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疼……”


只这一句，周玄也顾不得失态了，上前把人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来安抚纪亭，“小季，不疼的，我在，我在……”说着说着，见惯了沙场铁血的七尺男儿竟不觉低声抽泣起来。


他的季台，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未曾想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此刻就在自己怀里，切切实实地能够触碰得到的真实。他很怕这只是一场梦，五年间，他想季台想得要疯了，可他却从未入梦过一次，他怕这场美梦梦醒后再次去面对一个没有季台的世界……如果真是一场梦，他希望不要醒。


周玄留下了两位宫人在外间侯着，屋内仅留了他自己一人照看纪亭。


他坐在床头，一只手握着纪亭的手，也不做什么，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季台瘦了好多，原先脸颊上的那点儿肉也不知所踪，以前是白嫩嫩的小孩儿模样，怎样都褪不去年少的稚气，现在的他确实是个温润内敛的世家公子模样。以前他睡觉手脚从来不老实，睡得四仰八叉的很是难看，苦了自己每夜给他盖被子，还要时时提防别被踢下床去，很少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地躺着……记忆中那个少年是怎样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而少年却在他不知道地地方这么快长大，他只能靠仔仔细细地用视线去描摹他的样子才可以稍微去弥补一下自己错过他的成长的遗憾。

突然，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周玄期待地看向那人的眼睛，一颗心这样吊在那里，晃晃悠悠，比上战场前还要忐忑不安，他希望他一醒来，第一个进入他视线的是自己，希望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瞧见里面映出的自己……


有些昏暗的橘黄色暖色烛光照在纪亭过分苍白脸色，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他浓密微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那阴影也跟着颤了颤。周玄握着人的手不自觉地用大了力，惹得纪亭不觉皱紧了眉头。


“轻点……”因为刚醒，声音带着些沙哑，不自觉带出点旖旎的味道来。


那双眼缓缓睁开，映出上方男人关切的目光，那一瞬间周玄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荒漠中走了许久，就在自己在渴死的边缘终于找到了水源一样，自己那颗心又终于开始跳动了，不觉眼眶也有些湿润。


“阿玄？”纪亭眯起了眼睛，似乎很是吃力的样子，还微微皱着眉，带着些不确定地探寻，看了好久才终于确信来人就是周玄，“你稍微偏开些，光有些暗，我看不大清……”


“你眼睛……怎么了？”周玄伸手准备覆上他的眼睛，却被纪亭给躲开。


“没什么，刚醒眼有些花。”


周玄也能看出现在的纪亭身体不好，不疑有他，“我去端药，太医说你醒过来就要喝。”借着转身的机会，周大将军不着痕迹地抹掉了眼角的眼泪，心里带着做贼的心虚。


刚好的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褐色的药汁光是闻着那股苦涩的味儿胃里都有些泛起恶心来。周玄看了看碗里的药，将脸色一贯冷峻严肃的表情略收了收，自觉显出了几分亲切的感觉，才问向外间的宫人可否取些冰糖或者蜜饯之类的来。


知道这位大将军在外的威名，宫人很快就取来了冰糖，碗中的药还是烫的，周玄才满意端到床边。


听到了声响，纪亭睁开眼，伸手准备去接碗。


“我来喂。”周将军将碗护好，免得被纪亭碰到。


一天下来情绪变化有些快，但此刻纪亭见了他这温情的样子，不觉弯起了眉眼，笑着看向对方，好像两人之间那错过的五年并没有存在过一样，“你这样我要喝到什么时候，喝快点，早点结束煎熬。”


“好吧。”周玄这才肯把碗给他，又拿出方才从宫人那边得来的蜜饯，“喝完了，我知道你怕苦，那就吃这个。”五年多没处使的温情，现在就算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都是他脸色显露出几分局促来。

7.

这五年来，他差不多算是浸在药汁里的，哪里还能再敢怕苦，蜜饯也可不必派上用场。可偏偏现在面对着周玄，这五年来的长进都不知哪儿去了，恨不得和当年那样撒娇耍赖逃着喝药，不过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还是有数的，只能乖乖喝药。


一碗药，他喝得急不过几口就结束，他刚紧皱着眉放下碗，嘴边就有人喂来了蜜饯。


“你……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纪亭含着蜜饯，口齿不是很清楚，那点严肃沉闷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不少。他靠在床边，低垂着眼，从男人周玄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露出的白净的脖颈和不断捻着袖口的纤细的手指。


这么多年了，他的习惯还是没变，周玄想着。


但凡季台也就是纪亭自觉理亏或者觉得不安时，这人都喜欢捻袖口，常常整齐熨帖的袖口都会在收到他的荼毒后变得皱皱巴巴的。


周玄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一把把人抱住，“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他们的脸颊紧贴在一起，不多时，纪亭就发觉对方脸颊上传来湿热的感觉。“幸好你还在，没忘了我。”

本已经预想过无数种两人相见后的场景，周玄肯定会问自己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早准备出了最完美的说辞，可他却偏偏没问这个，只说想他，这句话脱口，心底就觉酸涩不行。五年来，他可以默默地关注着他，知道他立下了什么功劳，受了什么伤，虽隔着半片国土的距离，好歹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自己的满心相思还有人可以寄托。相比而已，周玄是在认为自己已经逝去情况下，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满心绝望，大抵就是这样吧。


“阿玄，你这样，我心疼，真的。”纪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到，鼻子有些瓮瓮的。


周玄是不愿看到纪亭哭的，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别哭，那些事，你愿意何时同我说便何时说，只是现下也天晚了，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我处理完事情便接你回家。”末了，怕纪亭不清楚还特意加了一句，“是我们俩的家。”


“好。”


周玄也不讲究，除了外衣便躺上了榻，将纪亭有些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睡吧。”


怀里的人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想汲取更多的温暖。过了许久，纪亭抬眼准备偷偷地好好看看这个五年没见的爱人，却发现周玄压根就没睡，他估计也怀着相同的意图正在看着自己。


“还不睡？”


周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从前那样，“我怕一闭眼，你就不见了。”


“怎么会？”他反手握住男人宽大温暖的手，“你摸到了吗，我的手有温度，我还活着。”怕男人不相信，还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出，“这里，心还跳着。”


“阿亭。”他看着纪亭，改了坚持多年的称呼，纪亭也好，季台也罢，他都是他周玄此生唯一的心上人。


“嗯。”纪亭一向聪明得有些过分，周玄的这点心思他也知道，五年来的执念也释怀了，他是纪亭，也是季台，季台既占据了周玄的少年时光，以后纪亭则会与之共度余下年岁，总之，他与周玄算是共度一生了！

我又回来了，最近事情有些多，今天刚码了点就放了上来，估计质量不会很高。

我其实想写后面结婚生包子那段，但是中间成亲真没法跳过好纠结

8.

当年就算是如今威名赫赫的护国大将军周玄也不过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被父亲安排到了最底层当小兵，是没有太多机会上战场。


随军也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他们这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们都没真正上过战场，季台很不甘心地舞着手中随手捡来的树枝，权当实在试炼他新创的招式。


就在他对如何正面应敌和背后防守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斜后方突的传来气息异常带出的声音，继而同样一根树枝就从斜后方刺来。季台未及防备，只是本能地用树枝一挡，未曾想来人在这根普通的树枝上都用了十足十的气力，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树枝应声断裂。一时间，季台也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是闪身朝一边躲开攻击，谁曾想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个正着，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最后那根树枝在距离自己脖颈不足一寸处堪堪停下。


一看来人，季台就皱起了眉，瞪了来人一眼，甩掉了手里的只剩了半截的树枝，坐在地上气呼呼地揉着自己扭到的脚，“明知道我武艺烂，对上我，就不晓得手下留情吗？嘶——，看吧，这下好了，我脚都崴了！”


周玄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树枝，听他这么一说，忙将树枝扔了，去检查季台的脚。


“我父亲曾说……对阵之时若不尽全力不仅对不住自己……更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他看着季台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他生气。


对上这么一个傻愣愣的家伙，季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真的很想把他的那个父亲揪出来骂一顿，看你教的什么儿子，都教成傻蛋了。但是还没等他腹诽完，脚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就直接让他回过了神。


“你脚崴到了，我刚刚帮你接上了，应该就不疼了吧？”本来想好生安稳安稳季台的，抬头却看到红着双眼，眼中含着水光的人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阿玄！我不要理你了！”这句话刚出口，周玄就看见他眼中的眼泪滚落下来。“你偷袭我不说，明知道我怕疼，还害得我崴脚！”


周玄跟他爹这么些年，从小就是在“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环境里长大的，就连叔伯们家女儿也没见过这么哭过的，这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别哭呀……我不对，我道歉……我就是看你一直在想招式，想帮帮你，别哭呀……”


“那你想到了吗？”季台看向他，抽泣道，他刚哭过，眼眶通红的，还蓄着泪水，一双本就清澈的眼显得更为灵动。看起来真像个可怜的小动物，周玄很想伸手去摸他的头，手刚想抬起，就被脑中的理智给压下了。之前他有一次这样摸了之后，就被季台追着打，自己躲了一天他才放过自己，结果还是被他

结果还是被他用鬼点子整了一通。


“想到了，”他点点头，“不过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去晚了就没了，吃完饭跟你说。”


听到吃饭，季台就恢复了，挣扎着要起来，结果受伤的脚不给他面子，他又摔了。不过这次他没有摔到地上，某个家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那个……”季台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这家伙在犹豫什么。


“我……我背你吧。”这么长时间的犹豫，他好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怎么了，你有没有诚心呀，这点儿事都要犹豫这么久。”


周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抿紧了嘴唇，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背起季台。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眼神坚定的落在前方某处，本就坚毅的面容更显肃穆，好像是在完成什么庄严的仪式。



“回去了……”周玄蹲下，再一次地背起这个此后将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当年父亲的教诲仍清晰地在耳边回响：“我周家儿郎，以后必是有担当之人，你的背脊只能为了妻子而弯下，你的背脊只能是她一人的。”


父亲，我又找回他了，这就带着他回家。


“阿亭，抱紧些。”


纪亭轻声笑了笑，环住他脖颈的手又紧了些，“知道，阿玄，回家了。”他正好凑在周玄的耳边，这样一个埋首的动作让周围宫人见了都觉温馨无比，直叹二人这一见钟情且又天赐良缘的缘分，没人知道二人是日久生情又破镜重圆。

是回忆和现实的穿插，之前季台时候的纪亭可以个能作天作地的小公举，周玄有些傻愣愣的，不过经历了几年战场的洗礼，他们都成长了。一个成为了智囊，一个则是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但是在他们心里，彼此都还是最纯粹的模样，身份什么都都不重要，他们爱当年天真的对方，也爱后来成熟的对方，只有过去还是现在都结合起来，那个才是完整的。

番外1.

近来纪亭清醒的时间渐渐也多了起来，他手脚的筋骨已经接上，小半个月的时间也有些成效，至少手腕关节已经可以稍微施力了。


他只能半坐着，但是就算这样，此刻的他也已经足够满意了。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上天还额外恩赐了他一个孩子，他和阿玄的孩子……


每日清醒的时候，对他来说也是极难熬的，一旦清醒着，那些骨子里、筋脉里的疼痛就都会一股脑儿地掀起来，强调自己不可让人忽视的存在感。总归还是有些法子可以稍稍缓解一下的，他会将手放在已经有明显凸起的小腹上，想想阿玄和自己以前在一起的事情，想想孩子。


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虽然阿玄曾经说想要个乖巧的女儿，可是他却觉得男孩也挺好，像阿玄那样，以后肯定也会是个威风的大将军，不过都挺好的。要是这回是龙凤胎，儿女双全，那更好，大夫说他肚子比常人显怀不少，因为现在也才三个多月，加之他脉象微弱，还无法诊出，或许也可能仅是胎水比较多，或者孩子比较大而已……


就这么想着，也会觉着身上病痛减轻了不少，他的手覆在小腹处，似乎能感觉到其中孩子的胎动，虽然现在孩子只有三个多月而已，但是心却不觉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


他本以为一切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可是他忘了自己身体的状况，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是支撑不住两个孩子的生长的。大夫不日前刚诊出，是个双胞胎。

大概四个月时，纪亭的视力迅速衰退，虽然还是可以靠药抑制，可是因为药效是建立在牺牲孩子的基础上的，没人敢用，纪亭也不会用。


大夫建议他可以下床稍微走动走动，不然下肢乏力，生产时无法使力。于是，他就乖乖照做，那时纪璇放心不下弟弟，也在大夫说了近期有些危险后住了回来，于是她就每日扶着弟弟散步。


看着纪亭这样子，她只能偷偷抹眼泪，她当初怀旻旻时，哪里像这样苦的，不过对每个母亲来说，孕育孩子哪里苦，这明明是幸福。


纪亭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口气，再捶一捶腰，孩子长得很好，他圆润的肚子和他变得瘦弱身形一点也不相称。他的额上已经满是细汗，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幸福的，也才让他苍白得过分的脸色上显出些血色。


在众人的心惊胆战中，孩子终于平安长到了五个月，只是纪亭的眼睛看不见了。就在都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纪亭的下体却不时地开始出血，好几剂安胎药下去，大家的脸色越变越差，连纪亭脸上的笑也越来越牵强。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最近大夫诊完脉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知道，这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可是，他真的舍不得，几天前，他的孩子们第一次动了和他打招呼，那一瞬间，他就哭出来了。如果说之前他还可以说服自己孩子们没长好，打掉没什么，可是现在，他们动了，他们是活生生地生命，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告诉着自己他们的存在，他怎么忍心？于是，他选择沉默……

纪亭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看不见，也不知是白日还是夜里，梦中孩子在哭泣，离他越来越远，而周玄只是冷眼看着他无动于衷。


他浑身都是冷汗，待收回心神，他才渐渐觉察出身体的异常。腹中的疼痛后知后觉地向他袭来，下身有些湿热的触感，他掀开被子，手向下探去，黏腻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已经浸湿了床单，还带着些温热。


正好也是白日，正遇上大夫每日前来诊脉的时候，大夫见到这血量，也皱紧了眉头，把了脉后只是一脸惋惜地摇头。“孩子的脉息已经没有了……要尽快催产。”


没有给纪亭多余的反应时间，几根银针就在腹部刺下，腹中的疼痛骤然剧烈起来，像细密的弦一点一点割着自己残存的理智。


血止住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来，把这药喝了，孩子就出来了。”母亲轻柔的话语让他钝痛的神经得到了些许安抚，他几乎要喝下，却在最后一刻使出仅存的力气将碗推开，一碗药就这么没了，啪嗒一声脆响在沉寂的屋子里显得刺耳。


纪亭力竭，倒在靠枕上，双眼通红，手覆在肚子上，回应他的除了无尽地疼痛，别无其他。孩子已经死了，他们无法和他打招呼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蜷缩着抱着肚子瑟瑟发着抖，“阿玄，好疼……对不起……”


一屋子的人，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此刻都不觉红了眼眶。


又一碗煎好的催产药端来了，这回纪亭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喝了。

其后的两个多时辰，他都觉得自己沉浸在疼痛的海里，一直被动地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产痛。


“产婆，怎么样了？”纪夫人担心地问。


“小公子宫口才开了四指，胎水还没破，还早着呢。只是，小公子毕竟年纪小，产道紧，没发育完全，虽是早产死胎，但因是双胎，民妇还是没法担保的。”


众人只觉心下一沉，不敢往那个最坏的打算那里想。


又悠悠地过了两个时辰，宫口才堪堪开到六指，胎水破了，不是很正常的颜色，带着些暗暗的血色。


因为孩子只有五个多月，也不必等宫口开全就可以用力了。


纪亭在疼痛的间隙迷迷糊糊地，也算是稍微休息了一下，身上还好蓄了些力气。


“小公子，使劲儿呀！”


纪亭下肢无力，只能近乎坐着身，他撑起上身，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本能地用着力，原本就苍白的手上的青筋此刻格外明显。


他不叫不闹，疼得紧了就咬紧了下嘴唇，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才觉稍稍安慰，纪璇见状，就忙拿了布巾给他咬。

“使劲儿啊，再用点儿力，看到孩子的头了。”


寻常人家听到这句话时，多半是欢欣的，而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在等待一个残酷的事实。


“阿玄，好疼……”他太疼了，只能无声地动着唇，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用力呀！”


青紫色的胎头时不时从他的穴口挤出一点，最终胎头出来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再用些力，马上肩膀就要出来了。”


虽然他很想照做，但是他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此刻的他浑身都是汗，整个人就像刚才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最后，孩子几乎是被产婆拽出来的，纪亭后面也有些撕裂开来，伤口混着碎孩子一同出来的一波胎水，原先因撑大到极致而有些麻木的后面居然开始有些刺痛感。


孩子确实早就死了，身体已经青紫，不过虽然仅不过巴掌大，却已经发育得很完全了，是个女孩。纪母沉默地结果孩子，放到预先准备好的棉巾上，然后默默地抹了把眼泪，她哪里能哭呢，阿亭还在呢！


纪亭看不到孩子，强忍住腹中另一个孩子引起的又一轮作动挣扎着起身，“母亲，给我摸摸。”他的声音基本只有虚弱的气声，就好像这人只悬着一口气一样。


纪母牵过儿子的手，摸了摸带着血污，因着胎水还有着些许温度的尸体，纪亭只是触到了那柔软的触感就缩回了手，此时腹中的钝痛更是让他一下子就摔回了靠枕上。

产婆看到纪亭的状态就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靠自己是根本生不下来的，于是提议推腹。


产婆有些苍老有些枯瘦的手覆上了纪亭的腹部，有经验地揉按着，确定孩子的情况。虽然这个孩子的个头要比刚才那个要大些，但是万幸胎位是正的。


腹内疼痛因那双手的助力开始变本加厉，他只能尽可能地打开腿便于胎头通过产道。


一开始产婆的力道还算柔和，可当孩子的头顶出了宫口，她就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纪亭无力地闷哼了一声。


最终，随着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推挤，孩子终于出现了在他的腿间。


产婆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公子若是还有些力气，就可以跟着民妇用力。”


纪亭觉得憋涨难耐，也开始用力，最终孩子成功娩出了，是个男孩。若是连上前一个，正好凑个“好”字，可是却都是死胎。


没有孩子的啼哭，没有欢声笑语，屋子里的气氛沉默而压抑。这回纪亭没有提要求，他觉得累极了，他不想说话，只想睡觉，只是好冷……

“小公子出血了，好多血！”


也就这么会儿功夫，他身下的床单就被濡湿，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一旁候着的大夫赶忙上前，屋子里霎时慌乱了起来，都是焦急走动的身影。


纪亭看到了他的孩子，一男一女，长得很可爱，都很像周玄，他们拉着自己的衣角冲自己撒娇，他们让他陪他们去那边玩。


他说等等，等你们的父亲，等他……


纪府的灯亮了一宿，早间才熄。


两天后，纪亭才睁开了眼，他等了好久阿玄都没来，孩子们就让他回去找阿玄，然后他醒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平坦如初，一点都看不出刚生产完毕的样子，原来一切不是梦……

来个番外虐一下阿亭吧，以后阿玄知道后会更加熏疼，加倍对阿亭好的。

9.

也就是当天，街头巷尾都开始议论起了护国大将军的和太傅幼子的婚事。有衷心祝福的，希望二人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早早生个小将军日后也和周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也有刻意说三道四的，恨不得连全族都扯带上了一桶脏水都泼了个遍；更有些阴谋论者，平日里手段使多了，看什么都不单纯，自己活生生自己排出了一出一场君臣权利之争……


就在众人用着自己的眼光评议着跟自己没一丁点儿关系的事儿的时候，故事的主角正躲在将军里，对外面这些杂声充耳不闻呢。


府上有周家的亲兵在西院特意辟的演武场进行日常训练，从下人那儿得知将军给他们领回来了一个将军夫人，这些人就不乐意了，都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人能比得了纪小军师，能让咱将军打消打一辈子光棍的念头，于是都翘了训练在正院里列阵站好了等着。


路副将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见到他们将军这么温柔，他居然背着人家进了将军府。

见到院子里严阵以待的部下们，周玄也不避开众人，这些人大多都还是当年自己身边的，都是认识季台的。


“把我放下吧。”背上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角，在他背上轻微挪动了一下。


周玄柔声安抚道:“都是当年相熟的，不必不好意思，你腿上伤着就不必逞能下地。你回来了，至少和他们打个招呼报下平安吧，要不然，他们知道我另娶他人定会替他们的小军师来向我来讨公道的，你就忍心看你夫君我被人说成负心汉吗？”


“你这模样，呆呆的，看上去就是被人戏耍的小媳妇样儿，离负心汉可远得很呢！”多年未见，他仍是伶牙俐齿得很，当年的风采便就如今日这般仅使出一成也让人在口头占不得半分便宜。


知道纪亭心情不错，小媳妇样儿的将军就乐呵呵地背着他家的宝贝去显摆了。


“属下参加将军！”众人整齐划一地行礼，每个汉子都是扯着嗓子喊的，自然收到了预期的响彻云霄的效果，十分地具有震慑力。


“见过夫人后就去西院继续训练，不可偷懒！”周玄下起命令来向来是很有气势的，当年他在中军一道道军令发下的时候，作为军师的纪亭就喜欢在一旁看着他，总觉着那时的阿玄站在那里就可以撑起他们全军所有人的信念。

“见过夫人！”


“路偏将，许久未见就不认识我了吗？”纪亭从周玄身后探出头，五年时间沉淀下来，身上的凌厉气息都尽数被磨成一种舒然恬淡的温润。他眼中带着笑，不再是当年带着狡黠的笑容，却仍是熟悉亲切的。


“小军师！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将军！”路副将说着说着，经历过沙场铁血的汉子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其中不少人都认出了纪亭来，听到路副将这么说，内心也不免有些触动。


没有人去追问这缺席的五年时光到哪里去了，他们只要知道小军师回来了，他们将军的主心骨回来了就足够了。


纪亭觉得眼眶热热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一时没忍住，滚烫的泪水就从眼中滑落。周玄感觉到自己脖颈处传来湿热的感觉，知道纪亭这是哭了，于是道，“把眼泪都收收吧，都把阿亭都带哭了要我安慰。”


“小军师，啊不，该改口叫夫人了，老路我在这里也不多说啥了，就祝您和咱将军白头偕了！还有，我现在可已经是副将了呢！”


“对对，祝夫人和将军白天偕老。”这声祝福，没人都扯足了嗓子喊，纪亭觉着震得自己的耳膜生疼。


“这话还是留到婚礼时的酒席上说吧，现在都回去训练去！”实在是见不得这堆人瞎起哄，周玄板起了脸下了最后的命令，他家阿亭向来脸皮薄得很，现在指不定已经脸红了呢！


路副将还是乖乖领了命令，回西院开始训练，要是将军再和以前那样听了小军师的话回来好生整顿他们，那岂不是很惨？不过他倒是忘了，小军师可是成熟了不少了，早就不这样玩弄他们了。

周玄背着纪亭直到了他的卧室，不大的房间也不过几眼就能看清全部陈设，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简简单单，打扫得干净整洁，倒是十分像周玄其人。


“我不常在家住，陈设过于简单了，你可别嫌弃。”他小心把纪亭扶坐到床榻上，见到自己这么空荡的卧室，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纪亭笑道，“都有什么可嫌弃的，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了。”他笑着，眼角带着方才哭过未褪的红色，硬生生显出了些娇媚的感觉来。周玄没看到爱人害羞的绯红的脸颊，倒是看到了他还透着粉意的耳尖，隐在耳际碎发间，是说不出的可爱。他心下一动，自觉欺身在纪亭眉心落下青涩一吻，一触即离，几乎都没来得及印下自己的体温，就悄然分开，就像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带着满心虔诚与小心翼翼。


一时间，纪亭只觉得眼眶又开始蓄起温热的液体来，多年浸染酸涩的心此刻仅余柔软与熨帖。自己这么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所有的辛酸苦楚也都被这久违的甜蜜尽数吞没……


他伸手环住了周玄的腰，将耳朵贴近了阿玄的心口，他能听到底下一颗年轻的心脏的跳动，就像是这世上最动情的情话，需要一辈子才能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