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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不寿 (死要面子吐槽攻×老流氓搞事受)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咸鱼了一年,我又咸鱼着回来啦。
希望今年会写完吧。
背景设定与《长相辞》相同。
尽量周更,首发微博@樱三儿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这一章你看到的景纯王,将会是他最人模狗样的时候。



第一章 灵堂
雨声不绝。
白烛吞吐冷光,映得那白帐纸花惨淡幽森。
和尚们坐如雕塑,敲着木鱼唱着经文,那雨声混入诵经声中,仿佛一只冰冷的凿子细细钻着耳膜。
林晏跪在白麻垫子上,低着脑袋,背脊挺得笔直。他看着地上砖头的纹路,又似乎什么也没入眼,只是不声不响地跪着,背影显得沉静落寞,却又不十分悲痛。
他比同龄的孩子身量小些,在他跟前那两口巨大而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材衬托下,越发显得瘦弱矮小,惹人可怜。
家仆与旁支远戚们坐得远些,低声议论这孩子,连外祖父与舅舅这两个最后的亲人都去了,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流,可怜之余怪铁石心肠的。
这叶家源远流长,当年卫国公时更是风光无限,叶家世代镇守西境,良将频出,到如今子嗣凋零,竟然只剩下了这个小娃娃。
林晏已经跪了三日,每夜直到昏睡过去被管家抱回房中。
夜黑雨急,冬夜的湿气加重了那种冰寒,直往人四肢骨头里钻,家仆也曾好言规劝小少爷守夜不需长跪,然而林晏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独自跪着。
林晏手脚皆已麻木,他似乎毫无所觉,他只是觉得耳边似乎蒙了层薄绸,那些个声音都缥缈不定,虚不可闻。他甚至心中无甚所想,只是一个念头反复浮沉,阿韶说等他十五岁的时候,他要带他去西境,领他看骆驼,沙子和蓝眼睛的姑娘。可他还有六年才到十五岁,阿韶怎么能早早就食言了呢?
忽然,管家扯着嗓子嘶哑道,“景纯王到!”
景纯王三个字,仿佛一把利刃,扎破了林晏耳朵边的那层薄绸,撕扯开一个大窟窿,雨声,诵经声,窃窃私语声,铺天盖地地涌入林晏的耳朵,吵得他脑袋发胀,连那十指都针刺般微微发痛起来。
林晏终于抬起头,僵硬着身体缓缓转过头去。
小厮忙不迭扶起他,半拉半抱地将他带出去迎接。

冷风夹带着冰雨,肆虐着朝人脸上拍,林晏打了个寒颤,眯着眼睛看出去。
庭中漆黑,只有几团瑟缩橘灯在风雨中飘摇,仿佛要从掌灯人手里挣脱出去。管家一脸敬重,谨慎地双手撑一把墨伞,小心护着,妄想不让一滴雨落到那尊贵的肩膀上。伞下人一身白裘,身姿修美,却是拄着一支手杖,在雨中缓步而来。
他走得极慢,甚至有些蹒跚,却仿佛是破开了这满庭寒雨疾风,将这无尽的死别凄惶踩在脚下。
“参见王爷。”家仆外戚们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林晏还未回神,只知道跟着跪下去,一只手托住他掌心,将他撑起。
这是景纯王的手,比这冬雨还冰凉刺骨。
林晏抬头,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瞳似墨,睫如帘。左眉藏痣细细一点,凭空给那副眉眼添了女子般柔媚风情。
可林晏却几乎要认不出他来。那人眼眶微陷,面色苍白如纸,连那嘴唇都是淡淡发青的,那墙边的纸人都比他有神采。明明两具尸身躺在那棺材里,可他却更像一缕孤魂。
景纯王低眼瞧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似乎被雨裹了层湿润而空茫的味道,他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朝他宽慰一笑,可那笑来得勉强收得仓促,只叫人看得揪心,真正是事与愿违。
林晏毫无起伏的心绪这时候似乎都活过来了,他的心惊惶失措地狂跳着,满堂飘摇的白帐,人们打量的眼神,和尚们慈悲却冰冷的表情,还有那两口沉重荒唐的棺材,仿佛无数手掌撕扯着他,将钉在地上,不停压下去,叫他骨骼尽碎,血肉模糊。
因为他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景纯王。
掌心被那只冰冷的手掌用力捏了一记,林晏才仿佛醒转过来,吐出一口浊气。那是景纯王拉着他,回到了他原本跪着的地方。
管家早已会意,双手呈上两支祭香。
景纯王接了,他目视前方,林晏却发现他视线避开了那两口棺材,只是自欺般死盯着手里的香。景纯王终于说了一路至此的第一句话,“留玉来迟,望老将军与阿韶多多宽恕,”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听得林晏心里发紧。
他说完这一句,却半晌没了声响。众人也不敢质疑出声,都疑惑着小心抬头。
景纯王轻抿着唇,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双手微微发颤,那香上缥缈的烟气随之扭动。
林晏却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微动,仿佛他在强忍着将那千言万语尽数咽下喉咙烂在肚里。
直到那香都烧了一小段,景纯王这才又开口道:“安儿,咳,”他清了清嗓子,似乎要把那哽咽压下去,“我会代为照管,顾他平安一生,你们大可以放心。”
林晏背上一个激灵,心里头泛上来一种古怪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小名,从前,这人总叫他“小跟屁虫”或者“小玉郎”,另还有“小不点儿”,“小短腿”各种稀奇古怪惹人生气的称呼。他的小名,连外祖父都很少叫,老人家喜欢正儿八经地叫他的大名,是以叫他“安儿”的只有小舅舅阿韶。
他以为再没有人叫他的小名了。
可景纯王这么一说,人群里便传出一阵窃窃私语,仿佛蜂儿振翅,惹人心烦。景纯王偏头扫了一眼,目光似乎是把镰刀,把那些议论声都给割了去。
之后,一般人都还会再说几句“泉下安心”之类的客套,可景纯王又像是吃了哑巴药一样,干瞪着香静默了半晌。末了,景纯王到底还是再没说什么,双腿一屈就要跪。
即便是对着叶大将军,这也算得上是个大礼了。管家诚惶诚恐就要上来扶,景纯王却不客气地径自搭了林晏的肩膀。林晏吃重,赶紧伸出双手托住他的手臂。
雨的湿寒还缠绕着他的袖子,林晏一触,才惊觉这人几乎是摇摇欲坠,压根不像面上显得那样镇定自若。他个子小,几乎要给他压倒了,林晏咬着牙扶着这尊贵的王爷一起跪下,磕头。
额头触到地砖的那一刹那,林晏发觉景纯王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鼻头竟然同时重重发酸,眼前瞬间便模糊起来。
最后,景纯王缓步上前,将两炷香插入祭炉中,小仆忙不迭将手杖重新送入他掌中。

景纯王支着手杖,朝林晏招招手。
林晏不解上前,便见他弯下腰来,他的瞳色比常人深许多,仿佛蓄了千千万万林晏看不懂的东西,淡橘色的烛光柔柔落在那两潭深水里,好似都要被那墨色给淹没了去,“安儿,”他只是这么静静看他,“这叶府今后可冷清得紧,你可愿跟我回王府?”
林晏第一反应是不要。九岁的林晏从他有限的这么几年经验得出,这景纯王,绝不是个靠谱人。
然而今天的景纯王有点儿不一样,不,是陌生得他快要认不出了。
这偌大的京城,如今一想,竟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人他似乎可以依靠了。这偌大的京城,竟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真正的哀悼。那么一瞬,林晏仿佛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于是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景纯王似乎松了口气,“好。”

风雨如冰寒,冬夜抵年长。
这出殡前的最后一夜,景纯王亲自陪着林晏守灵,直到林晏倒在他膝头沉沉睡去。
管家小心将小少爷抱起来,“唐突王爷了。”
景纯王摇摇头,见管家要走,低声道:“等等。”
管家不明所以,便见景纯王伸出手,迟疑了一番,轻轻触到林晏眉心。许是他手太过冰凉,林晏在梦中皱了皱眉,眼角依稀露出点孩子气的憨愁。景纯王那根手指纤长莹白,却瘦削如柴,顺着林晏的眉毛抚了抚,又缓缓收了回去。
管家瞧见王爷面色淡淡,眼尾却被烛光映出一抹无端的绯红。他目光虚浮,似乎瞧的是林晏,又不是林晏,只是那抹哀愁如同月下树影,清浅不可察,却又久萦不可散。
“你去吧,他在这叶府最后一夜,你好生照料。”
“是,王爷。”
管家喏喏连声而去,回头只见景纯王又自顾自转回去望着堂中白烛金棺,心道,这景纯王爷可真叫人捉摸不透。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没到我发什么都会被吞的时候,我才会记起来为何我不想在贴吧发文了
看不清就走我wb@樱三儿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有钱人不需要审美。



第三章 妙云
林晏看见上元节的灯笼一排又一排,好似将那天上的银河给搬了下来。
“阿韶,我要那个,最上头那个!”他伸手使劲指着架子顶上那只鹤头灯笼。
灯市人多,怕他走丢,叶韶单手将他抱在怀里,闻言笑了,“好,这就给你拿。”
他的小舅舅披着靛蓝绣白鹤的薄裘,一双桃花眼被灯笼映得似醉非醉,好看得紧。
灯笼被送入林晏手中,林晏摸着那尖尖的鹤嘴,回头道:“阿韶,你看这像不像你衣服上的仙鹤?”
叶韶的面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狐狸面具,尖尖的耳朵,细长的眼缝。露出的眼睛内勾外翘,瞳仁极黑,笑意自生。
这不是叶韶的眼睛。
“你是谁?”林晏皱起眉毛。
“小不点儿,你说我是谁?”
林晏一把扯住那张面具揭下,后头那张脸修眉压目,显得精明锐气,可偏生一双瑞凤眼细长上挑,眼光流而不动,似笑非笑。
那是景纯王的面孔。

周璨要把林晏递到秦进手里的时候,林晏可算是醒了。他仿佛是在梦里受了惊吓,整个身子一跳,差点从周璨手里挣脱出去。
林晏只闻到药和沉木混合的苦香,他一抬头,便正瞧见周璨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噩梦成真”的林晏唰一下白了脸,他怎么会真被景纯王抱着?他挣扎着自己落到地上,期间还瞧见景纯王苏锦官袍靠近领子的地方,还有块洇开的可疑水渍。林晏赶忙去摸自己的脸,这时候他的脸已经由白转红,烫得要命。
周璨看他动作,了然地摸了摸自己领子,“哎呀,你怎么睡觉还流哈喇子呢。”
林晏气结,他早已经摸到自己湿漉漉的睫毛,知晓那才不是自己的口水。可到底流口水还是流眼泪更丢人,林晏想不好,所以只能憋出一句“你胡说”,转身要跑。
周璨眼疾手快拽住他脖子后头的衣服,跟抓小鸡似的把人提住,“这可不是叶府,你认路吗,乖乖跟着秦管家走。”
林晏忍住不去瞧他。
王府他也是来过的,跟着他阿韶舅舅,自然没到不认路的程度。不过他不知他住哪个院哪间房,只好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小少爷请。”秦进赶紧打圆场。

这景纯王府的确是大得吓人,乍一眼看上去也是气派富贵,却总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杂。林晏虽小,但也看得懂浅显的布局之美,叶府虽为武将府,但园景错落有致,整体平实大气。而这王府,好似是主人压根没花心思打理,兴致来了这堆坐小亭,那种片花丛,总之就看得人心慌心累。
它原本为肃亲王府,太子妃去世没多久太子便自请退了东宫之位,先帝亲自赐宅,选了赫赫有名的风水行家与园林师傅,将那王府安排得高贵与雅致两相得宜。只不过到了景纯王手里……
不提也罢。
“行李已经安置好了,小少爷稍作歇息便可以传午膳了。”秦进将林晏领到房前。
“那个,他……”林晏吞吐了一会,“咳,王爷,不跟我一起吃吗?”
叶家对外规矩多对内规矩少,叶韶又是个最不看重礼数的,所以平常林晏对着舅舅都是直接“阿韶”“阿韶”的叫,周璨更别提了,林晏对着这个大启目前最贵重的王爷还是直呼“你”的。进了王府自是不一样,林晏寄人篱下当然不可再无法无天,很不自在地拿捏起言辞来。
“回小少爷,王爷腿伤未愈,诸多忌口,一会还要让太医施针,嘱咐老奴让您先用膳。”
“哦……”林晏点点头,“多谢秦管家。”
“呵,王爷说了,让小少爷把这儿就当将军府,呃,爱怎么来怎么来,不用拘束。”
“……好。”

林晏只带了个贴身的婢女墨梅,行李也十分简单。墨梅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当,在房中候着了,看见林晏进来很是欣喜,“小少爷,这王府可真大啊!”
林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墨梅刚过了及笄的年纪,女儿家又是心细,早瞧见林晏眼尾带红,以为他是念家思亲,便道:“昨日下了雨,今儿寒气仍重,奴婢给小少爷打盆热水擦擦脸,小少爷小睡一会再用午膳吧。”
林晏听她这么一说,才发觉全身疲惫,于是应了。
“哦,这旧小姐的剑,不如改日叫他们给打个钉,把剑给挂到少爷床头?”墨梅指了指那案头的长盒,“奴婢知道少爷宝贝这剑,不敢私自动它。”
林晏看向那盒子,怔了一会,“……好,就这么办。”
这是他娘亲的剑,名唤吟霜。

叶大将军膝下长女叶歆,比叶韶年长整整八岁。当年凭着西境一场大捷名动京城,成为大启最年少的将军,又因为一张俊俏非常的面孔摘了所有名媛贵女芳心的叶韶还在穿着开裆裤流口水的时候,他的阿姊叶歆早已是长安出名的美人。当年叶家云娘策马过卧虹桥,裙带擦水却不及湿,顺手还摘了头顶梨花,嗅芳轻笑的画面不知在长安公子哥们嘴里传了多少遍。
所谓虎门无犬子,将门无弱丁。叶妙云这个姑娘,要说她仅是只花瓶,被她打趴过的王孙公子们得第一个不服。没错,叶大将军没将女儿养成个闺秀,反倒是教成了女侠。叶家本就对儿女管束不严,眼看没准这叶家大小姐要效仿木兰入了叶家军,一场秋猎促成了另一个故事。
嘉庆三十八年秋猎,栖鸾谷迎来四季最热闹的时刻。
这一年,叶歆做了件很是出格的事,她女扮男装混入了世家子弟竞骑射的队伍,拔得头筹者可在围猎时伴皇帝左右,真是无上的荣耀。
这一天,云娘瞧见了代病重的礼部尚书主持典礼,诵读祀文的侍郎林安青。这一天,俊俏的新晋状元郎也瞧见了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跑马过障时却不慎跌落头冠,落了满背长发的叶妙云。
谁都没料到,将门虎女,一眼就喜欢上了个眼神清澈的文弱书生。
这林安青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品性端正清风玉骨,本是皇帝看中的驸马人选。但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叶家又是开国守土的大功臣,皇帝于是大笔一挥,下了赐婚书。
两人成婚没多久,林晏呱呱坠地。
这本是个起头美妙结尾圆满的好故事。
林晏三岁时,南方大水,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大启近年水灾频发,几朝前的一次大水格外厉害,逼得帝王将都城从金陵迁至了长安。这次大水依旧来势汹汹,尤其苏北一带更是受灾严重。林安青祖籍淮安,念及故土养育之恩,夜不能寐,请缨巡视辅助治理灾情。皇帝正愁赈灾进展迟缓,大喜过望,封了林安青钦差大臣,南下赈灾。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叶歆是个性子决绝的,抛下幼子执意要跟随一道南下。叶大将军知道女儿脾性,也不多劝,将外孙接入将军府,由她去了。
不曾想夫妻俩在途中遇到水匪,一去不返。据说当时叶歆独自迎战数十恶匪,直至护卫保护不力下林安青被杀,她才北望一眼长安,刎颈自杀。场面之惨烈,鲜血染红了大半的水面。
之后叶大将军带着叶韶亲自南下剿匪,把这些四处流窜的恶徒一网打尽。这后头还牵扯出一桩贪污大案,当然当时幼小的林晏一无所知,也都是后话了。

林晏将剑放在膝头,摸了摸冰冷的剑鞘。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都还未记事,印象很是模糊。而娘亲故去没几年,外祖母便也溘然长逝,那个时候是他头一回经历生死之别,每晚都要抱着小舅舅哭到半夜。他总记得叶韶一遍遍耐心地跟他说,“安儿不怕,还有我呢,明儿带你骑马去好不好?”
林晏忽而觉得,自己真是个灾星。爱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就仿佛……他身上带着不详似的。
林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住了,背上一阵发寒,急忙抱紧手里的剑。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恭喜玩家林小安喜提长刀“霸天”,真是羡煞旁人。



第四章 心障
林晏用过午膳,又在秦进带领下逛了大半个王府,听他讲了些无甚重要的条例,又自己独自用了晚膳,直到天黑,竟也再没见到景纯王一眼。
荧荧烛光照着书页。王府的烛台都是青花勾莲纹的,八角台座圆长颈,精美非常。林晏痴盯着那朵花纹出神,他傍晚时经过景纯王的院子,他瞧见里头点起了烛,院门外却站了许多守卫,静悄悄的。
正想着,墨梅在外头敲了敲门,“小少爷,王爷来了。”
林晏一怔,转头,周璨已经拄着手杖进门了。
他应是才沐浴过,一头半湿的长发随意搭在肩头,裹着厚重的狐裘,面颊微粉,眉宇间似乎都有几分喜不自胜。
“你过来做什么,传人捎个信,我过去就是了。”林晏看他一瘸一拐的,想到管家说的他每日还要被扎针,不由有点儿看不下去。
周璨显然心情很好,冲他摆了摆手,自己到桌边坐下,“给你看个好东西,”他曲起两根手指在桌上敲敲,后头跟着的姑娘臂弯里挂着个食盒,手里捧着只长匣子,将东西一件件置到桌上。
那姑娘林晏见过好几次,想是周璨的贴身丫鬟。周璨这金贵王爷,选的婢女都是顶好看的,墨梅跟她一比简直是个粗鄙的乡下丫头。那婢女穿得极单薄,玲珑有致的身段很是清楚地显现出来,面上却十分清冷。她先将食盒打开,将里头各式的点心分盘拿出,最后倒了两杯茶,低着眸子又退了下去。
林晏从小被叶韶带着疯,身边除了墨梅几乎没有别的姑娘,此时见着那婢女,竟然有点发臊,眼睛不知往哪看,只好牢牢盯着那匣子。
周璨哪里没瞧见他的窘迫,张口就来,“有什么不敢瞧的,要不本王把揽月给你算了?”
林晏骇了一跳,“不……”他耳朵发烫,“不要……”
周璨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林晏往门那瞟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揽月似乎是翻了个白眼。

“不逗你了,坐过来,打开看看。”周璨随手把那狐裘解了,扔进后头揽月的怀里。
他里头也只穿了薄薄一件月白的对襟褂子,空荡荡地罩在身上。这才不过半月,他可真是瘦了太多。
林晏瞧了他几眼,犹疑地走到匣子跟前。说真的,照周璨这德性,要是里头是窝老鼠他也不会意外。
周璨朝他抬抬下巴。
林晏心里叹了口气,并不十分期待地打开了匣子。
只一眼,林晏就愣住了。
那是把厚重的横刀。柄鞘均为铁,錾金纹缀青瑙,却因雕刻式样清简,不显华丽而显肃杀。林晏低下头去摸了摸刀格,错金如意云纹,因用得久了,被人摸得圆润光滑。他托起一点刀柄,将那刀鞘褪下去几寸,便见从刀格上延伸下来的云纹汇巧妙汇聚成一个圆形的图案——叶家家徽。
林晏喉咙一紧,赶紧将那刀翻过来,与那家徽相对应的位置,刻了一个“韶”字。
林晏猛地转头看周璨。
“咳,本是该一起入土的,我动了点手脚扣下了,想你应该更想要留在身边。”周璨摸摸鼻子,从指缝里偷偷打量林晏的神色是高兴还是气恼,“那穗子不能用了,改明儿你重新选一个系上,跟吟霜一块挂你床头吧。”
林晏转回去,低着头盯着那刀不说话了。

周璨察觉气氛不对,朝揽月摆摆手,婢女会意地带着墨梅出去,将房门关好。
周璨低头仔细一瞧,林晏居然对着那刀红了眼眶,见周璨凑近,他转身往一旁坐下,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头。
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上了?他原是听秦进讲林晏午膳晚膳都吃得不多,想着自己要好好将林晏喂胖的职责,便亲自送夜宵上门。又觉得光送吃食太过刻意,便还带了个大礼,不成想居然把小东西给弄哭了。
周璨脑壳发疼,挨过去抓了抓林晏头顶,放软声音,“怎么了?不想要?我拿走,拿走好吧……”他连“本王”的自称都给丢了,使出浑身解数哄起小孩来。
“别……”林晏哽咽着,仍旧不肯抬头。
周璨将脑袋压得跟他一般低,脖子酸得要命,还得忍耐着顺着接下去,“好,我不动它,你抬头好不好,”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按到林晏脖子后头抚了抚,“怎么了这是,你跟我说说?”
他一头长发落在桌上,差点儿碰到烛台,周璨嫌碍事,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抓了抓还潮湿的头发,用帕子系了起来。
林晏抬头的时候,便看见周璨正抬着手臂束发。他两条胳膊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上头还有几道新愈的疤痕。他头发扎得极其马虎,零落的碎发垂在额边,衬得他眉眼柔和,见他终于抬头,周璨还朝他微微一笑,那微挑的眼角稍稍压平,那种轻浮感趋近于无,竟然还有点儿温甜的讨好。
林晏一时忘了哭,只是怔怔地一个抽噎。
“如何不开心了?”周璨似乎是觉得他挂着泪珠的脸蛋挺讨人怜,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下巴,漆黑的瞳仁里泛出点儿暖暖的光亮。
周璨似乎就是有这种本事,一个表情一点儿笑容就能让人忘记他是个讨人嫌大坏蛋的事实。林晏毕竟年纪小,心思又重,在这陌生的王府自己胡思乱想了一日,再憋不住了,吞吐道:“我……是个扫把星吗?”
周璨听他这么一问,笑容收了去,眉头蹙起,有点儿冷地问道:“听谁说的?”
林晏摇摇头,似乎是又不想说了,用袖子使劲蹭了蹭眼睛。
周璨叹了口气,“瞎想什么呢,”他抬手,将林晏下眼睑那被自己蹭落的一根眼睫轻轻揭去,“你看看我,因为我,我母妃去世,父王撇下皇位修仙去了,皇爷爷也给气死了……”他似乎是被自己说笑了,按了按自己额角,“你要是扫把星,那我得凶煞成什么样啊?”
他这自损三千式的劝慰方式把林晏说傻了。其实,方才他从他脸上揭睫毛时林晏就有点儿傻了,他那动作过于温柔亲昵,林晏一颗酸涩的心活过来似的咚咚直跳。
“是不是这个理?”周璨还反问了一句,点点那把刀,“你是阿韶的大宝贝疙瘩,哪里能是扫把星呢,要是以后谁这么说,告诉本王,本王收拾他。”
这整天阴魂不散的怪念头似乎被他这么几句浑话给轻飘飘化解了去。
林晏鼻子还塞着,闷闷道:“……谢谢。”
周璨古怪地瞟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你的伤……到底是……”林晏还没忘了他刚看见的疤痕,过了刚才这事,周璨在他眼里慈眉善目了不少,礼尚往来,他觉得他应该聊表关心。
周璨想起早晨在马车里他也问了,再搪塞这小祖宗估计得恼,便也不打算瞒他了,“半月前在大水川,分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林晏自然明白了他为何分心。
叶大将军与叶韶的尸身从西境运回,当天百官登门吊唁,连皇帝陛下都来了。林晏却一直不曾见景纯王,心中不是没有责怪。毕竟,以叶韶与景纯王的关系,第一个来的怎么说也应当是景纯王才是。
“……严重吗?”林晏心里有几分愧疚,又瞧了瞧他的腿。
“好得差不多了,”周璨似乎是不打算跟他多谈自己的伤势,朝他挑眉轻笑,“你可还记得阿韶原本想叫这把刀什么吗?”
林晏才九岁,还品不出周璨在岔开话题,呆愣愣地就循着他的话头想开了去,不由也是笑了。
叶韶是个练武的奇才,招式过目不忘,六岁时就提着四五斤重的长刀满院子跑了。武那块登峰造极了,文那块就一塌糊涂。叶韶从小到大,估计都没读全过四书五经里头的一本。叶韶十九岁在西境大胜而归时,叶大将军特地找南中有名的打刀师傅为他锻了这把刀。
这把刀简直成了叶韶的命根子,他绞尽脑汁了小半个月,终于得意地宣布他给自己的爱刀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好名字——“霸天”。
“一听就让敌人闻风丧胆,又衬本将军的傲人气势。”一双桃花眼,一张玉雕脸的叶韶拍着胸脯满意至极。
“后来名字还是你给起的。”林晏忍俊不禁。
那时候周璨好说歹说,可算是让叶韶相信这个名字的俗不可耐,最后亲自题了刀名——“斩穹”,气势之盛,也满足了叶韶那颗无处安放的臭显摆之心。
“要是真被秀令这莽夫把‘霸天’两个字刻到刀上,铸刀师傅还不得不远千里从南中奔过来砍他。”周璨似乎也在回想当年的景象,他手里拈着茶杯,笑得身子微斜——林晏都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香气,遮掩了药味,微热而甘甜,没有早晨那般的苦味了。
林晏反应了片刻才想起秀令是叶韶的字。
叶韶模样生得格外俊俏,比那画本里头的公子都标致,俊过了头便成了丽,长安都说叶家公子容艳胜春,无人可比,真正是玉面郎君,故而都以“玉郎”戏称之。
而叶韶自诩西境最能打的男人,很是不满自己没生一张有棱有角、虎目浓须,男子汉味十足的面孔,而秀令是意端秀美好,简直是给女儿家量身定制的,更是戳了他痛处。是以叶韶很不喜别人叫自己的字,不论长平后辈,都让直呼其名,也不管合不合礼数了。
在叶小将军那把“斩穹”长刀威慑下,还敢叫他字的,也便只有这景纯王了。他不光敢叫“秀令”,还老喜欢这么叫,还把“玉郎”跟“秀令”换着不停地叫。

“好了,早些睡吧,有这一刀一剑镇着,想必你定能一觉到天亮,半个噩梦都不会做。”周璨喝完了茶,见林晏被他蒙哄得不再苦着一张小脸,便大功告成般收了话头,利索告辞。
林晏被截得又是一愣,也找不到留他的理由,便道了安,将他送出了门。
周璨甫一出门,那揽月便不由分说将那狐裘劈头盖在他身上,瞧见林晏的眼神,才伸手细心给他系好整理,搀住了周璨没拄杖的手。
林晏回了房,将那长刀从匣子里取出来,战场上砍人的刀,刀脊厚实,刀身笔直而开双刃,故而双手皆可使用,那刀柄也相应长许多。因此整把刀十分有分量,比一般长刀重许多,林晏拿在手中便有些吃力,但他分明瞧见那个叫揽月的婢女即便多拿了个食盒,托放竟都十分自如,叫他差点以为这匣子是空的。
这周璨身边的人,想必都不是简单的。
他今夜与周璨聊了许多,他从前从未与周璨说过这么多的话。周璨似乎与他亲近许多,又似乎变得更加陌生,虚虚实实,看不通透。
而今夜之前,林晏也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便要与这人共同生活了。甚至往后余生,他都会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周璨,这个大启无比尊贵的王爷,整日没个正形的纨绔……他故去的小舅舅叶韶的情人。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原来我的更新你们都看不到哦…度娘真是又一次刷新了我的见识…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补了一下第二章。
好像分开发能看见了。
我吐血。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下面继续补哈。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我真是醉了,我能看见自己发的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自己发的你们好像能看见。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好的我放弃第二章了。
请走我wb: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329743032951263&mod=zwenzhang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继续。


第五章 留玉
林晏习惯早起,这是将军府为数不多的规矩。他小舅舅会带着他练早功,若是叶韶离府,还会有先生教早课。
林晏在外祖母去世那年夜夜不能安睡,生了场肺炎,之后一直比同龄孩子瘦小许多,叶大将军在武功上也不苛求小外孙,权当给他强身健体了。
林晏清晨自顾自打了一套拳,竟正碰上周璨用早膳。周璨只先将人接进了王府,文武功课上的先生还未安排好,不曾想林晏会起这么早,稀奇这小屁孩还挺自觉,便将他拉过来一起吃早点。
“要是想学文,宫里的资善堂是最妥当的,当年你阿韶舅舅也进去过,不出半个月就被太傅遣送回来了,”周璨用筷子挑拣着小菜,却不见他往嘴里送,“武嘛,也不知如今教那些个小娃娃的倒霉蛋是谁,横竖也比不了你家外祖父,你有什么特别想学的,术业有专攻,本王给你找个名气大的……”
王府的早餐很丰盛,由北至南的各色点心摆得满满当当,周璨跟前却只放着碗白粥,他似乎胃口不佳,只吃了半碗便停了,跟林晏念叨着。
“我想学刀。”林晏忽道。
周璨停下筷子,“刀?”他换了勺子优哉游哉喝了口豆浆,也不追问,“行,安排。”
他低着眼睛,肩上随意搭着件半旧的青色夹袄,除了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蔚蓝碧玺扳指,看上去可一点儿也不像个王爷。
林晏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在偷偷打量周璨。

林晏见久了自己过分貌美如花的小舅舅,看谁的长相都觉得不过如此,除了这景纯王。
虽然跟叶韶一比,谁都免不了少三分光彩。但周璨的俊,不动声色,久之却引人深探,大抵是种种矛盾都在他身上冲抵着又交融一体。
周璨眉眼深邃,眉与眼之间压得极近,明明是一副凌厉英气的长相,偏又生了一双瑞凤眼,正如诗言“日月分明两角齐,二波常秀笑微微”,那眼光里的潋滟笑意便冲淡了眉眼的锐利。长眉长眼,本也是大气端正的格局,偏他又喜欢懒洋洋地瞧人,瞳仁黑得过分,便总有种漫不经心的轻浮与不怀好意的窥度。
周璨左眉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痣,若不细看很难发觉,俗话讲此为“草中藏珠”,是为大智大贵。可配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总有种不易察觉的,堪比女子的勾人媚态,只不过大抵很少有人敢死盯着景纯王的面孔猛瞧吧。
“吃完了?”这景纯王正好就抬头,毫无自觉地用那种怪酥人的眼神瞟了林晏一眼。
林晏筷子碰碗发出清脆一声,“……嗯。”
“近日吃饱了没事干上门的人不少,你不用见,也最好别出府去,我书房里该还有不少好玩的,你若是无聊就去逛逛。”周璨接过揽月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嘴,随口嘱咐了两句,却又回头笑得人头皮发麻,“或者找你揽月姐姐玩,她若不理你,本王回来罚她。”
林晏真是想把碗里这半块甑糕糊进他那张不靠谱的嘴里。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周璨拄着手杖悠哉而去。
这样一位稀奇的王爷,能入他眼的,怕也只有叶府那长相百里挑一,身手万里挑一的少将军了。
林晏知道他阿韶舅舅和这景纯王的事情,是在六岁时的时候。他淘气躲着要他喝药的嬷嬷,趴在楼上的藏书阁的柜子底下。躲了半天无聊,从低矮的小窗望出去,北苑背阳角落的假山后头,他的小舅舅正被景纯王压在石头上亲嘴。
那个时候年幼的林晏还未觉得不妥,以为亲嘴就是喜欢,喜欢的自然要亲嘴。就像外祖母喜欢亲他,他也喜欢亲小舅舅一样。景纯王与他小舅舅从小一块长大,私交甚笃,景纯王喜欢他小舅舅是自然的,况且遍问整个长安,谁不喜欢他小舅舅阿韶?直到过了一两年,懂了点儿事的林晏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有丁点儿妥当,简直是大逆不道!
大启与北蒙战停以来,休养生息,与外域通商,民风开放不少,断袖之类也渐渐兴起,却仍旧是上不了台面的,更何况林晏从小生长在将军府,还未曾见过这种事。小孩子心思单纯,他隐隐知道这不是桩好事,却也说不上哪不好来。可他阿韶舅舅分明很开心,他也便把这事封在口里憋在心里,只是更多嫉妒那景纯王,分了他阿韶舅舅的喜爱,是以每次景纯王约叶韶出门,他便撒泼打滚地要跟去,景纯王才老是“小跟屁虫”地叫他,两人找到个茬就要吵嘴。那个时候,林晏是真心实意要捍卫自己在小舅舅心里的地位,而景纯王大抵只是把他当个牛皮糖小鬼嘲弄。
到如今,林晏拨弄着碗里早凉透的糕点,回想方才周璨抬头朝自己瞟来的眼神,心惊自己好似太在意这个“假想敌”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自己都要忍不住地瞎琢磨,越琢磨,下回见到时就越古怪。
周璨这个人,怕是有毒。

“人找到了吗?”周璨摊着手,由揽月为他整理朝服。
“回王爷,”揽月将他领口的褶皱抚平,“说是到眉州了。”
周璨闻言皱了皱眉,“威逼利诱坑蒙拐骗都行,或者直接给本王绑到京城,给他点脸还卖起乖了。”
揽月看着自家有求于人还盛气凌人的主子,叹了口气,“是。”她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如今您正是多事之秋,何必把林小少爷接过来,诸多不便。”
“叶家从朝上除名,够他们上蹿下跳好一阵子,留那小屁孩一个在叶府,本王不放心。”周璨回答,忽地轻狭笑道,“怎么,让你陪个孩子玩玩还委屈了?”
揽月眼角微抽,正打算堵回去,周璨却忽然抓住她的小臂,整个人往她身上栽倒。一个大男人撞进怀里,揽月脚都没动一下,稳稳扶住了周璨,面上才有了丝焦虑,“王爷?”
周璨按着眉心,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声,“哎哟,头晕。”
“是哪个昨夜湿着头发还满府乱跑的?”揽月拍拍他,“坐下,我给您按按。”
周璨却搂着她腰没动弹,揽月察觉他鼻息紊乱,便明白他不止是头晕,“腿疼?还是……”
“没事,一会就好。”周璨轻声打断她。
“还是坐下歇会,误不了您早朝。”揽月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里头也不知泡了什么,浊浊暗红,一股子药臭味。
“刚说的事赶紧去,你看你家王爷这风吹就倒的模样,是等得起的样子吗?”周璨敲敲桌子,却不去接那茶盏,只是一副肾亏气虚的要死模样瞎嚷嚷,揽月不吃他这套,凉凉地瞥他。
周璨在她逼视下不得已闭气把那药茶灌了下去,揽月这才蹲下,拨开周璨按在左腿上的手,轻轻为他揉捏。周璨断骨处在小腿,还绑着夹板,可大腿上被坡上还是溪水里的尖锐石头划了极深的几道伤口,当时流血不止,如今结了疤却疼痛难息,太医说血瘀不畅需要慢慢调理。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周璨把玩着那只紫檀手杖,杖身上雕着四爪盘蟒,鳞片长须栩栩如生。杖头为白玉,刻了只卧倒的麒麟。那麒麟低着脑袋,温顺乖巧。上乘美玉晶莹剔透,越发显得这瑞兽极有灵性。周璨手腕灵巧,把那手杖耍得在掌间花里胡哨地翻飞,仿佛转的不是根御赐的无价之宝,而是地上捡的破树枝。
“当心碰坏了,有你好看的。”揽月听耳边“咻咻”风声,终于失了耐性,冷冷道。
“本王哪里失过手。”
揽月懒得再说,见他还有心思玩,便也不想帮他按了,站了起来,却见周璨另一只手藏在朝服广袖之中,松松拢在身前。
她蹙了蹙眉,“您又何必上那早朝,横竖皇帝也不会逼您。”
周璨似乎还觉得嘴里发苦,从桌上小瓷瓮里拣了个蜜饯丢进嘴里,朝她笑道,“他跟我装蒜,本王不得也装回去?”
“还有这帮子尸位素餐的老**,一有事了不知道在里头治非要往外头捅,白瞎了秀令……咳,叶家在西境流的血汗。”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人。
揽月知道他说的仍不是实话,但更知道她劝不得,识趣地闭了嘴。
昨夜周璨从林晏那出来,也不回房,跟失心疯似的在后花园闻风亭里干坐着,不声不响地仰首望天边墨云沉沉。
那封急报裹着西境的风沙与忠臣的鲜血,扎灭了她家王爷眼里最后那点儿光亮,又被匆匆埋入数十尺黑土之下。生死交错迅疾如梦,只留得生者怔愣原地久难回神。她家王爷只能装,装得毫不在意,似乎只要坚持够久,便能真的毫不在意了。
等送周璨进了马车,她方想起周璨说的那句“等不起”的话。的确,有些事情,真正是等不起了。

大启这接近年末的冬天,全国都听闻了叶大将军与叶小将军被西域小国渠勒暗算,战死沙场的消息,却很少有百姓关心,叶家两位将军故去半个多月后,那在西境和宴上下黑手的渠勒国便被刘封带领的大军踏平了都城,国主西日阿洪伏跪受降,渠勒并入大启版图,改名勒州。
那渠勒山中的玉石纷纷被采出,装满了马车,运入大启的国库。
原本叶大将军手下的副将刘封连擢数级,取代了叶铮鸣在西境的位置,接手叶家军的指挥权,成了新的镇西之将。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我真是精疲力尽。


第六章 客来
林晏第二日入了资善堂,与那些皇子贵胄们一道学习,沈老太傅见着林晏摸了摸他的脑袋,“真像你小舅舅……咳,最好还是别像你小舅舅了……”
周璨每日早朝时将林晏带进宫,下朝后便在资善堂外等着林晏下学一同回王府。
林晏默着那课文,转头朝外看去,便能瞧见景纯王坐在院子里那棵龙爪槐下,那槐树叶已尽落,蜿蜒下垂的枝杈微蜷如同龙爪,在他头顶上挂着。他似是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手杖,用它去敲打树枝上稀稀落落剩下的几个荚果,似乎是察觉林晏的目光,便抬头冲他眨眼轻笑。林晏手上一抖,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文章却一个字也默不出来了。
今日周璨来得晚些,下学时进来和那沈老太傅聊了几句。林晏这几日也发觉,在别人跟前的景纯王与在自己跟前的景纯王还是有些差别的。周璨在其他人眼前,到底还是会好好端起个王爷架子,眼神收敛起戏谑懒散,连腰杆都挺得越发直了。大概是介于那日灵堂上与平日王府里之间的样子。
周璨领着林晏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位大人。
“参见王爷。”来人正是吏部尚书吴秋山。
林晏仰头瞧了他一眼。吴尚书白面淡须,看上去慈眉善目,只不过手里牵了个小胖子,那小胖子倒反一脸凶神恶煞,被满脸的肉挤出两道细眼缝,两只小眼睛趾高气昂地剜了林晏一眼。
林晏看这小胖子挤眉弄眼的样子威慑不足而可笑有余,撇过头去以免自己笑出来。小胖子以为他是怕了,得意洋洋地挺起厚厚的胸脯。
“吴大学士,”周璨唇一牵,笑得正派又清雅,只不过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半点儿浪花也没激起来,沉沉如磐石,“不曾想在这学堂能见到吴大人,这是……?”
“回王爷,这是老臣外孙儿,”吴秋山压着小胖子的脑袋逼他行礼,那小胖子气鼓鼓地抓着他的手,不耐地喊了声“王爷好”,“前些日子调皮冲撞了沈太傅,被沈太傅退学了,臣那女婿也真是,常年守着西境不着家,臣那愚笨女儿还瞒了好些天,这不,臣亲自带这无法无天的小东西来向沈太傅请罪了。”
周璨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吴大人坐首翊林阁,想必是沈老太傅也要给您几分薄面。”
“王爷说笑,真是折煞老臣了,”吴大人摇摇头,诚惶诚恐地又行了个礼,瞧见一直站在一边不吭气的林晏,便道,“这莫非就是叶大将军的小外孙,林小公子?”
林晏在资善堂这几日早已学会了礼数,闻言抱手行礼,“林晏见过吴大人。”
他这不亢不卑一套下来,倒真有些少年初成的翩翩风度,与那翻白眼的小胖子一比,不知强了多少。吴秋山终于是笑得有点儿勉强了,“知书达理,王爷教得好。”
“哪里,还是叶家生得好。”周璨摸摸林晏的后脑勺,最后一句杀得吴秋山脸色发青。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宫门。
林晏照例干巴巴地复述着学到的功课,周璨斜靠在垫子里,神色有些冷淡,转着拇指上那枚剔透而斑似墨染的蔚蓝扳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你和那吴大人哪里不对盘?”林晏见他面上仍带着不悦,心不在焉的,便忍不住问道。
周璨看向他,挑眉轻笑,“本王跟那老家伙哪哪儿都不对盘。”
林晏皱眉,心道八成是这行事肆意的景纯王心眼儿小,“我看他面相挺和善……”
“呵,那本王可得看好你了,保不准哪天就让人贩子拿颗糖球给骗走了。”周璨不耐地打断他,眉宇间挂着他招牌式的嘲讽,那双眼睛黑黝黝的,略显清寒。
林晏察觉周璨是真的动怒了。他不知自己刚说的那半句话里哪个字踩了这王爷的尾巴,只不过林晏也是从小被叶韶惯大的,少爷脾气也轻不了,张口就道:“骗走也罢了,反正到哪也是要看人眼色。”
周璨蹙了蹙眉,这时也反应过来,他碰着吴秋山就心思浮躁,一个没留神嘴上没把住,把话给说重了。林晏那小脸变得也忒快,小嘴巴一瘪,偏让他看出几分可怜。景纯王也就被这小孩给过脸色,竟还是没动肝火先心软了,于是假模假式地咳嗽一声,“本王不是那个意思,吴秋山城府深不见底,以后那小胖子回资善堂了,你也别跟他一道玩。”
林晏目前在资善堂,就没一道玩的同伴。毕竟一个顶尊贵的王爷,清晨送下学接的,比奶娘都上心,其他那些个小娃娃们都不敢跟他搭话。不过林晏性子早熟,又不善交际,跟他小舅舅同进同出惯了,也不大看得上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是以还没有交个朋友的想法,便也没有将这事说给周璨。
他这会听得周璨这么一解释,不由多想了想。那教书的沈老太傅,三朝老臣,还是当今皇帝的老师,老得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脾气硬得要命还免不了读书人的清高,是出了名了不给人面子。当年叶韶调皮捣蛋,不服管教,把沈老太傅的最爱的一幅墨宝藏到了外头那棵龙爪槐顶,也不知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当天就被沈老太傅退了学,叶大将军亲自上门谢罪都没用。听周璨这话,那小胖子势必会回资善堂,这吴大人竟有这样的本事?
自从嘉元皇帝时,左相宋简联合安王谋反,光和皇帝时成立翊林阁,便逐渐削弱宰相权力,最终甚至除去了宰相一职。听闻翊林首席便位同宰相,想来这吴秋山的确是个大官,可即便他以权压人,也未必能叫那硬骨头的沈老头弯下腰来。
“想什么呢?”周璨见他没了声响,抛过来颗栗子糖,正砸在林晏下巴上。
林晏吃痛,捂着下巴瞪了他一眼,看一眼手里的糖果,便想起他说的那句被人贩子拐跑的话来,越发气了,将糖塞进嘴里咬得嘎嘣直响,好似那是周璨的脑袋。
此时朝廷局势,又岂是林晏一个小小九岁小孩能想明白的,林晏分了心,也不再钻牛角尖,只是心中还有好奇,含糊问道:“那吴大人莫非是个坏官?”
林晏人小话直,周璨失笑,“你这话也只敢在本王马车里这么说说,明白没,”他沉吟片刻,见林晏仍一副摸不着头脑傻白甜模样,叹了口气,直直盯着他,正色道,“本来不想同你说的,但你听了也没坏处,”周璨似乎仍在犹豫,低头将那扳指摘下又套回去,终于开口道,“当年你爹爹娘亲那桩案子,原是淮安府尹郑钧贪赃枉法,私扣粮款,致使灾民成流民,流民成匪民,南方水匪横行,各处水道一塌糊涂。”
“而钦差南下,郑钧害怕罪行暴露,竟还买通水匪截杀钦差于途中。”
林晏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四年前那段模糊的记忆如沸水翻滚,在他脑子里烧灼着,他忽地有点儿害怕这样看他的周璨,抓紧自己的袍尾,背上渗出汗来。
“那恶行败露下狱问斩的郑钧,是吴秋山的亲外甥。”周璨似乎是明白他想起了什么,也不移开视线,继续淡淡将那话说完。
林晏将差点儿将那糖囫囵吞下去,低下头不知如何反应。这哪里是跟王爷你有仇,这分明是与我有仇啊!
周璨这时却又将一颗糖果扔过来,也不知他袖子里藏了多少,顾左言他道:“不怕,都过去了,再吃颗糖缓缓。”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马车终于停在王府大门口。
揽月亲自掀开帘子迎接,头昏脑涨正要下车的林晏迎面撞上她,红着脸又摔了回去。
“小少爷当心。”揽月面无表情地关切了他一句,径自贴近周璨的耳朵轻声说了什么。
周璨就笑,“不错,人呢?”
“在大堂候着。”
周璨似乎很是高兴,连手杖也忘了拿就要下车,还是揽月一把拽住他将手杖塞进他手里。
林晏不解,云里雾里地跟了上去。
堂中有人背对着大门正坐着喝茶,闻声回头望来。那人不过也二十的年纪,一身朴素的棉袍,长相也十分寡淡,就是那种一眼平平无奇,移开眼就压根记不起的容貌。硬要说哪点让人印象深刻,那便是他一头乌发厚实浓密,用簪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却压得那古朴木簪摇摇欲坠。
“我的小意儿!”周璨遥遥就叫,听得那人眉头皱起,眼里显露出微微嫌弃来,等到周璨到了他跟前,他还忙不迭后退了一大步,“草民参见王爷。”
“哎呀,演真法师没给你剃头啊,本王还以为今日能见到个小沙弥呢。”周璨上下打量他,看得颇津津有味。
景纯王这倒霉脾性,林晏听见这句就忍不住想翻白眼了,那人显然涵养极佳,还好言解释道,“王爷,满二十岁就不能叫沙弥了,得叫比丘。”
周璨压根没听,朝林晏招招手,“安儿,这是方先生,今后是王府的常住贵宾了。”
林晏心道“常住贵宾”是个什么说法,只好先行了个礼。
“草民方叔言。”那人细细看了看林晏,仿佛是见到故人一般微微一笑。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这便是你从叶家拐来的小孩?”待到林晏先回了房,方知意才收起一脸出家人般超脱凡尘的笑,摇摇头,“可真像阿韶。”
周璨故意装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与他坐到桌边,“你可太不像话了,我邀得情真意切,你却当耳旁风?”
“我未满师父所说的修行十年,一定是不能归家的,我如今都犯了戒条,你还要我如何?”方知意冤得很,苦着脸道。
“那你不回方家便是了,我这儿能算家吗,这王府姓周。”周璨不以为然。
方知意也说不过他,长叹一口气,“揽月的嘴跟铁打的似的,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条伤腿吗,看你走得挺顺当啊,你用得上我?”
周璨摸摸眼角,将那细长手指搭在眉尾轻轻敲打,将另一只手送出来,轻轻一甩,那朝服宽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段白皙小臂,他掌心冲上将手往方知意跟前一搭,轻声道:“那便劳烦方神医把一把脉,一切便知。”
方知意瞧他眼神不对,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先暗自认真打量了一番周璨。
周璨先前黠笑嫣然,说话又是他招牌式的欠收拾,方知意只觉他虽清瘦许多,但精神气足得很,此时周璨安静下来,支着脑袋,仿佛是卸下了一身强自撑起来的空壳,他眼下微微青灰,唇色可以伪装,但指头不行,他那按在额角的几根素白手指,指甲盖下透出的竟是淡淡青紫,显然是气血不足,内有虚亏。
莫不是伤了肺腑?方知意惴惴不安起来,忐忑地将手指摁到周璨腕子上。
片刻后,方知意猛地往后一退,差点儿连人带椅子给仰面摔翻过去,幸好这王府红木椅沉,还有揽月在后头早有准备般按住了椅背。
“你你你……”方知意颤巍巍伸出根手指,以下犯上地迎面指着景纯王尊贵的面孔,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周璨抓住他的手指,登徒子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然后将他的手径自扯过来按到自己小腹上,“来,小世子给方叔叔问好。”
方知意一张寡淡的面孔憋得都大了一圈,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告辞。”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度娘真的绝了,没见过这么垃圾的。
我尽力了,还看不见那我就每次来贴外链算了。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第七章 生非
方知意深觉因是自己破了十年修行的戒律,佛祖来惩罚他了。
“师父说了,我当遍历山水,刻完三藏十二部经书,人生匆匆白驹过隙,叔言当启程了。”当他这么说着准备收拾细软溜之大吉时,周璨在后头幽幽道:“你知晓得太多了,出了这王府门,本王只有灭口了。”
方知意真是想当场圆寂。

说起与这景纯王的孽缘,方知意只道是自己命中注定有这大劫数。方家为周璨母妃母族,是以方知意与周璨也算是沾亲带故。方知意与周璨年岁相当,少时也常一同玩耍。只不过方知意娘胎里带的不足,患有哮喘之症,往往不能疾走,时常卧榻修养。
方知意十二岁那年冬天大病一场,沉疴难愈,每况愈下,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大夫说小公子估计撑不到过年,方家都准备好了棺材。
也是这时,一个干瘦枯槁的云游老禅师到了肃亲王府前。那老禅师披着老旧褪色的袈裟,却拄着一支四股十二环锡杖,白须飘飘垂在胸口。
秦进见他虽周身朴素,但那支鸣杖不容小觑,不敢怠慢,将人请进府内奉斋。十三岁的周璨正巧从叶府回来,正撞上老禅师要走。
老禅师仿佛等的就是他一般,“小世子龙凤之姿,可否听老衲多嘴一二。”
周璨小小年纪已会识人,当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做出悉心听讲的模样。
“小世子眉目清明,是颖悟绝伦之相。只是这眉间藏珠,本也是福气之兆,”老禅师伸出干瘦的手指,轻轻点在周璨眉间,“但这痣生在此处,偏偏又断了弟子宫,免不了亲缘淡薄,甚至伶仃孤苦。”
老禅师菩萨般低眉合掌,“恳请小世子与老衲同行,避世之尘浊,修己之圆满,方能无困无累。”
周璨听到这倒是笑了,饶有兴趣道:“大师这是打算渡我?”
秦进听了一身汗,这得道高僧想要诓自家小殿下出家啊,又按周璨这不着调的性子,怕真给答应下来,揣度着正想插话,又听周璨道:“留玉愚钝,怕是没有佛缘。”
“说到亲缘淡薄,大师您瞧这王府,就留我一个主人,我这亲缘可都淡薄了十多年了,还能淡薄到哪里去。”周璨张开手臂笑道。
老禅师还不知道,此时的周璨早将叶韶纳进了心里,断了自己成家续火的念想,若是叶韶将来并不倾心于他,那他必然是孤家寡人到老了,因而老禅师的说辞丁点儿没撼动他,周璨唯一的感想便是这老头儿说得还挺准。
“再说,家父修行于丈人山天师洞,他修道我出家……这好像也不大合适吧?”说到后来,周璨又开始胡说八道,秦进赶紧捂了他的嘴,忙不迭赔礼,“大师莫要跟小世子一般见识。”
老禅师反倒是笑了,摇摇头,云淡风轻,“小世子小小年纪心志坚定,老衲便不强人所难了。”
“大师留步。”周璨上前一步,“既然大师想要渡人,何不渡个更值渡之人。”
“小世子此话怎讲?”老禅师眯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周璨一双漆黑眼眸灵光流动。
“两条大街外方宅,小少爷方知意疾不可为,命在旦夕,还望……演真法师救他一命。”周璨深深俯下身行礼,言辞倒是正经恳切起来。
老禅师哈哈一笑,“小子聪慧过人,老衲便成全你。”
那支锡杖金外包白铁,却仍掩不了其精致不俗,那十二环上刻了帝仙药经的扉篇,周璨靠近时分明还闻到了老禅师身上的浓重药味。
传闻一云游药僧,法号演真,执金头十二环禅杖,环环刻药经,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于是演真大师带走了奄奄一息的方家小公子,留下一句“十年修满便可归”。

楼主:樱井洛月  时间:2019-03-18 15:07:54
说到底自己这条命也是周璨给的,方知意嘴上不乐意,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翻书煎药,围着救命恩人跟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报恩不易,日渐头秃。
掉头发的可不止方知意一个,林晏也是心气不顺。缘由便是这方知意。
当时听闻墨梅讲,这方知意居然住进了周璨的院子,林晏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半个月来,方知意连院子都很少出,最多就是在花园里晒晒药材。他不出院门,连周璨都乖乖留在了府里。往日周璨大半天都不在王府,也不知是去哪儿花天酒地了,如今方知意一来,好似块大铁锚,将周璨牢牢定在王府里头。
林晏心里有些古怪,又隐隐有些气愤。方知意是名医者,若是要为周璨治腿,常住王府倒是情有可原,可为何要住进周璨的院子?那周璨又偏偏对他似乎亲近得很,他曾见过周璨倚着药架子捏了芍药种子丢过去逗弄方知意,方知意气得面上微微发红却无可奈何。
方知意虽长相平平,但身上有一股子不踏凡尘的超然之气,清白得仿佛未上釉的瓷胎,眼里静得又宛若雪后的池面。林晏深知周璨眼光刁钻,对物如此,对人亦如此。莫非他真的是……小舅舅尸骨未寒,他怎么能!
林晏想得胸闷头疼,梦里头都想提着周璨的领子可劲儿摇晃,质问他这个花心鬼到底是不是想移情别恋。

夜月寒辉,红烛投影。
林晏低头读着文章,却在一句上来来回回品不明白意思。许是家风原因,叶家儿女大多不拘小节,性子粗疏,林晏却不大相同。大抵是更像父亲林安青,除开懵懂无知时还会淘气捣蛋,他性子稳妥,静得下心,做事也一丝不苟,很是能自戒自律,不论是读书习武,他都尽力而为,比一般的孩子成熟许多。是以在资善堂,他大概是沈老太傅最喜爱的一个学生了,沈老太傅经常给他些功课外的书,俗话叫做“开小灶”。
林晏思索许久不可解,便拾起书本找周璨请教。说起来这景纯王平日里别的事上没个正经,读书这事上难得算得上良师益友了。除了下学在车里林晏需要向他复述功课,林晏写的文章,答的试题,他都会亲自看过,还会指点一二。王府的书房几乎算是成了林晏的书房,里头的书林晏也大致翻过,很多都有周璨的批注,虽然寥寥几笔写得肆意,但都一语中的或角度精妙,看得出周璨读得快思得疾,聪慧非常人能及。
墨梅掌着灯,跟着林晏来到了景纯王的院子。
院门外站着侍卫,认出林晏都纷纷行礼。
“王爷睡下没?”
“回小少爷,王爷还未就寝,您请吧。”领班的侍卫恭敬地将门打开。
周璨这林晏来过几次,通报都不必,似乎在王府里,林晏就是这儿的第二个主子。
往常揽月会出来迎接,这次却没瞧见她,林晏在房外敲了敲门,见里头亮着灯,便试探着推了推,门便轻易开了。
“揽月姐姐?”林晏看了一圈,堂内烛火通明,桌上摆着未收的茶盏和点心。
“许是临时出去了,”墨梅帮他将披风摘下,“要不在这儿等等?”
这时,隔间传来低低的人语与不甚清楚的嘈杂。
“王爷在啊?”墨梅探头去看了一眼。
“你在这儿将笔墨备好,我去看看。”林晏将书放下,寻声走了过去。

楼主:樱井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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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9-01-17 03:05:00

更新时间:2019-03-18 15: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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