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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在说鸟鸣的时候究竟是在说什么

楼主:辛泊平  时间:2020-12-12 18:29:16
当他在说鸟鸣的时候究竟是在说什么
——读老房子《风吹过来布谷鸟旷远的秘密(组诗)》
辛泊平

小时候,听大人讲过一个民间故事,出处忘了,大概是说一个叫公冶长的人懂鸟语。有一天,公冶长听到一只鸟对他说,某地有一只受伤的羊,你去捡回来,然后,你吃肉,我吃肠。公冶长到了那个地方,果然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羊,于是高高兴兴地捡回家。但他太贪了,没有把肠子留给那只鸟。结果,那只鸟为了报复他,对他说某地又有某种猎物。公冶长兴冲冲地去了,远远地看到许多人围成一圈在看什么,以为那里面就是鸟说的猎物,生怕被别人抢去,于是就大喊,那是我打死的。结果里面是一具人的尸体,公冶长因此惹上了官司。这个故事的讲述者也许只是劝诫人们,做人不能贪婪,要讲信用,否则就会遭到报应。对于孩子来说,这个故事的寓意固然重要,但最有意思的恐怕不在此,而是一个人能听懂鸟语。这一点比较神奇,比较酷。多年以后读《论语》,才知道公冶长确有其人,他是孔子的弟子,有贤名,但懂不懂鸟语这件事并没有记载。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个故事的迷恋和信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个传说而不是历史,让我对公冶长这个名字有了特殊的好感。
读《诗经》,或者读《楚辞》,我总会遇到太多的草木,遇到太多的鸟兽与山川。在古人的笔下,那些草木和鸟兽,不仅仅是一种客观事物,它还是君子美德的一种象征。这些物象,不同于简单的命名与判断。因为,它不仅仅是具体的事物,也是承载着修辞关照的抽象。那是一种古老的表情达意的方法,是一种古老的修辞传统。在这种修辞之下,是古人面对天地万物的情感和态度,是生命对生命的确认与回应。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借此,我知道,在古人心中,那些鸟兽鱼虫,那些山川草木也都是有情感、有温度的存在,而不是冰冷的背景。所以,古人才会生出许多敬畏,生出许多深情。也正是在这种语境下,我们才有了诸如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的传说,有了梁祝化蝶、鹊桥相会的故事。这是一种化纯为一的生命版图,是一种万物通灵的情感呼吸。
另一种印象深刻的感受,在阅读古今中外的经典时,我经常被一种现象困惑。那就是,在大师笔下,对自然的描写可以细致到叶片的纹理与蚂蚁的气息。而在当代作家笔下,所谓的景物描写是粗糙的,甚至是不存在的。是当代人缺乏描写的能力,还是当代人眼中根本就没有人之外的世界,我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我们的文本越来越缺少那种来自自然的味道。大概是网络诗歌论坛时期,曾经有人提出过“如果不认识多少种植物,就不配写诗”的说法。当时好像还有许多人积极回应。当然,反对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后来,诗人们开始关注所谓的诗歌现场。于是,这种提法也就不了了之。说实话,对于这种提法,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我渴望看到诗人们的争论,渴望看到诗人们在某种程度上恢复古典诗歌的唯美传统,和对广义生命的价值认同。因为,我觉得,草木的名字不仅仅关乎词语的丰富,还关乎诗人的价值取向与情感态度。在形形色色的写作主义旗帜下,无法掩盖当代人的视野局限与心灵枯萎。而那些草木鸟兽,让它们进入诗歌,既是语言丰盈的表现,也是情感润泽的条件。
所以,当我读到老房子《风吹过来布谷鸟旷远的秘密(组诗)》的时候,看到那里面似乎无处不在的鸟鸣,那种久违的感觉似乎又清晰了起来。不可否认,在当下的诗歌写作中,诗人们在乎的是生存的现场,关注的是生命与灵魂的双重困境。如果一首诗里出现太多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意象,似乎就是陈旧与落伍。这实在是一种写作与阅读的误区。在我看来,意象永远是意象,只要与心灵关注对应准确,所有的事物都可以传递当下的情感与当下的关注。一辆汽车、一座酒店可以表现当下的欲望,一棵树和一片草地同样可以折射它们。对此,老房子显然有足够的自觉与自信。他关注的,不是诗歌的样式是否合乎当下人的阅读口味,而是自足的心灵事件和灵魂趋向。

清晨,鸟鸣准时揉进眼皮深处
幽会。忘记
是毁约最好的闺蜜
理由充分,或完全不可理喻
规律要遵循,有时未必
人间可以创造奇迹
比如她和她的闺蜜何等默契

再比如夏蝉
越是心烦,越是聒噪
舒适的标准似乎就只闪现在麻烦制造者一对薄翅里
还比如吸血不发声的母蚊子
餐桌上突然而至的绿头苍蝇
蝴蝶的翅膀一旦煽起凡尘,抖落
即是一个所谓效应

见与不见
不会像放之四海的真理
心知肚明的话
一脱口,随时可能响起一声闷枪
击中天籁
趁眼皮和嘴唇尚未张开,梦游
最好呈弹性地进行
而不像蝉蜕将来的脆裂
——《鸟鸣、眼皮和长翅膀的它们》

我相信,许多读者在读到这首诗的第一时间,肯定也像我一样茫然。题目“鸟鸣、眼皮和长翅膀的它们”,单个的词语,都可以完成一种意义指向,但这几个词语放在一起,却制造了一种无法明晰的含混。诗人究竟想表达什么,鸟鸣与眼皮是什么关系,长翅膀的和眼皮又有什么语义关联。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疑惑。毕竟,一首诗的题目有责任提供正文的大概信息,而不是言不及义。这也是阅读者的基本心理。然而,诗人就是这样出其不意地把这些似乎有些隔的物象放在了一起,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写作意志进入诗歌的正文。
“清晨,鸟鸣准时揉进眼皮深处/幽会”诗歌的第一句,仿佛一下子解开了我们的疑问。鸟鸣是鸟的,眼皮是诗人的。鸟鸣揉进眼皮,既是鸟与人的物理意义上的形态接触,更是一种私人意义上心灵相遇。因为,诗人选择了一个充满情感指向的词语——幽会。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语的选择,更是一种生命与生命之间相互回应的确认。鸟鸣与所有人都可以构成物理意义上的平行或对峙关系,但它只能与某一个特定的对象幽会。幽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会面,它有心心相通的前提,有进一步走进对方的意愿,有最终融为一体的无限可能。明白了这一点,这首诗似乎便有了准确的注脚。
但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在这一句之后,诗人没有就此而继续写鸟鸣,写“我”,写两者之间的共生与相互打开,而是笔锋一转,写“忘记/是毁约最好的闺蜜/理由充分,或完全不可理喻”毫无征兆地突然从一种叙述转到了议论(人生的感慨)。这是一种冒险。因为,读者刚刚从题目的困惑中找到了一个自洽的出口,但这种突来的议论瞬间又粉碎了刚刚建立的阅读喜悦,重新又回到了另一种疑惑中:那幽会怎么会突然让诗人丧失了热情?这突来的毁约又究竟意味着什么?诗人经历了什么?这一切,缘何变得如此突然?然而,诗人并不理会这种突变,他依然是克制的,甚至是冷峻的。他没有给自己提供扎实可信的理由,他只是说“理由充分,或完全不可理喻。”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其实也就是没有解释。因为,它无法消除读者的疑惑,只能加深。
“规律要遵循,有时未必/人间可以创造奇迹”这似乎是为上面的模棱两可做出回应。但同样是模棱两可的回应。诗人似乎始终在避免说出肯定的回答,他似乎深陷疑惑的漩涡,无法自拔。相信人间的奇迹,这原本是一种对想象的捍卫,也是一种深度的生命打量。然而,在这首诗中,它依然是对自我主体的不确定,是一种把自我悬置于更为辽阔的生命世界里的态度。在这种生命态度之下,先前的鸟鸣与眼皮的幽会,便不再是必然的期待,而是偶然的生命碰撞。对于读者而言,这是一种陷阱似的阅读过程,因为,它没有提供合乎常理与常识的生命规律与灵魂节奏,而是随时可以中断的生命关系。但是,对于诗人而言,这种处处显现出犹疑的叙述与逆转,一定有他心灵的条件与灵魂的机缘。
所以,接下来出现的夏蝉,蚊子,绿头苍蝇,蝴蝶,也就不再那么突兀与陌生。它们是另一种对应。夏蝉与它的聒噪,“舒适的标准似乎就只闪现在麻烦制造者一对薄翅里”;蚊子吸血不发声;突然出现在餐桌上的苍蝇;可以用翅膀煽动一场风暴的蝴蝶,这些生命的意义,并不是因为人类才有,它们自身即是意义。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那只是人类的标准。在原始生命的版图中,它们各安其道,各依其时。它们开始有了差异,有了美丑,那并非世界的本意,也非它们的追求,而是人类对生命秩序的重新设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任何一种蝴蝶效应,都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更是深层的心理革命。眼皮与鸟鸣幽会,眼皮与蝴蝶调情,但眼皮也可以厌弃蚊子与苍蝇。这里面自然有功利的原因,但除去那种生理上的刺激,从审美的意义上看,阳光下,蚊子和苍蝇,它们也拥有蝴蝶、夏蝉、鸟儿一样迷人的翅羽。如果放弃人类唯我的价值判断,那么,所有的生命都有同样的存在权力。这是一种更为广义的生命认同。对此,诗人是有体悟的。所以,他才会如此矛盾,如此犹疑,如此不确定地呈现他看到的一切,把对这一切努力以零度的情感状态表现出来。
“见与不见/不会像放之四海的真理/心知肚明的话/一脱口,随时可能响起一声闷枪/击中天籁/趁眼皮和嘴唇尚未张开,梦游/最好呈弹性地进行/而不像蝉蜕将来的脆裂”诗的最后一节,诗人的表达不再那么暧昧,而是呈现出清晰的判断。他说,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可能就是一声闷枪;他说,最好的状态就是“趁眼皮和嘴唇尚未张开,梦游”。因为,说出世界最初的版图轮廓与边际,对于人类建立的秩序就是一种冒犯;因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生命状态,就能维系最初的生命关系,没有好恶,也没有悲喜,没有幽会,也没有躲避与厌弃。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所有的事物都有弹性,所有的关系都没有裂痕。
说实话,这是一首让我破费踌躇的诗歌。因为,它的主题和表达都含混多义。你完全可以把它读成一首情诗。它有情感变化的内在逻辑。情人是鸟鸣,而其他的蝉鸣、蚊子、苍蝇可以是外在的干扰。原本是一场甜蜜的幽会结束于尘世的纷扰之中。因而,诗人发出这样的感慨。或者说,介于说与不说之间两情相悦,是最好的情感距离与情感状态,因而,也最久长。这样的理解也同样说得过去。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是倾向于前面的读解,那就是,诗人借助鸟鸣、眼皮与长翅膀的它们,表达了一种自然的生命观,叙述了一种潜在的心灵事件。在诗人看来,生命的世界应该是一个多元共生的世界,生命与生命之间,发生关系,出现好恶,那只是偶然事件。真正的生命伦理,不只有人类设定的一种衡量标准,它应该是多纬度,多意义的。而这种认知与体悟,是对生命局限的一种感同身受,是对人类唯我论的一种自觉对抗。它诉求一种更为合理的生命期待与生命秩序。


可以这样说,老房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他无意于在花鸟虫鱼中打发光阴、消磨生命,无意于风花雪月式的遣字造句、性情吟咏。他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是有人文关怀的诗人。所以,在他的笔下,鸟鸣是一种基本的切入点。不论是写“梯子”,还是写“替夏天行道”的花草,他都忘不了加入鸟鸣的元素,让浊重的人世平添些自然的生机。这是诗人大生命观的继续,是他对尘世现状的精神关照与反思。他把世俗意义上的反叛情绪移植到自然生命的绽放,这不仅是对原始生命力量的礼赞,也是对忽略自然生命的人世秩序的反讽。 所以,他虽然写鸟鸣,眼底还是生存的空间,心里还是生命的走向。“路过一座城市/猛然与城市标识遭遇/绿底白字,一柄箭头/对准雁阵。心悸//路过一座城市/记忆裹住雾蒙深处的啁啾/芦苇灰白漫过发际/往事蹒跚/追不上高速路绝尘尾气//路过的那一座城市/他不舍离去/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现在的你愿不愿意”(《路过一座城市》)在诗人眼中,城市作为文明的集结地,并没有带来生命的彻底解放,而是制造了更多异化的可能。无论是像箭头一样的城市标识,还是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无不让诗人感到陌生与窒息。因为,它们并没有遵循生命本来的节奏,而是一种强迫与裹挟。它不容你质疑,不容你停息,而是以它的速度带着你一路前行,不问因果,不问你是否愿意。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诗人才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风随你走了,还是/你随风而去/一只空壳的船/盛满孤寂//浪停息了,还是/你屏住呼吸/水草不再摇曳/鸟的叫唤远挂在天际//万籁俱寂,在/无欲无望中透析/我把血液洗净成蓝色/如你的眼睛//或许,就此可以看见/我的来世今生/或许/根本就没有你”(《问》)。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过,是否见证过。因为,他所见的都违背了本性,他所听的,都没有因果。这是一种巨大的沉溺,是一种无法确认自我的迷茫。他必须从这种沉溺中走出来,在对人类历史与现实的打量中完成自身的重量与价值重塑。
“戏台/在历史脚下,吱呀摇晃/黄昏就此喘息/锣鼓喧天的日子全都离去/变脸的技艺剩了一半/斑鸠变出鸽子的白肚皮,再也变不回去”(《斑鸠变出鸽子的白肚皮》)这就是我们熟悉的人世秩序,生旦净末丑,在舞台上变脸,在锣鼓喧天中远离本性。于是,我们一步步走向人性的反面,再也无法回头。而“小人们/站立成了墓志铭/他在暗物质里得意忘形”(《他纠缠着噩梦一个也不放过》)对此,诗人是沉痛的。因为,这种任欲望泛滥的生命状态是侵略性的,它伤害了其他生命的权力,也强行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于是,“梦是迫不得已的起义者/把沿途的俘虏一一释放/如果要审讯它们/语言和肢体皆无从沟通//远近皆叫响欲望”(《鸟话》)。然而,人们可以挟欲望之名涂改密码,却无法消除诗人心中最原始的生命版图。所以,他在沉痛地呼唤——“蛙呢,鸟呢,蝉呢?/此处无声//河水哗哗/有人捕鱼。你在树梢?他在田里?/我无处可寻//鱼也,吾之所好,熊掌呢?/此处风声鹤唳/月比你们//高了一座山,低了一溪水/山涯恶劲草/叫嘛,那些个东西”(《蛙呢,鸟呢,蝉呢》)。
诗人渴望那种生态之美,生态之趣,因为,它们才是原始生命版图的和谐,才是脱离了欲望泥淖的灵魂航线。在那里“木鱼、洪钟、诵经声/香蜡钱纸/鸟鸣//迎春花越过悬崖/‘谁的路上/没有个金色禅院’//狗尾草/摇着本命年的山门”(《狗尾草摇着本命年的山门》);在那里“一个甲子再一个甲子。而我//在晴窗下细数着一阶石梯。一支牧笛/一朵腊梅、一枝红杏、一树桃李……”(《风吹过来布谷鸟旷远的秘密》)。在那里,即使是最卑微的草木也可以泼辣,在那里,即使是沉静中也可以听见来自记忆的诗意。这才是诗人理想中的自然状态,生命状态,人文状态。为此,他甘愿放弃红尘的名利,去呼唤那醉人的鸟鸣——

我们去鸟鸣
——去和它们交流
它们无拘无束,我们异想天开

它们有世上最尖锐的嘴,最不知疲倦的喉
而这个世界上
只有这些各色的喙有益无害
能够撬开最坚硬的灵魂
在神灵面前婉转

不要再依赖人机对话
语言和语言何其差异。同一种语言
尚且词不达意,冲突,甚至上升到肢体
成为议会大厅椅子、茶杯们
民主程度最高的声调

不同语言的各种表达,丰富成诡吊
面部丰腴、内心枯燥。随时
断电。死机
一场沙漠风暴
所有五官形同陌路

我们去鸟鸣
——去和它们交流
云雀、百灵、画眉、灰椋鸟,还有麻雀、布谷
多么和谐的大家庭。夜莺是它们中的贵族吧
我还是喜欢歌剧里的声音

可它们是最胆怯的
一个眼神便会惊飞,飞在
十二星座之外,十二生肖之上
告诉我,有什么好办法
我想去把鸟鸣捧回来
——《我想去把鸟鸣捧回来》

人世喧哗,但大多是言不由衷。所以,虽有语言而无交流;虽有声音而没有回应。这是欲望之下的人生常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努力表明自己的尘世存在与物质价值,以修辞代替真诚,以分贝代替热情。在这种尴尬与错位的人间秩序里,滋生的是虚荣与虚无,缺失的是自然与本真。所以,诗人才会打算去倾听鸟鸣,和它们交流,因为它们无拘无束,因为它们没有名缰利锁。“它们有世上最尖锐的嘴,最不知疲倦的喉”,可以啄开最坚硬的保护壳,可以唱出灵魂的歌。它们不会为狭隘的人类张目,只在神灵面前婉转。所以,它们与生命偕行,与灵魂同步。
“不要再依赖人机对话”,这是一种深刻的自省。因为,在物质化的交流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尚且不可信,更何况那种基于数字的信息。在人们的努力下,语言已经不再是交流的唯一目的,而是在衍生出不同的修辞体系。在这些指向不同、目的不同的修辞体系中,语言开始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开始有了暧昧的特征,开始有了别有深意的词不达意和冲突,开始“成为议会大厅椅子、茶杯们/民主程序最高的声调”。相同的词汇,不同的修辞,便可以让这语言产生出太多的意义。于是,生命在这种语言之下出现了分裂,出现了自我保护和自我掩饰,于是,内心与肉体分道扬镳,“所有五官形同陌路”。这是多么可悲的状况。而罪魁祸首,并非天外来客,而是我们自己。
诗人发现了这生命的尴尬,所以,他才会深情地喊出——“我们去鸟鸣/——去和它们交流/云雀、百灵、画眉、灰椋鸟,还有麻雀、布谷/多么和谐的大家庭。夜莺是它们中的贵族吧/我还是喜欢歌剧里的声音”这不是百鸟朝凤的场景,而是所有生命共同编织生命版图的自由自在。在这里,没有尊卑,只有生命本身;没有敌意,只有和谐。这才是生命最高意义上的自由,是世界最高意义上的大同。
然而,诗人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理想。人类已经站在了自然的对立面,那些鸟儿,早已见惯了阴谋与杀戮,所以,它们是胆怯的,是逃离的,甚至是“一个眼神便会惊飞”有什么办法吗?诗人在问,问自己,也是问众生,问所有的人。我们总不能生活在敌意中。我们应该拥有符合道义与人性的生命伦理与灵魂追问,与自然,与万物,与我们自己。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应该是所有人的哲学课题。诗人正是用诗歌的形式回应自己的心灵波澜,用这种远离尘嚣的鸟鸣回应尘世的困境。他想把鸟鸣捧回来,不仅是形式上的天人合一,更是心灵意义上的情感皈依。当然,在诗歌中,诗人并没有找到最佳的途径,他只是提出了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本身,在生态文明已成为人类共识的语境下,具有了普世的意义。


应该说,阅读老房子的作品并不轻松。除去他的大生命观的立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之外,他的语言也并非我们熟知的话语方式。他的语言有点瘦,有点硬,也有点冷,类似于书法中的瘦金体。不求丰腴,只要骨胳。所以,词与词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节与节之间,显得有些疏离,甚至有些意外。但恰恰是这种语言的骨感,和诗人对生命与世界的认知构成了一种契合与平衡。诗人表达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现实,而是心灵意义上的现实。而心灵现实注定有一种超越逻辑的瞬间性与模糊性。所以,诗人这样有这样的语言选择,不仅是与诗歌的灵魂属性相契合,还体现了诗人对诗歌语言的高度自觉。在当下的诗歌写作中,老房子这种作品不讨巧。因为它没有处理我们熟知的生存疼痛与生命尴尬,因为它的冷峻与高蹈。但是,如果我们能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我们的生存空间,仔细听一听我们内心的律动,你自会明白:这样的诗虽不好读,但可以读到一种独特的精神吐纳,读到一种有别于一日三餐的生命成色与语言质地。
2020年6月29日夜
——原载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第20卷《屋顶有群星》(四川文艺出版社)

楼主:辛泊平  时间:2020-12-12 18:29:16
@石中火 2020-12-03 12:45:19
辛兄的评论文字都是大砖头,很花功夫,要慢慢细读~
人应该认识几种植物,几种鸟类,而且是在真实的自然界,不是在手机屏幕上。现在好多人旅游时都只顾埋头看手机,风景就是给他们拍照用的,把大自然装在手机里面,就算完成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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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中火兄!

楼主:辛泊平

字数:7558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12-02 00:22:06

更新时间:2020-12-12 18:29:16

评论数: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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