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的南田洋子换了身便装，准备到日军俱乐部喝杯酒放松一下。
出门的时候，却见一个女孩在日军总部外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走近发现正是此前跟在原田身边的少女。“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南田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不错。
飞影此刻已经换了一身时下女学生常穿粉色旗袍上装跟黑色的长裙，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我想给原田师兄送点吃的，可是忘了他在哪一楼了。”
南田笑了起来，“你可以问问卫兵啊，原田长官的办公室在五楼，需要我带你去吗？”
飞影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不用了，我想我可以找得到了。”
南田发现，飞影的眼睛很美，细长的凤眼带着摄人魂魄的光芒，看得入神处直到飞影轻轻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南田觉得自己很是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辞了。
飞影回头看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轻蔑。

南田原本是约了山本大佐谈事情的，可是一整晚，她始终想不起是什么事，隐隐跟昨天的暴动有关。好像想拜托山本君什么事来着……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南田觉得自己肯定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飞影将食盒打开，三层的盒子里装着各色点心，颜色搭配极美，不论是花纹还是工艺都与市面上常见的点心不同，显是费了一番工夫。
“师兄，来尝尝我做的点心。还是额娘在世时候亲自教我的呢。”
原田放下手里的工作，走了过来，捏起一块花型的软糕，糯米的表皮和了粉色的鲜花瓣进去，单看外型就让人爱不释手。
“真像家乡的樱花。”原田不由地想起了远在故国的母亲。
飞影看着他，原田微微下阖的眼帘再没有洞察世事的犀利，那安静的模样像极了那人。
可惜…飞影鼻子一酸，连忙收起差点显露的情绪。下一秒笑脸嫣然，“我就是按着樱花的模样做的，额娘说过，只有带了感情去做的点心，才是最让人难忘的。”
原田深以为然，点点头，“令堂是一位很有见识的夫人。”

雨，越下越大，落在姿影婆娑的树叶上，没入摇曳绽放的花影里，溅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间…汇成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乐章。
明诚把切好的苹果过了下盐水端了上来，“大哥，咱们就这么直接走了，上海的烂摊子怕是不好收拾。”
明楼笑着接过一块，“想休假的是你，瞎操心的也是你。善后的事自然有人会去做，就算没收拾好，左右已成定局，操不操心结果都一样。”
明诚狐疑地看了明楼一眼，“肯定有事瞒我。”
明楼笑而不答，继续边吃苹果边低头看书。

明诚索性也从书架上拿了本札记翻了起来，可惜心思总是落不到书上，“大哥，有空你还是去让康院长瞧瞧？”
明楼头也不抬，“瞧什么？”
“你不觉得自从上回被原田催眠后，你经常怪怪的。”
明楼还是专注地翻着他那本名人传记，随意地应了句，“怎么个怪法？”
明诚不满于他如此不上心的态度，把手上的札记随手一搁，上前抽出明楼手里的书，“你自己没感觉吗？”
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对明诚来说依然历历在目，别的不说，单把那日本兵的胳膊活生生地扯了下来，已经让他心惊胆战了。大哥虽然作为军人，却绝不是那种嗜杀的战争狂，他会制敌于死地却不会虐杀。那一晚的大哥已经不是平日的模样了，甚至有些不认得自己，否则也不会……明诚依稀觉得胸口还隐隐作痛，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那一脚踹得真狠。
那日，为了不在原田的催眠术下暴露身份，明楼承受了因为对抗而导致的反噬，除了头疼欲裂之外，不间断地会爆发起连他也抑制不了的暴戾之气。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无能为力，肢体仿佛有了意识再也不受他的思想左右。
眼见明诚不经意的动作，明楼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就是自己踹了明诚一脚，那种痛比加于自己身上还让他难受，“还疼吗？”
明诚笑道，“窝心脚你试试，都乌青了……”待见明楼一脸的内疚，他又心疼了起来，“已经没事了。”
“我看看。”明楼伸手来解他的扣子，明诚忙向后一闪，躲了开去，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想让明楼看了内疚。

明楼纵容地笑了起来，咬了下明诚的耳垂，“伤口崩开了我可处理不了……别闹了……”嘴上这么说着，自己却又在明诚的耳廓、颈侧细密温柔地吻了起来。
不是说别闹了么？明诚侧着头，低声笑骂了句，“口是心非。”
明楼纠正了下，”不对，是欲罢不能……”明楼的眼睛微微发红，理智和本能相互撕扯纠缠，显然，原始的属性占了上风，“要不，我们小心点？”
明诚已经迷乱于温柔乡里，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嗯。”

情到浓时，天空突然响起了几声穿云哨，明楼望向窗外，认得是青帮的召集令。
明诚显然觉察到明楼的分心，将他的脸转了回来，“别管闲事。”
明楼笑着答应，心里却默数着穿云哨的声响。
一声为普通帮众召集；三声为堂口号令，闻声速归；五声则是情况危机，江湖求救。
五声，整整五声。
苏州的地界一直是杜启梅的地盘…这样的求救讯息，她一定出事了。
明楼微微皱了眉，亲昵的动作多了几分敷衍。
明诚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别过脸避开了他靠近的温存，直起身，苦笑着，“去吧。”
明楼愣了一下，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歉疚地拉过明诚，“我很快回来。”
“嗯。”明诚的笑容有点僵，比较挑起来的热情就这样搁浅，还是让人很抓狂的，不过…这么多年了，习惯了正事要紧，自己的需要……就忽略不计吧。

明楼整理了下衣服，见明诚低着头慢慢地扣着扣子，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了几分闷闷隐隐的疼。
伸手捧起他的脸，“阿诚…别这样。”
明诚眼里波光闪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句，“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苏州的青石街上，雨水冲刷着尸体上的血渍，一遍遍，殷红的血水慢慢变成淡红……
明楼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给拖走，空气里只剩下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原本已经昏暗的街道两侧，昏昏黄黄的街灯忽明忽暗了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后，突然灭了。
四周暗了下来，几乎同时，一个套成圈的绳索无声无息地套向明楼的脖子，死亡的气息愈加深重。

此刻的杜启梅还在康子熏的小洋楼里。
眼看已经吃过晚饭了，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康子熏暗暗发愁，“启梅，时候不早了……”
一般情况下，主人家起了这样的话头，客人就会识相地告辞，就像约定俗成的规矩。
杜启梅站了起来，康子熏欣慰地等着她的告辞，一脸和善地微笑。
“子熏，我想好了，我不介意跟你一起照顾他。”
“啊？”康子熏还没转换到她的思维模式里，一时间完全懵了。
杜启梅走到康子熏跟前，郑重其事，“子熏，既然我喜欢你，我就有容人的度量，不管将来你是否三妻四妾，不管你喜欢的是男是女，不管你还要照顾谁一生一世…都不影响我喜欢你。”
平淡的语调轻描淡写，但期间的霸气却充斥于字里行间，掷地有声。
康子熏被她的气势所震，不自觉退了一步，杜启梅紧随踏上一步，“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对我动心，但我不在乎。喜欢谁，看上谁，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陪你做你想做的事，就算是一起照顾他，我也欢喜…让我留下吧。”

康子熏听得出她字字肺腑，兼具了几分感动，几分无奈，“留下吧，只是青明的日常起居，我不习惯有人插手，其他的你随意就行。”
杜启梅连连点头，一口答应。
康子熏点点头，推了左青明回房，倒了热水开始帮他擦身。

康子熏扶着左青明靠在自己身上，边解开他的衣扣，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也听见了，启梅会搬到家里来住，我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日久生情哦，你赶快醒醒吧……把我看紧了…”说着笑了起来，实在想象不出青明吃醋的模样，估计除了冷着一张脸，也干不出什么来。哎，我的青明总是单纯得像个孩子。
拧了毛巾，水烫得康子熏的手有点微红，因为他知道左青明素来怕冷，这个热度擦身热而不烫，恰到好处。
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帮他擦拭干净，换了身干净舒服的新睡衣，安顿他睡好后，康子熏这才收拾了换下来的脏衣服，退出房间。

明诚半倚在软塌是，手里拿着明楼之前看的传记随手翻了起来，书里居然讲的是一个世家少年跟几个不同身份的男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亏我还以为是什么文学典籍呢，大哥居然看这种书… 章节段落里还有大篇幅的荒唐旖旎，措辞颇为露骨，明诚面红耳赤看不下去，直接把书本合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西洋摆钟，大哥已经出门半个小时了……怎么半个小时就觉得这么久了？

学着明楼的手法煮了水沏茶，莫名的一阵心慌，手一抖，茶盏落在地上碎了一地。明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信念一动，莫不是大哥出事？

沏茶的心情也没了，进屋拿了外套，带了枪，寻了把伞准备出门。车子大哥开出去了，明诚一时也找不到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只好冒着雨摸黑出门。

雨越下越大，明诚虽打着伞，但衣服仍湿了大半，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好受。寒气入体若在平时咬牙也就挺过去，此刻身上带伤，只觉得寒意入骨，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连牙齿也咯咯作响。
明诚一手撑伞，一手拢了拢衣领，还是一路寻了过去。
园子的地点本比较偏，好些地方道路失修，明诚更是一脚深一脚浅，有几次差点滑倒。近市区时，明诚开始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依是为见明楼踪影。

明楼收到求救信号的时候，开车一路寻了过来，但似乎晚了一步，街道上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味。
滂沱的雨，昏黄的灯，幽暗的街道尽头……白昼里古朴的白墙黑瓦，到此时仿若化身成修罗场，只要行差踏差，变能将人撕碎在夜幕里，不余血肉，唯有丝丝刺鼻的腥臭留下一点痕迹。
明楼下了车，撑开伞，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明楼做事素来沉稳，没有必要的浑水他是不想去淌的。一句话，要他冒险可以，但要有代价，现在还搞不清楚情况，要他拿命去拼，那可不行。

明楼正准备回到车上，本已光线极弱的街灯发出滋滋的声响，终于寿终正寝地灭掉了。就在四周瞬间暗下来的时候，明楼撑伞的手腕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雨伞脱手掉落地上，明楼立刻后退来了一步，准备拔枪时，一个套好的绳索圈住他的脖子。明楼来不及拔枪，腾出双手来挣，那知那绳子的拉力极大，将他向后拽扯了去。强烈的窒息感让明楼的脸涨得通红，以至于向后拉扯时所受的冲撞，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

突袭和惯性让明楼失了先机，但却没有影响他的判断，他迅速拽住绳索的一端，腰上用力，仰面转为附身，受力处从喉间变成颈后，脚上用力一蹬，直起身子，奋力追了几步，绳子略松时，将绳索反拽手里逆向一拉，顿时有人惊呼着被拽了出来。
明楼一脚踩了上去，用了狠劲，那人直觉胸口发闷的同时，清晰的骨头断裂声随即而来，“啊…”的一声惨叫凄凉无比。
明楼拆下脖子上的绳索，抚了抚勒疼的颈项，明大少爷几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当真是无名火起，“说！谁指使你的！？”
那人起先嘴硬，但禁不住明楼补上的第二脚，活生生就是想把他两排的肋骨都踹成碎骨酥嘛，“我说！”再不出声，命休矣。

那人吃痛不起，“是…”正要开口，明楼听到一阵尖锐的金属破空之声，两忙向后退了几步，钝刀剁肉的声响，惨叫声嘎然而止。
明楼方才落脚处，以及方才擒住的那人身上，赫然嵌进了几把锋利的斧头。
难道是斧头帮的？他们与杜启梅素来不睦，可以说杜启梅手里的地盘半数以上是从斧头帮手里抢来的。
敌众我寡，走为上。明楼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转身闪进黝黑的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