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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雪化得快。

十三下的雪，十五就化成了泥水儿。胡同里不常过车，一打眼全是人群走街串巷熙熙攘攘，寒气中裹挟着街坊的闲话，自行车的大铃和小孩儿的嬉笑。

“给我站那！别跑！妈的！”

噗嗤，宋温暖被滑了个趔趄，险些没摔个大马趴，停下来不住地吸溜气儿。被他追的那个横冲直撞拨开人群，从两道砖墙窄窄的缝隙间一溜没影。

大爷大妈们注目，看清这方宋温暖后哟了一声：“小宋啊，那人谁呀。”

几个身着保安服的大汉哗啦啦跑上来，朝宋温暖吹胡子瞪眼：“哪儿去了？”宋温暖一指，几个人又扑棱追过去，边追边呐喊抓小偷。

大爷大妈纷纷对宋温暖投之怜爱目光，他一物业技术工种天天被拉去做壮丁，丫在这方面还是个废柴，总是能巧妙地为大家雪上加霜。

宋温暖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脱衣服，大妈们一惊——这数九寒冬的干嘛呢！大衣往地下一丢，他们才瞧见宋温暖胳膊上那道血口子，好嘛，合着还被捅了。


宋温暖姓宋名城，二十出头，胡同物业，专职修暖气，每次敲门喊的都是:物业送温暖！所以他的业主们都管他叫宋温暖。

是业主也是邻里。宋温暖是从小在白山胡同长大的，念过大学，却到如今都没走出这个小胡同。这里年纪稍大一些没一个人不认识宋温暖的，一提起他话匣子就打开了：宋城小时候，乖着呢，长得就干净，书读的也好。

宋温暖总是呲着小虎牙笑笑，和小时候站在红墙根下的笑一样稚嫩真挚。


“嚯——下手挺狠呀，诶城子你这到底算不算工伤啊？”

杜京西陪着宋温暖去医院缝了两针，宋温暖气鼓鼓：“净说风凉话！”

“怎么能叫说风凉话呢。”杜京西捏了一把宋温暖的肩膀“等那厮被抓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靠，更尼么风凉了，哎呀我去，我要冻死了。”宋温暖表面嫌弃，刚浮夸完就咯咯地乐，杜京西还挺生气地一插腰：“嘿！大夫，再给他多扎两针！”

宋温暖也不知道胡同里曾经那些小伙伴跑那么远干嘛，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杜京西。杜京西谁不知道啊，白山胡同数一数二的神经病，在宋温暖十四岁的时候搬过来。宋温暖还记得那天是五一，全胡同的人应国家要求在后院种树，杜京西背着一把三弦蹦蹦跶跶的跑进来，从此老胡同里淡淡的三弦声就没停过。

杜京西读过一个比较牛逼的音乐学院，目前在跟着一帮人玩音乐。小时候被宋温暖夸过说三弦弹得这么好可以去卖艺了，最近宋温暖问他你过的怎么样，杜京西疲惫地笑：卖艺好累。

宋温暖裹着破了一道口子的大衣回到白山胡同，红灯笼高高挂在家家房檐，年味儿没有过，街角甚至偶尔炸起零散的爆竹声。宋温暖身为物业男同胞的一员本来应该对此进行遏制，但他好像什么也懒得做了，在喜气洋洋中一步一步走回家。

白山胡同三号，岁月静好，在宋温暖儿时就如同这般，晴时满树花开，阳光席卷路边。小屋里，端起酒杯的外公又笑着外婆的菜，说她没放盐……

宋温暖将自己蜷在床上，屋里屋外空荡荡，他眯着眼睛傻笑。

笑着笑着就有点想了。


物业大群闪了一下。

【保安部】保安队长 周起端：@【设备工程部】水暖宋小城 小宋伤的怎么样？

【设备工程部】电器维修的张志阳：暖弟说说话，你在哪呢。

【保安部】王洲：小宋去医院了，三弦帮着送去的，可能还没回来。

【保安部】保安队长 周起端：好的。

【环境管理部】绿化养护 宋慧娟：【一段祝贺大家元宵节快乐的视频】

【环境管理部】楼宇清洗 陈平：【自己家做的元宵视频】

接下来就是环境管理部的语音瀑布流，宋温暖没听，闭着眼睛兴致缺缺的丢了一段语音过去：“我没事儿，谢谢周师傅关心。内个，小偷抓着了吗。”

大群静了好一会，王洲才回了噼里啪啦一长串语音：“咱一直抓那个…不是小偷，妈的追错了。真小偷抓着了，咱一直追那个孙子给跑了。”

宋温暖听着头就有点晕，对面还在讲：“不过我觉得丫也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要不然他跑什么呀！哥们儿放心，就凭他捅你这一下子，我们也饶不了他。”

保安队长周起端艾特全体成员并附言：各位近期多多提防，这的确是一个隐患。

宋温暖觉得特没劲，但还是贫了吧唧的回着语音：“哎呦喂，洲哥，我除了以身相许无以为报呀。”接着关掉手机前虚虚地看见王洲回了他俩字：滚蛋。

宋温暖在我之前的贴子出现过，但他老伴不是之前那个啦赋予他新的生命

宋温暖就这么拱在枕头里睡得天昏地暗。

半黑天的时候被一个电话叫起来，在床上摸半天才意识到是他那个业务手机在响，慢悠悠地下床又一个闪失压着刀伤。

疼得快要死了！

接起电话，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儿：“喂——您好啊，我是物业给您送温暖。”

对面也是个男人，并没有受到不正经的熏陶，一开口彬彬有礼：“您好，我们家这儿，暖气不热。”

这声音醇厚又低沉。像是森林里湿漉漉的大树，长了很多年很多年，藤蔓盘根错节。

“你看看供暖阀门开了吗？”

“开了。”

“那暖气费交了吗？”

“交了。”

“那我…”宋温暖有点委屈，他一伤员还不能消消停停的在家吃元宵，打算让小沈替自己一次。刚想回“那我先跟物业联系一下你等会儿”对面就又说：“大过节的还麻烦您，辛苦了。”

……“不要紧没事儿，你家几栋几门？”

最终宋温暖还是苦哈哈亲自站在业主家门前敲门，并不是没人换班，是他自己想来。这人讲得那句话温润且礼貌，听得宋温暖这心呱唧一下子就化了，跑一趟就跑一趟吧，在家待着也没有元宵吃。

结果门开那一刹那宋温暖就愣住了。

这这这？

这不是内个谁？？

今儿早上给我缝针那医生吗？？？

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潘。

宋温暖对此印象深刻，今天打麻药的时候他和杜京西闹着推搡了一下，潘医生沉着脸眼刀一扫，呵到：“别动！”

还挺凶。

潘医生这会儿瞧见宋温暖，哟地笑了一声：“是你呀。”

宋温暖也笑，笑得青涩局促：“真巧…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打针时候总乱动。”把宋温暖让进来，寒暄一句“现在方便吗？要不改日？”

宋温暖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不碍事不碍事。”挠挠后脑勺：“就是内个…我刚才起床的时候压着那儿一下，挺疼的，没什么事儿吧。”

“出血了吗？”

“没有吧，嘶，您这屋是真冷。”

转悠到暖气边上，宋温暖蹲下来哼哧哼哧地摆弄，半晌抬头说：“气堵啦，小问题，您过来看看，我教您怎么放气儿。”

然后就是手把手的教，甭管宋温暖说得多么诚恳细致潘医生也只是嗯一声，态度和他家的暖气一样冰冷。宋温暖长舒一口气：“行吧，您下次有事儿再找我来，物业宋城，他们都管我叫宋温暖。”打开大本夹登记“您的姓名。”

“潘翊，立羽翊。”给宋温暖递上一杯橘子水“温的乎，喝完再走吧。”

干净的手，橘子瓣浮沉在温水里。宋温暖没推辞，接过来咕嘟闷了一大口，嚼着橘子的当儿听见木地板嘎吱嘎吱地响，朝里地望了一眼——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打着哈欠踢踢踏踏地从房间踱出来：“我说亲哥啊，咱家暖气嘛个时候能修好了。”

潘翊没说话，男孩先看着宋温暖了，走过来问：“你是物业吧，怎么回事儿啊到底。”

话音未落，俩人一个对眼儿，全懵了。

宋温暖出神地回想着今天清晨。今天清晨……那个被一帮保安追成傻X的男孩，走投无路狂甩水果刀，吓退大汉无数，宋温暖血气方刚冲上去，电光火石间瞬间飙血。他仓皇抬头，四目相对，那男孩的眼神，像是受了挑衅的豺狼。

眼前这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亮得可怕，在慢慢与今天清晨那双眼睛重合——

靠，他这是又钻进狼窝窝了？

男孩现在脸上倒是找不到一丝一毫那时冰冷肃杀的影子，只能看出是个执拗傲慢的小青年。小青年也正打量着宋温暖，一开始还纳着闷，直到他发现宋温暖衣服上那道开了线的大口子——

“卧槽！真他吗是你呀！”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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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温暖觉得太糟心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弟弟捅他，哥哥帮他缝上，他一自产自销的受害者还得撅着屁股帮人家修暖气，大 爷 的！！

潘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看着两个半大孩子：“潘晓然，你们见过啊。”

何止是见过呀！

还是潘晓然最先打破僵局，丫跟只受了惊的小猎犬是的，连滚带爬往屋外头窜，在玄关手忙脚乱开大门的时候砰一下子被追上来的宋温暖摁住，拳头砸过去，恶狠狠的要给对方好看：“跑！扎了人你丫还想跑！”

“***是不是有病！”

于是就打起来了。

潘晓然没什么劲儿，宋温暖劲儿更是小得跟针尖似的，两个弱鸡相撞，就跟小屁孩儿打架似的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潘翊坐在客厅，突然脑中打过一个激灵，电光火石般划过——一小偷偷了东西还持刀划伤物业。这件事儿，在白山胡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但潘翊还真没想过会是自己这个混球弟弟！

潘翊走过去，两个大傻子还在扭打。他过去把宋温暖拉开，看上去只是轻轻一挡，实际是用了劲的，宋温暖被推得一踉跄。这小物业脾气一上来，那叫个混不吝，刚想吼出一串国骂，就见潘翊一个膝踢飞潘晓然肚子上去！

砰！

哐！

潘晓然嗷着疼就撞到家门上去，响声巨大，整个胡同的人家怕是都颤了一颤。潘晓然刚才那点威风劲儿刷一下没了，五脏六腑都要被踢出来似的，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震。

两个小虎崽儿打架，大狮子一出来，全消停了。

等潘晓然喘够了，潘翊摁着他肩膀，轻描淡写地逼问道：“潘晓然，早上是你拿刀划的人家？”

点了点头。

“那么就是你偷东西咯？”

“我没偷！”潘晓然红着眼圈大喊“我昨儿晚上喝多了，今天回家刚下车就看着一大群保安追我，我迷迷糊糊的就跑啦。”

“你没犯错儿你跑什么呀？”

潘晓然支支吾吾，宋温暖在一旁回想起物业群，潘晓然的确是冤枉的，他嘘了一口气，好心帮着说了句话：“他是没偷东西。”

潘翊淡淡“嗯”了一声，又冲着他弟弟说：“这些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计较，现在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捅人家物业？”

“我是不小心……”

啪！

一个大嘴巴。

把宋温暖都吓得差点泻了气！潘晓然一阵头晕眼花，手软脚软，惊惶地看着自己这亲哥。

“潘晓然，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敢在外边惹是生非，我就亲手把你押局子里！”

潘晓然被这架势弄得屁都不敢放一个，支吾半天，委屈巴巴的：“哥…你这侮辱人格了啊……”

宋温暖都感觉出来潘晓然就是在作死。潘翊急火攻心又扬起巴掌，没再舍得往他弟那张二皮脸上扇，啪的抽丫脖子上了：“滚。”

潘晓然又吃了这股劲儿，疼得他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灰溜溜地滚回客厅。潘翊转过身来，朝宋温暖不深不浅地鞠了一躬：“家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