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委托
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侦查学一年级研究生伍烨坐在面向入口的位置。他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向咖啡厅的门，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窗外，时不时摩拳擦掌，简直把“着急”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过了漫长的五分钟，他等的人终于从那扇门走了进来。伍烨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使劲挥着手：“哥，在这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伍烨的哥哥伍阳，区刑侦大队重案组一线骨干，百忙之中抽空来赴弟弟的约。他走到伍烨桌前坐下，问：“点菜了吗？”
伍烨一愣：“点菜？下午两点点什么菜？而且，这里是咖啡厅……”
伍阳看着弟弟摇了摇头，拿起桌边摆着的菜单：“服务员，点菜。”
“哥，你还没吃午饭啊？”
伍阳只扫了一眼菜单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一份意面，一杯红茶。你需要什么？”
“呃……一杯冰拿铁。”
伍阳合上菜单：“就这些，麻烦上菜快一点，谢谢。”
点完菜，伍阳仰靠在椅背上，长呼一口气：“可算能喘口气儿了。”
伍烨连忙端起水壶，给哥哥面前的杯子倒满：“哥，喝水喝水。”
伍阳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你的实习，我搞定了。不过要走正式的流程，还需要一些时间。”
“哥你太棒了！”伍烨笑逐颜开，“今天这顿我请了！你还要加点啥不？”
“本来不就是你请么？”
“嗯，是是是，您说的是……”
伍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妈打来的。”伍烨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喂，妈。”
“大阳，在忙吗？”
“现在还行，有什么事吗？”
“就是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你俩见过面了吗？”
在一旁听到的伍烨露出了八卦的表情，伍阳皱了皱眉，回答：“见过了，我俩不合适。”
“不合适？你没看上？”
“对，我还是喜欢更成熟一点的。”伍烨憋住了没笑出声。
“啧啧，行，妈知道了，下次给你介绍一个成熟点儿的。”伍烨向哥哥竖起了大拇指。
“您好，您的意面、红茶和拿铁。”
“我先吃饭了，妈，回头聊。”
伍烨看着自己的手机，不出所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摇头苦笑，接起电话：“喂，妈。”
“小烨啊，最近学习忙不忙？”
“还行，不是很忙啦。”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住院的表姐，你去探望过她了吗？”
“啊……还没……”
“唉，这姑娘怪可怜的，现在孤零零的也没个人陪。你小时候老追着人家玩，现在又在一个城市。她现在啊，是最需要亲情的时候。你有她的电话吧？先问候问候，也找时间去医院看看她。”
“好，我这两天一定去。”伍烨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在上面写下这个新的待办事项。
“别空手去，买点东西啊。”
“嗯，我知道。”
“那就好。呃……你最近见过你哥没有？”
伍烨抬眼，兄弟俩四目相对，他准确接收到了哥哥眼神里的信号：“没有。他最近挺忙。”
“你帮妈盯着点他。”
“啊？什么意思？”伍烨看着哥哥，努力憋笑。
“观察他的动向啊，最近身边有没有走得近的女孩子啊，之类的。”
“噢，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的。”
“没有你也帮他寻摸寻摸呀，比如你们学校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啊？”
“妈，我们学校里要有合适的，我还不先出手了？还介绍给我哥？”伍阳向弟弟竖起了大拇指。
“你？你来日方长嘛。现在先紧着你哥的需求，啊。”
“行吧，我尽力满足他。”伍烨耸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
伍阳低头浅笑。
“嗯，妈再见。”挂了电话，伍烨感叹：“你说前后脚两个电话，咱俩的待遇怎么天差地别啊？你那边那么积极的给你介绍对象，我这边自己还没着落呢，净给我派活儿了，又是帮你介绍对象，又是去探望表姐。”
伍烨打电话的功夫，伍阳已经用餐完毕，他召唤服务生来收走空盘子。
“帮我介绍对象这个任务，我帮你免了。至于探望表姐这个任务……确实不用派给我。”伍阳淡淡的说，“我一周以前已经探望过她了。其实，她的近况也是我告诉妈的。”
“哦。”伍烨一愣，“那，哥，你给我一下她的电话和住的医院吧。”
“她应该已经出院了，我给你她家的地址吧。”伍阳点开手机划了几下，“和联系方式一起发给你了。”
“谢啦！”
伍烨存好了信息，一抬眼，发现哥哥的神情有些不对，他正出神的注视着玻璃窗外。伍烨顺着哥哥的目光看到了一辆白色的保时捷。
“哥，那是……”伍烨还没来得及发问，伍阳已经拿着手机站了起来，他找到最近的一名服务员，有些着急的问：“请问这里有能出去的后门吗？”
“在那边。”服务员指了个方向，伍阳飞快的跑了过去。
“哎？哥！”伍烨正想追上去，却意识到还没结账，迟疑间，手机响了起来，是伍阳的来电。
“喂，哥，怎么回事儿啊？”
电话那头传来伍阳跑步喘息的声音：“有个人最近总缠着我，她又找上来了，我得躲躲。要是有人找你问，你就说不认识我。拜托了。”
“啊？谁缠着你呀？”
“一言难尽，改天再和你说吧。”伍阳说完挂了电话。
伍烨心里无数个问号，正纳闷呢，面前突然冒出个人。他定睛一看，是个穿着富态的中年女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先发问了：“刚才坐这儿那个人，去哪儿了？”
伍烨佯装迷糊：“谁啊？我不知道啊？”
“你们坐一桌，难道不认识吗？”
“你现在和我坐一桌，你认识我吗？”伍烨反问。
对方一时语塞。伍烨趁机叫来服务员：“买单。”
“等一下！”中年女人突然阻止，“我要一杯摩卡。”
“我们不是一起的，先结我的。”伍烨赶忙说。
“他点的，都算我账上。”那女人看着伍烨，说，“别那么急着走嘛，未来的刑警先生。”
伍烨一惊，然后马上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从自己透明的手机壳里看到了他的学生卡。他平时总忘记带学生卡，所以索性把学生卡塞在手机壳里。
“你想怎样？”
中年女人微微一笑，眼神友善起来：“我想找刚才那个人，因为我知道他是个警察，我想找他报案。今天没这个机会了，不知道你们警校学生，能不能接我这个案子？”
伍烨摆摆手：“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个权利。”
“有报酬的。”她略微一想，“十万，怎么样？”
伍烨惊讶于她出手的阔气，但他没接话。
“不够么？那二十万怎么样？”她开始加码。
伍烨皱皱眉，继续沉默。
“三十万？”
此时伍烨的脑海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一个叫好奇心，一个叫理智。
“要不，你开个价？”
伍烨清清嗓子，说：“阿姨……呃，姐……夫人，您看，我毕竟还是个学生，能力有限。要不，您先讲讲这是个怎样的案子？我看看我能不能处理得了。”
“没问题。”她瞥了一眼还站在桌前的服务员，服务员识趣的转身离开了。
“称呼我穆太就好。是这样，我儿子失踪了。”
“您儿子？他多大了？”伍烨心中猜测可能是未成年人绑架案。
“三十七了。”
伍烨非常吃惊：“三……三十七！？冒昧问一句……您的年龄是？”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没想到她竟然有一个三十七岁的儿子。
“四十九。”穆太平静地回答，“别大惊小怪，不是我亲儿子。”
“那就说得通了。他失踪多久了？没报警吗？”
“一个月了。警察也查了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找到人。”
“有收到绑架信、绑架电话吗？”
“没有，我觉得他不是被绑架，可能是被谋杀了。”
“这么说……失踪的现场，有没有暴力伤害的痕迹？有没有财物丢失呢？”
“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嗯……”伍烨陷入思考，“确实有些离奇。可是，既然警察已经在侦查了，你找我……呃不是，你为什么还找刚才那个人呢？”
“因为他厉害啊！之前我家遭到入室抢劫，就是他破的案。这次我也想找他帮忙。”
伍烨心想：没想到我哥还有这样的粉丝。“失踪的话，是不是没有刑事立案啊？”
“刑事立案？”
“就是，有没有刑警来进行刑事侦查啊？”
“好像没有……”穆太回忆着摇摇头。
“这样啊……”伍烨又陷入了思考。
“小伙子，问了这么多，你想不想接这个案子啊？”穆太双臂交叉审视着他。
“耐心点嘛，穆太，让我再了解一下酬劳。”伍烨眼珠一转，“如果，我帮你找到了人，你愿意付多少钱？”
穆太想了想：“我愿意付一百万酬劳，不过，条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一百万啊。”伍烨表面上装的很冷静，心却在疯狂骚动：我靠，一百万！我真有点想接……不行，至少不能让她看出来我动了心。
穆太见他不置可否，补充说：“当然了，调查过程中产生的一切费用，可以在酬劳以外全部报销。而且……”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如果你能证明我儿子的失踪和这个人有关，我愿意额外支付两百万。”
照片上是一位身着职业装，看上去精明干练的年轻女性。
“她是……”伍烨猜测，“您儿子的情人？”
“很遗憾，是他的合法妻子。”
“这样啊……”伍烨若有所思。
穆太收起照片：“所以，你到底接不接呢？”

第二章 案情
夜晚，警校寝室，伍烨坐在上铺和哥哥通着电话。
“哥，你放心好了，那个人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还挺有办法，怎么解决的？”
“我接受了她的委托，帮她查案子。”
“真是胡闹！你现在是学生的身份，查什么案子？”
“我知道。学生自有学生的查法，你不用担心啦。”
“我还是劝你别趟这趟浑水，那位大姐，来头可不小。”
“我知道，所以她开出的报酬，金额也不小哟。干这一票，一下挣出二十年工资来呢。”
电话那边伍阳冷笑两声：“你说的这话，和昨天晚上我审的那个绑架犯说的一模一样。”
“好啦，我会见机行事的。”
“你没和她说，你是我弟弟吧？”
“你放心好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是瞎编的。”
“编的什么假名字，你记住了吗？别前后口供不一致啊。”
“可好记了，贾明志，明天的明，志向的志。”
“服了你了。”
“嘿嘿。对了，哥，穆太，就是那位大姐，你和她熟吗？她说你曾经帮她破过入室抢劫的案子。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其他的交集吗？”
“没有，我和她并不熟。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忘了她叫穆太。”
“哦……哎，哥，你想不想听听这个案子？我觉得还蛮离奇的。”
“不想听，我的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案子。今天查案忙活了一整天，可累死我了。没别的事儿我先挂了，拜拜。”还没等伍烨说话，他就结束了通话。
“不听多可惜啊！”伍烨自言自语。他放下电话，看着自己绘制的涉案人物关系图。
穆远宏，男，三十七岁，远宏集团创始人之子，现集团董事长，于2019年8月9日星期日失踪。父亲穆鸿涛，两年前因病去世。亲生母亲姓名不详，十五年前意外身亡。继母穆太，四十九岁，报案人。妻子杨凌，三十二岁，是穆太锁定的第一嫌疑人。其他利害相关人包括：弟弟穆远程，三十五岁，远宏集团高管。前妻1号叶梦婷，三十六岁，育有一女。前妻2号严筱悦，三十四岁，育有一女。情人1号，姓名不详，十八线艺人。情人2号，身高一米七以上，姓名职业均不详。其他情人若干，具体数量不明。
人物关系图的背面，伍烨画出了一条时间线。
根据目前为止警方调查到的情况，穆远宏于失踪前一天晚上11点驾车离家，12点沿高速出城，凌晨3点原路返回，4点被监控拍到进入了一家舞厅，此后便消失了踪迹，车子一直停在舞厅旁的路边。失踪当天是星期日，失踪者的妻子杨凌人在国外，没有人报案。失踪第二天星期一，远宏集团召开高层会议，作为董事长的穆远宏无故缺席，秘书也无法联系上他。秘书告知穆太后，穆太尝试联系儿子未果，遂于8月10日中午11点报警。
伍烨把纸张对折，夹在自己的随身笔记里。他看到了早上记的那条待办事项——去看望表姐。他看了看时间，先打了个电话问候，约了周六去表姐家。
寝室熄灯了，伍烨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开始整理调查思路。想着想着，他又拿起手机，给柳雪晴发了一条信息。柳雪晴是伍烨的本科同学，两人关系不错，而且这个女孩一直很崇拜伍阳。毕业以后，柳雪晴去了临清路派出所工作，那片辖区是城市里的富人区，穆远宏就住在那里。
第二天中午，伍烨下课之后就去了临清路派出所，找柳雪晴共进午餐，趁机向她打听失踪案的消息。柳雪晴恰好参与了该案件的侦办，但出于保密考虑，她拒绝提供信息。伍烨提出可以帮她创造和伍阳见面的机会，作为交换。小姑娘哪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柳雪晴果断答应了，而且对伍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穆远宏的失踪现场初步判定为最后出现过的舞厅，现场没有任何暴力侵害痕迹，舞厅的工作人员对失踪者没有任何印象，舞厅室内的摄像头也没有拍到能分辨出失踪者的镜头。穆远宏的钱包留在车里，手机被带走，但是无法搜到信号。警方搜查了舞厅，没有发现暗道或者能藏人的地方。目前警方正在逐一排查当晚在舞厅的人，尚未有实质性发现。警方还调查了失踪者留下的私家车，车内没有发现血迹反应，发现了多人的指纹和毛发，其中有属于穆远宏本人及亲属的，另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推测为失踪者的情人所留下。
警方调查了穆远宏的家属和主要社会关系。妻子杨凌，事发的那个周末在美国参加学术交流活动，周一回到家。继母穆太，事发当晚在家中，保姆、管家可以作证。弟弟穆远程，事发当晚在家中，和女友在一起。前妻于梦婷、姚筱悦事发当晚在家中，和女儿在一起。秘书严枫，事发当晚在公司加班，被监控拍下。据多人反映，穆远宏与多名女性保持着情人关系，现在警方正依靠一些零星的线索试图找出这些情人。
整理了柳雪晴提供的案件线索之后，伍烨发现，警方没查出结果真是太正常了，这个案子看上去毫无头绪。
“所以呢？伍小烨，你打算从哪里查起？”柳雪晴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问。
“我的委托人已经给了我方向了。”伍烨指着笔记上“杨凌”两个字，“就从这里查起。”
伍烨回忆起那天在咖啡厅里，他和穆太的一段对话。
“您怀疑自己的儿媳妇和案件有关，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么？”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穆太收起照片，“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她。只不过，如果能证明她有罪，那么局面会对我比较有利。”

第三章 杨凌
当天下午，伍烨乘出租车来到了市郊的工业园区，杨凌上班的公司就在这里。下车的时候，他还特意要了发票。
根据地图导航的指引，伍烨来到了IChem的门前。这家公司在园区的一栋老楼里拥有半层楼的办公空间。虽然办公楼外观看上去很破旧，但是这家公司办公室的内部装潢非常新潮洋气。伍烨向前台出示了穆太给他准备的远宏集团工牌，说自己是集团公司派来视察的，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伍烨先去了人力资源负责人吴总的办公室。
“贾总这次来访，我之前没得到消息，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啊。”
“不会不会，这次走访没那么正式。只是有几个关于公司人力上的小问题，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情况。”
“贾总您说。”
“杨凌，是这里研究部门的负责人，对吧？”
“对。”
“根据我在集团公司的了解，三年前，集团投资这家公司的时候，杨凌不仅是研究部门的负责人，而且也是公司高管、联合创始人之一。”伍烨先是从穆太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然后在网络上进行了一些调查，获知了以上信息，“也是在那次投资的过程中，集团公司的穆董事长认识了她，然后两人交往并结婚。那么，为什么现在杨凌只担任研究部门负责人，而不再是公司高管了呢？”
“嗯……”吴总思考了一会儿，“贾总，我是在今年年初刚加入这家公司担任人力资源负责人的。您刚说的那些应该是发生在那之前，所以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不过请您稍等，让我调出当时的人事档案资料来看一下。”
他敲了一会儿键盘，突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有何发现？”
“档案显示……杨凌女士于2018年9月20日因个人原因辞去公司高管职务。”
“一年前……个人原因？有更具体的信息吗？”
吴总点了几下鼠标：“人事档案里就只有这些记载了。”
伍烨身体向后靠在座椅背上：“那……那段时间公司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么？比如，法律纠纷、安全事故、业绩波动之类的。”
吴总仔细想了想：“那时候我还没来公司，据我入职之后的了解，自公司成立到现在，应该都没有发生过重大的法律纠纷和安全事故，业绩也一直在稳步增长。”
伍烨陷入了思考。
“贾总，我建议您可以询问杨总本人。”
伍烨心想：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八成不会说实话。
“好吧，关于她的事我就问这么多。我们再聊聊集团的穆董。”
“啊？贾总，集团的人事我并没有权限……”
“不是，我是想问问，他最近有没有来过这里？”
“噢……”吴总回想了一下，“从我1月份入职以来，我在这里从没见过他。”
“他最近失踪了，你们知道吗？”
“知道，公司的高层和经理都收到了邮件通知。”
“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一开始公司上下都很震惊，大家也有些担心，因为远宏集团一直是IChem很重要的投资者和客户。不过代理董事长代管集团这段时间，集团的业务并没有受到影响，外界舆论也控制的很好。我们公司不管是生意上还是人事上几乎都没受到影响，现在大家普遍关心的是，穆董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穆太曾经告诉过伍烨，现在远宏集团的代理董事长，就是穆远宏的弟弟，穆远程。
“OK，我今天想要问的就这些。谢谢你的……”出于职业习惯，伍烨差点要说“谢谢你的配合”，话到嘴边他及时改了口，“……支持。”
“应该的应该的。”吴总站起身恭送，“贾总慢走。”
伍烨打算回到前台询问杨凌办公室的位置。半路上，迎面看到一位年轻女性匆匆走来。伍烨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注意到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一时竟难以移开目光。那位女士意识到了陌生人停驻的目光，脚步放慢了些。伍烨仔细的打量着她的五官，努力回忆着穆太给他看的那张杨凌的照片。虽然穿着打扮有较大差别，但是长相……非常的像。一瞬间，伍烨还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对方也在有意的打量着他。
“是集团的……贾总吗？”那位女士在伍烨面前一米停下了脚步，礼貌的问。
“噢，是的。”原来她在打量我的工牌，伍烨心想，“你是……研究部门的杨总么？”
“我是。”杨凌点头致意，脸上挂着亲和力爆表的微笑，“您叫我杨凌就好。”
两人握了握手，伍烨说：“我是受集团高管委托，来这里了解旗下公司经营情况的。正好有些和研究部门相关的问题想要请教，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
“抱歉，现在恐怕不太方便，我正要去参加产品部门的重要会议。”杨凌低头看了看表，“结束之后还要主持研究部门的研讨会……可能会开到五点……要不我重新安排一下？”
“没事的，五点可以。我本来也打算先去其他部门的，只是正巧在这里遇上你。那我们就约五点，你的办公室在哪？”
杨凌向身后一指：“就在研究部的大办公室里，角落里有一个小房间，那就是我的办公室。”
“好，那我们五点在那儿见。”
“好，谢谢贾总理解。到时见！”
伍烨径直走到了研究部门的大办公室，看到了角落里由玻璃墙环绕的小房间。他心想：如果一直在杨凌的办公室等到五点，外面这些员工都会注意到的，我还是假装去别的部门视察吧。
于是他来到了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整理了一下刚才获得的情报。他开始不自觉的将刚看到的杨凌和从穆太照片中看到的杨凌进行对比——照片中的杨凌，看上去精明干练，柔顺的长发，精致的妆容，优雅的职场着装；刚遇到的杨凌，扎着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施粉黛，穿着T恤牛仔裤运动鞋，这副外形和校园里的女生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是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让伍烨认出了她。
“这个还用吗？”
伍烨正想的出神，一抬眼，看到保洁阿姨指着他面前的空咖啡杯。
“哦，不用了，谢谢。”
阿姨将咖啡杯端到了水池旁。伍烨突然灵机一动，跟上前去，问：“阿姨，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阿姨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回答：“十多年啦。我刚来这儿干活的时候，这儿还是家别的公司，后来换了一家又一家，大概三五年前吧，这家搬来了。”
“那您可以说是这儿的元老级人物了。”伍烨开玩笑。
“嘿，我这……打扫卫生还打扫成元老了……”
“阿姨，我跟您打听个事儿。”伍烨正经起来，“这家公司研究部门的大办公室里，有一个小玻璃房，那间房里的人，您对她有什么样的印象？”
阿姨将洗好的咖啡杯放到消毒柜里，擦擦手，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这个姑娘我印象还挺深，这儿的人好像都叫她杨总。感觉她年纪轻轻，管的人还不少。不过虽然管的人不少，却没见过她摆领导架子，总是对别人笑，挺亲切的。我去办公室里收拾的时候如果遇上她在，她还会跟我说声谢谢。”
“嗯……”这和伍烨对她的第一印象基本相符，“我听说差不多一年前，在她身上发生过一件大事。您有印象吗？”
“一年前啊？我不知道。我平时就是打扫办公室的卫生，和这儿的人都不怎么熟的。你要说和这姑娘相关的……我只记得她以前总是穿着西装，后来又不穿了，还戴起了眼镜，我还挺纳闷的。”
“噢……有这么回事儿啊。”大概是降职之后不用经常出席高管会议和重要商业场合了……伍烨心想。
“还有事儿吗？我该去打扫其他地方了。”
“没了没了，谢谢您啊！”
伍烨看了看表，刚下午三点半。杨凌这条线接下来要怎么查，他有点迷茫。
“小伙子。”保洁阿姨突然折返了回来，“我想起一件事儿。”
“阿姨您说。”
“一年以前，这家公司的确发生过一件大事儿。有个员工死了，当时还来了好多警察，我记得挺清楚。”
“死了？”伍烨警觉起来，“是命案么？”
“是自杀。我从他们平时的议论里听来的。”
“自杀？死者是个怎样的人？和杨凌有关系吗？”
阿姨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第四章 旧案
伍烨回到了吴总的办公室，让他帮忙找来人力资源部任职时间最长的员工小刘，把他带到会议室询问一年前的员工自杀事件。
根据小刘提供的信息，一年前自杀的员工是研究部门的一名研究助理，男，29岁。该助理无故缺勤两天且失联后，警方来到公司调查，同事们才知道他在家中服毒身亡了。由于毒药的来源是ICham公司，当时警方严密盘查了公司库房和相关员工，最终的结论是毒药是死者本人从实验室库房偷出的。小刘并不知道这件事和杨凌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回忆，当时警方确实有几次专门来找杨凌谈话。
请走了小刘，伍烨在会议室陷入了沉思。他产生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猜想：
那名员工会不会是他杀？杨凌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她是否具备极高的犯罪智商和反侦察能力，使得她在当年的命案和如今的失踪案中都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脑海中涌现出更多的疑问：
如果两个案子都是杨凌所为，那么她是如何杀死研究助理并伪装成自杀的？她的犯案动机又是什么？警方为什么会专门找她谈话？又是为什么排除了她的嫌疑？为什么在这个案子之后她便辞去了高管职务？而且，研究助理的案子，和穆远宏失踪的案子，背后是否有联系？
思考着，伍烨望向天花板，无意中看到墙角处的监控摄像头，他盯着摄像头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这时他的手机闹铃突然响起，五点快到了。
伍烨向研究部门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左看右看，观察楼道间是否有摄像头。走到研究部门办公室跟前，他在斜对面的墙角上发现了一个摄像头。走进办公室，他在天花板墙角也找到了摄像头。
伍烨看了看表，此时刚好五点，但研究部门的办公室里还是空荡荡的，可能研讨会超时了吧。他径直走到杨凌的“玻璃房”办公室，坐在了办公桌外侧的椅子上。
伍烨的目光扫过杨凌的办公桌，桌面摆放着一些文件和文具，乱中有序，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连一般会在办公桌上看到的家人的照片都没有。在众多物品中，伍烨注意到了上面写满了字的台历，他拿起来翻了翻，发现几乎每个格子里都被日程填满，除了文字还标记着一些符号，可能是格子太小写不下那么多字吧。这些符号似乎是有规律的分布在一个月之中，但伍烨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研究部的员工们开完研讨会陆续回来了。杨凌最后一个走进门，她看到了在玻璃房里等待的伍烨，捋了捋头发，扶了扶眼镜，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杨凌坐到办公桌前，把手头的文件放在一边：“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我也没闲着。”伍烨笑着说，“这个透明的办公室，很有意思啊。”
“噢，是我自己设计的。”杨凌透过玻璃看向大办公室，“我和团队说，我的管理风格是公开透明，开诚布公，我将这个理念融入到了办公室的设计上。”
“公开透明，开诚布公，确实是很重要的。杨总对属下如此，不知对集团上级是否也会如此呢？”伍烨似是话里有话。
杨凌面不改色，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一向以身作则。”
“好的，希望你能以一贯的态度来回答接下来我要提的问题。”伍烨展开了凌厉的进攻。
“贾总请问。”
“你辞去高管职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伍烨单刀直入。
杨凌的笑容僵住了一秒，她的眼神警惕起来，但很快便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我将辞职报告发给了董事会和人力部门，当时集团公司的对接人应该收到了通知呀。”
“是收到了。但是通知里并没有透露具体的辞职原因。”
“我想，公司有义务保护员工的个人隐私。”
“前提是，那真的是你的个人隐私。”伍烨步步紧逼，“据我查证，一年前，IChem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名研究助理自杀身亡。事发之后，警察多次找你问话。结案之后，你便辞去了高管职务。任何人，只要将这两件先后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就有理由怀疑你的辞职和研究助理自杀案有所牵扯。”
杨凌冷静的注视着伍烨，沉默了几秒，开口说：“如果是这样，我应有的结局会是被警察带走、被起诉犯罪，而不是辞去高管职务。”
“你的意思是，你的辞职和那起自杀毫无关系。”
“贾总，本着公开透明、开诚布公的原则，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毫无关系。”杨凌身体前倾，“但是，我觉得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伍烨身子后倾，双臂交叉于胸前：“那么，是怎样的关系呢？”
“如果您这么想知道，我就给您分享一下我的遭遇和心路历程吧。”杨凌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我二十六岁博士毕业，和朋友一起创立了IChem这家公司，将我博士期间研究的成果和专利进行商业化。我专门负责研究工作，两位朋友分别负责生产和市场。很幸运，我们的创业历程意外的顺利，拿到了一些天使投资，花很大力气搞定了几个关键客户，然后公司就像上了高速一样开始快速发展。作为联合创始人之一，我一手抓研究，一手抓管理，有时还要到处出差见投资人，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
“三年前，我结婚了。你可能知道，我丈夫就是远宏集团的董事长，他平时也很忙。度完蜜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见不着面。后来他提出，希望我能给自己减减负，我看IChem的发展渐渐走上正轨，也萌生了退居二线的想法。但我一直在犹豫，因为我从毕业就创立了这家公司，陪着它成长，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虽然我犹豫着，没有辞职，但是我也开始给自己减轻压力，比如减少出差、减少参与研究以外的公司管理事务、聘用资深的助理。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家庭生活中。两年过去……”杨凌深吸一口气，“也就是一年前，我怀孕了。”
“正好是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
“是……刚怀孕没多久，就发生了那起案件，自杀的那名研究助理是我部门的下属，警察多次找我去问话，想了解死者自杀的动机是否与工作有关。那段时间，我压力非常大，这起案件对公司的形象造成了一些影响，也有一些业务骨干因此另谋高就。可能是因为身体疲惫加上情绪不稳定，我在怀孕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流产了。”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伍烨的语气平缓下来，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都已经过去了。”杨凌喝了口水，接着说，“说了这么多，您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从高管职务上退下来了吧。”
“理解。辛苦了……”出于前刑警的职业习惯，伍烨还有想问的问题，但他意识到，在这个话题下再问下去，就超出了“集团公司领导”应该关心的范围了，“咱们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杨凌，我想问问，关于那个自杀的研究助理的事。”
“哪方面呢？”杨凌从刚才的话题里出来，似乎毫无情绪波动。
“他的基本资料，还有，工作中，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资料我应该能在电脑里查到。”杨凌打开笔记本电脑，“……他叫孟小路，1989年出生，2017年博士毕业加入IChem研究部门，担任研究助理。工作中么，他是个新人，负责的都是比较初级的工作，查资料、调仪器、记录实验数据之类的，印象中挺认真的，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平时工作压力大吗？”
“这很像当时警察问的问题。”杨凌回忆着，“相比于部门其他人，应该还挺大的。研究员们会负责各种研究项目，工作量虽然大，但是可以自己安排进度。他的话呢，当时整个部门就他一个研究助理，所有琐碎的工作都是他在做，事情虽然不重要，但是有时会很紧迫。据我观察，他一般是研究部门倒数第二个下班的。”
“倒数第一是谁啊？”伍烨好奇问道。
“是我啊，不然我怎么能观察到他是倒数第二呢。”
“说的是啊。”伍烨心想：我怎么问了这么蠢的问题。“他自杀的原因，莫非真的是工作上的压力？”
“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比较意外。虽然他总是倒数第二个走，但一般也在七点左右，而且周末从不加班。比起某些行业，已经算轻松了。我很难想象这样的工作压力能把人逼到自杀。”
“我听说，他自杀用的毒药是从公司偷出来的，是这样吗？”
“是。公司的产品会用到一些化学原料，其中不乏有毒性的。这些原料平时都存放在工厂，但也有一小部分放在这里的库房，来满足研究部门做实验的需求。警方来公司调查发现，孟小路从库房偷走了一种对人体有剧毒的化学品。”
“一般存放剧毒药品的库房，应该会有很严密的安防措施吧。为什么一个研究助理能把毒药偷出来？”
“您说得对。不过孟小路也是研究部门的员工，工作过程中其实不可避免会接触到做实验用的各种试剂。当然，在那之后，我们也吸取了教训，再也不把剧毒化学品存放在公司库房了。如果要用，研究人员需要通过严格的审批进行调度。”
“这种事情可不能发生第二次。”伍烨严肃的说。
“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管理。”
“接下来，我们谈谈集团穆董的事。”
“我丈夫？”
“对。集团派我来的另一个任务是从你这里了解一下董事长失踪一案的调查进度。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杨凌摇摇头：“警方一直和我说仍在调查之中，我没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你不着急么？”伍烨盯着她问。
杨凌微微一笑：“着急有用么？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生活和工作总要继续啊。”
“董事长失踪那天，你好像在国外？”
“对，我在美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回来才知道他失联了。他的秘书找不到他，还一度以为他跟我一起在国外。”
“你觉得他可能去了哪儿呢？”
“呵……”杨凌转头看了看屋外，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我以为他跑去某个情人那儿去了。过了一周，人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我怀疑他被仇家绑架了。到现在，连绑匪的消息都没有，我觉得，他可能出事了。”
“他有仇家？”
“我只知道有，但我不清楚细节。仇家这个说法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你知道他有仇家，也知道他有情人？”
“对。”杨凌冷笑一声，“一样的，我只知道有，但我不清楚细节。”
“这可能是你们的个人隐私，但我想问问，你不在意么？”
“在意有用么？”她再次反问，“况且，我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还有，贾总，您的问题确实触及隐私了。”
“不好意思。其实，集团也在动用一些力量寻找穆董，所以，如果你有任何线索，无论有没有告诉过警方，都可以提供给我。比如说，你所了解的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可能会找的人。”
“他外面的情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知道他有两个前妻，警方应该已经调查过她们了。我也想过，他会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然后逃到国外去了。不过我想警方应该会查到出境记录，除非他偷渡。”
“还有一件事，我了解到……”伍烨干咳两声，“虽然现在集团董事长由穆董的弟弟临时担任，但是其实你才是他的财产代管人。”
“作为配偶，被指定成为财产代管人很正常。”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起这件事，然后意识到，好像自己是在和集团背后真正的老板说话。所以，刚才若有冒犯，还请杨总见谅啊。”伍烨感觉再问下去，非但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自己冒充的身份可能都要暴露了，于是开始客气的收尾。
“不必不必，我只是暂时代管而已。”
“我没别的问题了，今天非常感谢。咱们能否留个联系方式？如果您想起什么和穆董失踪相关的事，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好的。”杨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
伍烨拨通了名片上的手机号码：“这就是我的手机号。有事随时联系。”

第五章 前妻
从IChem调查归来当晚，伍烨又给哥哥打了电话。
讲完了他的调查经过，伍烨开始抱怨：“我发现，还是以刑警的身份调查更方便。我现在啊，要是以个人名义去问话，对方能搭理我就不错了，要是冒充别的身份去问话，还得小心被识破，感觉束手束脚的。”
“谁让你辞职去读研的，现在开始想念警察的身份了？”
“可不是么，之前靠权力，现在都得靠技巧。但是也有好处，之前拿死工资，现在么，有机会大赚一笔，嘿嘿。”
“那你赶紧把案子破了，也让我这个拿死工资的羡慕一把。”
“借您吉言。对了，哥，我想拜托你帮我个忙。”
“什么？”
“刚才我提到，一年前IChem公司发生了一起员工自杀的案件，死者叫孟小路。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案件的详情。”
“你怀疑一年前那起自杀和一个月前这起自杀有联系？”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两个案子有某种联系。”
“行，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太好了，谢谢哥！什么条件？”
“别光顾着查案子，忘了妈给你安排的任务啊。”
“你放心，哥，后天我就去看表姐，我都跟她约好了。”
“记得别空手去。”
“一定一定！哥，你查到那个自杀案的资料就和我联系哦。”
“好，查到我就联系你。”伍阳的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挂了这通电话，伍烨马上打给了柳雪晴。
“嗨，雪晴，明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又是你呀……明天下午，我要去走访那个失踪案的关系人。”
“哎，哪些关系人？”
“有当事人的前妻，还有我们最近刚调查出来的情人。”
“啊，正好，让我搭个便车吧！”
“那可不行，让领导知道了我就惨了。”
“拜托啦，就当我是重要证人嘛，到时候我……咱俩一起破了案，功劳全是你的，领导肯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唔……”柳雪晴有点心动，同窗那段时间，她确实非常佩服伍烨敏锐的观察力和出色的推理能力。
“走访完了之后呢，我准备去找我哥吃晚饭。”伍烨抛出了杀手锏。
“啊，行啊，可以带你去！”
第二天中午，伍烨和柳雪晴在派出所附近的小吃店共进午餐。柳雪晴向伍烨介绍今天要走访的关系人。
“我们第一个要去的是叶女士家，她是穆远宏的第一任妻子。之前我们找她了解过一些基本情况，今天准备去深度访谈。叶女士今年36岁，和穆远宏育有一女，今年10岁。他们8年前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现在叶女士是一名家庭主妇。”
“叶女士36岁，穆远宏37岁，他们的女儿今年已经10岁了。这样看起来，他们结婚挺早的啊。”
“没错。他们在大学的联谊会认识，一毕业就订婚了。”
“8年前离婚……当时女儿刚2岁，离婚的原因我倒也有所耳闻，是因为穆远宏有了外遇。”
“对，叶女士收集到了前夫外遇的证据，起诉离婚，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离婚一年以后，她与现在的丈夫结婚。”
“她现在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现在的丈夫和她同龄，经营着一家新闻媒体公司。上次访问的时候，她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家，今天应该能见到。”柳雪晴看了看表，“好，咱们该出发了。”
叶女士住的地方也在临清路派出所的辖区，和穆远宏的居所只隔两条街道，也是高档小区，是一梯一户的大户型。柳雪晴之前来过，出了电梯之后，她驾轻就熟的在门廊换好了客用拖鞋。伍烨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结构的住宅，看到电梯门外竟不是楼道，还愣了一下。
两人走过门廊进到客厅。伍烨足足花了十秒时间环视了这间宽敞的客厅，装修风格是古典视觉设计和现代科技感的结合，低调中透着奢华。伍烨心想：就算拿到了穆太的酬金，自己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啊！
这天伍烨和柳雪晴的确见到了叶女士现在的丈夫和她的女儿，见到这两个人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对方。然后他们意识到，他们脑海中有同样的想法。
整个访问的过程，柳雪晴都有点心不在焉，她总是不自觉的关注另一个房间里小女孩和继父互动的声音。伍烨反而承担了大部分的讯问工作，他早些年的刑侦经验多少也派上了用场。
两人刚走出小区，柳雪晴就忍不住感叹：“天呐，那对父女，真的太像亲生的了！”
“唉，你看出来就看出来了，那么激动干嘛？我都被你搞尴尬了。”
“对不起啦……我真是太惊讶了，刚才我脑子里一直在推想当年发生了什么，都忘了问问题了。”
“推想有什么用？问对问题才能揭开真相啊。”
“哎？所以你已经问出来了吗？你刚才确实问了几个非常规的问题。”
“问出了一些，我也顺手在网上查到了一些以前的新闻资料，拼出了个大概吧。”
“给我讲讲吧，学霸！”
“讲讲可以，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
不远处正好有间图书馆，他们二人进去找了一个讨论间。伍烨站在白板前，画出一条时间线。
“我们从16年前，叶女士和穆远宏相遇开始梳理，他们在联谊会上认识，然后开始交往，大学毕业的时候结了婚。叶女士26岁时，他们的女儿出生，怀孕的时间应该在上一年。在这个女儿2岁的时候，叶女士抓到丈夫出轨，并起诉离婚。这是两人关系的时间线。
“我们来看另一条时间线，穆远宏职业生涯的时间线，这里有的信息是刚才叶女士告诉我们的，有的信息是我在网上查到的。穆远宏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家族企业，管理一家分公司，同时列席集团的董事会。”伍烨边说边画。
“唉，真羡慕呀，毕了业家里直接安排当老板。”柳雪晴吐了吐舌头。
“此时远宏集团还叫远涛集团，董事长是穆远宏的父亲穆鸿涛。穆远宏加入公司管理团队的前两年，掌管的分公司业绩非常出色。穆鸿涛认为他年轻有为，正逢上一任总经理退休，便任命穆远宏担任集团总经理。头一年，集团的业绩四平八稳，但是第二年就急转直下，被竞争对手抢走了不少市场份额，甚至一度亏损。这一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一年……叶女士怀了孩子。”
“对！经过了如此惨烈的一年，穆鸿涛换下了穆远宏，还亲自出山担任集团总经理，试图扭转颓势，但是之后的两年集团的业绩并没有明显好转。又是第三年，发生了转折，穆远宏再次上任，这一次，他力挽狂澜，用了仅仅两年，使集团扭亏为盈，逐步走上正轨。”
“好奇怪啊……既然之前已经把他换下去了，为什么又让他临危上任？”
“这个我从穆太那里听说，是因为当年穆鸿涛查出重病，需要卧床治疗，但是你记得么，那一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噢！”柳雪晴恍然大悟，“穆远宏离婚了！”
“正是如此。所以，把两条时间线放在一起，我们会发现，叶女士与穆远宏相遇、交往、结婚，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那她是为了什么呢？我查过，叶女士的父母虽然也是做生意的，但是和远宏集团并没有竞争关系啊。”
“不是父母。”
“是她现在的丈夫？可是她丈夫不是媒体从业者吗？”
“他丈夫本人在新闻媒体行业，但他同时也是长云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长云集团就是在远涛集团急转直下的那两年抢走他们最多客户的竞争对手。”
“我明白了！叶女士和她现在的丈夫本来是一对情侣，但是为了商业利益，叶女士潜伏到了穆远宏身边，获得他的信任，掌握了远涛集团的商业机密和竞争策略，然后把这些情报提供给长云集团。”
“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但是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来，这是很有可能的。”
“那穆远宏知道吗？”
“他很有可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应该会起诉。但他不但没有起诉，还一直在支付抚养费给自己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女儿。”
“唉。”柳雪晴叹了口气，“这么看起来，他也挺惨的。不过，这些往事，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硬要联系起来的话……”伍烨用手中的笔敲了敲脑袋，“我能想到一种可能。叶女士和他丈夫的住处，和穆远宏的住处，很近对吧？”
“对。”柳雪晴眨着眼点点头，好像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穆远宏离婚的时候，女儿只有2岁，从容貌上很难看出来是否是亲生，但是刚才咱们第一次见到那对父女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容貌的高度相似。那如果，某天，他们一家三口走在路上，碰巧遇到了穆远宏，或者被人拍到发给了穆远宏，那过去的事很有可能就会败露。他们可能面临被起诉的风险，甚至是法律的制裁。”
“哎，刚才叶女士说，还有收到穆远宏打来的抚养费。如果他知道了，应该不会继续付抚养费了吧？”
“只能说明在他失踪之前还没有停止支付抚养费，最近一个月的费用应该是财产代管人杨凌支付的。”
“也对……那不能因此排除这种可能性了。”柳雪晴看了一眼手表，跳了起来，“哎呀！要迟到了！”
伍烨也看了看表，疑惑的问：“距离约定的时间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吗？”
原来，穆远宏第二任前妻的住址离临清路很远，两人开车前往足足花了五十分钟。下了车，伍烨发现，表姐的住处好像就在这一片街区。这里是城区和郊区的交界处，和繁华的临清路不同，这里的住宅普遍老旧，街道都充满了乡土气息。
“反差真大啊。”伍烨感叹，“这家之前你也来过？”
“我还真没来过，上次是同组的小赵来的。据他说，这位严女士……嗯……怎么说呢，一言难尽。”
严女士住在一栋墙壁布满爬墙虎的小楼里，伍烨和柳雪晴爬了四层楼梯，在三扇门中找到了她家的门。这是一扇简陋的木门，没有猫眼也没有门铃。门里清晰的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柳雪晴敲了敲门，自报身份。
“吱呀”一声，门开了。严女士给她们开完门，并没打招呼，转身走回了客厅，靠在沙发上不说话。伍烨进了屋，飞快的环视了整个房间。这是一间简陋的一居室，一进门就可以一览无遗，室内采光不太好，装修和家具都透着一股凑合将就的气息。伍烨悄悄探头看向卧室，看到了在里面哭泣的小女孩，她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但严女士丝毫不为所动。
和叶女士的家一比，伍烨感觉好像从科幻片穿越到了八十年代的老电影。
“严女士？您好……”柳雪晴走近，小心翼翼的试探。
“警察是吧？坐。”严女士指了指一旁的折叠椅。
伍烨和柳雪晴自己搬过椅子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会很艰难。
“严女士，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做。”
柳雪晴注视着严女士的眼睛，她看不到一丝的情绪。小女孩的哭声仍在继续，三人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开始了对话。
柳雪晴开始例行的询问，严女士每个回答都不超过一句话，表情冷漠的让人发憷。
伍烨一边听着，一边暗中观察房间各处。他注意到茶几上来自银行的账单和垃圾桶里的废弃彩票。
柳雪晴问完了常规的问题之后，伍烨接了过来。他看向卧室，语气随意的问：“小姑娘多大了？”
严女士出现了第一次表情变化——皱了皱眉：“五岁。”
“噢，快上小学了呀。”
严女士抿抿嘴没说话。
“这年头，孩子上学以后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伍烨自言自语。
严女士低头瞄了一眼茶几上的账单，脸色更加阴沉了：“你们问完了吗？”
柳雪晴转向伍烨，伍烨见严女士一副拒绝合作的态度，只好摇了摇头：“我没问题了。”
“谢谢您的配合。”
在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车上，伍烨在笔记本上还原了刚才在图书馆绘制的时间线，在上面做起了补充：“叶女士和穆远宏离婚八年，严女士和穆远宏的女儿现在五岁。”
“严女士和穆远宏是在八年前结的婚，三年前离的婚。”柳雪晴开着车回忆说，“他们离婚时女儿才两岁……可怜的孩子……”
“这么看起来，穆远宏前脚和叶女士离婚，后脚就和严女士结婚了。三年前认识了杨凌，同年就和严女士离婚了。他还真是没有空窗期啊。”
“渣男。”柳雪晴恨恨地道，“这种人失踪了倒好，还能少祸害几个人。”
“哎，你这可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应该有的心态。”
“我只是说出我的真实想法。”柳雪晴叹了口气，“该查还是要查啊……对了，他这两个前妻，现在的生活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嗯，第一次离婚的时候，穆远宏被叶女士抓住了出轨的把柄，支付了高额的赔偿款，还一直在支付非亲生女儿的抚养费。第二次离婚的时候，穆远宏虽然也有外遇在先，但是严女士并没有掌握证据，而且她自己在婚姻中也有过错。同时，在穆远宏和严女士结婚的时候，两人做了婚前财产公证，所以离婚后严女士能得到的，几乎就只有女儿的抚养费而已。严女士没有工作，这份抚养费是她和女儿两个人的生活费，过的拮据也是迫不得已。”伍烨根据刚才访谈获得的信息和从穆太那里获得的信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说严女士在她和穆远宏的婚姻中也有过错？她刚才有说吗？”
“她没说，某知情人士告诉我的。刚才在她家我也看到了证据。”
“什么过错呢？”
“你说，有没有什么事，比养孩子还要烧钱？”
“唔……”柳雪晴想了想，“养情人么？”
伍烨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还有另一件事，就是赌博。严女士喜欢赌博。”
“呵，这么一说确实挺像。”柳雪晴停下了车，“我们到了。”
伍烨向车窗外看去：“这是哪儿啊？”
“这里是一家影视基地，根据证人提供的线索，穆远宏的一个情人在某个剧组演戏，今天应该能在片场找到她。”说完，柳雪晴发了一张照片到伍烨手机上，“她的照片已经发给你啦。”
伍烨看着照片心想，这应该就是穆太说的那个十八线艺人了。
两人下了车，沿着影视基地的主干道一路搜寻，问了一路也没找到这个人。就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柳雪晴无意间从一个小路口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台阶上抹眼泪。两人上前细看，正是照片上的女孩。
柳雪晴暂时没有亮出警察的身份，假装路过的游客，递给她一包纸巾，关心的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女孩边擦眼泪边说，在这里游荡了一周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配角的工作，刚刚却被导演炒了鱿鱼。柳雪晴安慰了几句，女孩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之前和有钱人交往，吃穿不愁，那人最近却消失了踪影，自己也断了经济来源，不得不重操旧业来片场找工作。
伍烨见时机合适便走上前去，自称是一名私家侦探，如果女孩愿意配合提供线索，他可以试着帮她找到失踪的有钱人。女孩喜出望外的答应了，她把柳雪晴和伍烨带到影视基地的一间咖啡厅。
柳雪晴路上好几次给伍烨使眼色，对他的处理方式不满。伍烨接收到了她的讯息，用手机给她回复了一条消息：“你放心，咱们这么问出来的东西肯定比警察问出来的多。”
果不其然，在咖啡厅，伍烨给女孩点了一杯菜单上最贵的饮品，然后开始问有关“有钱人”的各种问题，那女孩毫无防备之心，问什么答什么。她名叫于琪琪，和有钱人交往了快一年，知道对方有妻子但不在乎。她给伍烨看了有钱人的照片，并说他自称莫永俊，伍烨一看就认出来那人就是穆远宏，他只不过对琪琪用了假名。于琪琪说，她和姐妹平时会去一些有钱人经常出没的场所附近，制造“艳遇”的机会，她和莫永俊就是这么认识的。莫永俊告诉她自己是做生意的，每个月都会约她几次，送她一些昂贵的礼物，还给她打了些生活费。他们之间一直都用电话联系，从来不留下文字记录。他们也从来不合影，她手机里唯一一张莫永俊的照片还是她偷拍的。从半年前开始，莫永俊开始减少约见的频率。琪琪猜想他可能有了新的对象，好在生活费还是没有断，因此她也没什么怨言。但是过去的两个月里，莫永俊不但没有联系她，连生活费也不给她打了。她给莫永俊打电话也总是打不通，之前的钱花完了，迫于无奈，她只能回归老本行。
“之前你们的约会有什么秘密根据地吗？”伍烨问。
琪琪说了几个地方，位置都很偏僻，远离市中心。她补充道：“这些地方我最近也去蹲守过，没有遇到过他。”
“他妻子知道你们的事儿吗？”
琪琪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知道，但是有位他的长辈好像知道。不知道是谁，我也是从他说的话里猜的。”
那大概就是穆太了。伍烨心想。“你知道他有其他的女朋友吗？”
“怎么说呢……我有这种感觉，但是不确定。他……他藏得挺好。”
“他失踪以后，”柳雪晴发问，“你没有报警吗？”
“报警？”琪琪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他只是不想理我了，躲着我，我不至于报警吧？话说，你们问也问了，能不能帮我找到他啊？”
伍烨心想：现在警察都在找他呢。他说：“好，我们试试看，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他把写着自己号码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号码，你也留个电话给我，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会告诉你。如果你想到什么新的线索，就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