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四口之家。做为一家之长的男主人怯弱、木讷，一双无神的布满雾翳的眼睛看人时总是盯着虚空中的某处，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心生憎厌。女人相貌平庸，整天耷拉着脸，围着一条油腻兮兮的破旧罩裙。据说，那是她做姑娘时最好的一条裙子。如今被她围在腰间，洗衣、做饭、拾掇杂物，就连睡觉也不摘下来，恶心极了。楼道里传来一阵踢踏做响的脚步声，那是这家人的大儿子回来了。这小子穿着一身紧绷绷的工装，好几处地方已洗得发白。做父亲的未免也太节省了些，将自己年轻时的工装翻检出来让儿子就这么穿上去做工，也不觉得有啥寒碜的。这小子丝毫不在乎自己这身装扮是否透着寒酸和土气，他趾高气扬地昂着头，踢踏着脚上那双至少大了两码的皮鞋，象个长官似的走过楼道，任凭身后拖出一串长长的足印。顺着足印的来源，我们可以看见，这小子走进楼道时踩在了一滩湿迹上面。难怪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骚臭的气味，这个四口之家的小女儿又在楼道里撒了一泡尿。
没人知道这家人是啥时候搬进公寓的，他们不与大伙儿往来接触，大伙儿也懒得理他们。这么一个连尊严都无心修整与顾及的底层人家，谁会把他们瞧进眼里呢。况且这家人不仅个个邋遢，还放任小女儿经常在楼道里大小便，这就足以引起大伙儿对这四口之家的嫌恶了。
一个深夜，公寓楼外驶来了几辆黑色的轿车，每辆车的车窗都被厚厚的窗帘挡着，透着一股肃杀、神秘的气息。它们没呆多久就离开了，来时悄悄，去若无声。
过了几日，大伙儿突然发现，5号房那个笑容可掬，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先生有好几日都没见着了。这是一个在大学教书的先生，人好、心眼好，说话和气，对谁都以礼相待。谁家有了难事，只要给5号房的先生说了，他一定会鼎力相助。可这么些天没见着那熟悉的笑容，怪让人替他担心的。
这天，3号房的家伙告诉大家，5号房的先生出事了。大伙儿冷冷地瞅着3号房的家伙，听他这次又要造一个什么谣言出来。3号房的家伙毫不理会大伙儿对自己的冷眼，得意洋洋的说道：告诉你们吧，5号房那孙子在课堂上讲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传开之后，有人不爱听，现如今那孙子正在接受“思想改造”呢。
大伙儿听了3号房的家伙这番自鸣得意的叫嚣，没人把他的话当真。这个“无业游民”早出晚归，鬼鬼祟祟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这家伙一回来，就把自个儿锁在屋里，门窗紧闭，也不知在鼓捣个啥。大伙儿听这家伙居然称5号房的先生在接受“思想改造”，不禁纷纷对其嗤之以鼻，将其奚落一番，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各回各屋。
又过了几日，4号房的老兄给大伙儿带回来一个消息。5号房的先生确实在课堂上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那些牢骚话大学里的先生谁没说过，这倒不至于因此就被送去接受“思想改造”。最要紧的在于，他们在那位先生家里搜出了几本不合时宜的图书，以及那位先生的文稿，其中有一些在他们看来可称得上“刺眼”的文字，这就使得5号房的先生在前些日子被他们秘密带走了。4号房的老兄在报馆做事，他的消息让大伙儿一致认为其可信性应该蛮高的。可5号房的先生私藏所谓的“禁书”并且写下一些违禁的文字，他们是如何知晓的呢？
3号房的家伙这时打破了大伙儿的沉默：肯定有人告密呗。4号房的老兄带回的消息证实了自己前几日告诉大伙儿的话并非谣言，这让3号房的家伙禁不住得意的摇头晃脑、趾高气扬了起来。大伙儿并没有理会3号房的家伙那股令人嫌恶的得意劲儿，却被“有人告密”的推论所震惊。一时间，楼道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而沉闷。
不知是谁抽了抽鼻子，愤然指出：怎么又有尿味儿呀！大伙儿这时方才惊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循着这股气味看去，那四口之家的小女儿又在楼道里小便了。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顽劣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这就清理楼道。实在对不起大家了。”四口之家的男主人提着水桶、拎着拖布赶来，卖力地清理着被女儿弄脏的楼道。女人则温顺的站立一旁，一边在围裙上不停地搓弄着双手，一边向大伙儿表达着歉意。众人见那婆娘的一双手在脏兮兮布满油污的围裙上搓弄着，不禁心中作呕，纷纷掩鼻皱眉，各回各屋。3号房的家伙哼着小曲，昂苜阔步地向自己家门走去。 经过一位老者身边，还不忘挤眉弄眼的做了一番怪相。
这个老爷爷住在6号房，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平日里从街上捡些破烂儿，换点零钱贴补家用。6号房的老爷爷望着3号房那家伙的背影，撇了撇嘴，踅过身来，也走向自家的房门。从卖力拖地、向众人不停致歉的夫妇二人身边走过时，6号房的老爷爷对这低眉顺眼的两口子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老爷爷回到6号房，进了家门，仔细地将门反锁了，又隔着房门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躺下后，老爷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待到呼吸平稳下来，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自己无意间看见的一幕。
那夜很深了。自己今天捡破烂儿走的挺远，回来都这个点儿了。再紧走几步就到家啰。回家洗个热水澡，拾掇点热饭，美美的睡一觉，日子就这么着了。咦，前头怎么这么多车，那是我住的公寓楼吗？这烂朽朽的房子往常也没见啥“大人物”光临过呀，今儿个咋来了这么多人。不对，这不象有啥“大人物”来了。都这个点儿了。深更半夜的，那些车，还有那些人，看着总觉得如鬼魅般瘮人的很。幸好自己当时躲在暗处的一个堆放垃圾的旮旯里，那些人没注意到自己，自己却将公寓楼前发生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5号房的先生被几个人架着，上了一辆拉上了窗帘的轿车。随后，那个四口之家的男主人从公寓楼出来，与车前的一个人低声交谈着。没错，自己看地一清二楚，就是四口之家的男主人。平日里，这人见了谁都耸着脖颈，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可那一刻，他好象变了个人儿似的，与车前的人交谈时，全不似往常那般畏缩和木讷。没过多久，这些车就全开走了。虽说自己年纪大了，可仍然瞧得清楚，这些车没一辆挂了车牌。它们离开时，也没开车灯。自己当时还纳闷，在这漆黑的深夜，不开车灯行驶在路上，那得要多好的驾驶技术啊。现在想来，那些都是经过了专门训练的人。
听了4号房的老兄带回来的消息，6号房的老爷爷意识到了什么，他决定自己那晚看见的一幕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至于那四口之家的男主人，6号房的老爷爷已经大致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这四口之家的家居生活吧，看一看他们各自的日常，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们走进这四口之家，这是一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公寓房。墙纸剥落、家具老旧，掉了漆的电扇在头顶咿呀作响，扇出来的热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恶臭。那是小女儿刚刚在客厅的地板上大便了，还未来得及收拾。女主人蜷缩在厨房的一角打着瞌睡。灶上坐着一锅黑乎乎的浓汤。大儿子在他的房间早已是鼾声如雷，任凭一双浸满了汗泥的脚丫耷拉在已辨不清本色的枕上。
我们来到夫妇二人的卧室，但见床铺凌乱，房间充斥着扑鼻的霉味。窗棂腐朽、沙发破损，角落里堆着一堆将洗未洗的衣物，间或从中钻出一只蟑螂，足以令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环顾这间屋子，我们的男主人去哪儿了？别急。这间屋子的墙上有一个精巧的暗门，秘密就在这里。打开之后，我们可以见到，男主人背对着我们，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几块电视屏幕。那些屏幕上分别编好了号码，“3号”、“4号”、“5号”、“6号”，就连久未住人的2号房也分配了一块屏幕。
男主人打开一个笔记本，在本子上记载着什么。我们把视角拉近，可以看见本子上有这么一段文字：“3号”正在吃苹果。近期，我接到通知，苹果已被列入违禁品。翻开下一页，男主人如此记下：“4号”今天在楼道里向众人散布关于“5号”被捕的消息，今后应当密切关注此人的所有言行。又一页则是：“6号”今天在楼道里看了我和妻子一眼。我总觉得，这一眼不同往日。有何不同，一时之间也无法详查。在此记下此事，今后对“6号”也应当多加留意。
男主人拎起了屏幕旁边一部电话的听筒。他快速地拔出一串号码，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可见对方就守在电话机旁未敢轻易离开。
男主人对着电话听筒汇报完笔记本上的记录，电话那头传来对男主人的夸奖和指示：“3号”吃苹果属于违禁，这件事你汇报的好，奖金明日就汇到你的帐户上。继续密切关注“4号”，将他的所有言行都要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向我汇报。至于“6号”，该如何详查此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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