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啪的闷响，仿佛一道洁白的闪电在林白脑中劈开。他再次变得一片混沌，只感到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心脏仿佛一只暴躁的鼓，急促的敲击起来。
咚，咚，咚。
清晰的回响在他胸腔里一圈圈叠合、放大、向外蔓延，很快在他鼓膜处激起微弱的嗡鸣。

整个世界仿佛被那嗡鸣声填满，铺天盖地而来，将林白彻底淹没。
听觉瞬间委顿下去，
触觉却因为此消彼长的变得清晰无比。

林白就像是可怜的失聪病人，被迫享受着丧失听觉的福利——身后丝丝缕缕的空气宛若一群冰凉的深海鱼，围绕着他全然暴露的屁.股.来回游动，微妙的凉意令他那里每一个毛孔猝然绷紧。

“杜。。杜总。。。请。。。您开始吧。。。”

在林白震颤的哀求声里，杜辰微微勾起嘴角，恶质的把林白的腰肢深深压下去，细细调整弯折的角度。待那处完美的山峰以最佳的审美姿态彻底的暴露在自己眼前，才高高扬起手臂，不留余力的开启了这场诡异的肌肤之亲。

林白因着杜辰毫无控制的力度，猛地抖动起来，缓释的痛麻混合着一声声远超意料的闷响，瞬间清空了他耳边嗡鸣的杂音。
啪啪的闷响海潮般持续不断的传来，如同火焰般把林白整个卷住。他红透了一张脸，感到从苍白的皮囊到内里冰冷的脏器，都被裹上炽烈的热度，甚至颤栗的心跳也紧紧蜷缩起来。

杜辰快速挥动手臂，忙着制造连密的拍击，嘴上不忘机会教育：“我大哥对你不好吗？除了偷**狗，你是没有更好的活路吗？这样出去肆意妄为，万一被人撞见了，你要我大哥颜面何存？。。。”
“也就是看你瘦小，要是杜小暮那样的，我早扒光用皮带抽了。。。”
“看你还敢不敢？。。。”
“嗯？敢不敢?。。。”

林白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边只剩巴掌着肉的声音，裹挟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擦过他已然彻底汗湿的肩背和红透的面颊耳根。

新伤旧痛导致的疼痛渐渐堆积起来，毫无停歇的巴掌终于变得无可忍耐。

身后的手掌像是强力的针剂，一下下把麻痛的感觉推进剧烈博动的心脏，隐隐的战栗开始随着血液肆意横流，飞速蔓延周身百骸。

林白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那种强烈的颤栗的感觉，甚至盖过了身后剧烈的疼痛，令他粗重的喘息被抽动的喉头挤压成一声声细碎的呻吟。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抽动的声带，双手下意识的用力抓紧杜辰撑在地上的脚腕。

被一道意外的冰凉猝然一舔，拍打正欢的杜辰顿时抖一个激灵，他猛然停手，垂眼往下看。

只见林白额头、后颈已然彻底汗湿，柔黑的发梢糊在浮满薄汗的绯红的脸上，全然没了形状。他就像是一只落水的动物，四肢虚软的趴在自己腿上，大口喘出粗气，一动也不再动，俨然竭力挣扎之后的筋疲力尽，因着这精疲力竭生出无力抗拒的绝望。

有这么疼么？
杜辰把自己微微泛红的手掌在灯光下张开，目光来回的打量，似是仔细衡量着与之同等的受力的另一侧所能感知到的疼痛。
不能啊。。。杜辰当下否认。自己不过用了揍杜小暮一半的力气。
等了一秒，他又迟疑的确认：也就。。。顶多四分之三。。。

还是，装的？
一种崭新的可能性顿时如一道灰暗的影，迅然笼罩杜辰刚刚柔软下来的心脏。
到现在还在演么？

先前被骗的恼怒混合着陡然而生的怀疑，如同一道炽烈的火焰舔过杜辰的心脏，沿着喉管烧向天灵，火势迅猛而不可阻挡。理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头脑发热的杜辰便被一种本能的冲动彻底控制。
是真是假看看不就知道了！
杜辰以掌化指勾住林白内裤的松紧，猛然用力往下一拉。
那一瞬，如同惊雷在杜辰头顶炸响，他彻底怔住了。

10.5
本该白嫩的双峰俨然布满密密麻麻的藤条伤痕，浓郁的黑紫色让杜辰几乎看不到刚才费半天劲印上去的鲜红掌印。

那些线状隆起如同细长的毒虫，隐秘的寄居在林白私密的身后，肆意而昭彰的在那里逡巡，留下绛紫色的印记，诉说着一些不为人道的秘密——那伤痕充满嘲讽的看着惊慌失措的杜辰，仿若一个讽刺的笑话，把他的关切、好奇、试探性的步步紧逼、前所未有的妥协让步统统粉碎，露出布满恶臭脓疮的丑陋真相。
——林白不仅是个贼，还是个毫无廉耻的抖M受虐狂！是个卖屁.股.的MB！

他竟还对如此堕落的林白施以怜悯，刻意没有捅破他偷盗的事实，为他肮脏的秘密埋单，把他当成自己人，避开旁人、关起门来教训；
林白却一再用拙劣的演技和脆弱的表情蒙骗自己的好意，把自己的一再退让当成欺瞒的筹码吗？！
林白把他当什么了？！***？！

杜辰只觉被骗的耻辱混合着恼怒一浪高过一浪，彻底跨越理智的高墙，劈头盖脸的拍在他脸上。
他把惊慌的整个人彻底僵住的林白一把拎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就要骂：“你。。。”
你还有没有点耻辱心？！他想说。
你还要不要脸？！他试图口不择言。
你***出去！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各种难听的骂人的话在杜辰脑子里兜兜转转好几个圈，却是都卡在喉头，一句也出不去。

林白哭了。
以杜辰意料之中的方式，却在出乎他意料的时刻，哭了。
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如同露水坠落花瓣、雨滴打湿羽翼那样悄无声息而小心翼翼的哭。
纯澈的眼睛像是无底的井，里面溢出的泪水那样的急。如同蜿蜒的溪流，很快浸透了他重新苍白的面孔，划过他微微翕动的嘴角，濡湿紧紧扣到最高的衬衣领口，进而盈满那处、杜辰所视不可见的纤长深窄的锁骨窝。。。

他脸上挂着一种杜辰说不上来的奇怪的表情。那不是阴.私.被戳破的恼羞成怒，也不是懊然悔恨的痛首莫及。而是一种浅浅的如释重负，如过水的墨迹那样浅淡——就好像他终于解脱于某个沉重而阴暗的秘密扣成的枷锁，被挤压的命运的咽喉得以重新呼吸。

时空仿佛在瞬间冻结，粘稠的空调机械转动的声音、连同杜辰定在林白额头的指尖，在充满林白泪湿气味的空气中彻底凝固，宛若夜色中诡谲而尴尬的剪影。

10.6
手足无措的慌乱混合着欲辩无词的尴尬如冰凉的铁索，从林白脚下破土而出，顺着他的四肢一圈圈缠绕，将他彻底锁紧。他剧烈的摇头，脸上的泪水擦也顾不上擦，眼神里一幅’不是那样的’的可怜神情。
“杜总，您继续打吧，我。。。”

“出去！”杜辰怒喝着打断，怒不可遏的冲门口一指：“我不想看见你，回你房间去！”

嘶哑的变了调的吼声在空寂的卧室久久不散，仿佛迅疾的风将其他细碎声响彻底冲散。
林白满脸是泪，表情呆怔的站在杜辰对面。纤薄的身子紧紧的绷起来，仿佛下一秒便会拦腰截断。
“。。。。”他喉头肉眼可见的不住颤动，好像下定决心想要说些什么。长久的静默之后，却终是怏怏的垂下眼睑，抱起地上的衣服，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房门合得上的那一刻，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簌然坠落，瞬间便洇湿了林白脚旁的地毯。
被泪水打湿的团花显得肮脏而黯淡，与周围明艳的宝蓝有若云泥之别。
透过那团暗斑，林白仿佛看到了自己。

——低贱而肮脏的污迹，永远只配藏身暗淡的角落。
那样耀眼明丽的人，哪怕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恶心吧。
。。。恶心。。。

想法涌现的时候，林白只觉一股寒凉猝然从地底崛起，顺着他赤裸的腿脚攀沿而上，将他心中由于拍击引起的微弱炭火，彻底湮灭。

漫天的死灰大雨般倾盆而落，将他燃透的心重新深深埋回地底。

林白终于在一种彻底死心的感觉中醒悟过来。
杜辰为何执意选他当助理，耀眼如光的杜辰又为何会看到灰暗如影的自己。

不过是为了出气。。。
可自己的肮脏脆弱却意料之外的加重了他的愤怒。。。
多么的，讽刺。。。

温热的泪水仍是源源不断，令他苍白的面颊，一半冰凉，一半滚烫。
林白突然感到前所未有自我厌弃。
他用力攥紧手中的衣裤，仿若在意识深处以同等的力度蹂躏着那个不可原谅的自己，然后头也不抬的离开了。

卤煮开学了，更新频率会变低。在这里先到一声歉。
这个故事其实写完挺久的了，一直仍在网盘里结灰没发。碍于当时笔力有限，部分情节逻辑也没捋通，现在基本是一点点重写然后自作孽的同时开俩楼。。。一言难尽
如果喜欢的话，还请大家点个赞，留个言，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么哒~

11.1
凌晨两点。窗外，夜空浩然，群星暗淡。
书房里一片寂静。石膏吊顶上层叠密布的光源将整个静谧的空间照的如同永昼。
苏珩一身素条纹藏青色西装立正妥帖，安静的站在距离书房大门两步靠墙的位置。

跟杜晟从酒会回来之后，他就站在那了。加上整场酒会漫长的站立，苏珩已经站了将近六个小时——如同一株扎根在那里的植物，双脚坚实的踩在深胡桃色的木地板上，腰背抽出笔挺的线条。挺拔的身影让人看不出一点倦怠，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出神的看着前方，视线模糊的交汇在端坐在书桌后面敲电脑的身影上。

光线从璀璨的水晶灯里无声坠落，缓缓停靠杜晟的肩头，令那里暗酒色的丝绒面料泛出低调而华贵的光——那是极好的料子，从手感到质地都无可挑剔，尤其是它特殊的颜色——茶碳色调中透出一抹低调的酒红——让苏珩只看了一眼样料，就拍定成衣了。

礼服做好送来的时候，苏珩几乎像个收到生日礼物的小姑娘，迫不及待的把杜晟扯到立身镜前给他试。
杜晟一脸无奈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衣服，半晌撇嘴给出个评价：“颜色太娘。”
“不会的。”苏珩当下否认：“这很适合你的。”不由分说的把衣服强行套在杜晟身上。

镜子里的杜晟顿时呈现出一种与平时决然不同的气场，不怒自威的庄严感经由酒红的调兑，转化成一种端庄而不张扬的优雅华贵。加上精良的剪裁，更让杜晟多年坚持的锻炼成果得以完美体现——宽肩窄臀细腰，完美的倒三角身形一览无余。

“你看，是不是？”苏珩笑起来，星眸中闪烁着微微的光。
杜晟勾勾嘴角，反手搂住苏珩的腰，在他耳根落下带着淡淡咖啡气味的吻：“那是，你多会挑啊。”

可此刻苏珩出神，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在想林白打来的电话。

几乎是林白开口的瞬间，苏珩就无比确定林白哭过了。
林白虽然佯装感冒、避重就轻的不承认，但那在苏珩与他共处十年中磨合出来的耳朵听来，跟此地无银并无区别。

二少为难你了？苏珩若无其事的问。
没有啊，那怎么会呢。林白若无其事的答，大概是夜深了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低沉而迟缓。
停顿了一会儿，他突然自嘲的笑着问：阿珩知道二少为什么点名要我吗？
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苏珩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噗~ 林白一下笑出来。
阿珩可真会拿我开玩笑。林白边笑边说，声音听起来干干的，在空寂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尴尬。
干瘪的笑声很快消失干净，电话那头出现了长久的静默。
久到苏珩以为林白已经放下听筒了，林白才小心翼翼的说：阿珩啊，说出来你别生气啊，我弟弟又惹麻烦了。他偷了二少的表。。。可不可以，麻烦你，有空的时候去把二少的表拿回来啊。。。

林白还在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可苏珩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渐渐皱起眉头，感到万般情绪在心中波涛般翻涌不止，辗转反侧令他无所适从。
苏珩想问林白的有很多，想说的话也很多，可想到林白情绪不好，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紧紧握着电话，沉默良久，终究只是简单答应下林白找林夜的事，便安慰他去睡觉了。

直到扣下电话很久，苏珩也不明白林白是为什么哭的。
为林夜偷窃而难过么？
想到了小时候那些灰暗和伤痛么？
还是别的什么？
。。。

11.2
苏珩笔直的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跑神，偶然回过神才发现：杜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除了端庄的坐姿，慵懒的把腿架在桌上，正眯着眼睛看自己。
“过来。”杜晟冲苏珩扬了扬下巴。
苏珩定了定神，走到杜晟身后。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
杜晟顺势把头往后一仰，毫无忌惮靠到苏珩身上，眼睛随着惬意的闭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大猫，翻开肚皮摊平了让铲屎的撸。

苏珩缓缓移动手掌，沿着杜晟挺拔的肩膀向两侧按压：“交代给厨房的绿豆汤做好了，用不用趁热端来喝了醒醒酒？”
力道和手法想必都是到位极了，杜晟不由自主的轻哼一声，靠在苏珩身上的脑袋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微微摇晃。
杜晟闭目享受了一会儿，才把眼皮掀开条缝：“你做的？”
苏珩心说送完杜辰回来都八点了，直接被你拉去酒会干耗了一晚上，还哪来的功夫炖汤啊，但嘴上还是委婉道：“后厨新进的苏杭楼的师傅今天刚上岗，醒酒绿豆汤是他第一份儿差事，要不要尝尝，看手艺怎么样？”
“哦。”杜晟沉吟一声，接着把眼皮阖回去，脸上的表情显得毫无兴趣：“那算了。又不是你做的。”
苏珩顿时拿他没办法，只好停下手，妥协道：“那我现在去厨房煮，你等会儿。”紧接着抬脚就走。
杜晟猛地睁眼，一把从后面搂住苏珩的腰，双臂稍一施力，便把苏珩打横拉着坐到自己腿上。
苏珩瞬间醉酒般微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的就要往起站，屁.股.上却是啪的轻轻挨了一巴掌。

头顶耀眼的水晶灯光明川般倾泻在杜晟身上，将他的表情镀上一圈柔和而明耀的金色。他用一种沉湎的眼神盯着苏珩微微泛红的脸，半晌，才嗔怪道：“跑什么。一天没好好看你了，好容易陪我休息会儿，着急什么。”
“我就去把汤熬上，很快就回来。”苏珩试着讲价。
“不准。我让你起来了吗？”杜晟拒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哎，要人命的倔脾气啊——苏珩从心里微微叹出口气，只得顺着杜晟的心意让他霸道的抱着，腿脚却是小心翼翼的踩住地面，让自己悬起来一些，以分担全部摊在杜晟腿上的重量。

两人就那么相对的坐着，沉默的看着彼此。缠绵的视线丝线般纠合，在虚空中一点点抽紧，将对视的两人缓缓拉向彼此。
杜晟眼中渐渐燃起炽烈的火烫，那光芒是在太过耀眼，令倒映在他眼中的苏珩的脸仿佛也泛出浅浅金光。
苏珩感到躁动的热度在自己腰间的大掌上积聚起来，仿若汹涌的暗波，随着杜晟眼中火烫的升温不断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席卷而来，将自己彻底吞没。

下一瞬，苏珩感到后腰上的手掌缓缓动起来，仿佛一只不老实的爬虫动物，漫不经心而不怀好意的在一个个敏感而隐晦的地带逡巡游走：后背，腰窝，股间，大腿根…汹涌的热潮开始在他周身旺盛烧起来，滚烫的热度如川般汇聚一处。

苏珩感到身下某处隐秘的神经猝然绷紧，尖锐的酥麻感觉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蔓延全身，甚至指尖也发出细微的颤栗。
“...唔…”
苏珩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喘息起来，视线被一种模糊的暖红攻陷，眼前的杜晟仿佛也燃起暧昧的红光。
意识弥留的瞬间，苏珩伸出右手猛然反扣住杜晟肆意妄为的手掌，被热汗濡湿的指尖仿佛带着过尖锐的电流，微微颤动：“。。。琅。。。等一下，琅。。。”

就一点肉汤，还给挂了。。劳烦大家去我网盘看11.3。。实在不好意西
链接如下：
https://pan.baidu.com/s/1LjFbuRNzjQbD67STEENDqg

这是一层来自卤煮的声明（建议不要跳过）：


行文至此，玄机初现。想必不少跟文的观众有点发懵。本层就主角是谁？CP有哪些？故事主线剧情是啥？三个主要疑问进行简单的解答。


1：主角是谁？本文对于主角的定义是：对于故事情节推进，以及矛盾激化有着不可替代作用的人物。目前登场了四个：杜辰，杜晟，苏珩，林白。还有两个预计分别于下周以及再后面一点登场。


2：CP是谁？全文主CP是两对官配：杜晟X苏珩；杜辰X林白。但这并不妨碍，主CP的人物和尚未出场的主角人物之间存在副CP关系。


3：主线剧情：看过11.3的胖友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复仇故事。所以注定了本文不是走轻松快乐的谈恋爱路线的。对于未成年人以及非常没办法接受暗黑向文风的盆友，卤煮为没有在一开始说清楚表示诚挚歉意。不过也不用担心，暗黑程度不会超过可以在电视里放出来的程度。


卤煮会缓慢但持续填坑，尽量每周三更左右。
再次感谢大家。祝新年快乐！

12.1
那天晚上，一向睡眠质量堪比冬眠棕熊的杜辰罕见的失眠了。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月光在对面的墙上投射出的菱形窗影，感到毫无睡意。
周围静谧至极，沉沉夜色把他一整天的经历切割成斑驳的幻灯片，然后毫无逻辑的随机组合，一张张从他脑海中历历而过：忽而是他坐在车上，杜小暮在一旁嚎啕大哭，忽而是他站在杜晟对面，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脸，忽而是他们面对面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面前柔和的发顶上，缓缓的，浮现出林白恬然懵懂的脸。

呵。
杜辰在心中冷哼，同时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在那么多关于林白的表情里，他看到是这一个。身为一个职业小偷，兼任M.B.的骗子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当着他的面毫无怯意的做出那样的表情。

杜辰闭上眼，强行中断了蒙太奇般的场景回放，同时重重的翻了个身，试图通过与床垫的剧烈撞击，让脑袋变得正常一些。

按常理来讲，他本应感到愤怒，或者至少也是愤懑。然而，他却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空——那种填满胸腔的郁郁怒火瞬息喷发，巨大的落差所导致的空无一物的荒凉感觉。

这种心灵层面的空洞很快转化成生理层面的寂寥，杜辰开始感到一股阴凉和寒意鬼魅般萦绕不散，将浅薄的睡意彻底驱散。

他重新睁开眼，视线刚好对到面前关闭的卧室门上。月光在上面留下深谙的影，仿佛某个黯然离去的纤细背影在那里长久的站立。

那背影如此的单薄而苍白，就好像是一张脆弱的纸，被门板合上的声音彻底撕碎了。
——甚至连伤的目不忍视的屁.股.也来不及掩盖，就仓皇逃进了杜辰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他实在太瘦小了，杜辰目测连160也不到。但凡营养好点儿的未成年，都理应比他高。
自己还那样对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单凭一次偷盗就盖棺定论，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明明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人，且凭他杜晟特助的地位，想来在金钱上定然不会受委屈，究竟为什么非做些令人不齿的事呢？

那样重的淤伤看起来都疼，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甘愿忍受呢？

他们已经撕破脸皮，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呢？

。。。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涌而来。杜辰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他烦躁的叹了口气，干脆从床上翻起来。他趁着月光，打开床对面梨花木白色衣橱，伸手从里面取出件白色睡袍，抬手随意的披在身上，开门去了厨房。

杜辰从冰箱里拿出瓶啤酒，单手食指扣开，仰头大口吞咽起来。
冰凉的酒精顺着喉管汩汩涌下，渐渐将他心中的焦躁安抚下来。

真是可笑。杜辰心中不由自嘲。
他好歹也是大不列颠帝国理工学院出了名的耗油的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没见过，什么流氓恶棍他没惹过，枪眼顶脑袋上他也没动摇过，一个小小的失足少年又怎么值得他如此耗神。

要不是脸长得还可以，自己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别说要过来劳神费力的管教了。。。
根本没可能的。。。
好好的一张脸，干嘛非拿去卖呢。。。
还真是世风日下。。。
没得救。。。

笃的一声，空荡的酒瓶被杜辰单手压着扣在料理台上，冰凉的铝罐已被握的温热。
杜辰感到心中的犹疑不治自愈，被一种熟悉的坚定重新填满。

既然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好赖横竖也就只好凑合着过了。
他要非因为这一点点过节玻璃心，那也只好硬着头皮使出铁腕，把玻璃锤炼成石头了。

想到这，杜辰终于深深呼出口气，抬手一掷，哐的一声把空酒罐隔空掼进垃圾桶里。

12.2


清晨，熹微的光穿透落地窗照在料理台上。麦色的大理石台面反射出雾霭般柔和的光。
杜辰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垂目看着成堆的新鲜食材，英俊的脸被一种强烈的焦躁用力纠结在一起，看上去仿佛一只被丢在冰箱里冻了好几天的老苦瓜。

他不断将手指碰向大理石的料理台，发出焦躁的笃笃声，目光在一盒鸡蛋上反复流连。它们如同哨兵一般整齐的矗立在20厘米高的木质蛋架上，一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而来势汹汹，光洁的打了蜡似的蛋壳上盖满写着日期和英文的红红蓝蓝的戳。杜辰眯着眼睛盯着一只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识出那上面写着“organic,cage-free, vegetarian”以及一堆意义不明的英文缩写。

杜辰不耐烦的啪叽一下嘴，很快回忆起来上一次看到以这种方式存在的鸡蛋，还是在小学自然课上。

国内的少爷生活自然不必说，杜辰在英国的饮食是沈晖在全权负责。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杜辰不自叹不如的承认：沈晖那个人在照顾人这方面，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完美细致。
他懂得一切家务的流程和技巧，擅长各种家具的维护和清洁，永远能在一堆看起来完全没区别的食材里，挑出最新鲜味道最好的。更不用提做饭了，沈晖会煲一手好汤，中西日韩各国料理都做得像模像样，最关键的是：他深谙每个人的喜好和口味，并且会不遗余力的满足。

对于吃东西这事儿，杜辰一家，三个人，三口胃。有时候，同样的东西，几乎要求三种截然不同的吃法。
就最简单的英式早餐来讲：食材很简单，原料无外乎鸡蛋、培根、吐司、烤豆子，配红茶。杜辰家的餐桌就活生生能演绎出三个版本来。

杜辰追求效率，恨不得所有东西一气儿丢到煎锅里弄熟完事儿，茶不在乎是前一天剩下的，从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喝，既醒神又省事儿；
沈晖吃的东西跟他性格一样温和精致，样样需要时间耐心慢慢料理。他坚持声称快捷的吐司机无法复原老面发酵、披萨石烤制的全卖吐司的精致口感，非要用20寸的大烤箱热吐司，光预热就得花15分钟。蛋要用小火单面煎，火候控制的蛋黄刚刚凝固为好。煮个红茶也要严格准守英式流程，摆出成套的鎏金骨瓷茶具，茶包用镊子夹着，泡三分钟就丢掉，奶糖按顺序加、一样不差，根据季节和心情偶尔还会在泡茶的时候加茉莉花或者陈皮；
杜小暮口味上基本是个长不大的小盆友，吐司要夹果酱、裹蛋奶液煎成法式的，鸡蛋要准确的煮满四分半的那种溏心的，红茶要加奶、加糖、加炼乳、做成浓郁醇厚的奶饮料才肯喝。

杜辰曾一度试图通过铁腕政策，强迫沈晖和杜小暮跟自己步调一致，以最大化利用早晨宝贵的时间。但沈晖愣是一言不发的每天早起一个小时，一日不辍的把种类甚繁的早餐桌维系下来了。

早知道把沈晖带来了，比杜晟找的那些助理不知道强多少。杜辰心不在焉的想。
但他转念想到沈晖护犊过度、帮杜小暮逃打的事情，不由一阵邪火上窜。
他啪的把手啪在料理台上，不耐烦的转了转脖子，心说不就是一顿早餐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站直身体，翻箱倒柜从柜子里的找出一口铁铸平底锅，倒上点油，把一人份的鸡蛋，培根，一股脑全部丢进去，准备打开火让它们自行变熟。
但搭在点火器上的手却突然顿住了，杜辰想起了林白。

这人也是可以，身为助理不早起准备早餐，还让老板在这自己折腾，简直不可理喻。杜辰在心中嘀咕。
这种级别的情商，还怎么混商海，简直没有前途。
一点都没有。
杜辰冷哼一声，打火器被按压下去，发出啪啪的点火声。可那声音固执的响了有五六秒的时间，压住旋钮的手也没有向右拧动把火点开。
杜辰终是无奈的叹出口气，松开手，往平底锅里按杜小暮的量扔进去一份培根鸡蛋，才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话，把火点开。然后整个人反手撑靠在料理台上，盯住虚空中的一点，不动了。

12.3


浓郁的培根香气伴随着滋滋的煎炸声，很快从煎锅里溢散出来。不论出自米其林三星的名店还是一年开不了几回的冷灶，食物对人情绪的抚慰，总是立竿见影的。闻着阵阵飘来的裹着油花的热气，杜辰多多少少感到一些轻松惬意。他随即把双手从冰凉的料理台上抽开，抱到胸前，让自己彻底的坐靠在料理台上。透过雾霭般的朦胧晨光，目光在渐渐翻卷、冒着油花的培根上留驻一瞬，随即扫向墙面上咔嗒轻响的石英钟。浓密的眉锋紧接着挑起来。
七点了，林白怎么还不起来。
杜辰心下不悦，蹭的从料理台上离开，往门口一转，他浑身软蔫的汗毛紧接着刷的炸开了。

——林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一身黑色西装肃穆庄严，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嘴角紧抿，嘴唇甚至有些发青。就像是一幅等身高的遗像，被无声的摆在杜辰身后半米的位置，悄无声息的盯着他。

鬼吗！走路没声音吗？来了不说一声吗？
杜辰在心里咆哮着把林白一通骂，却不知出于食物的抚慰效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波澜不惊的问了一句：“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白直挺挺的站在晨光与阴影交汇的位置，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更显纤薄柔弱。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迟疑道：“是吗。。。睡得还好啊。。。”

林白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周围一瞬间只剩油花啃咬食物的滋滋声。一种诡异的氛围伴随着突然而至的寂静，笼罩了相对而立的两人。杜辰感到说不出的不自在，正想有的没的再跟林白闲聊两句，只听林白突然小声说。

“杜总，昨天我。。。”
“昨天就让它成为昨天。”杜辰匆忙打断。他一边靠近林白，一边低下头微微弯腰，让林白低垂的视线无可避免的停落在自己脸上。

不知道是光线不好还是没吃饭的缘故，林白的脸看起来比之前还要苍白，一点儿异色也藏不住。杜辰停在林白面前一步的位置，视线扫过他眼角处渐渐浮现的红晕，盯着他的眼睛：“昨天的事情，过了就过了，我不会揪着不放。发生过什么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开始，重新来过。”

顿了几秒钟，杜辰才确信那样缓和而真挚的句子，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竟也史无前例的没有因此嫌弃自己，而是伸手勾起林白冰凉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重新开始，明白么？”

林白闪躲的视线仿佛在凭空中撞到什么似的，就那样顿住了。昏黄的晨光中，他面容仿佛散出绒光，纯澈的眼底荡漾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视线如水般漫上杜辰英俊的脸，一点点浸透那里每一处细节，丈量每一处隆起凹陷的弧度。就好像审视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那目光充斥着一种旺盛而克制的好奇，看了很久，林白才把视线对上杜辰的眼睛，诚恳道：“对不起。”

“现在才知道道歉，嗯？”杜辰松开手，直起身子，垂眼俯瞰着仰望自己的林白。他知道自己应该趁热打铁，再教训几句，可他喉头卡顿很久，脑子里却仍旧是刚才那道如水般温柔的，漫长而专注的目光。

“对不起。”林白侧开眼睛，又说了一遍。

视线不可避免的擦过林白侧脸优美流畅的弧度，杜辰再次感到一种发疹子一样隐晦而密密麻麻的感觉，不可抑止的从心底翻涌上来，催生相比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麻痒。

“行了。原谅你了。”杜辰终是潦草收场，头也不回的从另一边门走出去，隔着墙简短命令道：“火关了，东西弄出来。”
过了两秒，估计是怕林白犯傻，又补充道：“锅里右边的蛋和培根是你的，左边的是我的，分开盛好，端过来。”

12.4


热气腾腾的煎蛋培根，被林白细致的摆进成套的白色骨瓷餐盘里，轻轻放到铺着绣着团花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杜辰视线挑剔的游走一番，发现除了煎蛋和培根的卖相不敢恭维之外，林白的摆盘做的还是很见水准的——他用了极大的白色圆盘，上面没有一点花纹装饰。煎蛋被放到盘子左上角，吐司沿对角线切开，紧挨着煎蛋放在盘子右下角，油滋滋的培根交替呈现X形状，落在吐司上面。整体装盘显得简洁大方而错落有致，让杜辰对自己应该熟了的烹饪水平甚至保有了一线的希望。

他抓起拿起放在餐布上的刀叉，尝了一口，很快清醒的认识到——仍旧是勉强弄熟的味道。以及，他忘放盐了。

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时差带来的超乎平常的清醒时间，令杜辰早晨的饥饿感几乎翻了1.5倍。他自顾自的飞快的吃起来，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掉了盘子里的一切。当他意犹未尽的放下刀叉，却发现坐在对面的林白，煎蛋只吃了一半，正在极其缓慢的咀嚼吐司。
他把嘴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到一侧脸咀嚼，这令他一侧脸明显的突出来，就像一只仓忙进食的啮齿动物。配合他低垂眼睑下专注的视线，以及搭在银质刀叉上的细长手指，林白缓慢进食的画面让杜辰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注视欲望。
杜辰斜瞥着林白，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伴随咀嚼而微微鼓动的面颊，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陪沈晖和杜小暮在喵咖啡看猫咪喝奶的画面。

杜辰突然自嘲的哼笑一声。
自己明明是被强拉过去的。。。况且对猫猫狗狗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不过比起猫的话，还是狗稍微好一点儿。。。

杜辰心不在焉的跑神，手指在银质刀叉上来回摩挲，渐渐把那一块金属摸得微热。
失焦的视线魂不守舍的在林白脸上流连，终于在思量间发现了极为重要的细节：林白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很奇怪。他咀嚼的卖力而缓慢，那程度早已远超细嚼慢咽，甚至是因为味同嚼蜡而艰难的吞咽，看起来也应该比他吃东西顺畅一点。林白始终紧紧的盯着盘子里的东西，握着刀叉的指尖用力的甚至有些发白，仿佛他正握着兵刃，与盘中的食物进行一场生死对决。。。

仿佛一道闪电在杜辰脑海闪过。
他病了？。。。
还是，进食障碍？。。。
杜辰猝然停下了手中的摩挲，目光沿着林白紧绷的面颊和艰难蠕动的喉咙上下打量，他踌躇不定的想说些什么，犹豫半晌，终只是简单的中断了林白的挣扎：“吃不下，就别勉强。”
林白把眼睛从盘子上抬起来，缓慢的挤压喉头把嘴里的东西推下去：“杜总，对不起。我早上胃口不好。”很快又在杜辰极具压迫感的持续盯视中低下头去，声音小的几乎要听不到：“并不是，并不是不好吃。。。”
“——又没有说你什么。”杜辰不耐烦的摆摆手，心中却像是堵了块东西似的，让他说不出来的烦躁，他直接站起身来，清了清嗓，把这种异常感觉强压下去：“倒了吧，碗放洗碗机里。快点出来，别耽误我上班。”也不等林白回应，就转头大步出门了。

12.5


林白沉默的看着杜辰携风的背影一路走远，直到大门轻响，才站起身来，把盘子端回厨房。
他轻车熟路的拉开碗柜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食品易拉袋，就着自己刚用过的叉子，把吃了一半的吐司和煎蛋放进去。目光迟疑的在那两块培根上来回游弋了一圈，才把它们也戳起来，一起封进食品袋。然后拉开自己随行的包，把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到最里面，小心扣好，又把空盘子放进洗碗机。

做完这一切，林白才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房门打开的瞬间，初夏潮湿的空气裹着一股寒意擦过林白的鼻尖。门廊里的气氛如同搭上箭的弓弦，在他眼前紧紧拉开。

杜辰背对林白站在门口，身上的藏青色西装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青灰色的光辉，仿佛是来自中世纪的冷兵器，散发着生出铁锈的冰凉。苏珩站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双臂下垂，微微颔首，呈现出一如既往的恭顺有礼姿态，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林白神情一顿，根本不知道怎么大清早的，没见过几面的两人又针尖麦芒的对上了，只好强自镇定的绕到杜辰身侧，却见杜辰挑着眉侧过脸。脸上呈现出一种坚冰般的生硬冷漠，以及仿佛被冰壳掩盖的、压抑到极限的怒火。
“你要走？”

林白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昨晚的电话，他除了找表的事情，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苏珩会来接自己回去。更没有想到苏珩来之前没有告诉他。
这种情况，若要是放到平常，他也就一言不发的跟苏珩回去了。对于自己在哪里、跟谁，林白本就毫不在乎，或者说没有在乎的资格。但这一次，林夜偷了杜辰的表，他便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触动的置身事外。
其实自从昨晚意外的情绪崩溃，林白就暗自为往后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论杜辰对他施加如何露骨的辱骂，如何暴烈的伤痛，要求他脱光挨打、或者拳脚相加，他都会麻木而驯顺的承受，直到杜辰宣泄够了，玩腻了，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杜辰如何看他待他。从自己被迫趴下挨打的时候，林白就认命的不再去想了。人生与他，本就是个荒诞而残忍的笑话。但林白却无法接受，因为自己和弟弟，让杜辰跟苏珩的关系也闹得这么剑拔弩张。
他必须给苏珩和自己找个合理的台阶下。
哪怕听来就是谎话，但至少可以让杜辰勉强妥协的理由。

林白微微皱起眉头，视线无意识的扫过苏珩右手上那个带着指纹锁的黑色公文包，心中当即打定了主意。
林白暂时想不明白谨慎如苏珩，为何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把它提在手上，但视线仍是坚定的对上了苏珩的眼睛。
十年相处无间，他们之间的交流早已无需语言。不过视线交错几个来回，两人便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杜总，苏珩只是来送东西的。”林白故作轻松的说。可这个拙劣到家的谎言，实在令他对杜辰的妥协不抱希望。林白凝视着杜辰的眼睛，几乎拿出所有的力气挺直后背，去直面他凛然的目光。紧绷的后颈因为竭力的绷直而有些发硬，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怪的平静：“我拿了，就跟您去公司。”
杜辰一言不发的斜睨着林白，那视线仿佛洞穿骨头，一直看到林白脑海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峻然的面容没有一点儿表情可以捕捉。林白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阳光渐渐铺满鲜绿的草坪，潮热的空气伴随着万物的苏醒缓缓蒸腾。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之后，杜辰才默然抬步往车库走去。路过苏珩的瞬间，凌厉的视线擦过眼角，仿若一道寒光骤然出鞘，冷冷劈到苏珩脸上：“动作快点。”

13.1


铿锵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林白松了口气：“阿珩。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说着便浅浅笑起来，嘴角绷的很紧。让人实在看不出开心来。

哭了一夜吧。早上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吧。苏珩看着林白苍白的表情，感到一种心悸。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想伸手抹去那个别扭的微笑：“不想留下的话，就别委屈自己。跟我回去吧。”

谁知林白异乎寻常的坚持：“我不走，阿珩。我愿意留下来的。”

苏珩看着林白疲倦却笃定的眼神，根本搞不懂向来顺从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情如此坚持。但他也不问，只把手里的公文包递过去：“这几天你注意休息，过几天应该有个活。撞针处理好了，这回应该没问题了。我来的路上刚从店里取来，想着车上人多手杂，就顺手带下来了。正好这次给你吧。”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想回来的话，随时回来。不必顾虑什么。”
“嗯。”林白伸手接过：“我知道的。不会让主人为难的。”

苏珩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主人有什么可为难的。”
林白眼神又一瞬的迷茫，像是不明白苏珩为什么这么说。
苏珩也没接着解释，只收回手简单道：“不说这些了，你快去吧。晚了，二少又该不高兴了。”接着冲林白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林白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苏珩停住，侧身看他：“嗯？”
“阿默的仙人掌，阿珩记得浇水啊。”
苏珩眼神顿了一下，紧接着微笑着拍拍林白的肩膀：“知道了。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林白拎着沉甸甸的公文包，往车库的方向走，目光空茫的盯着地面的一点，有些心不在焉。
他原本十分确定苏珩这次来接他，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可随着他跟苏珩聊了几句，他却隐隐怀疑一切都是杜晟刻意的安排。

安排？
林白很快予以否认。
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杜晟会刻意对他做什么安排。

几乎是在很久前进入杜家的时候，林白对自己的定位就有了非常清醒的认知——他就好比杜晟豢养的猎犬。需要打猎的时候，就放他出去扑杀猎物，不需要打猎的时候，就被杜晟拴在身后一步的位置，养着解闷。
这并不是说杜晟对他不好。相反，杜晟具备所有伟大猎人所共有的品格，他懂得善待自己的猎犬。除了驯养过程中必要的调教和惩戒，杜晟从不苛责林白。他给林白的物质条件非常富足，甚至说是过分奢侈，也不为过。

林白的饮食标准跟杜晟是一样的，衣装行头也是同一个成衣铺的设计师隔三差五来量身订做的。有一阵林白闹胃口，什么荤腥都吃不下，杜家还专门弄来一个做素斋有名的台湾厨师，单给林白一个人烹调一日三餐。
杜晟这个人却也是随心所欲、喜怒莫测的。林白成年累月的站在他身后，如同一个聋子哑巴，默默见证过太多的血肉模糊、毛骨悚然。
林白根本记不清，杜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多少人下场凄惨的连收尸的都不忍直视。

但也就是同一个人，会对十年前初入杜家时，一无所长、怯懦脆弱的动不动就流眼泪的林白，施舍令人难以置信的包容与耐心。甚至极个别的时候，杜晟会因为一时兴起，随手扔给林白一些贵重到他根本不敢拿的东西。

在杜宅林白房间的衣柜顶层，摆着一个华贵无比、精致绝伦的镶钻皇冠——纯白金打造，通身镶满大小各异重量共计100克拉的钻石，皇冠顶部更是镶有11枚罕见不凡的梨形哥伦比亚绿宝石。传说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顶级珠宝师为法国皇室专门打造的。珍稀的用料、绝伦的做工，在加上显赫的出身，让那个皇冠价值几乎无法估定。

那个皇冠，是在林白正式入驻书房后不久，某个地产商几经周折送来讨好杜晟的。
林白至今仍清晰的记得，他把地产商送走，返回杜晟身后时，杜晟脸上那种波澜不惊、毫无兴致的神情。
璀璨夺目的皇冠就被他随手放在红木桌面上。他歪着头，百无聊赖的拿手一颗颗拂过绿宝石，目光无神的透过托着宝石的花苞托柱，汇聚到虚空中的一点，随后缓缓落在林白脸上。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杜晟眼神里的慵懒突然变了。
随着林白越走越近，那无聊一点点抽紧，终于演变成一种毫不掩饰的兴味盎然。

杜晟突然叫住已经走到书桌旁边的林白。修长有力的手指搭着皇冠的白金底座，轻轻一推，把皇冠送到林白面前：“戴上。”
林白几乎当场就愣住了。他呆怔的看着杜晟，心中诵经一般反复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怔了好几秒，才开口问：“主人，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戴上。”杜晟悠然重复了一遍，目光缓慢扫过林白的眉间眼角、面颊下颌。
那目光令林白心中某根敏感的弦猝然绷紧。
但其实，那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轻佻或者恶意，只是一种纯粹的审美的眼光，就好像是欣赏美轮美奂的艺术品——通过细致的观察和适度的想象，将林白精致无暇的面容与面前华美绝伦的皇冠拼接起来，构建出一种相辅相成、令人神魂俱倾的美感。

迎着那专注的目光，林白定了定神，才颤抖着指尖，把那个重的有些超乎想象的皇冠固定在自己脑袋顶上。

书房里，欧式装潢富丽堂皇，水晶灯光耀眼缱绻，面前的林白就像是从一幅背景华丽的中世纪肖像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年。他那样规矩的站着，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神情有点僵硬，柔若流水的眼神中却带着十分生动的紧张惶恐。
华贵的皇冠在他柔黑头顶熠熠生辉，仿若浩然星空般璀璨耀眼，反衬着他的素黑西服平淡素雅的毫无波澜。但这却反倒彰显出林白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美。他就仿佛生来就是如此，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饰，就已经美的令人无法错目。

杜晟不动声色的看着林白，目光长久的流连于他那因着钻石闪耀，而萌出柔光的面容，表情渐渐松弛。
“给你了。”他轻松愉悦道：“跟你很配。”
林白瞬间楞了一下，紧接着因为意外和受惊而仓皇摇头。
“拿着吧。”杜晟毫不在意：“自己留着也好，送给别人也好，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