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狐狸主子受x前白后黑莲花攻
小攻前期很奶，可乖，后期很黑，可凶👌

年下，古风，主要为了写着开心

顾舟穿到了这个世界后，秉持着他懒散的性子，不温不火的过着日子，把知道的剧情不在意，知道的结局也不在意，本想着养着意外救了的主角好好过小日子。没想到就在他打算让养大了一点的主角开开心心的外出历练回来，他原本乖巧温顺的主角，猛地就翻脸了。
原来是别的支线世界主角的记忆被世界线收束了过来都成了一条线。本来也没那么糟，但糟就糟在，那些世界线里，每一个顾舟，似乎都是惨死的。
就在顾舟还一脸懵的情况下，他的小绵羊小棉袄忽然就成黑的了。
还是水黑水黑黑的，一点光亮都瞧不见的那种。

顾舟刚落地的时候还是懵逼的，青山绿水，鸟啼花放，温泉雾气缭绕，好一派诗情画意舒适地。然而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横卧在温泉旁边白花花的各类肉体。
并且，还全都是，男的。
哪怕那些白花花的屁股和大腿都弧度恰好美艳细腻，但，****股，那可是****股啊！
顾舟黑线一脸，转头就要抚胸吐血。
怎么回事，他做梦了？什么破唧儿梦？他一血气方刚大小伙子，怎么梦里全是男人屁股！？
没等顾舟缓神，脑海中却自如的开始闪现画面，现是乱七八糟的一连串冗杂的图像，而后混入了嘈杂的背景音，最后的场景，是飞机坠落前，他在剧烈晃动的空间里脑袋猛地磕到了某处，眼前一黑。
剧烈的疼痛。
等会。
顾舟眨眨眼，手放下来，连带着柔软衣袖也跟着滑落。
他死了？
低头看，双手完好，再低，双脚尚在，身上的衣服像是层层古袍，外层罩着内层，却轻盈舒适，没有丝毫沉坠，透着温和浅淡的粉，像桃花含苞待放的色泽。
等会。
他一个大男的，怎么穿着这么件粉不拉唧的衣服？？
顾舟再次心底爆破，没等他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就要把外层这件粉的有些娇艳可人过头的袍子给扯下来，就听见耳边忽然一声清幽幽的。
“顾郎？”
好家伙，这一声顾郎，两分魅惑四分轻颤，剩下的三分全在妖骚上了。直喊得顾舟是鸡皮疙瘩一地心尖都哆嗦了一下。
“谁？”他猛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多情桃花眼。
来人一副伤心模样的颦眉，眼底竟是浮起来水汽。“你今日怎么这样凶啊…”那捏着的嗓音甜腻的几乎要掐出一把糖水，偏偏用的是个娇柔的男声，顿时就叫顾舟当场雷的身心俱裂。
卧槽，什么妖怪。
顾舟抬手就起，直接袖口带风，扇飞了面前这个扭捏不停的男人。
水花声一响一落，世界顿时清净了一刻。
顾舟也没想到自己这随便一挥手就能给人掀飞了去，却也乐得终于看不见那张脸，正呼出一口气，猛地听见脑海里一声‘叮咚’，活像餐厅里点餐时桌子上摁的小铃铛。
【今日祈福时间已至】
而后便是猛地出现在他手里的一个签筒，木质且小巧玲珑，挂着个灿金色的红粗绳小铃铛，喜气洋洋的模样。
【请您开始祈福吧~】
没来得及思索脑子里这柔和婉转的声音是从何而来，顾舟就看见自己手里原本空空的签筒猛地刷拉拉的填满了数十根竹签。
一时蒙圈，也不知是本能趋势还是实在也无事可做，顾舟顿了顿，试探性的摇了摇手。
签子落下一根，在半空却是落在虚无上清脆的一声响。
顿了一顿，没回复，顾舟偏还是个近视，结果到了这怪地方也还是个近视，眯了眯眼没看清上头写的啥，有些烦躁的抬头问道：“所以啊，是写的啥啊？”
脑海里的声音似乎也是顿了顿，又用一开始的声音慢悠悠开口。
【中中签】
语毕，也不管顾舟听了没听清，签筒和签子全部一收，尽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两手空空的顾舟愣了下，抬抬头，又低低头。
嗯？？
“耍我呢？！”

那之后，顾舟再就没等来任何类似的回应了，等他放弃寻找那个怪签和声源后，才看见从方才就一直站在温泉池子里盯着自己看的人。
刚才离得近了吓的他没看清，这下距离正常了一观摩，对方倒是个模样漂亮的男人。
没错，漂亮。
毕竟那妖的桃花眼，和眼尾抹的一尾艳红，再加上一身白皙出水的模样，怎么都刚好配上漂亮这个词。
“大人。”似乎是对先前顾舟扇开他感到心有余辜，对方小心翼翼的没再开口那个称呼。“您，心情不好吗？”
顾舟被他那含水的眼睛盯的心里发毛，只觉得一阵恶寒在脊背。
“不。”他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顾舟不知道的是，他这张脸生的本就清冷，此刻眉眼一正，更显得凉薄寡淡，顿时三分的平静也显出了八分的冷意，只见那池子里的人脸色不知为何白了一白，竟是低了头直接俯身跪在了水池里。
“大，大人饶恕……小，小妖不是有意……只是您素日里喜欢，小妖才斗胆这般……若是惹得您不高兴，小妖，但请责罚…”
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请罪吓了一跳的顾舟此时倒是回神过来，那阵仗太夸张，他一时间反倒愣住了。
没听见回应，那底下的人倒是哆哆嗦嗦的没敢抬头也没敢起身。
这么怕？难道以前，他在这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
谁家恶霸一身粉啊？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窑子里出的变-态，满池子的裸-体，还都是男人。
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安静了一会，顾舟实在忍无可忍的抬手无奈的挥了挥。
“行了。起来。”
“这一池子都哪来的？”瞥了一眼温泉里昏睡的姿势各异的人，顾舟实在没心情看，皱眉挪开了眼，潦草问了句。
那桃花眼战战兢兢站了起身，倒是没再用之前那般矫揉造作的声音了。“这都是，你昨日点的侍奉你开心的男奴。”他那声音正常起来都是干净好听，只是嘴里的话，到了顾舟耳朵里可就不怎么动听了。
顾舟险些意味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奴？”
“男，男奴。”桃花眼低眉顺眼的，又轻飘飘的重复了一声。
顾舟黑了黑脸，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能。
“侍奉什么的？”像是怎么都不愿相信他猜测的那点东西，顾舟刨根问底似的继续。
“给您，夜度春宵，乐极一时用的…”被顾舟忽然降低的气压又惊得不敢大声的桃花眼再次低下头，小声小气的回应，像是多用一点力度都会被面前这个喜怒怪异的主子责罚似的如履薄冰。
这次的词汇，可就直接多了。顾舟太阳穴一下下的跳。
“都给我，弄出去。”他扶额低头，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身上是一身骚粉了。
还真就是个，基佬变-态啊！！问题是，还一次这么多！！！卧槽！

等到顾舟终于把那一池子的男奴叫人清理出去后，他才理清了点头绪开始正视起眼前屹立山水间的偌大府邸。周遭白墙红瓦，桃枝满挂，这府邸倒是有模有样，弄得清雅精致，粉里点着红，红里缀着白。
个屁，怎么不是粉就是红，还有着挂在上头随风摇曳的薄纱粉缎子，这雾气缭绕的水池子，这遮不住的半透桃枝屏风。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春意盎然’的模样，妥妥的春宵良地，这建府的人怎么回事！？
还没等顾舟吐槽完毕，他脑海就又是一声‘叮’的轻响。
和上次差不多的，一个卷轴‘啪’的落进了他手中，就在他还愣着的同时，像个灵活的小蛇一样转开，转眼就舒展了全部呈现在了顾舟眼前。
本能的，顾舟皱着眉阅读起来上面的小字。
不看还好，这一看，顾舟脸色黑下来的同时，周遭的温度也降到了冰点。
卷轴写了个大纲一样的东西，事件倒是写的清楚明白。
【故事的主角卿柏生，是个生来命苦的娃，家里本是将军府，却被暗害满门抄斩，临近自己落斩却被救下，却是落到了狐妖一族手里被虐身心，践踏尊严几经欺辱，后来靠着出卖肉体得到狐妖信任，返回城都借着狐妖的手复仇，又反将一记联络城内众门派灭了老狐狸全族，化解了人间祸患，得到了百姓与数门派的支持。最终圆满人生，成为众派掌首，名垂青史，期间红颜无数，祸水三千，却片叶不沾身，多年后也仍得历代万千女子心】
末尾处，红字则写着几个大字，似乎生怕顾舟看完故事后看不见似的，放大描粗了几倍有余。
【顾舟：狐妖主】 手腕青筋一起，顾舟已是把手里的卷轴直接抛飞了出去。
什么唧儿设定的故事。
这么说来，他现在，就是里面那个，最后被当做人间祸患，反将一记歼灭的，老狐狸？！
搞屁啊！

“狐仙大人，近几日似乎心绪不宁的样子……”灯影倦怠，里头的水声依稀，依靠在屏风外的几个小侍从粘作一团窃窃私语。
“是呢是呢，也不知为何，那夜后大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性子也冷了，话也少了，从前还喜欢我们在跟前逗乐的，如今却是见个人都嫌烦了……”抽抽搭搭的一个小侍从委屈似的吸吸鼻子，抹眼睛的似乎哀愁的煞有其事。“许久没见着大人那一头乌发了，还有那惊艳眉眼。可每次都不许进去…也不知是不是厌弃我们这些小妖了…”
跟着叹了口气的另一个小侍从则老态龙钟的挎着眉毛，像是看尽了人世百态一样安慰道。“可不是啊，狐仙大人见得漂亮人多了去了，咱们几个又如何入得了眼…能在大人手下做个差事就是上了高香了。”
“你们说，是不是，那一日…大人不小心过了火候，伤了身子啊……”
“嘘，不可胡说。我们狐仙大人可厉害着呢，那么几个人，能累着什么？可别小瞧了咱们狐狸，这事儿上，还真就没败阵过谁家呢。”
这语气自豪的，不知道还以为哪家的小奴才夸赞自己将军当年的赫赫军功呢，这要不是顾舟知道他们指的到底是什么‘厉害事’，还真就觉得是夸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劳了。
“莫要多嘴，莫要妄想了啊，叫大人知道，咱们小命可不保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顾舟现在的视力虽然不好，听力却不知为何一等一的绝，那些个碎碎念再小声也还是入了顾舟的耳朵里，饶是他们小心翼翼的，也每个字眼都一清二楚的掉在顾舟耳膜上。
撩开了浴池里水面上的花瓣，顾舟本要继续艰难梳洗自己那过长的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要了命了。这么在外头嘀嘀咕咕的好几天了。没完了还！
三天了！！
至于吗！不就没让他们帮他洗个澡！
还厉害着呢，还没败阵过，可歇歇吧！！！他听不下去了啊！
“来人。”实在是忍无可忍，顾舟耐心用尽，张口喊人。
外头的小妖们立即收声，窸窸窣窣的走进了过来。倒也都不敢抬头，个别个还颤颤巍巍的，像是唯恐方才的一切被顾舟知道责问起来。
“做什么呢，抬头。沐浴。”这一句话刚落，那几个小妖便齐刷刷抬了脑袋。
水池里的青年披散着一头乌发，不着寸缕的身子在花瓣铺撒的水面上像是沾了露的乳玉，一张眉眼极好看的脸也被雾气蒸腾出了红晕，显出几分醉态的诱人来，眼睛这么斜瞥而来，更是水汽缭绕的，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波澜，只瞧一眼就生出邪念似的。
罪过。
几人猛地又低下头，却是欣喜的立刻动身。端水的端水，拿盆的拿盆，撒花的撒花。
动作熟练，准备充分，像是早就憋了好久似的还带着一丝期盼已久的兴奋。
顾舟甚至从那个撒花的侍从颤抖不已快要落泪的眼睛里看见了感激涕零的意味。他也不想看了，就这么半垂着眼无奈的依靠在了水池旁，感受到那一头长的麻烦的头发终于被人拿起收拾后，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觉得这么心累呢…
自己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就这副模样了。
罢了罢了。

看过那个卷轴后，也不知是为何，故事清晰地烙印在顾舟脑袋里，哪怕不刻意去记也还是脉络清晰地很。特别是那个名字，卿柏生，更是被入木三分的在顾舟印象里留了很重的一笔。
但顾舟本就是个不怎么愿意动弹的人，他这个不动弹，除了指的身子，另外指的就是脑袋了。
除非牵扯到身家性命，一般来说，顾舟都处于一个闲散悠哉的状态，上一世如此，这换了个地方，也还是不会变的。所以即使看了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抽了个那个怪模怪样的签子，还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什么‘狐仙大人’，顾舟也一直是一个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状态。
反正这日子也悠哉，既不忙于生计，也不劳苦学业，他又是个骨子里就懒的，能坐着舒服自然不会站着腰疼，能躺着瘫泥自然不想坐着辛苦。那些故事里的什么被杀，又什么被反将一军，顾舟并不如何在意。毕竟真假不知嘛，在意又能怎样，万一是唬人的呢？
他上一世没什么牵挂，本就性子淡，如此一来，倒得了清闲。
这么想着，顾舟原本就不怎么动的脑子更加放松的停转了，他抬了抬眼，看着庭外开的正艳大片大片飘花瓣的桃花，暖风带着点舒适的凉凉水汽打在脸庞，花香和泉水清冽一起融合，直教人心神舒爽，不由得，顾舟就打了个哈欠，带起一点困意来。
“大人困了…快去拿薄被来。”身侧忙着轻扇羽扇的侍从低声朝另一头的人提醒，手还掩盖在嘴上，似乎生怕惊扰了身前的青年。
“好，好。”急忙点头的另一个侍从立即转身就进了屋内，不消片刻就捧出了一团雪白柔软的薄被，云朵似的轻薄，却瞧着也暖和。
于是，侧卧在软塌上的顾舟就这样被身侧的侍从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薄被，那被子叫花熏香了，清幽幽的气息，安神宁人，配着敞庭的和煦柔光阵阵清风，更是怡人。不一会，他们就看见了榻上那人合眼，单手撑着脑袋逐渐睡熟了的模样。
“耶…今日又把大人成功哄睡了…！”屏息许久的小侍从一下子喜上眉梢，连带着另外几个蹲坐在旁侧的也开心的捂嘴，仿佛是得了件什么大喜事一样。
“真不可思议，以往大人从不这样在我们面前休息的，想来也是被我们伺候舒心了。”
“嗯嗯…大人终于也能这样安稳睡着了，一想到是咱们哄着的，就觉得好稀奇啊…”
“以前总觉得大人看着笑意盎然，实则叫人害怕…如今大人却有些好接近了”
“是啊是啊…也没责罚，都只是淡淡略过…且没什么防备似的…都有些不适应了。”
几人忙不迭的嗯嗯应和着。
这一日的好事情，就是狐仙大人在外庭的软塌睡了个午觉。整个府邸的人都因此放轻了声响。

后来的某日，是顾舟终于闲到了一定境界，开始觉得无聊了。
他算了算日子，距离自己刚来这地方，过了也有小半个月了。
极限了，再懒如他，也有点无聊了。咬了一口嘴里的糕点，入口即化的微凉口感带着润泽的甜。顾舟抬眼，瞥了下今日不太寻常的暗沉天色。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乌云滚动，深处藏着电闪雷鸣，是不是漏出刺眼闪光，像是藏了不详的征兆。
以往的狐狸府，向来是不会有这样的天气的，下雨也都是绵绵细雨，听着叮咚好听，无雷无闪，恰好添个景趣。现在忽然原处冒出个不怎么好势头的乌云，还是这样气势汹汹的模样，再怎么样也惹人注意。
况且顾舟现在的身体，对一切的直觉都显得灵敏许多。
自从那乌云在原处显现开始，顾舟就隐隐的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不对劲里，带了点畏惧，敌意，却又有着莫名的好奇，和本能驱使的向往。
仿佛那乌云的里头是个危险却美味的什么东西，明明写着不该去动，偏偏叫人心痒难耐的想去看去清楚才罢休。
乌云的下方，隐约可见的城池，是个恢弘富丽的模样，夜里总闪着万家火光。
怕别是，真和那故事里写的一样了。
顾舟眯了眯眼，漫不经心的又拿起一块糕点，含入口中。

下午，顾舟就起身，去了都城。
他说去，就真的只是一起身，披了件薄衫，就去了。
这一举动惊了府邸上下的小妖精们，这以往，大人哪会这般草率的出行，身为狐妖主，但凡出府，不是众妖随行也应当是郑重大事，顾舟堂堂一个狐家老主，担起狐仙这一称呼便不是玩笑，能让他这般人物动身出行的从不是小事。
以往大人喜好玩乐，时常弄些美艳人类妖精入府，却也不失气派，何曾这般形单影只的潦草出行。现在大人对美色全无兴趣，今日却突然的要出府去城都，实在是太过突兀也太难猜测。偌大的狐狸府忽然没了主心骨，小妖们慌得不行。
但顾舟去的自顾自，根本不让他们随行，连请求去引路的贴身侍从也被顾舟一个眼神打发了回去。被狐仙大人冷淡瞥过的小侍从蹲在府邸门口哭的伤心，他们大人却是头也不回的甩了衣袖就走了。
“大人，大人好狠的心呜呜呜…”小妖哭的狐狸耳朵也冒了出来，黄橙橙的耳朵颤巍巍的抖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的旁妖也都侧目。
“罢了罢了…大人就是这样随性一人，你也别难过了…”
“呜呜呜……还以为，还以为大人终于肯睁眼瞧我们，喜欢我们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大人很快就要回来的…别哭了…” 而已经腾着妖气到了都城的顾舟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府里头的那些个小妖们是个什么情形了，他只注意到了那人满为患的城池中央，被围观着的高高邢台上，正在泼洒鲜血的断头台。
约莫是有三十多来人吧。老的有九十上下的，小的有不足半岁的，穿的锦衣的有，布衣的也有。
台子上那血红的鲜明，顾舟躲在暗处的阁楼上看的刺目，像一片铺开了的血毯子，无止境的展开，落在了地，又溅到了围观的一众百姓脚底。
却是无人避开，上赶着看，也有的退了，捂着怀里孩子的脸，似是不忍，别过头去。
顾舟只看了一眼，也顿了目光，有片刻被那红扎到了一般，他垂了眼睫颤了下指尖。一开始他愣住了半响，没能移开视线，于是那老人落下的脑袋和声响就一起印到了他眼前。沉闷一声响，眼睛看的并不如何清晰，耳中却听得分明。
到底顾舟只是个人。他曾只是个人。
见不得血，以至于心尖都在抖。使不上力，第一的反应并非怨，并非怒，而是畏，是慌。
耳侧听得东西却多了起来，孩子的哭，大人的泣，老人的叹，男人的恨，女人的悲。冗杂在一起，细细碎碎，绵绵层层，像场噩梦，带着滔天的不甘和将死的怨悲，卷着血腥气一下子带到了顾舟面前。沉的像是千斤的石，压在顾舟心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就在他别过了身受不住的想躲开的刹那。一道声响清泉似的敲在了他心口。
“没事了，不怕，疼一下就过了。”那声音是个少年，淡的安稳，不似个孩子模样，抚慰的语调温柔的近乎让人心疼，像是一壶药草柔水顺着血淋淋的伤口包裹。
隔着万千的痛苦悲鸣，那道声响就这么突兀的，落在了顾舟耳边。
“真的，不怕。等会我们就会又在一起了。”
那是那孩子临死前对着自己弟妹所说的抚慰，带着伤痕累累的笑脸，那字句像是哄睡孩童的歌谣，明明说的一字一句，却听的人心安。
“不怕。不怕。”
顾舟像是惊醒了一刻，再回头，又是一斩刀刃的寒光落下。
颗颗头颅滚落。
再下一个，眼见就是最后的一个了。
刀起。
刀落。
骤然半空里一道惊雷闪过，随着天色猛暗，蔽日遮光的瞬息里一阵狐鸣忽起，大片雾霾诡异诈现，光影辗转间，人们只见邢台上模糊的闪过一道淡色身影，别的看不清晰，却是那巨大的长尾与寒光兽眸格外醒目，猎猎作响的风声掀起大片尘灰，刀架都被这凌厉力度掀起抖落。
浓重的妖力伴随着可怖的威压，如同铺天盖地落下的雪崩，压得人难以呼吸，连鼻息间都是寒冷味道。仿佛有陌生的风雪自最远的地方袭来，一下子吞没了这一块方寸之地。
惊雷消弭，风沙褪去。人们再回神，从狼狈里抬头，哪里还见邢台上的那个孩子？留下的只是断裂斩刀与血迹斑斑的台面，和都城中心被刮的狼狈一片的情景。
“大，大异象，要变天了啊…这是，要变天了啊……”
人群中算命的老道癫狂一声低喊，不顾旁人的就原地磕头不停，直磕的头破血流，砰砰作响。

而带着一个孩子从城里逃出来的顾舟，在没头没脑的叼着这小孩窜了好几个山头后，才缓神过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模样，忙梳理了下脑子变回了人形，巨大的狐狸身消散之后，一身淡绯色衣袍的顾舟这才让臂弯里的人，看清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是从半空落下的，顾舟妖气化云雾，落地时带起了周遭花树落英，一时间缭绕着的花瓣朵朵鲜明，卿柏生抬头时就看见抱着他的顾舟垂目看向自己的脸，那一张眉眼明明勾勒的冷清，却生的好看到了极致，明明凉薄却也被这一瞥一低眉间加了风情，后方的落英纷纷而起，却比不得对方容貌的半分。
像狐，且冷淡的狐仙。
卿柏生倒是猜的准，但顾舟要是早知道了他会留这么一个印象，铁定是不会化了人形来抱他的。
这一眼的痴迷，此后倒是节外生枝了。
落地，顾舟倒也没说话，似乎是觉得这么抱着也不太妥当，就这么把卿柏生安稳放在了地上。
沉默间，他看着身前这个脸颊还沾着亲人血滴的孩子，有些沉重的心底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怎么就，一冲动，就给带出来了……
他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自己抱出来的，可能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卿柏生了。
顾舟在这暗自懊恼的同时，站在原地卿柏生倒是没意识到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种种想法，他只是抬了抬头看着这个气息不同凡响的人，尚未惊慌未定，却又心神不宁，手颤了颤，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碰上了顾舟的一角，指尖抖了下，抓紧了些。
像是抓住了一点稻草，像溺水后的一节浮木。
顾舟再低下头时，瞧见的就是少年那一双润湿的眼睛，黑乌的眼珠像是喝饱了水的泛滥着一层水光，茫然又无助的神情，带着怔愣，又似死里逃生后未曾反应过来的情绪，又像是为脸上那一点亲人的血而欲泣，那一片委屈和伤心，似乎在这一刻被顾舟看了个正着。
顾舟愣了愣，颦眉了一点，最终只是叹了气，抬手摸上了这孩子的发顶。
他的指尖带着一点轻颤。
孩子的哭声闷闷的响起时，顾舟收敛了神情垂着目光，不知是想着什么。
天色晦暗，大雨将倾。像一次老天的悲悯，却只是无情的洒落在冰凉已逝之人的尸骨上，落得个血水流尽。
对不起啊。
顾舟自顾自的在心底对着这哭泣道歉着。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的家人。
我慢了。
对不起。

卿柏生那一刻刑场上再怎么强做安稳，安抚弟妹，也是装出来的，到底是个孩子，那样的场面之后，吓得不轻。他如何不怕，父母被斩，亲人头颅落地，血溅的满眼，他们一个个的死在面前，下一个便是自己。
只是临死到前，他却还是不想看着弟妹哭泣，哄着笑颜。
再坚强的孩子，也是个孩子。
哪怕故事里他杀伐果决，哪怕故事里他最终杀尽狐族，杀尽仇人，名垂青史，在那一切之前，他也不过是个眉目稚嫩的孩童。他不懂那么多，不懂为何他们一家必须死，不懂那么好那么无辜的亲人为何就要头颅落地。
罢了。不是他的错。
也许是被卿柏生这断断续续的可怜闷哭给哭心软了，顾舟本来对那故事里的一些无足轻重的小气恼也顿时消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了无奈。
虽说确实如卷轴里所讲的一样，自己把卿柏生从刑场上救下了，还恰好是堪堪卡着时机救下了。但总归与他先前想的不一样，自己不是那个沉溺情-色之事的老色胚，自然也不会把卿柏生像故事里那样对待羞辱。再者，这还是个半大的小东西。
顾舟望了望身前这个奶声奶气着抽搭的小孩。复杂的眨了下眼。
这故事里的狐狸主，倒也狠得下心啊，死变-态……
让卿柏生就这样原地冷静了片刻后，顾舟本想等他准备好了再问要不要跟着自己，毕竟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虽然问与不问差别不大，毕竟现在可没别的地方能收留一个本该死在刑场的将军府的小少爷了。结果，卿柏生就一缩头，埋到了他的袖子里。
这一埋是顾舟没想到的。
“我，能跟着你吗。”小少年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后的一点沙哑，小心翼翼的，像是询问，但动作已经表明了心绪的，就这么赖在了顾舟衣袖口，不管不顾的模样。
顾舟是个心软的主，虽然平日里懒散的像是淡漠模样，可耳根子和心都软，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孩软音的哭腔，他自然没法吐出一个不字。
“嗯。”顿了下，顾舟无奈的应了一声，手却是又忍不住的，轻轻落在了卿柏生脑袋顶上。“跟着也无妨。”
而卿柏生感受着那一只再次温和落在他发顶的手，似是愣了愣，眼里热泪转了下，最终憋住了没淌下来。
这个人温柔的似乎连周遭的气息都是温和的，叫人不知为何只想埋着头哭了。

后来，卿柏生就到了顾舟那里。
狐狸府呆的倒是平和。顾舟恢复了以往那派闲散模样，没事看看景摘摘花吃吃东西睡睡觉，偶尔提点下小妖们修炼事项，而新到的卿柏生也成了这里头的一个打杂小侍从，跟着下人们干些小事，听着小妖们唠嗑哪家哪家的妖怪又出了哪些事情，或者那些个五湖四海的故事。
后来顾舟反应过来卿柏生不能老跟着小妖们这样唠八卦，就指使他去跟着学堂的妖们学法术。虽然人学妖怪的东西总显得有些不对味，但起码学个皮毛也能防身是不是。哪怕卿柏生以后是要回人那在八大派系里再学一回，现在学点东西也不算亏。
结果就是，卿柏生今儿学了个怎么变出一朵小红花，明儿学了个怎么变出一圈小花环。还动不动老喜欢偷偷往顾舟的脑袋顶上戴。
“快快快，大人睡着了，好机会啊…快去呀！”
小妖们缩在屏风一旁，小声的怂恿着正拿着一朵娇艳桃花迟疑神情的卿柏生。
“小生，别犹豫了，等会大人醒了咱们可就来不及画像了！”看着急了的一个小侍从见半天卿柏生都没敢挪动步子，都要跳脚了，偏偏还不能弄出声响来惊扰了顾舟，于是憋得脸都泛红。
“快呀小生！就靠你了！！！”压低的呐喊从一团小妖中此起彼伏。
而悲众望所归的卿柏生此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他一边握着那支今季最好看的桃花踌躇，一边又瞥见了不远处安然休憩的那人姣好面容上的宁和安稳。这只桃花是这一片桃花里会开的最好看的，是今早来大家一起选出来的。可拿在了手里，他眼里落着睡着的顾舟的眉目，却觉得手中的花怎么也比不上了。
生怕惊扰了睡梦里的人，又怕错过了难得一次的机会，身后又是众望所托，一时间卿柏生只觉得胸闷气短，脸也不自觉发烧。
少年这半年来已是长大了一些，眉眼间能依稀看出今后的俊秀出众，但此时仍是一副稚气浓浓的奶气，再加上他一双天真的乌黑眼睛，又总是一对上顾舟就容易红着脸的样子，怎么都像长不大的小奶犬。稍微逗一逗就要委屈巴巴。
有时，都不用顾舟逗了，光是让卿柏生对着顾舟的脸久了，这孩子都能紧张的红起脸来。
比如现在，站在了榻前的卿柏生，就已经有点站不住脚跟了。
顾舟睡着的模样他是见过的，偷偷的也好，光明正大的也好，都瞧了很多次了。主要是顾舟是个嗜睡的主，特别到了春季，就更喜欢挑个舒适的地方休憩。平日里府里的小妖们就喜欢比谁最能哄顾舟睡着，倒显得争宠似的了。
但卿柏生还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毫无顾忌的看着顾舟的睡颜过。
眼前的这个人身份如此不一般，象征着整个府邸的主心骨与领袖。那样高大而远不可及的人，像是仙人一般只有云雾能够触碰的人，此刻就这样安睡在自己眼前，眼睫纤长，容颜温软，这般毫无防备的姿态。
曾经的最初，他也近距离的碰触过对方的衣袖，埋入过那带着桃花香意的温和里。就像是一道伤口浸在了温柔乡，明明不疼，也想哭了。
那之后，却很少能这样靠近狐仙大人。埋衣袖难，更别说这样近乎贴近了脸的注视，他本就没大人高，大人也不是个习惯蹲下看人的，所以常常见到的，便是这人一瞥间垂落过来的神情。漫不经心的，有些淡淡的，却又温和的模样。
再或者，会对他笑一笑眼，轻道“小生，又来送花了吗。”那一笑，便像是月亮弯融了清泉水，春色融开了细雨间。
卿柏生只是想起这一幕，就要心口一烫，颤巍的近乎热泪盈眶起来。

而此时，眼眶再次泛起滚烫的少年盯着面前的顾舟，似乎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心口的那一点情绪，小心翼翼的上前，抬手，将那一只桃花，别在了顾舟的耳侧。期间碰落了顾舟耳边一点发丝，却不是他力度没掌握好，而是顾舟那一头乌发向来被那些小妖们保养的太好，柔顺的过了，只稍稍一碰，就水似的滑落下来。
那一缕乌发的凉柔鲜明，在卿柏生指尖略过，却让他一怔。
一直等到他懵懵懂懂回了原位，茫茫然然看着小妖们聚成一团站在前头忙碌着画下顾舟戴花睡熟的模样，甚至小妖们画完了，美滋滋的收了画纸与笔，卿柏生也没回神。
尚且年幼的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怔愣，代表的是什么。自己这一指尖的悸动，一次次的心口颤烫，又代表了如何的意味。
他只是迷蒙不清的觉得心胸都被什么填满着，几乎溢出，像一捧温泉，清澈滚烫，只等着某日倾泻。
“等，等等…！画也给我一张啊……！”反应过来的卿柏生猛地回想起什么，忙不迭转身跑向了的小侍从们。
而那些团在一起的小东西们嬉闹着走远了之后，软塌上醒了有一会的顾舟才皱了皱眉，无奈笑了下起身。活动了下长久一个姿势不动而有些乏累的身体，顾舟看了眼那一头争抢画争的一本正经的那堆小喧嚷，不知是叹气还是习惯了一样的软了下神情。
慵懒的狐仙就这样漫不经心的偏着头，就这夕阳的柔和暖意，拿下了耳边的那只已然盛放的娇艳桃花，目光落在上面，像雨露般温存。
“胡闹。”
轻轻两个字。他闭了眼，又躺回去了。

剩下的等攒了十催更再放～

这一日，是南处的孔雀府来了宴请，说是最小的少爷生日，要把老朋友都叫上一叫。
本来呢，孩子过个生宴倒也寻常，但孔雀家的小少爷自幼多病，好久也没能好生过个心安的生日，这一次似乎是病好了不少，喜庆的很，便大张旗鼓的请了不少妖，连着北边的虎，东的蛟，这样的大家之府也请了。顾舟这边虽说不算是什么大家模样，倒也是不小的一个有点气势的府邸，狐的名号一出，谁脑子里还没点精怪的印象。哪怕不如这虎，蛟两个大家的厉害，但如今也是不输气派的。
此番宴请，顾舟知道，还是要准备一番才算不失了礼数落了颜面的。
而这一趟出行，势必要带一众小妖们前去，且要挑仔细了带。虽说顾舟觉得家里头都挺好，大的小的他也都喜欢，可妖力确实是有强弱之分，大小狐也有不同，还是没法都选着领出去了。
“大人，大人，带我吧大人，一定不给您添麻烦…”
“大人，您看我这，努力了这么久，陪您撑个场子也行！”
“大人，狐仙大人……”
于是，此起彼伏的乞求声里，听得脑仁都疼的顾舟只好扶额抬手示意他们都先停了声音。
见中央的那人抬手，小妖们倒也不闹腾了，乖乖的马上合了嘴，只是一个个的睁大了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瘪嘴咬唇委屈的什么样的都有。
顾舟汗颜，一时间压力很大，这才发觉以往自己太宠着这些小东西了，现在愈发都粘着自己，还倒是麻烦起来不好对付。
“大人呀…小妖瞧您为难也不好选人，这有个法子倒是能试试，大人可有兴趣一试？”忽然耳侧靠近了一个轻柔柔的男音，吐气如兰，好不娇艳。
“什么？”顾舟倒是习惯了隔壁这人的娇柔姿态，只是不着声色的往旁处挪了挪，神色淡淡的让他继续说下去。要说比起像狐狸，这个桃枝应该才算是整个狐府里最像的了。这身段，这声这样貌，怎么看怎么狐媚模样。怎么故事里就不是这家伙来当狐狸主子？
实际上顾舟还没真没猜错。【原本的故事来说，桃枝确实是有野心想做这个狐府主人的位子的。并且本来凭着在主子身前当侍奉床榻的人，一步步都要靠近了。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卿柏生，眼见着卿柏生成了主子最感兴趣的玩乐对象，桃枝先是嫉心一起，折磨了几次卿柏生后，又心起暗计便转而换了目标，以胁迫卿柏生意图杀狐主夺高位，却不想到最后位子没拿到，脑袋也被卿柏生最后带着八大门派来灭族时一起砍了。】
当然，这些都是大纲里不曾细说的了。顾舟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他知道的，只是自己就是个欺辱卿柏生的坏老狐狸，如果不是顾舟他自己，卿柏生自然不会长歪成那样要灭族灭狐的可怕主角。现在卿柏生不是故事里那般过的那样屈辱悲惨，顾舟觉得大纲里那些所谓的结局根本就和自己搭不上边。
觉察到顾舟疏远动作的桃枝先是委屈了一下，却也没再贴靠过去。自那日温泉事情后，这位狐仙大人便对自己有了隔阂，是怎么也不愿意再如一开始那般有亲密机会了。“大人，不如办个选拔，让最出色的陪着您一同，也是极好的…”话到末尾处，桃枝抬起了一双桃花眼，倒是情深朦朦的注视着顾舟，暗示般的抛了下媚眼。
“这选美，小妖就觉得是不可少的…”
顾舟看着他那多情婉转的模样脸色一黑，脑子里自动又带入了最开始刚来这地方时温泉池里一地的白花花屁股，于是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顾郎…！”
桃枝泪花一涌，娇滴滴的就急着喊起了顾舟最肉麻的称号。
“停。”被他这么一作弄就一身鸡皮疙瘩的顾舟忙不迭回头，抬手叫停的动作倒是依旧端的风轻云淡姿态温雅，配衬着顾舟这张漂亮清冷的眉眼倒是好看的紧，只是那只手此时掌心对着桃枝，正正的阻碍了两人的距离。“你那法子挺好。允了，带人张罗去吧。只是别光顾着选美，毕竟也是要好好做事的。还有。”
顾舟正一本正经的说教着，一抬眼看见了对面一掌之隔偏过头来认真盯着自己的桃枝。那眼神有点愣愣的，也不知是想什么呢，反正没好好听就对了。对方那桃花眼的两侧依旧画着尾娇艳红色，倒是特点鲜明。
“听着。”眉一颦牙一咬，被桃枝这态度气了一下的顾舟反手就拍了他脑壳一下。
“啊”猛地一下挨打了的桃枝痛呼一声，倒是老老实实了。“是，大人。”
“我此次出行，也许会有个三五时日，你将府内的大小事打理好，若是有什么顾不上的，交予卿柏生去让他学着做做事也行。我出门前府外的阵法会再加一重，到时你要记得去检查有无纰漏……”
只是不消片刻，盯着对面人开开合合的唇瓣，和垂目专注说话的眉眼，桃枝再次的出神了一下。
怎么形容的好，顾郎。变了许多。这个人以前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不是会这样正经拉着自己叮嘱这些小事大事，正经与自己谈着府内事宜的。狐主，这二字在所有妖看来都是个威压颇大的名号，光是看着了，跪下了都觉得压得耳膜阵阵发疼。而他这个曾伴着狐主床榻的狐大侍，听着是个名号，实则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个床榻东西罢了。记得最开始这个人对自己的眼神，那一瞥，带着笑意，却满是轻佻，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下-贱东西，于是也就只在床榻上有了些许能说话的资格。
但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呢。

顾舟以为他在听，觉着要交代的还真不少，于是干脆招侍从拿了个小本子出来开始写，他笔杆子动着，嘴里也依旧在漫不经心的说着，碎碎叨叨的句子在桃枝耳边来回。
桃枝点点头，一派乖巧认真的模样。
脑子里却转着，想起了最开始自己到府里时，还是个外面的野妖。那日下了雨，他身上脏兮兮的满是泥泞，被狐府的人捡到了带回来，摔了个跟头面前就是站着的顾舟。桃枝知道自己是狐府内人和外妖私通的野妖，他本以为自己是要死了的。当时这个人低头，鞋尖抬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笑意讽刺而兴味的，刺的他双眼发疼。
“倒是长得，还不错了？”
那一句话，奠定了此后他在府里是个什么位子。
桃枝是有天赋的，不论是妖力上，还是床榻之事上。于是他就这么一步步学着来了，甘与不甘，他都嚼碎了往肚子吞。他本是觉得，有一日，自己是要出头的。狐府偌大一个，妖们众口难调，把他看的这样轻，将他无论如何都只看做床榻东西的这个人，迟早要下来，迟早他要踩碎了这人高高在上的脸，把那轻蔑和讽刺都奉还。他会断了这人手脚，挖了那一双永远看不起一切的眼睛，毁了曾经自己最厌恶的这座府，重建，重来。
可现在。
现在是怎么了。
“要是没记住，看着这上面的注意就是。有几个时常闹事的，也不必太在意，打不开外头的阵法，顶多也就喊的大声了些，偶然带人压一压警告一下便可。”
倏忽回神，对面的顾舟已是把本子带着笔放到了他怀里，那双淡然的眼睛轻瞥了过来，点缀着一点光亮，平缓的像是一汪温凉的池子，似乎是对他的沉默感到疑虑，顾舟挑起了一边眉，顿了顿。
“桃枝？”
这一声，终于是把桃枝给惊醒了过来。
他回神间，看着顾舟，竟是也忘了自己平日那一副娇柔姿态，有些茫然的模样，倒像个孩子似的一脸无措了。
“大人。”眼见着顾舟回了身要走，他马上又开口唤住了。
“嗯？”对面的人偏了下头，有些不耐的鼻音哼了一声，似乎是已经困倦了，神色上显出一点懒散。
桃枝没想到他能停下，他这一声喊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个想法，没头没尾的，嘴巴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能蹦出个字来。最终只是猛一低头，正经的回了三个字。
“记住了。”
顾舟被他这阵仗弄得无奈，想笑，想起了第一次时桃枝也是喜欢一副大阵仗的样子，倒也没在意。
只是顾舟没看见的是，他离开后原地依旧垂着头的桃枝，不知是开心，还是一时激动，眼尾都带着点红，虽然妆色掩盖了些微，却能看得出他脸色发烫。
他捏紧了手里的那个本子，掌心发热的，捏的小心又郑重。本子上那些字迹简约，写的并不多，寥寥数语概括，却列的清晰。桃枝呼出一口气，指尖摩挲着那上面未干的墨迹。
是怎么了呢。

狐府的选秀准备的很快，办事效率极高，一共三次，两胜者便可随去孔雀府。
顾舟看着手里卷轴那新列的报名单，密密麻麻的众小妖们什么名字的都有，也不知道都是怎么给取的，豆花的，米糕的，勺子的筷子的，山茶牡丹百合一个不少，菩提针叶红枫也一个不差。总之不是吃食就是景致，到最后，连叫兔子的都出现了！
不是，我们这都是狐狸，这哪个小东西叫了个兔子啊？！
“这兔子，是怎么回事。”只是心理虽然喊的大声，面上顾舟还是控制了一下的，只是依旧没忍住露了点复杂的神情。
“大人。”在一旁给顾舟沏茶的卿柏生笑了起来，似乎是看着顾舟这时的表情感到有趣，放下茶盏顿了下抬手把顾舟一侧滑下的披风轻拉上了肩头，顺带的把顾舟耳侧的发也带上了顾舟耳朵。“兔子，似乎是个耳朵生下来最长的，便这么叫的。”解释完，他又收了身，一派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自然的顾舟都没怎么意识到。
因为叫了兔子，能被大人注意到，倒也是最大的幸运了。
卿柏生心里这样想着，低了目光，看着那卷轴上末尾处自己的名字，相较于那些易懂而显得可爱的名字，他的反倒似乎不那么惹眼了起来。
顾舟一回头，就看见了端坐在那茶叶忘沏了的整个人蔫的委委屈屈的少年人。眼睛落在卷轴末尾自己的名字上，看了一眼，却又是触及了什么伤心事般的，收了目光没再多看。
嗯？咋的了？
愣了一下后的顾舟立刻心有所悟。
这孩子大约是想起以前断头台的事情了。虽说过了些时日，但怎么能忘得了呢。只要这卿字在的一日，就还是一日的伤疤。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丢了的。
“不过，还是小生这个好。卿字甚好，卿柏，青柏凛凛劲，荫可百尺条，以后定是能出息的。”
果不其然，一句话完，卿柏生就抬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看了过来，约莫是意外于这一句夸赞来的毫不避讳，也是从未想到顾舟会注意到他那点小情绪，还这么笑盈盈的就这么看着他说，一时间少年脸颊就升温，红的眼眶都要落泪了似的。
“嗯…”
小眉头一紧，憋住了哭腔，卿柏生猛一低头应了一声。
啊，这似乎，是比他想的反应夸张了不少。顾舟笑容无奈了些微，却也心生怜爱起来。他知道卿柏生非常向往着自己，那心思大抵是孩子对着长辈的期盼，像幼鹰瞧着飞鸟的翅膀。很早开始，这孩子就对自己总是一副小心尊重又渴盼的模样。更何况眼前这少年总是默不作声努力着的，从不邀功，还乖的懂事。有时候懂事的多了，对比起来府里这些生来就开开心心的小妖，倒格外引人心疼些。
哭什么呢。你这名字当然是好的。卿柏生，卿家的小少爷呢。此后还要派系为首，还要名垂青史。可别难过自卑什么了。傻孩子。
就算没法成什么大事，又如何呢，这一方寸府邸，也不是能好好容得下你。
顾舟越想越感叹，真是个好娃娃。
卿柏生这孩子，真是个好娃娃。
于是这手，不由自主的，就伸了过去，放在了卿柏生发顶，安抚又怜爱似的轻揉了揉。
少年顿了顿，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而后小心翼翼坐好着挨摸，眼睛却不舍得一直紧盯着面前顾舟的脸。
狐仙的眉眼总是含着情谊的，不笑时还好，若是沾了笑意，那份风情就像是要溢出来了般，眼若水波，看得人心思荡漾。明明是生而带了点淡薄的清冷，却又是时常温润，还偶然显露出了艳色祸人的姿态来。这样的人，若是失了那份从容，那份矜持平淡，是个什么样子呢。
像是有什么在心口挠，羽尖刮了刮，只带出了细微的痒意，颤巍巍的难以忽视。
卿柏生没敢想下去，他也没法再往下想了。那是不规矩的，会惹得眼前人的不喜。

第一场，比的是文礼。
“大家之宴，礼仪确是不可忽视的，文字讲究上也需得有点能耐，不然到时候遇上了虎家三少爷那样难伺候的客人，捅了娄子，给大人添了麻烦万万是不可的。”台子上桃枝端着个灯笼，身后的是尚未开卷的一排卷轴，配上了傍晚时刻周遭明晃晃的灯花点缀，倒是一派正经，显得像个灯火似的热闹好看了。
“这对句，可不是寻常那般。届时会逐一给考题，拿题者不可谈之考词，概述只能十字，三次机会。有人猜中则得分，且第一名猜中者也可得分。但若猜中者猜中太快，则此题不算。”
“文礼武艺美选三赛后，届时分数最高者，方可随狐仙大人一同前去孔雀府。”
话音落了，台下的一众小妖们激动不已，一时间喧嚷起来，整个狐府倒像是办了庆典似的。坐在高处看了半响的顾舟却是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的在心底疑虑。
桃枝这说的，不就是类似你画我猜的你讲我猜吗？！
还有最后这个美选，果然还是放上来了啊。
叹了口气，他倒也没多在意，拿了桌案边的名单翻了翻，分量不小，一时间还是有点担忧。这么多，当真能选出来吗？
嗯…其实，顾舟还是挺想带着卿柏生的，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卿柏生是期盼着能跟着来的。况且那孩子自小时候来了府里，就再没出去过了。难得一次机会，带出去转转也是好的。但又纠结于此次拜访的是妖府，自家当然不同别家，这要是孔雀府的人不喜来人类，事情倒也难办。
罢了。随缘吧。
能选上就带着，没选上就在府里待着，以后再出去也不迟。
翻了半响没出个满意的法子，顾舟干脆也就不想了，卷轴一抛目光继续看向了台子那块。这一看，就正好看见了中央站着的白衣乌发俊秀少年郎背身题字的身影。
顾舟视力不好，那字写的应当漂亮但他还是看不大清，只见得周遭台下的小妖们都屏息静气的看得认真，似乎那一笔一划都带了魔力，错过了一撇一捺都要亏损。
比的如何，顾舟倒没那么在意了，总归左右都是自己府里的，带谁都是好事。他没那么多的心思，只是看着那原本矮的像个小豆包的卿柏生如今也成了小少年郎，不免开始唏嘘了一下。
真快啊。这日子过的。
再过个几年，这孩子该要和自己一般高了。
脑海里浮现了卿柏生如今的脸，顾舟估摸着恐怕以后也是张要惑乱不少女人心的皮囊。
虽然顾舟并不想让卿柏生走的太远，他如今也习惯了这孩子跟在身边，稍微见不到久了也是会想一想的。但卿柏生是个天赋极佳的，不论是修道还是心性，总归不该是一生只跟在自己身边做侍从碌碌无为的。
仅是学了妖术皮毛，卿柏生都显出了极好的悟性，这点桃枝都显出了嫉妒了。顾舟作为狐仙自然是看的最清楚的，卿柏生的聪慧更像是一种无师自通，偏偏这样的人他还是个努力不怕吃苦的。若是卿柏生真是个狐狸，恐怕这狐主的位子，以后注定是要易主了的节奏。
说着有些可怕了，自己竟然觉得都要比不上这个小孩了。现在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顾舟无奈叹了口气，嘲笑了下自己不思进取，竟然连孩子都要压过自己都觉得无所谓了。
只是，狐府毕竟还是小了，相较起外面的天地啊，还是小了。
下头的选赛依旧如火如荼，坐在软塌的顾舟却目光平静的转了转茶杯，心底有了新的思量。

再攒十个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