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从普洱带回些“月光白”。是散茶，其叶粗长，一旗一枪，一斤好大一袋。尝尝觉得不错，“己之所欲宜施于人”，便又买了十多斤，一以送人，二囤些自用。
便觉得好笑，因我是个粗人，一辈子没学会品茶。再贵的新茶、好茶，到我口中，与廉价的“高末”没啥两样，不过多花些钱罢了。
茶最适合解渴。顶着烈日行路，远远望到芦席棚下的暗影，脚下便轻快起来。紧走几步，果然是买大碗茶的。红褐的茶汤，两分一碗。咕嘟嘟一气喝完，须臾间遍体通泰，热气乏气一扫而空。
做体力活人容易渴，但偏在种地、出民工那几年没喝过茶。一买不起。一年到头，只年终分红能见到几个钱，其余季节兜是空的，哪有闲钱买茶。二没水壶。上工前喝足，捱到下工回来已成了习惯。热天中间渴得紧了，掬几捧井水痛喝一气，凉水解渴慢，直喝得肚子庞胀，一动就咣当咣当响。
一日过饲养室，喂牲口的老汉叫住了我。
饲养室八面透风，因怕牲口冻着，冬季点着炭火炉子。炉子上一天到晚炖着个小铁罐，里边熬着砖茶末子。
那铁罐是个奇物，今世没见过第二个。通体黝黑，圆溜溜像个没把的手榴弹，顶部中央有一小孔。茶、水由这里灌进去，煮好的茶汤由这里倒出来。没准真是个手榴弹的弹壳。
他用火钳夹着扑噜噜作响的小铁罐，把茶水倒进一个碗里，递给我。
我有些好奇，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熬出的茶汤是啥味道。
我谦让道，你喝么。
他说人老了，喝多了怕晚上起夜。
茶水很烫，我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别看颜色浓得发黑，没一点儿应有的苦涩。想必不知已添过多少回水，色香味三样只剩个色了。
他说，多好的马茶。
我说，嗯，真香。
他听了很满意，吸着烟锅，与我扯起一段古经。
有个财东酷爱喝茶，竟至喝得倾家荡产成了乞丐。他有把宜兴壶，爱得命根子般。壶里茶垢结了厚厚一层，只须添些开水，不放茶叶也能倒出茶汤。
有阔人看上他那把壶，愿出一百两银子买。
乞丐呵呵一笑道，我因茶破产，这把壶泡过的茶何止万两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