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林彩晨摸到了聂小倩的手，当下便顺藤摸瓜抱住了她的腰肢，言语带了几分急切：“小倩，我们快点上去，不然燕大侠一直看不到我们一定会担心的。”


漆黑又狭小的空间，这简直是情侣感情升温的好地方，现在就走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如果不是眼下情势紧迫，聂小倩还真想就和她困在这里了。


听着她的话，聂小倩当即抱着她向上飞去，不过快到出口处却发现那处被挡住根本出不去，只得踩在井壁上攀附着，用力搂紧了林彩晨的腰，“你身上还有‘大将军到此符咒’吗？兴许用这符咒就可以出去了。”


“有。”这张符咒正是那天燕赤霞给她的，她收集保管的很好。


“我送你上去，你将符咒贴在那块舌头上！”


“我……尽量试试！”林彩晨听到舌头两个字，顿了一下，没办法想象长长的舌头在地上蔓延，遮住井口的画面。


聂小倩见她拿出了符咒，立即闭上了眸子，强忍着符咒的威压，迅速向上飞去。


急流在林彩晨的脸上吹拂着，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眸子，当急流的空气变缓，她这才隐约看到了一块长条形正在蠕动的肉状物。


估计这就是聂小倩所说的“舌头”了，舌头上的纹路发着淡淡的光亮，黏腻非常。


林彩晨被那恐怖景象看眯了眼睛，捏着符咒，咬紧牙关，狠狠得贴在了舌头上。


顿时舌头被符咒灼烧的炸裂开来，淋下了一道不明液体，下意识抬手捂脸，不明液体便粘在了她的手上，那种感觉倒不是多痛苦，就是心理伤害更大些。


出了这井底，俩人这才重新见到了燕赤霞。


此时此刻燕赤霞脸上也满是树汁流淌着，浓浓黄黄的，见到了他们俩人，欣喜开口：“你们终于出来了，可把我担心坏了，这次可要跟紧我！”


情势紧急燕赤霞顾不上说废话，继续向前飞行，连发了十几掌，砸向了那不断向他们蠕动的舌头树藤。


无数粗壮如大腿的树藤宛如一个个触手从沙地上钻出，那姿态万千仿佛一条条蟒蛇在沙地上乱舞；无星无月的天空黑云笼罩，整个世界唯有东方一角是亮的，泛着淡淡的鱼肚白。


林彩晨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来，使劲掐了掐自己的面颊，这般景象简直比梦境还要虚幻。


只是她来不及感慨，顷刻间，便有一段树藤从地底钻出，与其他乱舞的树藤不同，它直直射向了林彩晨。


聂小倩大惊，连忙祭出白绫来挡，只是她法力微薄，如何挡的住这千年树妖的法力。


林彩晨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要命丧于此了。


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倩见白绫被搅碎，当即抱着她转换了位置，俨然是要替他挡住攻击。


这时，一道青紫色的身影却是飞快的挡在了聂小倩的身前，硬生生替她受了这一击，当即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迅速向地面跌落。


“小青姐姐！”聂小倩心焦大喊，拉着林彩晨向小青奔去。


树藤却是再次袭来狠狠打向了两人，当即，两人被这一击打散，林彩晨从半空中坠滚在地。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跌落的高度并不是很高，大概只有五六米的样子。


不幸的是，她的头磕到了一块石头，顿时涌出潺潺血迹。


那种快要被撕裂一般疼痛，让她疼得仿佛快要背过气去，眼前猛的一片漆黑，一连过了好几个呼吸，视线才渐渐恢复，她抬手摸了摸受伤的地方，已是湿漉漉一片血迹。


头疼的过于厉害，五感也被疼痛所占据，紧接着如同走马灯一般的记忆飞速的涌进他的脑海里，刺激着她的感官，终于让她承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原来——


她是林彩晨，同样也是宁采臣。


……


这日，金华知府府上格外热闹，门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排着队说吉祥话，会说话的多说上几句，便可得了十几二十多个铜板，不会说的蹦几个成语来，也能拿四五个铜板。


当然，这样的好事也不是年年都有。


金华县知府姓宁，名宁都昌，年近四十，在陆陆续续生了六个女孩以后，终于得了个老来子。


这周礼也办的豪华无比，怎么喜庆怎么来。


宁都昌翻遍了各种文学典籍，这才给想了个好名字——宁采臣。至于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宁都昌后来回想也说不上来，因为采臣两个字并不是成语也不是词语，没有出自任何一个典籍。


不过意外的好听且自带有一份文人的韵味。光听着这般名字，脑海里便能浮现出一个翰林学士的模样来。


一家人也都夸这名字起的好。


“采臣采臣，听着便是一个位极人臣的名字，真是不错呢。”


六个身高不等打扮工整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围着一个婴儿床，小婴儿长得白嫩净秀，一双大眼睛水澄澈水灵。


“二姐说的很对，而且弟弟看起来这么可爱，长得这样俊气，长大了说不定可以当尚书郎呢。”


林彩晨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在被子里反复摸了摸自己的裆部，那里分明是空空荡荡，心中惊讶万分，她分明是个女娃娃，怎的硬生生给她起个男孩名字。


还叫什么——等等，宁采臣？


“三姐，你看，弟弟的眼睛刚刚一下子睁的好大好圆，真是太可爱了！”这是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是她最小的一个姐姐，六姐。


“欸，还真的是呢！哎呀呀，看看看，弟弟向我看过来了，真的太可爱了！”已经出嫁回来庆祝的三姐，双眼冒着爱心桃，两只小手也轻轻的碰到了她的面颊上，戳了戳。


她万万没想到，以前在学校时总是被人调侃成宁采臣，现在穿越了竟然真的起了个名字叫宁采臣。


听着几个姐姐对她日后未来的规划，忍不住长叹息以掩涕兮。只怕是以后不一定会成为X点爽文主角，却是铁板钉钉的成为聊斋志异主角。

第二十章




等她再大几岁，长到了四五岁可以胡乱跑步的时候，她才意外得知她的父母为什么把她当男孩养了。


她出生时正好来了个得道高僧，说是可以算命运知天数。


宁都昌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算算什么时候能够添个儿子。


高僧手指一掐，信口道：“男孩女孩都是一双一双生的，上一个生了女孩下一个就还是女孩，同理上一个生了男孩下一个就还是男孩；只要先将这胎女孩当男孩养，那么下一胎就能招一个男孩子过来了。”


连生了七个女孩的宁都昌，对此言论深信不疑，连连点头，当即回去便要将这女孩当男孩养。为了做戏做全套，除了他和妻子另加几个接生婆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知道以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得知是这样的理由，林彩晨一时间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说，实在是让她无力吐槽。


封建社会的重男轻女封建迷信真的是一应俱全，不是一个两个这样，而是全体社会皆是如此。


而真的当她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她那生了七个孩子的娘亲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宜再生育小孩，他的知府父亲便纳了一个年轻的小妾，关键是这个小妾的人选还是她那娘去亲自挑选的。


这实在是让她看得目瞪口呆，只是这些震惊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震惊。她的几个姐姐们对此表示理解，并相当欢迎姨娘的到来。


到了六岁时，林彩晨便开始上起了学堂，教的无非是启蒙文章，三字经急就章之类，更深一点便是千字文。


就在她长到六岁半之时，姨娘生了一个男孩子，养在她母亲的膝下，起名为宁玄结。


当家中终于来了一个男孩的时候，她以为她不必再扮作男装了，却不想他的父亲仍是让她着男装，仍是让她继续上学堂。


这天她便碰巧在门外听到了自家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


按照他父亲对她母亲的说法是，他想试试女儿的不同培养方法。宁都昌生了七个女孩，前六个都培养得乖顺可爱，善女工懂琴棋，这一个女儿大概也是人生中最后一个女儿，他想换个方式养。想将她从小当作男孩养，等长大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和心性。


林彩晨门外听着这些话，得知继续让她上学堂时，心中既是惊讶也是喜悦，自然也有几分吐槽，敢情您当这是在游戏里练小号呢？


“女孩家当男孩子养，读那么多书，这不好吧？”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氏，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行。


“怎么不好了，多读书开眼界，对思想和未来都有好处，其实我一直都认为女人也应该和男人一样多读书，若是咱们女儿以后成了个李清照那般的文学大家，那我以后也说不定还能在历史上被提上一笔。”


“老爷净会说笑……”


后面这几句话，却是让站在门外的林彩晨听得微愣，让她第一次对她的父亲改变了看法，打破了她脑海里的一个固有印象，好似一副破旧的图案上添了一抹新的亮色。


……


当启蒙学完后，夫子便给她带了一本《诗经》让她背诵学习。


夫子姓甄，名甄玉存，是个秀才，看起来约三十五六的模样，下巴蓄着一小缕青青的公羊胡子，一读起书来便一手捋着胡须皱着川字眉。


待她问及诗经里写的是什么意思时，他便开始含糊其辞地解释起来，林彩晨听着他瞎扯，也觉得怪有意思的，她心中其实也明白《诗经》这种反映了周王朝五百年间社会面貌风俗的作品，一个明朝人又怎么能够理解，更何况还是学了半吊子的。


夫子虽然学术一般，却是写得一手好字，声称正是因为这一手好字，举人老爷看到了啧啧称赞，也是相当地喜欢他，把自家女儿也许配给他做妻子。


林彩晨的字也写得不差，但是用毛笔字只能说得上是工整，没有歪胳膊断腿，看起来不丑。


想到一个工整的字体，还有这种威力加持，林彩晨索性便一心和他学起书法来。


待她长到了十岁去书院读书的时候，她的弟弟也有五岁，开始了启蒙学习，甄夫子便改教起宁玄结。


而她最小的一个姐姐宁泷也有十六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前世的林彩晨喜欢写日记，这一世的她也同样如此，只是她的日记不记三样东西，分别是当天的心情、前世的东西、自认是秘密的事。她仅仅记载当天发生的重要事情，没有则不记。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可不理解日记这种东西，难不保不会被人翻阅到，只要一想到有人看自己的日记，还是带了情绪带了秘密的日记，那感觉简直可比当众处刑。


于是更多的时候，日记本更像是一个备忘录一般的存在。


待她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日记本也换了四五本了，只是这四五本几乎每一张纸便会记四五天的内容，很少有一天记日记会超出五十来字。


而当她第一次写超过五十来字的日记，却是改变她此后命运的一篇。


——万历四十三年九月三十号，天大雨，气温凉。


七日前，父亲宁都昌乘船出游，不幸船沉而殁，皇帝下令彻查死因，却不曾想揪出了一条贪污受贿的线索。


经锦衣卫调查表示，家父作为主犯，受贿两千万两白银。


明法典——枉法赃，八十两绞。受贿两千万两，皇帝当即下令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甚至包括上上下下的家奴家仆。


父亲向来居行勤俭，丫鬟婢女亦是如此，家风向来以节约为荣。父亲为官多年却仍是两袖清风，家中田地账本并无添置，行为处事光明磊落。


此案疑点重重，断案草率，父亲是被冤枉的，真正的贪污受贿者仍是逍遥法外。


当她写完了这篇日记时，整个破旧的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昏黄的羊脂灯光芒摇曳。


屋外狂风呼啸，不多时又是倾盆大雨锤砸而下，砸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噼啪声响，漏了一个洞的屋顶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淅沥沥的向下滴着水，将本就凹凸不平的泥地浸湿。


透骨的寒意袭来，令她不禁裹紧了衣服，蜷缩着蹲坐在了一方寒塌上。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满是白色的封字条，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她想寻求真相，她想还她父亲一个真相，她想复仇。


整个家族近七百多人，尽数惨遭厄运，只她被一个十六岁的家仆顶替了身份，从而活着逃了出来。毕竟众所周知，宁家大少爷是个男孩子，那些个锦衣卫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换了女装，伺机逃脱了追捕。

第二十一章


微凉柔软的手掌在她的脸颊抚过，滑过她的眼角，替她擦去了大片水泽。


“燕大侠，你看宁公子他怎么哭了？这眼泪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一样。”


“可能是疼的吧，那脑袋上的伤口正好开在了之前的旧伤上，旧伤加新伤，想不疼都难。”


“旧伤？”


“你看他额头边缘这里，很显然不久之前才磕到过一次头，还没有好全。”


“燕大侠这符咒灰管用吗？敷在伤口上……”


“只能暂时止血，等去了镇子上，你再去弄点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给他。”


听着周边越来越清晰的谈话声，额头上的疼痛感也越发的强烈了起来，林彩晨颤巍巍的抬手捂住了头，睁开了眸子。


“宁采臣，你这手可别搭在额头上。”燕赤霞急的直呼起她的名字来，忙把她的手拿下去了。


听着燕赤霞喊自己宁采臣，一时间让她恍惚了片刻。脑海里的记忆历历在目，清晰无比，这个名字被称呼了十八年之久，可那时候，她总是管自己叫林彩晨。


现在，宁采臣这个名字仿佛就此生根发芽，与她融为一体。她是林彩晨，也是宁采臣，一朝梦醒，命运加身的时候，她又该怎么能拒绝。


此时此刻她正趴负在燕赤霞的背上，浑身无力的她，微微睁开了眸子，四周仍旧是一片黑暗，强撑着一点力气，忍着剧烈的头痛开了口：“我们还在兰若寺周围吗？”


“当然是了，你这书生，不是明知故问吗？”一旁的小青见小倩一脸担忧的模样，对待她总是拿不出好语气来。


“我刚刚昏过去了多久？”


“宁公子没有昏迷多久，也就大概一盏茶的样子，姥姥方才已经被燕大侠的法力镇压在了兰若寺旁，现在已经没事了。”聂小倩见他眉间总是皱着，以为他是担心目前处境。


“那就好。”


他在记忆里过了十八年，却不曾想现实中不过仅仅十来分钟。往事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涌现，酸甜苦辣一时齐齐涌上心头，泪水很快再次盈眶。


回忆中的画面声音一段一段的在脑海里交错放映回响着。


——弟弟现在才十岁，就长得这样好看，你说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媳妇呢？


——若是咱们女儿以后成了个李清照那般的文学大家，那我以后也说不定还能在历史上被提上一笔。


——写的一手好字是很有用处的，在科举考场上，写的一手好字更容易评甲等。我老丈人就是看上了我写的一手好字，这才将爱女嫁给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父亲那个吃桃都要分一半的人，怎么会贪污受贿两千万两白银？弟弟，姐姐不想死，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弟弟，你说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十四岁没有任何地位权势的普通女人。


每次做了噩梦，在破旧的被裘里醒来，她都会点亮灯盏努力读书，女扮男装考取功名。


为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朝为官，将那冤案彻底调查清楚。


聂小倩见她一声不吭，只趴在燕赤霞肩头默默流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咬了咬唇瓣，递给她一方手帕：“伤口疼的厉害吗？要不要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听故事就会好些的。”


宁采臣接过了手帕，擦了擦眼角，咬了咬内腮，强忍着淡淡笑了笑：“谢谢你。”


聂小倩见他无心听故事心情低落的很，便也作罢。


几人顺着燕赤霞手中的司南一路向前飞着，看着越来越稀疏的树林，便说明快要到了黑风林边缘。


待到了黑风林边，小青便停了下来，不肯再走了。


她的骨灰早就洒在了这片树林里，寻不着踪迹，她也早就同这片树林融为了一体，也再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小青看着同样停下来的小倩，同她摆了摆手：“小倩妹妹，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来生好好做人，祝你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一生幸福美满。”


“小青姐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小倩上前抱了抱她的腰，就像是以前那样。


“我会的。”看着她的面容，便让她想到那些旧时光。


……


“小倩，你怎么又待在这湖底里了，让我好找。”


“为什么只要我一思考到善恶，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谁让你想这些的？”


“那个读书人，他骂我善恶不分。”


“他已经被姥姥吃了，再也骂不了你了，你想这些做什么？读书人不也说难得糊涂么，来来来，我们去泡澡吧，我可是弄了不少牡丹花瓣。”


“小青姐姐，我厌倦了这里。”


“看吧，湖底待久了，能不厌倦么。”


“小青姐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想离开这里，我投胎转世了。”


……


小青看着怀里的小倩，那些对话声声回荡在耳畔，她的手臂紧紧的拥紧了她的腰，好似再也不想放开，只是现在这不就是她一直所期待的吗？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放手呢？


道别总是一件难受的事情，看着聂小倩飞远的身形，小青笑了笑，向着树林深处飞去。


只是还未飞走一段距离，身形便越发的模糊透明了起来，直至彻底消散。她的魂力已经用尽，姥姥的那一藤鞭直直让她三魂散了一半，勉强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


燕赤霞骑在马背上载着宁采臣走了一段路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黑风林。


“燕大侠怎么忽然停了？”


“书生，以后这兰若寺倒真是成了个清净的地方了。”顿了顿，燕赤霞不禁懊恼了起来，“这以后兰若寺没了鬼，不得热闹起来了？哎呀，失策失策。”


“那以后燕大侠还住不住兰若寺了？”


“有人的地方，我是没有兴趣的。”


“那燕大侠不住这里了，我以后要是想找燕大侠唠嗑了，又该怎么找你呢？”


燕赤霞微楞了一下，这种被人挂念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了些，不过却也并不讨厌。


为什么要被人挂念呢，他明明不喜欢与人相处的。


燕赤霞扯着嘴角倔强的笑了笑：“以后就算了吧，你我萍水相逢，还是缘来缘去的好。”


说着说着，马儿便走到了一条岔路口，燕赤霞当即翻身下马，将马匹留给了他。


两人在一条岔路口开始分别，一条通往郭北县，一条通往荒郊野岭，在此处分别，便也是再见，再也不见。


黎明前的黑暗散去，东方的天空顿时一下拉开了深蓝的天幕，破晓即将来临。


离开了兰若寺已有许久，聂小倩却是转身进入了他背篓里的骨灰坛中。


见她没有去投胎转世，而是回了骨灰坛里，宁采臣带了几分紧张和疑惑不解：“天就要亮了，小倩，你不去投胎转世吗？”

第二十二章


这里是黑风林与郭北县的交界处，正是一块芳草萋萋的山谷，宁采臣驾着马忍着头痛，停在了这里，意图已经很是明显了。


她想在这里与聂小倩做分别，她想将聂小倩的骨灰埋在这里，让她去投胎转世。


如果聂小倩投胎转世了自己就可以回家了，那么便可以早早地结束这一遭悲惨的命运。


如果小倩投胎转世了而他仍是不能回去，那他就继续上京赶考，努力向着仕途发展，以便有一天可以查出真相，洗刷冤屈，复仇雪恨。


“我好像暂时没办法去投胎了，方才我的面前没有路，只有当面前出现一条通向冥府的路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去投胎。”聂小倩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些。


“是因为骨灰坛没有入土吗？”一直背着一个骨灰坛总是不太好，哪怕那个骨灰坛很小巧。宁采臣只想着尽快将这玩意放在它应该带的地方。


“与这个没有关系，小青姐姐告诉过我，一般只有三种情况下，才没办法去投胎。”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惆怅，在背篓里传出来，“一是怨气难消的厉鬼、二是骨灰坛被控制的、三是魂魄不完整。”


宁采臣听着只觉得奇怪，很明显小倩并不是怨气难消的厉鬼，至于魂魄不完整就不能去投胎了，这样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按照你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你需要找到那片属于你的一缕残魄，才能去投胎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宁公子，你可不可以带着我的骨灰一起走，带着我一起去寻找我的那缕残魄。”聂小倩的话语带着恳求，那种含着撒娇的语气，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可是，我随身带着一坛骨灰，总是有诸多不便的。”


在她失忆的时候，她以为她只是穿越到了一个名为宁采臣的人身上，这个世界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就是一场邂逅，她时时刻刻只想着早些离开这个世界，她以为帮聂小倩投胎完成剧情就可以回家。


只是现在她恢复了记忆，记起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十八年时光，对于回去的念头已经并不强烈强求了。


现在对于聂小倩是否能够投胎，她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了，只想着一切随缘了。


“宁公子，我给你绣了一个锦囊，你用锦囊装一些骨灰，随身携带就好了，你可以将骨灰坛里剩余的就埋在这里。”聂小倩也觉得随身带着一个骨灰坛确实相当不方便，忙提了个建议，虽然只带着一锦囊的骨灰，会消减她的魂力，但是只要跟着她一起，这些也不算什么。


带着小小的锦囊总比一个骨灰坛好太多了。


“你这个提议很好。”宁采臣翻身下马，将背篓放下，随手寻了个趁手的木棍，找了一处坐北朝南的背风坡便开始挖掘起来。


直直挖到了天亮，阳光直射时，一个墓坑便挖好了，打开了骨灰坛，只见内里装有满满一坛白灰色的骨灰，以及一个红色的锦囊，当下便用这个锦囊装了一袋骨灰，系紧，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怀里内衣口袋，这么个小东西，放破旧的竹制背篓里，她也怕洒了破了。


将骨灰坛放进去，盖上一层沙土，随后推了个坟包。


环顾四周，不禁宁采臣叹了口气，这荒郊野岭，也寻不到一块木板可以充当墓碑。


宁采臣想了想，砍了一段竹子，刨开几块并在一起，勉强成了一个平面，刻上聂小倩的名字，这才大功告成。


当她将聂小倩的骨灰分了一些装在了锦囊里后，这一路上便没怎么听见她说话了。


也许是太阳出来了，鬼魂也要准备睡觉休息了，这种昼伏夜出的作息，倒是像极了她以前养的一只猫咪。


进了郭北县城，她第一时间便将这匹好马卖了个好价钱，足足卖了有六两银子，这个县城的人各个精得跟猴一样，这六两银子，花了她好几个小时的口舌售卖，也算是来之不易了。


得了六两银子，她便没有再去客栈住个几天就罢。她找个一户人家，租了个没人住的小屋子，租了三个月的时间。房东嫌弃她租的时间短，说要她多付两个月的租金，听着这话，宁采臣转身便走，房东见她要走，连忙又陪着笑脸将她拉了回来，说只多付一个月的租金就行，实在不行就半个月，只能半个月。


屋子里四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也积攒了许多，想必只怕这个小屋子她不住，便没人来住了。若不是这屋后竹林，屋前小溪桃柳，环境不错，月租金也便宜一点，她早就跑了。


问及房东这屋子为什么租不出去，房东陪着笑脸就说要请她吃点心，转移话题倒是快得很。


那租不出去的原由，无非便是死了人又或者闹了鬼，这些对她而言都没啥可怕的，毕竟她也算是“与鬼共舞”了。


四个月的租金足足花了三千六百文钱，近三两半银子，剩下的四百文她去添了一件衣裳，又去买了好些饼子馒头，自己买了个陶罐，弄了些白菜萝卜好自己腌制酱菜。


所幸的是现在正处于明末时期，辣椒也刚好传入中原，市集上也是可以购买到辣椒的，腌制了一罐带着辣味的泡菜，可以说是在这艰苦的日子里唯一的一点安慰了。


晚间学习困了，也可以学着鲁迅，把辣椒当成巧克力棒嚼一根，瞬间精神抖擞。


于是当她晚间点着一盏小灯，写小说写的困了的时候，她便从一旁准备好的碟子里用筷子夹了一根用清水简单煮过的红辣椒，嚼了一根。


这时候没事干在房梁上挂了个丝带绑着荡秋千的聂小倩便飘下来，撑着下巴看着她吃辣椒，看的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贝齿咬着食指指弯，被她这番刻苦的精神震惊到了。


“宁公子，要不去休息睡觉吧？现在已经快要到凌晨了。”


“我再写几页，写完了就去睡觉。”顿了顿，宁采臣看了眼她，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还是有些尴尬，现在笔下正是写到了精彩的时候，也涉及到了船戏。不着痕迹的拿一张白纸盖住了写完的稿纸，揉了揉眼睛，继续写了起来。


见宁采臣继续忙了起来，也不再与她搭话，当下又重新坐在了秋千上，慢慢荡着。


只是心中仍是止不住的好奇了起来，她到底在写些什么？这么专心，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写诗经论语，见她来了，还偷偷盖住一点，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巧，但还是被她看见了。


尽管好奇，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每个人都有些隐私，她也不是那么热衷偷窥别人隐私的。


这个屋子虽然白天已经被宁采臣收拾过了一遍，但是也由于时间不够，只是大概收拾了一下，当下聂小倩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便挥了挥手，使了个小法术，将整个屋子的灰清扫了一遍。


若是再以前，她使这个法术她不光可以将屋子变清洁，还可以顺便着将整个屋子整理了一遍，现在她便自己手动整理了起来。


将东西归类放置整齐，将物品摆在应有的位置上，将窗户关紧。


宁采臣见她忽然做起家务来，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也帮着她一起做了起来。


不过行李不多，购置的物品也不多，不过一会便全部弄好了。宁采臣也知道她用了法术，也有些羡慕这样的能力，不过一想到这样的能力的代价是死亡，她就没啥可羡慕的了。


将预定计划的工作量完成后，宁采臣便锤了锤背准备上床睡觉。


只是一转身，床上便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你不去锦囊里去休息吗？你这样占了地方我就没有处睡了。”这个床窄窄的，本就是单人床，聂小倩即便很靠里睡着，也依旧是占了挺大一块地方。


“没事，挤挤就好。”


就说她怎么一直盯着她，还一直劝她早些休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有点好奇，话说你一直这样现身稳定形态其实也会耗费魂力吧？那样岂不是会很累？”宁采臣坐在床榻边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言语关心自己，聂小倩心中微暖，如今她的魂力消减了许多，确实是比不过从前，不过现身而已也消耗不了什么，当下坐起身来，轻轻环抱住了她的腰，也将面颊靠在了她的胸前。


“宁公子，我现在不累，可以服侍宁公子休息。”聂小倩只觉得自己越发的喜欢这个温柔的书生，他与那些人一点也不一样，从来没有想着在她身上谋求好处，反而一心帮着她去投胎，是一个真正对她好，言行如一的爱她的人。


“你看我穷得很，从来没被人服侍过，也不习惯人服侍，你去忙你的就好了。”


“现在天气这么凉，我给你暖暖。”说完这个聂小倩忽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忘了，她一个冷冰冰的鬼魂怎么取暖。


场间气氛顿时安静了些，聂小倩咬了咬内腮，垂了眸子，也不再固执了，转身进了他挂在腰间的锦囊袋里。


见她忽然停了言语，回了锦囊袋里，忍不住微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的忽然低落的心情。只是人与鬼本身便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种差异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可以概述的。


现在小倩没办法立即去投胎，她难道要一直演绎一个痴心的书生，给她营造一个美好的梦境吗？


宁采臣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脑海里思绪复杂，睡意一时间也消去了几分。


本以为一切会按部就班的进行，将聂小倩送去投胎完成任务，便万事大吉。


却没有想到，现在聂小倩不知何时才能去投胎，而她简直就像是个渣男一样，欺骗了人家的感情。


她明白小倩现在对自己抱有的好感，只是她没有办法去回应这份感情。扪心自问，她不认为自己喜欢她。


难道就因为她被起了一个名字叫宁采臣，她就要去喜欢聂小倩了吗？


想到这里，宁采臣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


天尚未亮，她便醒了开始洗漱，随后继续是兢兢业业的写着目前在她看来糊口饭吃的行当。


在她失忆之前，她也有写小说，笔名晚来风，已经出过三本志怪言情小说，受众除了男人也包括一些女人，就在郭北县的书局里的架子上也摆上了一排她的书。


只是这个世道治安太差，环境太乱，劫匪盗贼横行。不丢了小命便是天大的运气了，一个人上京赶考，身单力薄路途遥远的，又怎么敢保证财产依旧安然无恙的挂在腰间。


在这路途上便被强盗将盘缠抢了去，若不是她聪明多做了准备，不将钱财全放在一处，不然也是早就怕饿死街头了。


白天少了聂小倩在旁与她搭话，时不时的纠缠，他便清净不少，便也趁着白天阳光正好的时候，加紧的写起稿子来。


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就早早的将洗澡水准备好，早早的就将澡给洗了，免得到了晚上聂小倩在的时候，不便洗澡。


聂小倩一直叫她宁公子，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满眼里都藏着一份喜欢。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宁采臣反而越发的不敢让聂小倩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性别，那种后果她有些不敢想。


对着聂小倩，她是始终抱着一份敬畏之心的。


晚上大概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聂小倩便准时现身，有时候帮她磨墨，有时候便给她做夜宵，每天晚上都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温柔贤惠又体贴，晚上到她要睡觉的时候，也不再像第一个晚上那样缠着她。


一连过了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是如此，宁采臣心中越发的内疚起来了。


这一晚见她又要开始准备打扰屋子，宁采臣连忙喊住了她：“那个……屋子我觉得挺干净的，应该不用再打扰了。”


“那宁公子要我做些什么吗？”聂小倩手上拿着一个变出来的鸡毛掸子，坐在了八仙桌的一边看着她。


宁采臣每天写字都在这八仙桌上，她坐一边，其余三个位置便都是聂小倩的，一会坐她左边一会坐右边，当然给她压力最大的，是坐她的对面，盯着一双水汪汪的含情目看着自己。


“咳咳，你不用做些什么，你就像之前那样荡秋千自己玩自己的就好了。”


“那样可多无聊啊。”顿了顿，聂小倩瞅了她正在写的稿子一眼，“见你天天废寝忘食的写这小说，不如我来做你的第一个读者吧，顺便给你评论一下？”


说着聂小倩看了眼那旁边放着的一叠已经写好了的稿子，见宁采臣摇了摇头，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缩回来了。


“你写着也是要给别人看的，给别人看和给我看有什么不一样呢？”说到这里，聂小倩忽然顿悟，眸子里带着笑意：“别人和我肯定是不一样了，是不是怕文章有错字写差了，想在我面前维护形象，所以才不给我看的？”


“……”听着她的误会好似越发加深了，宁采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稿子推给她了；你和别人是一样的，随便看。


聂小倩不以为意，本来她方才的话就是开玩笑说着，当下将稿子小心的一页页翻着。


翻阅稿子看起书来的她，倒是文静得很，宁采臣瞅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将这古装换成现代装，发髻放下来披散着或者扎成个马尾，再穿上一身蓝白校服，就分明是一个认真读书的高三妹子。


可惜了她错生在了这个时代，被早早的害死了。


想到了这里，突然发现她对她了解的太少了，她也只知道她叫聂小倩，去世的时候十八岁，一直待在兰若寺附近，其他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她的家人呢？她是被人害死的？还是……


越想宁采臣眉头便皱的越深，手中的稿子也有些写不下去了，看夜色已经很晚，当即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了。


毕竟她今天写了一整天了，也是疲乏的很，尤其是搞创作的，灵感往往很是重要，即便预先想好了大纲，该卡文的时候照样卡。


见她去睡觉了，聂小倩便拿着灯飞去房梁上躺着看了起来。


虽然宁采臣将这稿子大方的给她拿去看了，可是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就好似此时此刻老师正在批改她的答卷一样。


为了销量，她在写言情冒险之余，也写了点情色描写。就像一部卖座的商业电影，在精彩的剧情中，往往也会加入一些情色镜头。


不过所幸的是，那样的情节她写的并不多，而且基本上都比较靠后，她应该没有耐心看到那里。


这样自我安慰的想着，宁采臣躺在床上揉了揉肩膀，换了个姿势，开始安心睡了起来。


聂小倩将那盏灯悬空着，小心的翻起纸页来，只是她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个道士一心要斩妖除魔，不理解道士口中说的善恶，看着只觉得越看越迷茫。


当下一路向后速度翻着，跳过那些让她看不懂的地方，直到她翻到了这样的描写——小道士使了一把力气使劲推开眼前这个美貌的狐妖，可是却因为法力尽失，根本奈何不了她，一张俊脸在狐妖的撩拨下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