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的复归到爱的复归：散议《人啊，人！》（纪念戴厚英逝世10周年）
——悠哉看点之九


作者：悠 哉

转眼之间，作家戴厚英遇害已经整整十年。
1996年8月26日中午，当时我在自己宿舍——北大47楼1032室，也就是《燕园梦》故事情节的主要发生地——从当天的报纸上读到发生于头天下午的这个案件。蓦地，一则新闻攫住了我的目光：长篇小说《人啊，人！》作者、上海女作家戴厚英昨日下午遇害！
看过这则报道后，我禁不住流下了泪水。我的心霎时间沉入无尽的忧伤，以至于无法午睡。于是，我来到未名湖畔漫步、沉思。天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我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在当今社会里，会出现这样一幕惨剧？可以说，这则消息和2001年2月4日下午同济大学硕士研究生亓培玉在家乡安徽阜阳遇害一起，成为让悠哉今生最感到震撼的两则新闻报道，事实上，我创作的长篇小说《燕园梦》结尾之所以安排主人公遇害，便是对它们的一种回应——以文学的方式来进行回应。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的心里总是有所牵挂，觉得自己既然荷了“中国小说大师”这个名分，就应该写点儿什么东西。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戴厚英，这位曾以《人啊，人！》给予我莫大精神滋养的作家。这也是悠哉对于未来中国文学的一个交代：因为，毋庸置疑，五十年后的中国文学史家在研究悠哉的《燕园梦》的时候，势必要将这部作品和《人啊，人！》联系在一起的。

一

2006年3月31日，悠哉到中国国家图书馆替朋友查找资料，在馆外的打折书店里，我花半价购得一本《人啊，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戴厚英文集》之一，定价17.10元），同时半价购买的还有刘庆邦《不定嫁给谁》和李锐《厚土》等书。一时间，悠哉眼眶潮湿，心中且喜且忧。我喜的是：想不到，这么好的一本书竟撞在了我的手里！忧的是：这么好的书竟然沦落到半价出售的命运！难道说，中国人的心灵竟然麻木不仁到如此地步了么？
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购买《人啊，人！》了。
至今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购买它，是在母校厦门大学三家村前的地摊上。80年代的新华书店已经开始搞活了，每天都有员工用三轮车拉着新书到厦大校园来摆地摊。厦大自然有个书店，开在囊萤搂后面，但是不甚大，常常挤得水泄不通，难以满足正处于精神骚动期和精神饥渴期的厦大莘莘学子的需求。当时国内思想界非常活跃，关于人性、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就读于厦大哲学系的我，对这些自然是密切关注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我购买了戴厚英的《人啊，人！》。
如今很难回忆起当时初读它的具体感受，原因是：第一，半年后，寒假回家时，我那本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小说让一个中学同学借走，从此渺无音讯。第二，在小说中讨论“人性、人道主义和异化”这些哲学命题在外系学生看来也许玄奥莫测，但是对于哲学系的学生来说，由于大脑经过训练，理解起来不存在什么障碍；而且，此前我已读过萨特的小说和戏剧作品，有他这碗酒垫底，理解戴厚英的东西就更不在话下了。第三，《人啊，人！》的多角度叙述和意识流技巧以前也接触过，并不觉得怎么稀奇。但是，我还是记得自己初读它的一个总体感受是：
震撼！
不仅当时震撼，而且，即便是2006年我重读这本书，依然感到强烈的震撼。我知道，这种震撼决不仅仅因为它是我的青春读物，曾经那么深地感动过我；也不仅仅因为，它对于我创作《燕园梦》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而是因为：它确实是一本非常非常优秀的小说。记得有个天涯网友询问我：你认为1949年后中国最优秀的五部长篇小说是什么？记得当时自己列举如下：
一、 悠　哉《燕园梦》（又名《红楼梦》）；
二、 戴厚英《人啊，人！》；
三、 余　华《许三官卖血记》；
四、 杨　绛《洗澡》；
五、 王　蒙《活动变人形》。
其中后三人的作品也许有误，顺序也可能搞错（按说陈忠实《白鹿原》列入第五名，撤下王蒙的《活动变人形》，也未尝不可），但是第一名和第二名是不可能出错的。
记得当时自己列举后还注明了入选理由，给《人啊，人！》写的是（大意）：
它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反思文学’的最高成就，书中回荡着维克多．雨果的人道主义精神，读来令人深思。
事实上，《人啊，人！》的艺术成就绝不仅仅是上述几句话能够说尽的。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工作。这次，我在王府井新华书店第二次购买了《人啊，人！》。我依然是细细品咂，并且在书页上做了大量的批注，不幸的是，它再次被人借走，从此渺无音讯。

作者：身后眼前　回复日期：2006-5-19　18:45:46
认真的说两句，“人啊”是说教的东西，很没有形象思维，艺术上很粗糙，不值得一提。大师居然如此鉴赏能力，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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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好！！
楼上各位好！！谢谢关注！
顺便一说：这张帖子因为我要说的话较多，很难一次性说完，所以只好分次撰写和张贴。敬请诸位粉刺关注，见谅！
你的话红袖网站我已经回了，转贴过来吧：

呵呵，你这话，一看就是没有读过，妄议！这不好呀！
男主人公何荆夫，农民苦出身，父亲为拉扯他死去，吸榆树叶旱烟袋（后来父亲传给儿子，于是何荆夫成为大学老师里一个奇特的吸旱烟袋的教师）五七年大学生给打成“右派”，他丧失户口成了“黑人”，在黑帮混，打石头过日子，有一次不忍黑老大的欺负，打了一架，然后来到长城脚下……嘿！故事太辛酸，我复述都很难过。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没户口的“黑人”，你肯定没有体验过，对你讲这些也无用。建议你读一读原书吧！！！

补充一个情节吧：何荆夫在大学里爱上低一年级的孙悦，但是她已有未婚夫，只好压抑自己的爱。为了追求她，何荆夫也报名参加学生戏剧演出，在《放下你的鞭子》里成为孙悦的搭档。彩排时，何荆夫冲动地、深情地对她叫了声“孙悦！”而不是按戏里原有的台词。
这种执着的、真率的求爱方式，委实迷住了大学时代的悠哉。
在俺的《燕园梦》里，男主人公老杨的身世、奇特个性及其追求文静的方式，也或多或少地留有何荆夫的影子：真率、性情、执着、孤独、孤苦的出身。

《许三观卖血记》这本书好，我的看法如下：
1、写卖血，全世界作家里题材属于新的；
2、有关主题：通过一个中国农民许三观串起了1949年后中国社会变迁、政治运动在一个农民身上的投影；农民的爱情、婚姻和生活；
3、写法：新意不多；
4、缺陷：情节存在几个漏洞，显出编造的痕迹。例如：许三观去上海的一路上卖血，针眼是无法消除的，这足使他的血在异乡医院无法卖出，这一点余华假装糊涂，企图蒙混过关；还有，他家乡医院存在“血头”，异乡医院自然也同样存在着，岂能轻易让他卖出？这个漏洞，余华也企图蒙混过关（另有些小漏洞，恕不一一指出。）
5、余华作品“形而上品质”缺乏，纯粹故事型作家。这制约着他无法和无力再往上攀登。

作者：白马寺　回复日期：2006-5-19　16:16:23
后来才知道，戴厚英文·革时曾很左。


作者：ernie　回复日期：2006-5-19　16:23:13
以前在书店里多次看到过戴厚英的《人啊，人！》，好像反“异化”的时候被批判？

如果问我：你认为1949年后中国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是什么？我恐怕只知道：
悠　哉《燕园梦》

向大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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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谢谢ernie！！
戴厚英很左，但是她是受欺骗的左；那个年月，她这样并不奇怪。

呵呵，红袖网站的“土馒头”换个笔名，又在这儿回帖了。
谢谢关注！！

作者：夏虫语冰钦　回复日期：2006-5-22　10:29:48
这篇大师动情了，有感大师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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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谢谢版主的夸奖啊！
我最近忙于干几件事情，明天再续写这张帖子吧。估计得写得很长很长。
网上的人不了解戴厚英及其代表作，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莫大悲哀。

二

题目《从人的复归到爱的复归》昭示了《人啊，人！》的主题：两个“复归”。
先说前者即“人的复归”。
戴厚英为什么要写“人的复归”？因为她的生活现实中存在着人本性的迷失和异化现象。据戴厚英在本书《后记》中说：当年她当过“大批判”的“小钢炮”，当过“红司令”的“造反兵”。这不是谁个人的过错，而是“一代知识分子走过的曲折的历程”，“漫长的、苦难的历程”；如今当她拿起笔来，“我想在小说中宣扬的，正是我以前所批判的某些东西；我想在小说中倾吐的，正是我以前要努力克制和改造的‘人情味’。”这种人本性的迷失和异化之所以产生，无疑地是因为专制思想的误导，致使人心灵产生了遮蔽，仿佛一面心灵的镜子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不擦洗是不行的。
这，也就是启蒙文学主题了。
换言之，《人啊，人！》的主题，两个“复归”，也可以概括为一个词：启蒙。
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反思文学”的最高成就，《人啊，人！》由“反思”而抵达“启蒙”，据悠哉所知，在当时是鹤立鸡群的；迄今为止，除了悠哉的《燕园梦》，也就只有《人啊，人！》这一部了。
《人啊，人！》中，男主人公何荆夫多次引述雨果《九三年》里的话，在此我不想重复了。不过，悠哉拿另一部作品——托尔斯泰的《复活》——来和《人啊，人！》作比较。
《复活》是托尔斯泰晚年的杰作，也是他思想大转变后的结晶。《复活》讲述的是：聂赫留朵夫公爵深刻忏悔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勾引女仆马丝洛娃的罪孽，他为对方的冤案而四处奔波，终于失败；他决心追随马丝洛娃去西伯利亚流放，与她结婚。最后，当公爵获悉对方另有所爱——马丝洛娃在心灵得到复活后，不想牵累他为自己受无端的流放之苦，于是和革命者西蒙松结合了——他也就欣然领情，他的心灵获得解放，得到复活。
《人啊，人！》和《复活》至少有以下方面是相通的，可作横向比较：
第一，以忏悔开篇。
《复活》的引文为节省篇幅在此从略，《人啊，人！》的开篇是这样的：男主人A省报记者公赵振环梦见自己在洪水中追逐一个女孩儿（他误以为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孙悦），却始终追不上。醒来时他哭了，但是对妻子冯兰香又拒绝承认。不久他就请假去那个城市找孙悦，他要忏悔自己的过错，争取和孙悦复婚。
由上可知：赵振环和聂赫留朵夫公爵的思想历程存在某种相似之处。当然，在思想的坚实厚重方面，《人啊，人！》还是无法和《复活》抗衡。在这方面真正超越了《复活》的，是悠哉的《燕园梦》：主人公启蒙者老杨在启蒙他者（福弟、柴世宗、河北乐亭打工仔等）的同时也在进行着自我启蒙，最终老杨和打工妹李桂华结合在了一起，这象征着中国知识分子与底层民众的结合，启蒙的希望孕育其中：最后启蒙者老杨虽然“梦断虹桥”被四个愚民杀害，但是启蒙的火种得到保存——李桂华生下了遗腹子“小五四”。
第二，在行动中克服和战胜人性的软弱。
《复活》描写人性软弱的篇幅不太多，而《人啊，人！》始终充满着这种心灵的斗争。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这既有民族性的差异（俄罗斯民族的阳刚气质大于中华民族的），也有作家自身的因素（托尔斯泰男性，且又进入大彻大悟的晚年；戴厚英女性，多情善感，虽然也在悔悟自己的过去，但是囿于专制思想的桎梏和环境的高压，她迈出的步子不够大，思想高度也不够）。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中国作家就很了不起了。
第三，以人性得到复归、心灵得到复活终篇。
《复活》的结尾以聂赫留朵夫公爵回家后心灵一片澄澈地阅读《新约》结束，在此无须赘述。《人啊，人！》的终篇是这样的：女主人公孙悦眼见得何荆夫仍然处于逆境之中，她终于克服自己的软弱，勇敢地将自己的真爱献给了他，成为他的坚定的后援；赵振环虽然没能得到孙悦的破镜重圆的爱，但是他终于得到了孙悦的宽恕和女儿憾憾的谅解，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回了迷失的自我；同时，为结束无爱的婚姻，他要和妻子冯兰香离婚——小说到这儿，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爱也得到复归。
《人啊，人！》在结尾处这样写道：
“眼前又浮现出很久以前的梦境，我在波浪里追逐一个小姑娘。今天我才算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是憾憾，不是孙悦。孙悦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我不过失去了自己应该失去的。
“可是，我想哭。想一个人放声地大哭一场。
“笑着和昨天告别，这只能在戏台上发生。我要哭着和昨天告别。
“哭吧，赵振环！为了你所失去的。哭吧，赵振环！为了你所得到的。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吧！”
聂赫留朵夫公爵相比较，赵振环并没有获得他那种心灵的宗教境界的澄澈，但是他并非一无所获，心灵一片空虚，相反，他的心灵是充实的和欣慰的。我觉得，这个结尾也许这更感人吧？至少它更容易和中国读者的心达成沟通的共识。每当读到这里，悠哉的泪水总是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转，我在心里喃喃着：“哭吧，哭吧！读到这儿，你应当哭啊！”于是，受书中人物泪水的勾引，我的泪水便哗地流了出来。
第四，逆境所造就的杰作。
尽管托尔斯泰是世界大文豪，但是《复活》的出版依然因对宗教虚伪的揭露这一敏感主题而遭受阻碍，该书是在遭受大肆删节的情况下问世的，在作者死后、沙俄专制政体垮台的情形下，才得以完整地出版。《人啊，人！》也同样如此：它有幸诞生于思想解冻时期，虽然惨遭两次大批判（1981、1983年），但是终究未受删节，其原因，是《人啊，人！》与专制思想正面交锋的力度较《复活》弱了许多；但是进入20年代后，《人啊，人！》开始推出悄无声息地市场，其原因，是某种力量在悄悄地封杀。
当然，更具体地研究，也许还可以列出第五、第六条，但是，我想还是算了吧。实际上，有了这四条，戴厚英的《人啊，人！》就很了不起了。
真的很了不起。足以不朽。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这部作品这么好，为什么《人啊，人！》无法获得茅盾文学奖呢？
悠哉要反问一句：如果沙皇设立“沙皇文学奖”，可能授予《复活》这样的作品么？
2006/5/24

进入20年代后，《人啊，人！》开始推出悄无声息地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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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应改作：“进入90年代后，《人啊，人！》开始悄无声息地退出国内图书市场……”

作者：顾湘　回复日期：2006-5-24　09:54:37
大师，您的大作《燕园梦》在哪里能看到啊？网上有电子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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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he,你告诉我邮箱，我给你发一个电子版就是了。
纸本在北京万圣书园有售，可以邮购，你可在网上联系。
电话：010-62768750（采购部的）

作者：OTE　回复日期：2006-5-24　13:19:52
人类生活的进程中,没有哪个时代值得看清和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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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名言！！！
历史太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