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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不寿 (死要面子吐槽攻×老流氓搞事受)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第十六章 雪霁
玉龙细点三更月,庭花影下余残雪。
一人素衫墨发,坐在一株老梅下。那梅是株玉露宫粉,是前太子妃生前最爱的梅。许是树龄太老,也还不到开花的时候,这株梅仍只有光秃秃的枝条。
方知意将冻得通红的手覆在那新翻的土上,低头认真平缓地念着地藏经。出生便夭折的孩子不能入葬亦或立碑,只有即刻就近埋了,好让它早日重新投胎。
秦进站在不远处,提着灯,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泪。
自家王爷总是这般孤孤单单,身边能暖他心的人来了又去,如今连这亲生骨肉都留不住,老天未免太过刻薄。
“林小少爷呢?”方知意收拾了一下衣衫,披上秦进递来的裘衣。
“差人回来说是明早再归,并问了王爷的境况,老奴回他无恙了。”
方知意点点头,抬头,这月不知何时又被阴云遮了去,他叹了口气,唇舌微苦。

房中点了熏香,早已闻不到之前那种血腥气,却与药味混杂着,气味仍旧令人不悦。
揽月为周璨擦了几遍身子,仍旧没叫人身上暖和起来,不由捏着帕子,坐在周璨身边怔怔看他。
“……揽月。”
这房里寂静了许久,猛一听见人声倒把揽月惊着了。
“王爷?”
周璨的眸子朦胧疲惫,他本就仍算年轻,只是平日里端着王爷老成油滑的架子,此时仿佛无力做任何掩饰,憔悴下掩不住那种青年公子的柔软弱气,叫揽月鼻子一酸。
“……叔言呢?”
揽月手脚利索地为他倒了杯温水,一点点喂他喝了,“方先生去……”
正说着,方知意从外头推门进来,见他醒了,神情一松。
他怕身上寒气冲撞了周璨,站在几步外,对上周璨怔忡而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了然地颔首,“埋在后院那株老梅下,就是那株你……”
“我母妃最爱的梅树。”周璨轻声接话,他面色苍白,好似画师勾了人型却忘了上色,淡得几乎要从纸上褪了去。
“我念了三遍地藏经……”方知意慌忙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被周璨用两字轻飘飘打断,“多谢。”
方知意微微皱眉,与揽月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屋里寂静起来,之前周璨昏着,方知意还会与揽月细声说话,这会周璨醒着,倒是没人轻易开口了,窒涩感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如同那飘在空中的苦香,引人不适,却无处可避。
方知意等到手暖,才上前坐到周璨身边,捏住他手腕把脉。
周璨一言不发地盯着方知意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当年演真大师说我亲缘淡薄,我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才知他是为何意。”周璨忽然道,看向方知意,淡淡一笑,“你师父可有教你算命?”
方知意皱眉看他,不忍道:“别胡说,老头子诓你出家呢。”
周璨哈哈笑了两声,半道便咳嗽起来,方知意心里头酸得要命,抚了抚他的背脊。
“若是果真无缘也就罢了,”周璨喘匀了气,语气忽地寒凉起来,“你诊出了什么?”
周璨的声音还带着丝干哑,方知意本惦记他才失子醒来,不想他耗费心力想这些胡乱的东西,便踌躇地看了他一眼。周璨神情淡漠,一双黑眸里却凝了淡淡威压,叫人说不出谎话来。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方知意想了想,谨慎道:“……是毒。 ”
“继续说。”周璨靠回床里,闭着眼睛道。
“孕子过程中本就时时有风险,即便是寻常女子,各个月份小产都是常有发生的,更何况男子身体条件更差些。即便我每日与你诊脉,也难面面俱到,只是我虽从未碰过孕产之事,但自问师出有名,本有信心保这一胎。”
“初一那日你淤血排出后,我却发觉胎息并未大好,也是想你男子之身本难筑胎,孩子应是过分孱弱了些,竟没想到……我心中存疑,便特地仔细查看了娩下的胎盘和孩子的模……”方知意专心说着,忽然小臂被揽月狠掐了一记,反应过来,惴惴不安地瞧了周璨一眼。
周璨仍旧合着眼,半点儿反应也没给他,于是方知意小心翼翼继续道,“总之,不似平常小产,事有蹊跷。”
“我给你诊了脉,又取了你的血,察觉你体内好似有种不知名的毒素,它对大人身体无大害处,只是随你血液入得胎盘之后,会掐断大部分给胎儿的供养,长此以往,孩子必然不能活。堕胎药物大多药性极冲,胎儿顷刻便会被落去,而此毒性缓效微,甚至不能说是毒,因为胎儿与自然小产无异,它体内甚至找不出痕迹,”方知意不自觉将腕上的佛珠捏进手里,逐颗轻捻,“这毒如此轻缓,必然量极小,且须施毒长久。”
“怎么会,”揽月听得面露不悦,这就好像是说她失职似的,“王爷吃穿出行都是样样检查过的,特别是王爷发现有孕以来,越发仔细,哪里……”
“我可没那意思啊……”方知意被瞪得直作揖,他看向周璨,犹疑道,“是不是府中有人……”
周璨睁开眼来,里头的疲惫怅惘一扫而去,只显得深黯沉郁,“本王的人本王自然心中有数,此毒连你也说不上名来,自然是珍稀异常的,还用得这么有脑子……”
他止了话头,两片唇轻轻一碰,抿在一处,成了一条紧绷凌厉的线。
揽月与方知意随着周璨的视线望去,那支紫檀白玉手杖静静靠在墙角支架上。

林晏清晨踏雪归来,王府寂然无声,他却总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好似昨夜发生了什么大事。
揽月在院外亲自拦住了林晏,“王爷须静养,实在见不了客。”
林晏不死心,守在院外,果然守到了出来的方知意。
方知意还穿着那件僧袍,眼下挂着青,见到他一副头疼的模样。
“你不说真话,今儿就甭想走。”
方知意叹了口气,左瞧瞧右看看,弯下腰附在林晏耳边悄声道:“不是病,是被下毒了。”
林晏没料到是这种结果,瞪大眼睛,“如何会……是谁?”
方知意捂住他的嘴,朝他摇摇头,高深道:“言尽于此,不要再提。”
林晏细细一思量,明白过来。皇权纷争,水深如海,又岂能一言两语说清。周璨是位王爷,还是位身份尴尬的王爷,朝廷党派有别,景纯王又与兵权在握的叶家走得极近,如今叶家倒了,景纯王免不了做了靶子。他只听沈太傅隐晦提过几句,而冯齐嘴把不住门,有时禁不住跟他讲得更多些,林晏虽不大清楚,但也知道此间暗涌的厉害。
林晏暗暗心惊,这些个搬权弄势的争斗,竟可以凶险至此。
“那他可无恙了?我能去见他一眼吗?”林晏追问。
方知意拍拍他的肩膀,“王爷性命无虞,只是尚在昏睡,怕是要休养月余。他心情不佳,你还是别去打扰了。”
方知意被周璨授意,既不算说谎,也不算实情相告。他见林晏捏着拳头,一副好似心中有了什么打算的模样,还以为他被唬住了,便正好溜之大吉。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此后数日,林晏都不曾见周璨。他也不执意要见,只是每日早晨托揽月带个请安的口信。周璨告病休养,倒是许多人带着礼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了,王府好似被戒了严,只有冯齐入府教课。林晏练刀愈发刻苦,已经能提起叶韶那把斩穹了。
墨梅只觉得自家小少爷越发沉默寡言,每日不是在练功便是泡在书房里,显得既雄心勃勃又心事重重,除了逗弄初一时脸上还有些孩子气的笑意,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这景纯王府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小少爷一到这儿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真是叫人费解。
直到腊月二十,林晏才又见到周璨。

雪晴云淡日光寒。
林晏正找着初一,那傻狗趁他早晨出门时一道偷溜了出去,滚了一身泥巴雪回来,林晏便想把它捉住了清洗打理一番。说来也怪,这狗灵敏得过分,除了林晏与周璨谁都近不了身,见着个人都溜得比老鼠还快。
“初一!”林晏从前堂找到了后院,正看见脏兮兮的初一正乖巧地舔周璨的手指。
周璨披着厚裘,转过身来看他。这些日子不见,他又苍白了几分,迎着冬阳,那面孔几乎要透明一般。
林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呆立在原地。
周璨挑挑眉,“才没几日就不认识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自言自语,“也是,病得都憔悴了,不复美貌。”
林晏终于忍不住道:“别贫了,揽月都不陪着你吗?”
“嘘,”周璨将手指比在唇前,“我偷溜出来的。”
“不是我故意不见你,一天里八成时间都昏睡着,你来了也说不上话。”他说着活动了几下手臂,“哎,睡得骨头都酸了。”
“嗯,我明白。”林晏点点头,又低声加了一句,“况且我也没那么小气。”
周璨瞟了他一眼,微微笑着不再说话。
这后院人迹稀少,据说是移栽了不少前太子妃生前最爱的花草,虽有专人好生照顾着,但从前的主子与现在的主子父子俩平常都不会来。
周璨此时便站在一株梅树下。已是腊月下旬,这株梅的花苞一只手掌便能数过来,细瘦的枝杈上挂着零碎的雪,仅仅黑白两色,显得孤寂又执着。周璨透过那些干臂似的枝杈,望着冬日里云稀日高却不甚明亮的天空。他全身也仅仅黑白两色。黑的是发与眼,白的是狐裘与脸颊。他的下巴尖削,脸颊微陷,眼尾被寒气晕出淡淡绯红,只有一双眸子黑得寂静冷清。
周璨话里行间仍是那份调侃轻浮,可林晏却觉得他变了,或许是这几日病得瘦脱了形,又更像是哪里少了点儿什么。他那么不言不语站着的时候,即便头顶清明日光,他却总仿佛陷在阴影里,那阴影不知从何而来,却将他从头到脚罩了严实。

“王爷——”揽月的声音远远传来。
周璨朝林晏招招手,“母老虎来了,快扶我一把。”
林晏将手递过去,便看见周璨另一只手里拄着的手杖变了。淡黄的水纹木身,杖头乳白,刻的是只鸟首,林晏再细瞧,分明是只鹤。
“好看吗,北蒙的白蜡木,头是南越进贡的象牙。”周璨见林晏一直瞧,用手杖轻轻点地。
“原来那根不是御赐的吗,为何不用了?”
周璨瞟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自己手背上,淡淡道:“硌得手疼。”
林晏哦了一声,莫名觉得周璨半阖眼帘的模样有些冰冷阴鸷。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第十七章 新岁
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一入下旬,日子就像被马赶着追似的,眨眼便到了岁末。
方知意终于可以归家,从王府搬了出去。周璨身子渐好,却也没急着回朝上,偶尔出门,林晏也不会过问。经历了这两个月,林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当他自个没能耐的时候,周璨的事情他没资格过问。
周璨年长他十来岁,是自小在权海里浮沉过来的王爷。他的私情也罢,他的公事也罢,他的得失成败,风光委屈,自己都是没资格过问的。因为他帮不上忙,担不了忧。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晏焦灼不甘,而现在,林晏知道了暗自奋发努力。
他要让周璨眼里的他,不再是叶韶最宝贝的小外甥,而仅仅是林晏。

大年三十这一天,林晏与周璨两人各自忙完,碰在一处下了大半天的棋。
“听说逸平王世子还有罗家李家的少爷,晌午便递帖,要找你去看广和楼的烟花呢。”周璨啜着茶,“你何时起交了如此多朋友了?”
“都在一道读书,便熟了,”林晏答道,“我小年那天便与他们出去了,无非喝茶听戏,玩得都不及我从前有意思。”
周璨便摇头轻笑,是啊,叶韶多会玩的一个人,怕是这些规矩框出来的世家公子万万及不上的。
“他们今日找我,必然是烦了家中那些宾客的客套,今儿明源大街整条的夜市,当年阿韶带我玩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个套圈投壶的摊主见着我估计都绕道走。”林晏摇摇头,“不如陪你守岁算了。”
周璨将茶杯放下,似乎被他最后一句说得窝心,对着烛光微微扬起下巴,“听闻今年有西域来的艺人做马戏,北湖边搭了好大的台子。”
林晏落了一子,随意道:“是吗,那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明年一道去。”
周璨愣了愣,他本是想再诱一诱林晏,不曾想林晏回得如此乖巧感人。林晏说者无心,语气平常,但周璨听者有意,不禁心中同时怅然又慨叹。没错,总还有明年,今朝再不堪,终究会变成“当初”两字。似乎说出“明年”这个词,眼前的苦难便都能过去了。
周璨往前凑了凑,灯在他漆黑的眼中化成两点金豆,他牵着唇,笑得春风拂桃般,软和却明丽,“那好,我们明年一道去。”
林晏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将近子时,各家都放起了炮仗焰火,整个长安城宝炬争辉,好不热闹。
本来林晏便与周璨在周璨院中的小书房下棋,周璨懒得走动,直接叫仆役们在门前放了几串爆竹,还有御赐的几组架子焰火,都叫他们一并点了。这花色比那广和楼的都不差,府中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喜庆年味。
周璨坐在门口懒洋洋瞅着,似乎无甚兴致,转头对着林晏道:“这火树银花的好景致,不如你舞几式来瞧瞧?”
林晏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刀。
墨梅回房中取了斩穹,林晏接过,低低说了一句“献丑”。
那只在腊市上买的骨雕做了刀穗,林晏接刀时一阵叮当。
小小少年站得笔直,身后是繁花斗艳,星落如雨。林晏背刀起势,拔刀出招。那是最简单浅显的一组,叶韶最早学的也是这一套,后来他闲着无聊时都成了习惯,手里头握个东西就要走上一遍。
叶韶舞得是得心应手行云流水,林晏舞得是扎实稳健一气呵成。他的面孔背着光,整个人被后头的耀目光亮抹成个黑糊糊的剪影,唯有一把斩穹刀身明亮。周璨放轻呼吸,眼睛被飞溅的金银光瓣刺得微疼,看见的刀仍是那把刀,看见的人,却不知是哪个人了。
林晏背上出了热汗。他是头一次在周璨面前完整地使这套刀法,握的还是斩穹,他期待又忐忑,期待自己不要与小舅舅差太远,又忐忑自己与小舅舅过于相像。收刀时他看向周璨,焰火将将燃尽,最末的那点儿光芒跳跃在周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周璨的眼神有点儿空,似悲非悲,似喜非喜。
林晏一眼便懂了,一时有些筋疲力尽,手臂酸得几乎要握不住那把沉重的斩穹。
“将要天明了,我该回去了。”林晏将刀递给墨梅,闷声道。
周璨似乎回过神来,望着院里爆竹焰火的残烬,“白日里未化完的雪都结成了冰,走回去麻烦,你就在我这儿睡吧。”
林晏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怎么,说了不嫌弃本王的,”周璨说着从袖子里取出红绳编串的铜板,“来,压岁钱,刀练得不错,不愧是叶家人。”
墨梅见林晏还愣着,忙去接了,看着林晏等他发话。
“别磨磨唧唧的,睡不睡一句话。”周璨似乎是困了,打着哈欠站起来。
“……好。”林晏见他要走,赶紧答道。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墨梅伺候林晏梳洗完,便瞧见揽月抱着新的被褥,却是铺在了周璨床上,
“揽月姐姐,这……”林晏脑子更胀了。
揽月瞧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小少爷是想睡地上?”
林晏深觉这个婢女面上看起来冰冰冷冷不通人情,实际埋汰起人来厉害得很。
这院子这么多房间,哪间不能睡?再不济,也还有……
他为难地抓了抓耳朵,看向那只贵妃榻。
“这是奴婢这些日子睡过的,还未清理,总不能让小少爷委屈在这儿。”揽月看清他所想,只是面无表情解释道。
周璨散了发,看来是喝过了药,正一瘸一拐走回来,他好似是对头一次给人发压岁钱这回事更感兴趣,“哎,快把铜钱挂在床尾。”
见林晏还站在床边,周璨拍拍他后背,“别的房多少年没人住过了,木旧尘重,还冷得要命,”他弯下腰瞧了一眼林晏,“你该不会是害臊吧?我怎么记得当年谁夜夜哭着要跟小舅舅睡来着……”
“你别说了!”林晏恨不得上去捂他嘴,手忙脚乱让墨梅给他宽了衣,爬进了被窝里。

房里一时寂静无声,揽月留了一盏灯在床头,火苗小小一朵微微摇曳,映出周璨一小片暖色的面颊。
林晏这是实打实头一次与周璨睡在一道,背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忍不住将被子褪下去点儿,露出手和肩膀在外头。
周璨瞧着他昏暗灯光下也红得清清楚楚的面颊,不由笑道:“你热啊?”说罢,他伸手触了触林晏的脸蛋,“哟,果然热。”
“小孩子火力就是足啊。”周璨将手贴在林晏面颊上倒是不走了,许是才梳洗,他的手不似白日里那么冰冷,却仍是透着凉意。
林晏皱眉:“不许贴我的脸。”
周璨似乎得逞般笑得更加开怀,“那脖子呢?胳膊呢?能贴吗?”
林晏就知道周璨留他不怀好意,纯粹拿他消遣来了。
周璨逗够了他,许是精力不济,歪过头合上了眼,收手时摸了摸林晏的头顶,“新岁多福,四季长安。”
林晏心中一暖,轻声道:“嗯,新岁多福,四季长安。”
周璨闭上眼睛时,总显得无所设防,人畜无害。他的眉轻轻皱着,眉眼落在暗处,竟然有一丝淡淡的愁苦。
林晏从未如此近地瞧过周璨,甚至他左眉间那颗细痣都一清二楚。他等了许久,等到周璨气息平稳,他才伸出手去,轻轻抚平周璨眉间那道浅浅沟壑。
你还有何愁苦?何时你才能放心与我分担呢?
林晏小心翼翼将手移到周璨被子下,寻到他的手轻轻捂着,闭上了眼睛。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周璨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一夜安眠,醒来还有些迷茫。身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林晏早已不知去向。
揽月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周璨便问她:“安儿呢?”
“他呀……”揽月正说着,却看见墨梅悄悄探进头来,对上周璨目光,小姑娘红着脸忙又退了出去。
周璨正纳闷,不多时,便听到林晏在外头请安。
“这不来了。”揽月扶他下床,伺候他梳洗。
林晏耐心等到周璨传唤才进门来,迎面就行了一礼,“祝王爷生辰吉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周璨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元月初一,正是自己的生辰。因他母妃的缘故,周璨一次生辰都是未曾庆祝过的。
“你这阵势,吓我一跳。”周璨哭笑不得,这新年头一天,林晏乖巧得吓人,叫他一时无所适从。
林晏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周璨如何调笑都要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将墨梅手里的食盒亲自放到桌上,打开后想说话,舌头好似是打了结,半晌才憋出一句,“来吃。”
周璨细细瞧他绷紧的小脸,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出言调侃,先过去探头往那食盒里一瞧。
一道酒酿蛋。
“秦管家说你不爱吃面食,便没有做长寿面,但是总归是生辰,一道鸡蛋还是要吃的,”林晏终于找回了准备许久的话,“过去的这年你多病多灾,这生辰应当要讨个吉祥才对。”
他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周璨一定得吃他这碗酒酿蛋。
周璨多精明的人,眉一挑便道出实情,“该不会是你做的?”
林晏张张嘴,慌忙转开视线。
林晏的外祖母是祖籍嘉禾的一位世家小姐,这道酒酿鸡蛋便是浙东一带的点心。红糖姜汤中打入鸡蛋,煮得半熟浇入甜酒酿,酸甜可口,入腹生暖。林晏外祖母在时,冬至时分总会煮这道点心。
“王爷您不知道,我家小少爷在厨房糟蹋了多少鸡蛋呢。”墨梅胆子也大了,忍不住多嘴道,“一会您要是尝到蛋壳,还请给小少爷分薄面,别说出来。”
“墨梅!”林晏的脸彻底红了,转身就要走。
“哎,坐下,既是与我庆生,怎么能先走?”周璨一把提住林晏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公开处刑。
林晏坐在周璨跟前,瞟一眼他的脸,又立刻瞟到别处去。
“你知道我从不过生辰。”周璨舀了一勺鸡蛋送入口中,不紧不慢道。
“嗯。”林晏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颇有些失望道。
“若是有安儿这道酒酿鸡蛋,我倒是盼着每年过一次生辰了。”
林晏猛地抬起头来,却被周璨迎面送了一勺甜汤入口,那酒酿做的没有他外祖母的好,微微发涩,可林晏却觉得被齁得喉咙都堵了。
周璨黑发还未束,几丝软软落在眼角,挡了眼尾那分媚态的勾起,他眸中噙着淡淡笑意,显得纯粹又甜美。
周璨的笑分很多种,许是眸子太黑,那些笑意都被盖在了下头,便总显得轻浮有余真挚不足,而这次他眼里明亮,那点儿真心实意的欢喜便粼粼地浮在面上,极为动人。
“……那就每年都做。”林晏头一回知道了“惊艳”两个字怎么写,他是实在喜欢看周璨这么朝他笑,一时另的那些扭捏与思索都来不及顾及,只有痴痴点头。
许多年以后,林晏都清楚记得这年元月初一的早晨。他与周璨分食了一碗酒酿鸡蛋,用的是同一只勺子。他甚至记得周璨迎窗而坐,晨光将他额角映得发白,他的眉眼沉静,他的笑容浅淡,而自己,心口热得仿佛要烧起来。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骚得很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第十八章 少年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正是春深,长安城风恬日暖荡春光,花繁水绿胜浓妆。
景纯王府新栽了不少杏花,此时开得热闹,花影妖娆,白雪红霞。
王爷坐在一地杏花中,逗弄着黑毛黄眉的土狗初一。初一已经长成了健壮的大狗,仍旧没脸没皮地四脚朝天摊开着,露出肚皮供周璨搔抓,一脸欲仙欲死的表情。
“初一啊,你哥哥何时下学呀,本王想去昆明池看花了。”周璨揉搓着初一,喃喃自语道。
初一汪了一声,翻身起来往他身上扑,从前它还小,可以整个窝在周璨腿上,如今只能半个身子压在周璨身上,屁股和腿还露在外头,不停摆尾吐舌。周璨任它将自己上好的云锦袍子踩出几个灰扑扑的爪印,笑着抓它的耳朵。
正闹着,有人从大堂那过来,正踏入廊中,听见周璨笑声,脚步一顿。
“安儿!”周璨将狗囫囵推下去,抓起手杖朝那人挥了挥。
林晏远远瞧见,低下头行了个礼,似乎要避开他般含糊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周璨没问出口好好的换什么衣服,当即喝住了他,“你站住了,抬头我看看。”
林晏再次停下脚步,却没有抬头。
周璨站起来,拄着杖,却是挺稳当地快步到了林晏跟前。
“抬起头来。”
林晏近两年个子蹿得飞快,如今跟周璨只差了半个脑袋。他似乎是暗地里自己跟自己较了会劲儿,终于还是乖乖抬起头来。
周璨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晏眉角乌青了一块,嘴边也肿了,那处的唇红艳艳的,明显是血迹才被抹去。
周璨伸手往他眼皮上按了按,痛得林晏嘶地抽气,确认眼珠子无碍,周璨才缩回手,凉凉道:“这是怎么了?撞柱子上了,摔了一跤,还是从马车里滚下来了?”
听着周璨把他的编造理由全给说了一遍,林晏心里长叹了口气,干脆继续闷声不语。
周璨哪里能轻易放过他,用手杖叩了叩地,“说吧,跟谁打的架?”
林晏眼珠子左瞟右瞟,闷闷道:“再没下回,你就别追究了。”
周璨白眼翻上了天。
听听这说辞,他自己少时说了不知多少遍,这小屁孩犯事后的保证轻***不上张草纸。
九岁的林晏面子比蝉翼薄,十四岁的林晏面子比九岁的林晏还薄,嘴巴比长华山的石头还硬。到了这种不尴不尬的年纪,谁都有了点自己的小心思,林晏在资善堂读书再不要周璨接送了,想不到自己才没盯着几个月,竟然就出了这么一桩子事。资善堂读书的都是谁?不是皇亲就是贵胄,林晏要是跟哪个王爷哪个世子干了一架,哪能不追究。
“你不说也罢,我便去问问你那几个小兄弟去,李家那个嘴最松……”
“哎,你别去,”林晏抬起头,左右绕不过去他,直后悔自己应该从后门走,只好轻声道:“跟刘盛。”
刘盛,正是吴秋山的外孙,头一次打照面就没给林晏好脸的那个臭小胖子,也正是安西大将军刘封的亲儿子。
周璨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歪头又道:“为的什么?”
这一下问到了林晏最不想答的地方。林晏抿着嘴唇,执拗地盯着地下。
“哎呀我还是去问沈老太傅算了。”
“我……”林晏咬了咬牙,若是周璨从别人那听来,还不如自己讲给他听,“刘盛那**说……说景纯王至今不娶,实为爱好男风……说我,我是你豢养的娈童……”
林晏双手攥拳,脸涨得通红,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再冲回去揍刘盛几拳。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周璨一愣,继而扑哧笑了出来。他也真是没想到,十几岁的孩子,说的东西就如此龌龊了。另的还有什么,他甚至都能猜出来,类似景纯王将叶家舅舅外甥一块泡之类的。
“你笑什么?”林晏面上红得更甚,微微气恼地冲周璨道。
周璨瞧见他跟只熟透的大虾似的,乐不可支,又笑了几声,才道:“我以为什么呢,娈童,那傻胖子知道‘娈’字怎么写吗!”
林晏瞪了瞪眼睛,“你就丁点儿不生气吗?”
“堵得住海河堵不住人家的嘴,要是每句议论本王都要气一气,那本王早就驾鹤西去了。”周璨漫不经心抖着袍尾粘到的杏花碎瓣,初一在他脚下追着他的袍子角咬,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又道:“那打赢了没?”
“嗯?”林晏品了品这句话,觉得味道不对,犹疑着答道:“赢,赢了。”
周璨拍拍他肩膀,几分满意道:“不错,没给本王丢人。”
“可……”是谁刚才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背后说是一回事,说到脸前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周璨继续理着袍子,慢悠悠道。
他这么低头,林晏就瞧见他耳后落了朵杏花,完整的,冰绡叠数重,胭脂点蕊心,着在周璨耳朵尖儿上,缠在他黑发里,好看得紧。
林晏方才出了大堂,在廊里远远一望,便看见周璨坐在那一地杏花雨中。都说杏花最为娇娆,花中占断得风流,去年周璨在御花园看中了几株长得喜人的,不由分说就给挖来了,被照管得不错,今年便开得十分热闹了。
周璨一身古月色的锦袍,宝蓝的缠枝睡莲蜿蜒在袍尾袖口,坐在那粉白浓香中,一点儿也未被夺去了风头。他对着那暖软春阳一笑,只叫人都想嫉妒他怀里的傻狗。林晏一瞬花了眼,不由停下脚步,才被周璨抓了个正着。
林晏一时都忘了方才他二人在争论些什么,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将那朵杏花摘了下来。
周璨察觉耳上一痒,抬起头来,便正瞧见林晏将手从他耳后缩回来。
“花……”
周璨怔愣,看着眼前这双眉眼,蓦地便想起多年前城门外,细雨桂花,一别长辞。仿佛被魇住了似的,周璨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将那种酸苦感压了下去。
“哎哟我的小少爷,你的脸是怎么了?”墨梅出来迎林晏,正撞上两人,看清林晏的脸后惊叫道。
周璨便对着她微微一笑,“你来得正好,给他拿点儿后井的冰水敷一敷,一会差人叫方知意来一趟瞧瞧,可别留疤了。”
墨梅连连点头,林晏细细看了周璨一眼,周璨将他手里的花夺过来,“去吧,一会你要是敢顶着这张脸出门,我便带你游湖去。”
看着林晏走远,周璨手一低,将那朵杏花轻飘飘松开,初一仰起头一口把花吞了去。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游湖到底是没有去,过了午膳天便下起雨来,那阴云来的毫无缘由,像是要洗去最后一点儿春意,将夏暑就着冒苞的菡萏一块儿带来似的。
方知意坐在周璨房中,青衫白褂藤木簪,干净得好像一棵大葱。
周璨靠在贵妃榻里,毫不讲究地将左腿架在方知意腿上,手里擦拭着那根白蜡木手杖。方知意对着他也算是逆来顺受惯了,细细触诊着周璨的伤腿。那处疤痕已成了深深的棕褐色,如同一条难看可怖的蜈蚣,盘踞在周璨大腿上。
方知意点上香,布开针带,认真为他施针。
“那小子如何,可没破相吧。”周璨在入第一针的时候皱了皱眉,毕竟强行催动自运不畅的血脉,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但他也只是微微拧了眉头,很快恢复常色,与方知意攀谈起来。
“放心,这会刚被我用药膏糊成了个大花脸,最多七日,保管漂漂亮亮的一点儿痕迹也不留。”方知意边下针边揉着周璨稍显萎缩的肌肉。
周璨这条腿,本来可以好得多。当初周璨不听他规劝,执意要留下孩子,方知意也道是罢了。可是老天不垂怜,孩子没留住。当年周璨小产,十足的消沉不振,似乎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给抽了去。亲生骨肉没保住,他留这条腿又有何用。对着周璨的不配合,方知意一边为他清体内余毒一边为他调理身体,还要劝他治腿,每天说的是口干舌燥心力交瘁。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显了灵,过了除夕,周璨竟想通了主动要治腿了。
只不过那次小产掏空了周璨的身子,方知意不敢下猛药,一点点温火煮粥似的医着,先前又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如今周璨终于离了手杖也能走路,只不过稍显不稳,也不可长久行走。
周璨笑笑,转头看向窗外。透过开的那条小窗缝,外头雨声重重,一抹绿色被雨幕糊成了斑驳的影子。
春来暑往,竟是四年匆匆而过。林晏也从一个只齐他腰的孩童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小少年。这年纪的男孩一年一个模样,周璨回想方才在廊中林晏取他发间杏花时的那张脸,一时有些模糊的心惊。林晏竟这么大了,眼里有了那种青涩却蓬勃的劲儿,仿佛一棵树苗,汲了点儿雨便一夜疯长,翠绿的叶子嫩得仿佛掐得出水,枝干却结实挺拔了。
说起来随着年岁增长,林晏倒反没有那么像叶韶了。或许是眉眼舒展的形态有了微妙的不同,林晏的五官线条也没有叶韶那般精致,如工笔细细描绘一般,而是更加大气英挺,可以说是叶韶非常向往的更有男子汉味道的面相了。
叶韶的那双桃花目最绝,如雨水冲刷过满枝朱桃,灼灼光艳,灿灿春华,多情又风流。而或许是眼皮的内双略重,眸光清浅,林晏的眼更像是一泊泉,映着青山,映着石壁,映着绿苔,清澈安稳,不显妖艳。周璨曾见过林安青几次,深觉林晏大致是得了他的那种天生的风度,温和却不失棱角。
好看得客客气气的,一点儿也不像叶韶那种横冲直撞杀过来的要命勾引。周璨在心里头总结了一番,一句话,呵,长残了这娃儿。
隔了几道游廊,在房里敷药,等着脸上痒痒劲儿过去的林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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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意施完了针,见周璨喝着茶,另一只手压在小腹上,站起来将那窗户合严实了,“这几日春夏相交,免不了连日有雨,不如我开副药给你。”
周璨揉着小腹,不以为意,“别,那药忒刺鼻,我闻着就头疼。”
当年中毒小产,孩子月份不小,周璨伤了宫体,时常腹痛,特别是阴雨或寒重时,疼起来也是磨人。
“你又将揽月差去哪了?”
“我的方大师,莫不是觊觎本王婢女貌美,动了凡心了?”
“阿弥陀佛,”方知意掌心合十,瞥了他一眼,“我还是云游去吧,在您这儿耗得我头发都少了。”
“那是你年纪大了掉毛。”周璨面不改色,“你前年不还南下去了,怎么,西子湖还是没有本王让大师魂牵梦萦吧,才半年便回来了。”
方知意扯了扯嘴角,还是拿周璨的厚脸皮毫无办法,这人果真是自己修行路上的试金石,时刻提醒自己修为不够悟法不深。
“这几日没有揽月在身边伺候怕是难过,你别强撑。”方知意还是管不住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毛病,收拾完医箱,想着赶紧回去多抄几卷经。
周璨勾着嘴角笑得实在恼人,朝他摆了摆手。

方知意走进潇潇雨中,回头看周璨,周璨已经低下头,转着拇指上的碧玺扳指,似乎在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那抹身影像是缓缓融进水里的墨画,安静又孤单,看得方知意心中微微发酸。
他撑着伞绕了路,特意经过了后院。探头一望,里头那株老梅树仍旧是黑黢黢的枝干丫杈,连片新叶都没长,默默淋着雨。
四年了,这株梅再没开过花。
方知意轻轻拾去肩头的落叶碎花,这王府高墙飞檐,都在雨中成了模糊的色块,静寂如同方才周璨默然不语的身影。
轻叹一声,春将暮于冥濛处。
方知意回身没入这连天雨色。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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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春心
资善堂前的龙抓槐郁郁葱葱,昨日刚下了雨,地上还是湿润的,落叶被水汽泡出好闻的香味。
堂里学生刚下了课,第一个冲出来的正是刘盛。这小胖子长成了大胖子,吭哧吭哧地咬着块糕点。这刘盛下了学也不是立即回家的,而是要在后头的小院里吃点东西,或者欺负欺负别的孩子,亦或是扒着草丛抓甲虫。
这回刘盛还未走出去太远,迎面就撞上一个白衫粉裙的丫鬟,那丫鬟朝他行礼,温温柔柔道:“刘少爷留步,奴家主子有请。”
刘盛没见过这个丫鬟,资善堂是读书的地方,一般少有丫头,就算带伺候陪读的,也大多是小厮。这姑娘白嫩娇俏,刘盛看得心中欢喜,便应道:“你家主子是谁?哪位世子啊?”带了女婢来的,肯定是皇子了。
“请少爷随奴婢往这边走。”那丫鬟掩嘴微微一笑,竟然伸手一带,帕子甩出一股子甜香。
刘盛立刻摇头晃脑地傻笑着跟上了。
走了不远,贴着宫墙绕了两次,便看见一座小亭,有人坐在亭中,茶香袅袅。
“哟,刘小少爷,别来无恙啊。”那人转过头来,一身九蟒官袍,乌发紫冠,眉眼如雨后青山,干净水润,那点儿笑意只是伶仃挂在嘴角,显得有种说不清的冷然,让人背脊微凉。
“王爷。”那婢女行礼退下。
“景……景纯王。”刘盛看见周璨笑,冷不丁满身汗毛竖了起来,半天才想起行礼。
周璨朝他招招手,“来,坐。”
刘盛心中思索,想来想去也只有昨日和林晏打架的事被林晏告状了,心中愤愤骂林晏不要脸,但他刘家近年在朝中稳坐武官之首,外祖父又是翊林阁首席,他横行霸道惯了,一时也真没把周璨一个闲散王爷放在眼里。
周璨瞧见这胖脸上硕大的青眼圈,那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心里好笑,敢情林晏下手也是挺黑,“小少爷,你这脸是怎么了?”
刘盛面上愤然不服,哼了一声,“昨日与林晏比试了几招,我都不曾与家里说过,他如何还急吼吼地与王爷您告上状了?”
你打输了自然没脸跟家里说啊。周璨腹诽,越瞧刘盛越纳闷,这刘家还真是福得流油,瞧把孩子喂成什么样了,光横着长了。看这大鼻子小眼睛的,想刘封也算一表人才,老婆得磕碜成啥模样啊。
刘盛自然没想到此时的景纯王还在挑剔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表情古怪,一言不发,心中不耐烦了,便道:“王爷可还有事,家中的马车还候在门外呢。”

周璨捏起茶杯抿了一口,轻飘飘道:“跪下。”
刘盛瞪大眼睛,以为周璨在开玩笑,“什么?”
“本王让你跪下!”周璨那支手杖在地上狠狠一敲,眼神蓦地锋利起来。
刘盛给吓的差点从石凳上仰翻过去,摇晃着茫然给跪了。
“好你个刘盛,肚子肥胆子也肥了是吧?”周璨站起来,慢悠悠走到刘盛跟前,“你们小屁孩子打架本王不稀得管,但你最好清楚,哪些话说得,哪些话说不得。”
刘盛手一软,撑在地上,明白过来周璨所为何事。
“今日本王替你拎清自己斤两。”周璨站在刘盛跟前,手杖随着话语不时轻敲地面,啪啪地敲得刘盛心慌,“叶家为大启开国守土,几百年来无人能与之争功。镇西大将军叶铮鸣,是你亲爹的顶头上司,昭武将军叶韶,曾在敌寇刀下两次救你爹的小命。即便是你外祖父吴秋山,当年对着叶老将军也要先行礼。林晏是叶家唯一剩下的血脉,论祖上风光,你差得远!”
周璨停了停,仿佛在欣赏刘盛的慌张劲儿,想来这兔崽子从小被骄纵惯了,正缺个人杀杀威风,“本王替你爹娘教训你几句,若是不服,大可以告到吴尚书那儿去,”他弯下腰,轻声道,“不过你最好也用这脑瓜子想想,你姓刘,他姓吴,本王,姓的是周。”
刘盛心肝一颤,忙应明白。
周璨平日里大多一副散漫无谓的模样,脸上挂笑,言语近人,便不让人觉得他有多厉害,甚至让人觉得他压根不像位王爷。此时周璨气势汹汹,将盛气凌人那一出玩得淋漓尽致,仿佛拨开花丛见了剑,凌厉得叫人不敢相视。
“抬头说。”
“……刘盛明白。”刘盛颤巍巍抬起头。
周璨一双眸黑如曜石,像是要将刘盛的魂给盯出来,刘盛冷汗涔涔,下巴的肉都在打颤。
周璨一抬手,只听“砰”一声,那根白蜡木手杖贴着刘盛的脸蹭了过去,不偏不倚正钉在后头那根亭柱上。刘盛一个激灵,差点惨叫出声。
周璨撑着手杖,俯下身来,眼里浮起点冰凉的笑意,“说到豢养娈童,本王倒是真给提起点儿兴趣,”他上下缓缓打量着刘盛,仿佛是看一道菜,“不过你怎么知道本王就会喜欢林晏那样的呢,说不准,本王倒反口味独特,喜好丰腴的那种,拿捏起来舒服……”
刘盛都傻了,他还真没遇到过这么恶心人的,一时震惊大于恐惧,惨白着脸看着周璨。
周璨忍住不笑,故作高深又邪佞地瞟了他一眼,转身从容离去。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一路周璨边回想边乐,带着婢女才绕了一个弯,便瞧见林晏站在宫墙边,抱着手臂冷着脸看他。
朱红的宫墙映着一身霜色衣衫的少年,那半侧的袍子被染成极淡的藕粉,衬得他眉眼都温暖昳丽起来。若不是林晏脸色不善,真是一副极好看的图画。
周璨一愣,心里哎哟了一声。
林晏也未说话,转身走了。
“安儿!”周璨急忙喊了他一声,跟上去,“你走那么快作甚,不体谅一下瘸子的吗!”
林晏自然知道周璨的腿好了许多,不用手杖也能走路,但周璨在外头仍然装作腿脚不灵的样子,应该是故意做给太子一派看的,许是他“瘸子”两字太过刺耳,林晏还是停了下来,在周璨伸手的时候,依旧妥协似的将他扶住。
“我不用你替我出头。”林晏嘴角已经瞧不出肿了,眉角那的痕迹还在。
“也不是啊,”周璨挑了挑眉,“我替我自己出气不行啊。”
林晏憋了半天,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璨勾了勾唇,看来林晏是没听到自己亭中和刘盛说的话,不然这两句还不够他熄火的。
经过资善堂,还未走完的学生们三两地说着话,林晏不易察觉地松开了周璨的手,走在他两步之外。
周璨瞧一眼他故作镇定的侧脸,笑而不语。

“安儿确实大了,还知道与我避嫌了。”周璨坐在马车里,朝着对面的林晏不怀好意地笑,“怎么,怕耽误你找漂亮姑娘啊?”
“你别总拿我消遣,”林晏皱眉看他,他也不是当初那个被周璨两三句就激得炸毛的小屁孩了,此时干巴巴道:“你个王爷,将个孩子堵在学堂后院,成何体统。”
周璨没讨到乐趣,撇撇嘴,懒洋洋靠回座位里,“哼,小老头。”
林晏瞥见他的手一直搭在小腹上,淡淡蹙眉,并没有再说话。
两人下了马车,周璨似乎仍心有不平,嘟囔着,“一晃四年,你跟初一一道长大了,你就不能学学初一,人家还是这么讨喜……”
他正说着,便看见王府外边墙角那,初一正趴在一只小母狗身上辛勤耕耘。
周璨:“……”
林晏:“……”
“咳,”周璨将林晏拉进门,“非礼勿视。”
“说到漂亮姑娘,这长安城的世家小姐们跟雨后开花似的,你以后也别总跟你那些小兄弟光去茶楼乐馆,去人家家里头坐坐才对,家里头有姊妹的那种……”
林晏是头一回听周璨说起这种事,心中竟冒起火来,瞪着他不说话。
周璨不明所以,“我没开玩笑啊,你不用这样瞧我,你看初一都会找姑娘了。”
林晏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周璨老拿他跟条狗谈在一处便也罢了,如今周璨总算不将他看作无知孩童,知道跟他说些男女之事,偏偏又走得太偏太远,仿佛恨不得明天就塞堆女人在他怀里。可殊不知……
林晏那点儿火还未烧起来便无奈被掐灭下去,只剩下点儿火星跳疼着,他盯着周璨,几乎算是咬着牙根道:“我自己有数,你别瞎操心。”
“哎,墨梅也不错呢,那丫头……”
“我去练刀了!”

天又下起雨来,林晏正与冯齐过招,只好收了刀回屋。
冯齐擦着刀,不似往常多话,林晏便问:“师父可有心事?”
冯齐将刀立在地上,叹了口气,“你可听闻西域商道流匪横行,越发猖狂?”
林晏嗯了一声,“去年便有耳闻,不是加兵整治了吗?”
“不止这个,前些日子据说小宛国私藏流匪,扰乱商道,刘封上奏主战。”冯齐摇摇头。
林晏淡淡一笑,“好一个据说。”
冯齐便也忿然失笑,看向外头雨势瓢泼,“大将军在时,西边哪里曾像如今一锅烂粥。”
林晏按着手里头的老茧,轻声道:“别急,还有时间。”
冯齐没听清,询问地看向他,林晏便用笑掩饰了过去,行了个礼,“学生送师父出门吧。”
林晏送走冯齐,回到房中,正想找墨梅更衣,推开偏间的房门,正撞上墨梅在擦头发。她一身薄绸衫裙沾了雨,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听到响动,她下意识应声转头,那饱满的胸脯处,连那贴身的肚兜花色都若隐若现。林晏愣了片刻,慌忙将门关上,背贴着门道:“对不起!我……”
“小少爷不必道歉,奴婢方才在外头避雨不及,回来换衣忘记将门关好,是奴婢的不是。”里头墨梅的声音未太惊慌,只是略含羞涩。
林晏长吁了口气,头疼地摁了摁眉角。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方先生的药可真灵,这淤痕消得都差不多了。”墨梅伺候林晏换下练刀的劲装,又为他敷药。
林晏还在为刚才那桩糗事恍神,不太敢看她,只是闭着眼睛。
墨梅瞧见林晏耳朵上的胭脂红,轻轻按着林晏的眉骨眼角,无声微笑。她的小少爷早已褪去一团稚气,眉眼日益深邃,棱角渐渐分明,端的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了。不似别的那些贵公子骄纵高傲或轻浮风流,她的小少爷是谦谦君子,坚毅又端方。
这大户人家少爷身边的贴身婢女,多半是做通房丫鬟的。墨梅在林晏幼时便被指派在林晏身边,又比林晏年长几岁,自然明白自己的职责。她伴着林晏长大,眼里又怎还会有别人。林晏面薄,这会连看都不敢看她,墨梅只觉得可爱。她并不着急,只等着林晏开窍那日。
林晏听着外头雨声越来越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拨开墨梅的手,“你去煮碗薏米红豆汤吧。”
墨梅知道林晏不爱甜汤,奇道:“怎么想起喝这个来了?”
林晏走到窗边,看着大雨倾盆,不悦地皱了皱眉,“带着随我去王爷那走一趟。”

楼主:樱井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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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9-01-17 03:05:00

更新时间:2019-03-18 15: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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