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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小史

楼主:邓国安  时间:2020-09-01 07:57:16
家人小史


我家有五口人。我爸、我妈、我弟、我姐加上我。但这是几年前的算法,现在我姐已经出嫁且为人母了。按中国的传统,她已经不算这个家的人了。俗话不是有泼出去的水,嫁出的女。可我还是要把她写上,不写上熟悉我的人说这不真实,跟你抬杠理论,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和人抬杠,而比抬扛更忍受不了的就是抬扛还抬输了。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怕给我姐看到,看到我已把她从这个家剔除在外,非揍扁我不可。

在这个家中,我爸是四十年代出生的,我妈是五十年代生人。我姐、我、我弟是顺着年代出生的,我姐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我是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弟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你们可能会说:你真会扯,你妈和你年龄相差那么小,你姐和你弟又相差那么大。这其实是大家的心理作用,就好像商店的商品标价一样,标出来是99元8角,你买了,别人问起,你会说几十块钱,别人肯定以为四五十块钱。假如你看见同样的物品标价100元3角,你心里就会嘀咕,这么贵。其实仔细算算也就相差5毛钱,我想任何商家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其实我家人的年龄也是这样,我妈是50年代初出生的,我姐和我弟是年代的一末一头出生的,这么一算,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吧。

我们家人因为在各个时代出生,也就多多少少沾了各个时代的特色。四十年代出生的人血气充天;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吐气扬眉;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激情似火;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叛逆十足;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呢,界于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人之间,叛逆不够激情不足,还时不时有点犹豫,这当然说的是我。


父 亲

先从我爸说起,没别的原因,因为他是一家之主。
我爸是日本投降那年出生的,在家族中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我爸出生时,屁股给接生婆打了一巴掌就大哭不止,一连三天不息,也许是因为受到赶走日本人的鼓舞。家里人请了个大夫来看看,其实就是村中的一个半仙,一进门见了我爸就显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口中叫到:啊!天人!我爷爷奶奶听到这句话都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意思。再要细问下去,这半仙只露出一脸神秘笑容,吐出一句天机不可泄漏的话来。然后便弄了一些虫子草根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爸服了下去。我爸停止了哭泣,家人很是高兴,留半仙吃了饭且多给了钱。不是因为治好了我爸的病,而是那一句“天人”的惊叹,使我那做梦都想祖坟冒青烟的爷爷确信这个孩子定能给家族带来荣誉。但后面的发展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我爸最后成了一位标准的中国农民。所以说拍马屁在什么时代都很吃香,而且不会失传并且无师自通,只要有嘴有耳朵在就有生存的土壤。

正像那半仙说的那样,我爸小时候聪明过人,从小就显示出天才的迹象。我爸二岁记事,三岁就能背诵唐诗百首,五岁进学堂学习,上课时鼓动别的孩子玩时被老师逮到,别的孩子都等着老师打手心,我爸却能将所学课文倒背如流,同时我爸力气极大,经常将三四个高年级的孩子掀翻在地。
我爸六岁的时候遇上一个游方四海的和尚,这个主可是个高人,手里一根百十来斤的铁扁担常年不离手,见我爸力量极大就想让我爸跟着他学功夫。六岁的我爸说你有什么本事来教我,三四个小孩可都打不过我的。和尚说你要是能将这根扁担扛起来,你就不用学了,我爸哪里信这句话,自己在家也不是没有拿过扁担。我爸煞有介事的去试,却怎么也搬不起来,我爸心服口服,从此跟着老和尚学武。我爸也从这件事总结出一句话,并且经常用这句话教导我们:想让人佩服,得先给人一个下马威。但好景不长,忽然来了一群持枪荷弹破四旧的民兵,押着和尚就走,我爸拽着老和尚身衣襟急眼的说,师傅你怎么不拿功夫跟他们打啊!老和尚看了一眼我爸,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好好上学吧,功夫再好再高也快不过枪子啊!这一句话将我爸一下子打懵了,在他的脑中功夫就是刀枪不入,天下无敌的。我爸没了学武的兴致,回去上他的学了。
那个时代各种荒唐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不久以后,进行土改,我爷爷家中的十几亩田全部给分了,加上发生灾荒,上了一年学的我爸不得不撮学回家放牛。后来又因国家荒唐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所以再也没能上学。如果我爸能一直在学武或正常读书,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代武林大侠或文化泰斗了,那我现在也是出生武林世家或书香门第了。可惜!
以上可都是真实的,如果不真实也是我爸骗我。

后来我看了一些老影片,这内容怎么好像和海灯法师的一些经历有点相似,是不是我爸将海灯法师的经历放到自己身上了,也难怪,哪叫那个时代电视只有一两个台,节目中只有这么个和尚比较会炒作,不像现在连小猫小狗在镜头前也会秀两把。可能我爸不经意间就将别人的经历放到自己的身上了。
我爸经常把这事那在嘴边讲,开始的时候我们很是能认真的听,像是在听评书,而且不比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差,但听多了我们也腻歪,总感觉我爸在逗我们玩。但我真的见过我爸一甩手,以五十多岁的年龄将一个小青年甩出十几米远,那小子爬起来还不知怎么回事,左顾右盼,以为有人在一旁扯了他呢。

我爸十四五岁时国家发生荒灾,家人相继离世,后来乞讨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安家落户了。十九岁时我爸进了村办厂当了一名采石采矿工人,干了十来年,国家改革开放村办集体企业停办了,我爸不愿就这么回家当一名农民,开始贩运黄豆,可第一车就在路上翻了,最后只能空车回家;后来又办了个小化肥厂,产品刚出来就给人骗了,最后在我妈忧愤的眼光中老实的在家做田了,说这些时话时,我爸总是会叹口气,我对我爸说后悔了吧,要是当初坚持下来,你现在可能是一位富翁了,也用不着啃泥巴了。我爸听了这些总是乐呵呵的说有点后悔,要是当初坚持下来可能生活比现在好了,或者当初进国有企业和事业单位的话,现在也已退休在家,每天提个鸟笼到处晃晃,不像现在还要死撑着干农活。说到这里,我总要借口跑开,无地自容啊,养儿为防老,可我这个为人儿子的大男子连自己都难养活,还时不时去啃老,不是不勤奋,不是不努力,可我只是一凡人,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可工资只有那么点,老板不多给啊。这好像给自己没本事找理由,是啊我是一个平凡人,只能像中国多数人一样生活在GTP水平以下,日子难过啊!

其实我爸最后悔的不是他有没有坚持在城市里打拼或当一个有着铁饭碗的工人,而是没有文化。所以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学业上,他是时刻拿着棒子盯着我们,终于使我们几个子女都考上了职业学校,变成城市人;这一段时间内是他最自豪的事;但随后我们几个全部下岗,工作没有了,田也做不成了,只能在城市游荡,我爸见了只有唉叹的份。

在我们的印象中,我爸脾气暴躁,但刚正不阿,但又爱吹牛,被左邻右舍起了个大吹的外号。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个最怕我父亲,他叫我们跪着,我们不敢站着。特别是每天中晚两顿酒之后,我们更是小腿肚了发抖,生怕哪里不对,被揍一顿。但我姐被揍的次数最少,一是她是女孩,二是他是家中老大,当她来到这个世上时,初为人母人父当然当作宝贝来对待,当下面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出来后,父母对孩子可就没那么认真了,所以现在的独生子女没有一个不是溺爱的。

我爸除了喝酒,每天几包烟是少不了的,受经济限制,烟酒都是低档的,但这笔开销在我们这种家庭也是不小的。我妈经常因这事起争执,我妈常说我爸,你把一幢小楼房都给喝了抽了,以后分家你就带着空酒瓶和烟屁股走就行了。我爸呢就经常用一个故事来反驳我妈:说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每天都抽烟喝酒,老太婆说,你把烟酒的钱存起来,我们都可以盖一座新房子了,老头就不抽烟喝酒了,但年底一算,钱还是一样没有多起来!说笑归说笑,我爸的烟酒从来没有断过的!有时我爸偶尔没有喝酒,我妈就会问,家里没酒了吗,叫谁(我和我弟)打酒去!

我父亲身体很壮实,这是他在村办采矿企业时锻炼出来的。我爸刚进厂时身体廋弱,面色干黄,常受人欺负。刚好厂里有一个车间主任会些武术,平时喜欢鼓弄杠铃、石锁等东西,一帮子人没事便武枪弄棒的,我爸就跟在后面耍耍,半年下来,我爸的肌肉见风似的就鼓起来了,二百斤的矿石不费力气的就能扔上矿车,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以小见大,国家也是如此,有实力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我爸在工厂很努力,一步一步从工人干到生产厂长,我爸说,上面多次到家里调查,想让他进一步提干,但最终因为没有文化而无疾而终。说这些时,他对我们兄弟俩对工作时的态度很是不满。他说他那时,别人说他干不动,说他不行时,他气的要哭,后面拼命也要努力干好;哪像我,别人说我不行,那就不行吧,我就默黙地接受人批评,哪叫我吃别人的饭就得受别人的管呢。我弟弟更甚,一遇上别人让他干比较重的活,就马上嚷嚷,我不会,我干不动。你要再说一句,他马上掉头就说拜拜!我爸看不贯我们的行为,但也没有办法,他也不能一辈子跟在我们后面。
我爸在工厂经过锻炼,自信心就大增,一帮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没事就手心发痒,没事便跑到大街上闲逛,看见不顺眼的就干上一杖。后来我弟青春期经常惹事,我爸便非常恨,我妈一旁插话说,还不是遗传的,跟你年轻时一个样。我爸便会反驳说,我那时是正经的功夫,他是什么,小混混!
有次我问我爸为什么喜欢武术,我爸说,他小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连收音机都没有,经常听说书人说一些传奇故事,对那些侠客很是向往,说那些人都是奇才,要是能学点皮毛,走到哪里也不受欺负,要是能学到神行太保的功夫,走路也不会累,我问我爸为什么要学神行太保,我爸说因为那时到哪里都是走路的。
三年天灾人祸(那不是天灾)时期,我爸十五六岁,穿着短裤汗衫逃荒到现的地方,就是用腿走了三百多里路来着。

那时我爸晚饭小酒一咪,就开始讲他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有几个。
一个是讲的一老头带一家三口人在闹市卖艺,饭点到饭馆吃饭,要的是大饼,吃完后,伙计说一共三斤大饼,老头说,你吓说,我们三人加在一起也没有三斤,不然你称一下,看我们有多重。伙计拿秤一称,三人总共才四两,只好不要钱了。
另一个是讲的一个人功夫很高,桌子上放上一个用席子卷成的圆筒,那人一跃便从圆筒中穿了过去,圆筒纹丝不动。
还有一个是讲一穷人家爷三个帮地主家干活,年底地主说活干的不好,不给工钱。爷三个就说钱可以不给,但走前必须让我们把酒喝好喝够。地主答应了,准备了酒和一盘花生。当爷三个喝了三斤酒时,爷三人中的小儿子这时拈起一颗花整粒吃了下去,爷三个中的老头发火了说,你这个家伙,才喝一斤酒就吃了一粒花生,你没看见我半粒还没吃完吗,照你这样吃下去,还有没有下酒菜了。地主听了,马上说,给工钱,请不要喝了。
我不知道最后一个故事跟功夫有什么关系,看来我爸是又喝多了。

我对武术着述,是因为少林寺热播,小学时还跟老师学了一段时间,多年以后跟同时学的另一个同学一见面都是师兄弟相称!但我要学武的兴趣主要是青春期经常会为不敢表白的女生决斗;我弟也很喜欢武术,但我弟对我为女生决斗的做法很是藐视,说决斗这不是呆子吗!他们打架都是一窝上,打不赢就跑,所以我弟喜欢武术是因为打人时顺手,被打时能逃得快。我们兄弟俩争执起来时,我总是抛出,你们这些小子,都是看古惑仔片子看多了,学着在外面吓混。可我弟总是反驳,我们跟影片学,是他们根据我们的故事拍的,应该是跟我们学的。这当口,我爸总是站出来喝责我们,看看你们俩,长的麻杆一样,二两劲都没有,还在这儿吵,滚一边去,然后我爸一声叹息。我们兄弟俩见状马上就溜之大吉,我们知道他又要讲他的评书了。

这评书就我们家族的荣光史。我们家族太爷爷是一个捕快,年轻时和人打架,一个人对付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不是死就是伤,后来别人给他起了个“十三刀”的外号,但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已经成了家族史上的一代传说了,有时我们回老家时,我爸经常还指着一个坟头给我们看,说那就是老太祖的坟。
我大伯曾是个码头搬运工,八百斤的鱼桶,两个人从船上抬上岸,一干就是一天,中午两人还喝了三斤山芋干白酒,下午还不影响干活。这段经历,我不知道我爸是想说我大伯力气大呢还是想说他能喝酒。但大伯我是见过的,他只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怎么都不能和一个大力士联系在一起。我爸说这到这里总是叹着气,说怎么生得你们,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几百斤的大石头也是一抱就起来了。

我爸很后悔自己没有上学,没有文化。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要是小学毕业,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天天在家啃泥巴!
我们听了总要拿一些历史经历和他理论。知识分子不也被批斗吗,而且就在你那个年代,都搞得死去活来的,而且一有变化(政府)倒霉的都是知识分子,秦朝不是有个焚书坑儒,清朝有个文字狱、毛朝有个臭老九吗!
我爸就会说,那都是知识分子自己斗自己,我们老百姓哪有那个能力,能想出那样的花花玩艺儿,再说了,他们被斗了,还可以大喊大叫,可我们农民只能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一遇到天灾人祸,拿个碗到处乞讨能活下命就不错了!要是再来一个“亩产万斤”咱只能饿死在荒野地,有几个壮着胆子抢了几袋粮食,便被叫做刁民、暴民,不管三七二十一,派上一帮人围起来赶尽杀绝。如果是知识分子死了,就满耳的文化损失、思想的倒退的论调。
听了这些话,我有些崇拜地看我爸了,他要是有文化,还真不一定就成为一位大思想家呢!

我爸从小把我们管得比较严,可我们兄弟俩性格却一点都不相同,甚至有天壤之别。我平时沉黙寡言,回到家就往房里一钻,喊我吃饭时才出来,用他们的话就是三棍打不出一屁来的人。我弟则到处乱窜,三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我爸常讲我,你能不能多讲些话,别人也不会把你舌头割掉。我弟这时就会在旁帮腔,看看他一进家就像老母鸡孵蛋,就是老母鸡都比他强,还时不时下窝吃食。
听到我弟在说,我就反驳:你好!你一声不响就跑没影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你比我家的鸭还疯,一会儿溜到这,一会儿窜到那!
不一会儿,半个村子都能听到我们兄弟俩的声音。每到这时,我爸便在一旁怒吼道:住嘴!你们听着以后都得学我们家的鹅一样,走前都给我“嘎嘎”叫两声。现在想起来,我们在家的地位和家里的鸡、鸭、鹅没什么区别。

我爸脾气暴燥,我们一做错事,他肯定上来干我们一顿。但我打的肯定多些,我脾气很犟,他打我,我就站着那给他打,直到他打得不忍心下手了,我弟弟可不是,一见我爸脚一动,便头一扭,跑得没影了。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跑掉,有时我爸就装着没事,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抓住,狠揍一顿。但我们是要长大的,当我们长的和他一般高或比他还高时,他也不好意思动手了,这时他就用话语教训我们,可这并不像武力那样有效,我们听多了也要顶嘴。

这在我姐弟三人的穿着上最为明显。我姐90年代初上职业学校时为了赶时髦,买了一条牛仔喇叭裤,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农村是件特别出格的事,回家的路上行人都盯着我姐看,我姐甚是得意,到家后,我爸眼睛都绿了,脸发青,嘴发紫,手直哆嗦,半天才吼出一句:滚!我丢不起这个人。我姐眼泪汪汪地跑了出去,一个月都没敢回家。后来我记忆中,我姐结婚前再也没穿过什么超前的衣服了。我姐结婚后,什么超短裙之类的时尚衣服也经常穿着回家,我爸这时只是多看几眼,不着调地说着别的事。我有时问我爸,你怎么不管了。我爸说,她都有自己的家了,有自己的主见,我管她干吗!再管不成老古董了。
我也时尚过,我上职业学校时时男生都流行披肩长发。当我顶着一头长回到家时,我爸眼都直了,天天跟在我后面,不停地很诚心得跟我说,二小子,你能不能给我剪了,怎么看怎么像贼头,我熬了三天,还是很痛惜地给理了,不然我爸肯定天天跟在我后面唠叨。
我这种做法,我弟当然不屑一顾。我弟上学时染了一黄头发。在家里,我爸怎么看怎么别扭,就说,小子能不能不染成黄色啊!我弟也不出声,第二天再回家时,变了样,他还真听话,黄头发是没有了,可给染成七色的了,还美名其日,彩虹头。我爸见了也只能叹叹气。

小时候我们很怕我爸,只要我爸眼一瞪,我腿肚子就打颤,就怕他打我一顿,但后来想想,也不记得哪次打过我们了。只有一次,我和弟弟爬上一棵树上玩,刚好我爸经过,他笑嘻嘻地走到树下,招呼我们下来,我当时心里还想,我爸今天咋怎么好,没有朝我们发火,当我们一下到树下,就被我爸一顿暴揍并罚跪。当我们成年后,我爸说最后悔那次打我们了。但我只记得,我和弟弟在三伏天里,在家门前的土场上跪了半天,我爸怎么打我倒是不怎么记得了,看来我爸打我打轻了。我爸说那时村里刚好有个孩子爬树摔死了,打我们就是要让我们记住以后不能爬树。

我青春期或者说十八九岁时,认为自己上了一点学,总觉得自已了不起,觉得我爸没用,见我爸多说时我就呛嘴。后来随着年龄的长大,越觉得我爸了不起。
一次我在外地上学回家,看家中有很多礼品,我问我妈家里来亲戚了,我妈说,你爸给一个在大医院都没治好病的人把病给冶好了,别人送来的,我当时很是惊讶。后来了解,我爸在采矿采石厂时,跟附近一个庙里的和尚学的,那和尚在庙周边种有几百种药材,我爸没事就往那跑,也认识了几十种药材用法。从那次给人治病后,有人就经常找来,我爸就常给人看一看,有冶好的,也有没效果的。我爸说,中医就是经验方,对上症就能冶好。
有时我爸对中药的作用也抱着存疑的心态,有时就讲个小故事半开玩笑调侃一下。说的是,从前有两个小鬼常到人间和一个人喝酒,时间一长,那人没钱买酒了。小鬼说,我们有办法,我们晚上找一个人把他打一顿,到时,他来找你,你就随便找一些花花草草给他吃了,我们就不再打他,如果他不来,我们就继续揍他,直到他来找你,这样我们就有钱买酒喝了。

另一次在学校跟人学吹笛了,回家吹给家人听,想显摆一下,我爸在一旁,拿过笛子自已吹了起来,我不敢相信粗手粗脚的父亲还会这一手,又把我惊了一次。后来惊讶一次一次的发生,比如记忆力极好,三十年未见面的人,见面就能喊出别人名子来,从来不做饭的他能做一手好菜,对炸药暴破极其精通,会摆长江无动力帆船,且能八面来风都可行船,会武术,会下棋,会捉鱼、会种菜、会耕田。想想我爸真是一个万能者,我和我爸比就是一个垃圾,真的白上了几年学。

我爸很少说男女感情的事,这也是中国家庭的传统,但我们一过二十岁便天天跟在我们后面催婚,反正把恋爱这一过程都省略了。
我爸年轻时在工厂上班住宿舍,一天晚上停电,一个女人摸了进来,往我爸被窝钻,我爸吓得敖敖直叫,爬起来拿出手电筒一照,原来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女子走错了房间,躺下就不醒了。我爸只好站在房外待了一夜。这段当然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我爸死活也不会说的。用他的话说,怕教坏我们。也无论我们是孩子或白胡子老头,反正在父母眼中,你永远是个长不大孩子。
成年后,我们有时拿这个问题问我爸,你就这样在外面呆着!多亏啊!幸好不是冬天,要是十冬腊月,你还不成了冰糖葫芦了。我爸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不这样,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我说,要是我,我就睡我的,谁说就让谁说去。我弟在一旁插嘴到:要是我,就一脚将她踢出去,还不知道什么目的呢,要不然给钱也行。我爸听这我弟这么说,很是生气,朝我弟吼到:你小子就知道钱!我弟也不示弱,反驳道:你们那代人都是为了别人的话而活者。我很赞同这句话,他那辈子人谁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嘴而活着呢!
那现在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母 亲


我妈是那种中国传统女性。勤劳、朴素、任劳任怨。我爸有时开玩笑说,你妈在我们家当了一辈子牛马。我妈也接受这个说法,动不动就说为了你们家怎么样怎么样了,我一外姓人在你们家受了一辈子苦。后来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中国很多家庭女性都认同这个身份,对家族的观念有时比男人还强。我爸家族观念也很强,有时也很大男子主义,经常说,家里我说了算。但实际我妈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有时家里因为一件事争吵起来,我爸就说我做主,不用你管。我妈就说,想管可以,你把家务一并揽下来就行,我爸马上就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认识我妈的人都说她是个好人,私底下也叫她“大炮筒子”,这是因为她说话声音大、性子直,有一说一,直来直去,谁家有事找上门来无论多忙也不推卸。
我妈是家里的财政部长,也是后勤部长。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每件事她都要操心。我妈最反对我爸抽烟喝酒,可我们却没见过我爸烟酒断过一顿。一到吃饭时,我妈便会说我爸,你不能不抽烟喝酒啊!当我爸真的哪天不喝酒抽烟时,我妈又关心地问,你怎么不喝了,如果看没有酒了,便叫我们兄弟俩去买。

我妈身上有两样东西最旺盛,一是精神,二是她的胃。
每天家里大门一开,我妈就忙个没完,烧饭、洗衣、农活一刻不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见过她闲过一天的。小时候家里还时不时养着许多鸡、鸭、鹅。我妈每次说这些经历都非常自豪。说有一次养了一百只鸭,只死了一只。可在我们记忆中,一放学回家,姐弟三人便放下书包,去把鹅鸭赶回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练就了一种技能,就是在鹅鸭的跑动中,就能把它们的数目数清了,而且一只也不会错。但这个本领只有我弟后来用得着。他打群架时,一看便知敌我双方的人数差距,如果发现对方人数多过,就提前做好跑的准备。

我们能数清鹅鸭的数量,但管不住它们在外到处生蛋。要是鸡还会自己回到窝里,哪像鹅鸭,走一路蛋撂一路。草丛中、河塘中、烂泥中,经常见到一堆堆白光光的蛋。有时也不免下到了别人家的草垛里、院墙角。有时我妈便让6-7岁的弟去找,一次找到村东李婆婆家,我弟就向她要,李婆婆扭着我弟耳朵说,小混蛋,吵什么,你见到我拿了。我弟僵着脖子说,你信佛,还偷蛋,你敢拿,原来是有神在撑腰。左右邻居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所以我弟小时特招人喜欢,长大了就特招人恨了。

那段时间,我们家天天青椒炒蛋、洋葱炒蛋、咸菜炒蛋,蒸蛋、煮蛋,反正一切蛋能做的方法都做了一遍,有时候父母干完农活回家做饭时,没有菜,我妈就做一个蛋炒什么菜,时间长了,我爸就发牢骚,怎么又炒蛋了!
小时候我们闻着蛋香,但也得忍受屎臭味。就因为这种环境的熏陶,我的嗅觉很是混乱,经常香臭不分。

我们虽然能忍受屎臭味,但却无法忍受我妈对待鸡鸭鹅和我们的态度。我们常抱怨说:妈,你对小鸭小鹅比对我们还好,小鸭小鹅你还拿蚊账给罩着,可我们睡觉时啥也没有,我们都快给蚊子给吸干了。妈说:你们给蚊子叮几下,顶多长几个红点,可小鸭小鹅给蚊子叮了就会死,死了就卖不了钱,拿什么交学费,拿什么养活你们啊!听了我妈这么说,我们只好闭嘴。

所以很长时间里,我们还是对我妈对我们的爱都有点怀疑,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妈把生我和弟的准确时间给忘了。她不知道生我弟具体是哪天生,只知道什么时辰,而生我知道哪天生,却忘了是哪个时辰生的。
我和我弟经常因为这事吵架,只要我妈教训我弟时,我弟便会说,你喜欢的是哥,不喜欢我,连我哪天生的都不知道,我肯定是捡的。我在一旁插嘴说到,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间生得。弟弟委屈的说,知道日期总比知道什么时间好!妈妈疼你多一点!我听弟弟说这话就反驳,说妈喜欢弟弟比我多,不一会儿两人便吵了起来。

我妈在一旁听了,很是羞愧,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扭扭捏捏。说,你爸不在家,我一个要照顾你们几个小人,家里还有一窝猪,那么多鸡鸭鹅,每天还要下地干活,还在家中生的你们,能生下你们就不错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后来我们看吵不出结果,我和弟就达成一致,说我妈偏心,最喜欢的是姐姐。我姐听见这话,总是把脸一拉,眼一瞪说,我是女的,你们没有听到吗,爸妈说了,以后这家里的东西全归你们俩,没有一点我的份,你们还好意思跟我吵!说到激动处,满天吐沫星子炸我们一脸。
我们兄弟俩听了,只好缩着头,嘟嘟囔着敢紧走开。
后来慢慢长大,我们才懂得,爱不是物质,爱不是表面,爱是内心,爱是付出,爱是默默无闻。理解这些后,我们不在埋怨我妈,而且更爱她了!

再说一下她的胃。很多时间里我都怀疑我妈饭是否吃饱了。因为只要看见我妈在干活时,她的嘴总是不停地咀嚼着,刚掰下来的嫩玉米,刚挖上来的红薯、萝卜、蒜苗、洋葱……有时我看见就很反感地说:妈,你吃这些干嘛!我妈看着我笑着说:挺好吃的,你也来一个!我只得摇摇头走开。后来 不知怎得,我也不自觉的吃起这些东西了,特别是长大成年后,一回家,看见萝卜、洋葱、蒜苗等拿起来就啃。
看来人在潜移默化中就被环境改变了啊!

我妈每天几碗米饭是跑不了的,有时她说我们,你们这些小年青啊,饭量比猫还少,你们要多吃饭,长得胖胖呼呼的才正常。我就笑着对我妈说,你不是在讲养猪吧!我妈笑骂道,没正经!我知道我妈是心疼我们,从小到大,我妈从来没有摸过我们一把,不像我爸,经常让我们吃“皮带炒肉丝”。有时我妈也会因为我们生气,但高举的手总落不下来。 我弟最知我妈的心思,一看到这个情景,马上把我妈的腿一抱,摇晃着撒娇,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我妈,这时我妈眼中满是慈爱,摸着我弟的头说,一边玩去吧!这也难怪,哪让我们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呢!
还有就是我们几个都是在我妈背上长大的。从小我们姐弟三个都是病秧子。姐从小就泡在药罐里,一次看到她小时候的照片,简直一个病猴,那时我爸在村办企业上班,回不了家,我妈背着我姐医院家中几十里地来回跑,也许是这样的原因,我妈的脚变得很大,我的鞋她都穿不上,有次我带她去买一双皮鞋,一条街转了两遍也没找到一双我妈能穿的女鞋,后来没办法,只得买了双男式皮鞋。我姐十来岁以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现在比谁都健康。

我在十五岁以前,屁股上的针眼没有断过,有如一张筛网,到后来医生给我打针时,总在我屁股上揪两下,以为我屁股上还有一件纱裤未脱下来。十三四岁时一次生病,我妈背着我走在泥泞的乡村土路去医院打针,回来的路上,路人说,都快和妈妈一样高了,还要妈妈背着,不丑啊!我爬在我妈背上很不好意思,想要下来,我妈说,没事,我能背动。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这样走着。我一生都会记得这一幕。我15岁以后就很少生病了,经常二三年都不感冒一下,好象一生的病都在15岁前生完了,而且我还有一点,就是不怕热。比如在最酷热的季节里,能在封闭的房间里,坐在蚊帐里看二个小时的书,而且还不淌汗(绝对不是空调房),别人看见了都说我神经出了问题,分不清冷热。

我弟十几岁前很少生病,一看到我和我姐生病,便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很是羡慕,有时他就问我们生病是什么感觉,第二天早上我妈喊他起床,他就手脚并用,乱踢被子,大声嚷嚷,我生病了,我要打针,我要吃药。我妈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是有点热。我弟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在床上跳着大叫,我能吃油煎鸡蛋了,我能不上学了。这一叫,彻底暴露了他的意图。我妈大声一吼:给我马上穿好衣服,不想上学,看我怎么收拾你。连拖带拽的把已哭起来的弟赶下床。吃早饭时,我妈给我们每人都煎了两个鸡蛋。哭哭啼啼的弟弟见到煎鸡蛋也就不哭了。这不表明,我弟身体就非常好,一过十五岁,他的毛病就慢慢显现出来了,平时突然不知怎的就失去知觉,有时在路上,有时厕所,他是严重的贫血。还有一点就是极其怕热,和我刚好相反。只要天气一过三十度,他就有中暑的危险。但到了冬天,再冷的天气,就没见过他穿过第三层衣服的。

我妈20岁就嫁给了我爸。是那种先结婚后恋爱的婚姻。我有时就问我妈你真得喜欢过我爸吗?我妈笑骂着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这是你们小孩子问的吗!我就反驳说,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啊!我妈看了我一眼,很是认真的说,不小了,还不结婚,我想抱孙子了呢!一听这话,我头皮发麻,我直嚷嚷到,我是在问你呢,别天天唠叨这事好不好!
我总说她那代人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是在有没有感情基础上的结合,可他们结婚三四十年总共其才吵那么一两次架,而且是早上吵架到晚饭时间就没事了,这么多年都是相濡以沫。有时我也在想,什么是真正的感情、爱情,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像父母那辈人没有感情结合在一起,却生活了几十年,一辈子,而现在的世界追求真爱,有感情的结婚,但不几年就分手了。
想着想着我就三十好几了,还没一个着落。所以什么事不能深想,想多了自己就废了。有时我也就这个问题问我妈,她笑着说,能在一起有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培养感情呢!

一次家里把衣服、箱子都拿出来晒,无意间在箱底发现一张我妈年轻时的照片。我对照了一下我妈的样子,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总觉得父母容颜是一成不变得,而我们一直是个孩子。就像多年后我姐的女儿看到我姐小时候的照片时,很是惊讶,并突然有所顿悟的说,我还以为爸爸、妈妈、外婆、外公、家里人一直就么大呢,原来你们也有小时候啊!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可我们自己呢,明明知道生命是不断变化成长衰老,却视而不见!或是不敢面对。
说了我妈这么多,总得就是要说我妈对我们的爱。从我妈那里我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赞扬母亲的诗篇了。

楼主:邓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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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8-31 19:18:06

更新时间:2020-09-01 07:5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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