢,又偏头示意随从就此止步,自己则缓步朝上座走来。
"陛下圣安。"宇文泰微微俯首道 。
"大将军免礼,快赐座。"魏帝含着冰冷的笑意,沉声道。
宇文泰转身正准备落座之际。素来正直的沈大人忍不住道:"百官之表率?沈某自愧不如,不过是懂些为臣之道,恪尽职守罢了。大将军功绩卓越,才是国之重臣。只是,大将军似乎是在边关待的久了些,竟是有些忘了君臣之礼了。陛下赐座,为臣者,怎可不谢恩便轻易落座?陛下接见,为将者,怎可佩戴兵器便随意接驾?"
宇文泰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深沉的眸中带着一丝轻蔑,他摊开双臂,略带挑衅地一笑,便径直落了座,又伸手从腰间解下佩剑重重地按在一旁的茶几上,好整以暇道:"本将军奉皇命看守青海多年,这朝中的规矩,年纪大了,忘了,也是常事。何况,本将军征战沙场,负伤累累,腿脚不好,怕是等不到谢恩便要站不住脚坐下歇一歇了。至于兵器,沈大人是司法之职,隶属文官一列,不懂携带佩剑本是习武之人难以摈弃的旧习,本将军,可以理解。"
"你……"沈大人涨红了脸,指着宇文泰,正要直言,魏帝已经打断他,冷冷道:"好了,沈卿就不要再拘泥于礼数了。礼数嘛,总归是人定的,偶尔行些合理的例外,也无不可。"
"谢陛下体恤!"宇文泰坐着,微微颔首道,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过沈大人,又笑道,"沈大人年纪轻轻,便能担任大理寺卿重职,可谓是少年有为。还望待会儿,一切能够秉公处理,莫辜负了皇恩浩荡。嗯?"
"那是自然!"沈大人拂袖,偏过头去,愤怒道。

楼主:小U小海

字数:63996

帖子分类:小海的藏品

发表时间:2017-08-21 19:22:00

更新时间:2020-05-06 18:5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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