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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1


我对中秋无甚深刻的记忆，打小也没觉得这是个节。故乡的人对中秋这团圆之节一直淡漠，最多不过是拿几个月饼纯粹应景而已。多年不在家乡过中秋节，今年趁黄金周的假期长，回趟故乡，权当过这个节。

列车慢悠悠的一路摇晃。驶过苏锡常，初秋在江南一直底调，南雁秋叶甚为少见，从车窗目及之处，浅黄的稻田被黛瓦粉墙的村舍切割成豆腐块状，村舍边角有被精细的江南人如绣花般的种着成畦的菜蔬。列车出了南京站，并未沿京沪铁路北上过长江，反而沿宁铜线迂回西行。这条铁路应该就是百年前的江南铁路，在民国时期的战乱不定的时局中几拆几建。记得数年前，陪一位妙龄姑娘游南京时，从中华门出来，过长干里奔雨花台时就沿着这条路走过。当时只是专注与她深谈，未记路边风景。这条在南京市区的铁路，妙趣在列车穿城而过，每路过一个个的道口，人流停驻候车而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则迅速冰封一样。铁路时而穿行于野山荒径，藕塘竹林，时而越过繁华道口，分不清是在市还是在野。列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摩登高楼或破旧棚户，更像在这座城市速描着写真一样。阴翳的天气，很适合南京的气质。看着道旁的人流，想起旧年在川师外，喝着三花，搓着成麻，听那成昆线上的列车哐哐哐而过。


车从芜湖过江后，天就夜幕降临。一夜无话，到十堰时已是黎明十分。车厢里的宁静和这夜色同时被打破。槽杂里，川音为主调，吴语是配音。听其对话，这些吴侬软语的老头老太太是去成都自助游的。六十开外的岁数，矫健的身体，退休后无事的闲暇，还有丰厚的储蓄，自助轻松游的黄金条件都有了。早餐晨光，其中一位阿姨带了盒冷饭，再用开水泡着。或许这就是江南传说中的泡饭。在满车厢的方便面中特别不同。趁热水泡饭时，拿出自带的咸鸭蛋，头空的一端朝下，嘭嘭的在桌面上磕几下，慢慢的剥开碎裂的蛋壳，到蛋壳有指甲盖大小时，用泛光的不锈钢汤匙探进去。一层一层的挑起咸鸭蛋，直到蛋壳被刮得干干净净，甚至里面的汤匙勺底清晰可见。略青的蛋白，流油的蛋黄，在热水的白汤泡饭中散开，泛光的油花把这碗白水沁泡的白米粒染成金黄。旁边的阿姨用吴语夸赞：奈鸭蛋蛮好格！

列车穿行于十堰山区，遥望武当群山，车沿汉水迂回而行，一路直奔陕南而去。被秦岭和巴山夹裹的滚滚汉水东流而下，碧水滔滔，青山巍巍。高岭之处，云雾缭绕，半山而下，几点人家隐逸于翠莽之处。每当行经此处，我都会想起王鼎钧的流亡三部曲。当年这些流亡少年，在抗战烽火中正是沿着这条线路一路西行至汉阴。若鼎公再行此路线，不知是感叹山河无恙？还是世事沧桑。

归乡记2

家常


自高中离家住校始，我似乎就是故乡这小镇里的过客。二十年来，身处异乡，四处漂荡。小镇的变迁太大，有时分不清何处是故乡，行到旧舍依旧的地方是，似乎总觉得异乡像故乡。流浪在外多年，这里的人世代谢，家园变迁多是通过我妈的转述得知。

刚近家门，我妈就在厨房里忙忙叨叨准备晚饭。给我接风的晚餐里有抄手，这是我小时候钟爱的一道小吃。抄手是南方各省都有的一味小吃，而且一物多名。江南名馄饨，岭南呼云吞，四川叫抄手。虽形同，但各地的包法略异，馅的搭配也略有不同。我们这镇上传统的抄手配馅，用三肥七瘦的夹肢肉，这就是猪腿和猪腹之间的那块部位的肉。要用手工剁细，用机打的太靡烂，口感略差，再加本地产的姜和小葱一并剁入馅内，肉馅只配这葱姜二物，姜的冲鲜与葱的鲜香和鲜肉实现完美搭配。比例恰当的葱姜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让肉腥弥张。我呆在厨房，看我妈在菜墩上乒乒乓乓的剁着馅。剁好的馅装在大瓷盘里就可以开始包抄手。把方方正正的抄手面皮斜摊在手掌，用一只筷子擀适量的馅在手指端的面皮一角后，再用筷子卷裹起面皮至对角的另一端。最后反转，两端对折，用沾清水的筷子头一点就算完成。成型的抄手，正如两手抄起藏于袖内，或许正是抄手得名的由来。

我边包着抄手，边听我妈说着这些年邻里的变故和旧时的掌故。说起抄手，镇上流传着一件发生于五十年前的掌故。当时肉是紧缺品，平常人家在家里做抄手饺子等小吃也是难得的事。一位从深山里嫁来的少妇，恰逢一年过年时分了点肉，她便张罗着包抄手过年。但从未包过抄手的她，便去请咨询有经验的人家。对方便开始给她从馅，皮等事项给她娓娓道来，还不等对方说完，这当年少妇顿时觉得这么简单的事儿哪这么多道道，便不可耐烦的打断对方的讲述。待她回家自己动手包起来时，发现最后一步在反折对接时总是无法粘住，她正细思不得其解，忽然又想起她家小孩曾用液态膠水粘过作业本。

便招呼她家小孩：“大娃，赶紧去供销社买瓶膠水，老娘要包抄手用。”

这则掌故流传多年，当年的少妇早已做了奶奶。我妈絮叨这些掌故时，窗外的竹林里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这片竹林是附近仅存的一片竹林，也是现代拆迁的停滞物。旧时川内人家，凡有人家处，必有竹林。或许这就是苏东坡所说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旧时的竹林之外，就是成片田野。童年的时光中，这成片的田野是在春天是菜花如金海，夏夜是蛙鸣稻花香，秋后是风吹万重稻浪。但近年的城镇扩张，田野被现代化彻底革命，在上面建起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代小区。附近老宅林盘已成旧梦。因开发商资金不续，这块竹林成了城镇化暂停的幸存之物，也成了方圆几里的鸟雀的快活林。

听说这竹林的主人曾黯然伤神，因为不能拿到那笔赔偿金。估计在这快活林里栖息的雀鸟们应该是欢呼雀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