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提雷阳。他跟我们还是在一个高中，成绩一直不差，顺理成章的事情，读的是理科二班，就在我隔壁。
见面还是打着招呼，不那么言不由衷而已。明显感觉他上了高中变化很大，身边都是县城里的同学，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人家雷阳家境也不错，老爸开车，老妈虽然是农民，但也是个勤快贤惠的女人，种地卖菜养猪样样都是能手，一直为村里人所称道，所以在他们家之前闹出事的时候，村里人可以不问缘由都站在他妈妈这边。
他的穿着打扮越来越时髦，光是头发就弄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郭富城头，飘逸有型，再加上本身又带点帅气，就听说很招班里的女同学喜欢，半个学期下来就收到好几个口讯，甚至还有小纸条和装着情书的信封。我真不是嫉妒，反正感觉不大舒服，一下就想到了当年害了青竹姐弟的村里的四毛。但那件事过后，村里县里都很少看到他，听村里的人说，首先肯定是为了避避风头，毕竟出了人命。再就是想去省城重庆闯荡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
不过村里依然不够“太平”，走了一个四毛，又自然兴起其他的大哥，还是好几个。以至于我们学坝村在整个县城的名声很差，说我们那里除了产青菜，就剩产地疲榴芒了。不过想到咱小时候跟青竹、天伦和雷阳干的一些事情，真是像那么回事儿。好在咱胆子不够大，除了不时去汽修厂偷点金属零件和电线铜丝来倒卖以外，再不就是去青竹家的锉刀厂弄点废铁，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没怎么干过。而且这种事又不是我们几个才做，当年王建国跟黄伟林他们几个都监守自盗过，而且还传言他们偷看过同班女生又是邻居周滴滴洗澡。要这事给坐实了，完全可以一棒子打死抬不起头来。在我们那个年代和小地方，小偷小莫都没什么大事，生活作风可千万别出问题。二流子比摸包客（小偷的别名）让人难听多了，就是混社会闯江湖都让同行们看不起。
流年坎坷，喜忧参半，那年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年初分班之前我在家的老屋里正一边熏腊肉一边写作业，我爸回来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某位著名的大仁物去世了，那几天举国挨到，杜绝一切文娱活动，电视里全是革命历史题材的电影，诸如《百色起义》《进军大西南》等等。这倒顺了我爸的意，他除了喜欢刀光剑影，剩下爱看的就是这种打枪放炮的，一次给他看了个够。半年过后，香港终于回归祖国的怀抱，五星红旗第一次在香港的上空高高飘扬。就在那一刻，我除了欣喜之情无以言表，剩下就是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小学老师说还有多少多少年香港才回归祖国的声音都还犹在耳边，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个时候，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只是对于小孩而言，第一个十年的分量是举足轻重的，或许能决定你以后的若干个十年树是什么样子和怎样度过。
村里和家族也不是很太平。前者懒得提，跟我关系也不大。我爸被罢免了队长以后，对村里的事情变得漠不关心。看到一些不平事也不再出头，为征地补偿跟征服打官司输了以后，村里也更加死气沉沉，对村干部的意见更大，但他们的日子似乎更加好多。我们整个家族也不行了，上次大伯曾和仁和魔王小叔曾和信死皮赖脸分了大姑二姑的征地款，后面过年都不串门拜年了，就我家还好，除了隔壁小叔，其他亲戚都在走着，我跟小玉每家每户还能弄个几十块的压岁钱。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高兴，世面的压岁钱行情早就上百了，不知道为何越是自家人，反而给得越少。
我家和隔壁魔王小叔一家的关系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发展到后面经常拌个嘴都是常事了，唯一的起因就是我奶奶。自打爷爷前几年过世以后，她的身体也是风烛残年。小叔一天到晚跑公交挣大钱，他老婆又在理发店忙活，整天家里都没个人，我奶奶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要不是挨着我爸，中午晚上都送饭，否则早就饿死了。就这样隔，壁那个在村里以凶狠霸道著名的婶子还觉得我们多管闲事，我估摸她是巴不得早点让奶奶走，自然省了她很多麻烦。冬天我爸干活回来见他娘在屋里一个人冻得不行，就去她家拿点干柴生火取暖，隔壁婶子回来见柴火少了，火冒三丈，对着我家就是一顿怒吼。我爸觉得理亏，而且也不便跟自己弟媳争吵，默不作声。我妈看不过去，还是出去顶了几句，然后任由隔壁说累了，就算了。
此时那个女人的男人说是在跑公交，其实也未必如此。县城就那么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点声音出来。那两年公交车刚兴起，的确是赚了不少钱，魔王小叔就此觉得富贵荣华太容易了，人就开始飘了，打麻将、洗浴怎么享受怎么来，最厉害的一次听说是，跟人在一个茶楼打麻将，带着一麻袋的现金，当然里面都是五毛一块的零票。这还不叫骚包，专门花钱去外面叫了一个妹子坐在旁边陪着他打，若是赢了，随后就是一把小费，输了自然就没有。后面整个县城的妹子都知道，若是接到陪我小叔这笔生意，有时干一天甚至能顶一个月。
凡事都有代价，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反正每隔一段时间的半夜，隔壁家就会传出尖锐刺耳的叫骂声，有时还板着摔盘子碗筷的声音。虽然影响我在自家楼上休息，听着还是蛮带劲解恨的，恨不得他们闹个通宵最好。两个小孩林建和林莎，读书自然也是差到没法说，小时还跟他们一起玩，随着两家关系交恶，后面也逐渐形同路人。最主要还是，在当年他家跟二姑争补偿款的时候，他俩明知是自家租的地，也不分是非的跟二姑一家人挣个脸红耳赤。后来二姑私下还跟我们说，隔壁真是一家人的土斐。
我奶奶在这样的氛围下如何能安心颐养天年，我妈有次无意看到她枕头下面有个小纸包，打开一看，居然是安定之类的药物，赶紧把它拿走了，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弄来的。有次我从学校管同学借来一个傻瓜相机，看自家院子里摆弄，奶奶在隔壁院子晒太阳，把我叫去问是什么东西？我如实告知。奶奶就说，能不能给她照一张。说着还正了正身体，用手理了理头发，一板正经的坐在藤椅上，使出全身力气把精神都集中在脸上，我赶紧按下了快门键。
可惜的是，那张照片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没有洗出来，虽然对她感情不是那么深厚，但这事还是一直藏在心底是个遗憾。我后面跟天伦提过这个，他故作深沉地说，这摆明是我跟奶奶的缘分不够。想想也是，她就在我隔壁，我却很少去见她。她在还稍微年轻结实的时候，也很少来主动关心问候我和小玉这样优秀的孙子孙女。我一直认为，家族弄得四分五裂，她和爷爷落到如此地步，自己要负主要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