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行，他没有力气了。”陈华觉得有些棘手，第一胎个头太大耗费太多精力，王蓓闻言便拿着勺子往他嘴里送些红糖水，可淌出嘴角的比入口的还多，她也有些慌张，“他喝不进去。”

戚容听了也急了，连忙也拿起碗，舀起红糖水往他嘴里送，“你喝啊，你不喝，怎么生，你都没劲儿了！”

陈华摸了摸他的胎位，正好是头位，便说道，“你们都赶紧喂一些，我要给他推腹。”

余辉只是无意识地吞咽着，嘴唇无力合拢，喝到嘴里也没有味道，肚腹里的二宝迟迟没有动静，陈华的话语脆弱的神经时刻紧绷着，可他……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力。

王蓓担忧他受不住，为他挂上氧气，王蓓托起余辉的头往他后脑勺挂着固定的绳索，余辉望向她的眼里带了些许愧疚，似乎在抱歉自己为他人添了麻烦，王蓓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外头喉咙嘶哑的戚宝，“不要让他失望。”

碰过温热红糖水的手很暖，余辉不自觉便贴到自己冰冻的脸颊，手掌不够戚宝的大，掌心也不及戚宝的厚，可是贴上来的那一霎那，他便能想象着这是戚宝的暖意。

他轻轻地说，“我好累。”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王蓓让他再撑一会儿，陈华让他千万别睡，戚容更是担忧地说生个孩子怎么折腾，戚宝……戚宝也在窗外喊着加油。

陈华紧皱眉头地在他腹上用力，狠狠地自上而下地顺势而压。

被压腹的余辉却似风中破败的落叶，任人轻轻一踏，便可蹂躏踩碎，连挺起腰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极重之下只轻轻地闷哼着，在内里腹中分毫不减，压制的力道加重，陈华再次往他腹中施力，误压胃部的余辉只觉得抽痛不止，头一歪，稀清的红糖水便顺着嘴角呕出。

王蓓连忙放了条口巾围在他嘴边，在陈华的压腹之下，二宝也在腹内动了起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挣扎几眼天旋地转，忘了自己在生产，余辉不自觉的按着腹中疼痛的来源，硬生生憋出一句话，“痛……给我开点药吧……便宜点……哥……哥赚钱不容易……”

戚容的神色似有动容，将他的手从腹中移开，免得他扰了陈华的动作，嘴里依然说道，“说什么话，赶紧生完回去，吃什么药。”

“妈……”余辉微微睁开眼睛，见得戚容颇有微词的嘴脸，深思便聚回，明白自己此时在生产，笑意撑开了脱皮的唇瓣，“我真的没力了……麻烦……把我肚子……切开……救……救孩子”

“切开不用钱啊！你赶紧给我自己生！”戚容也有些惊慌，一片狼藉的下方，涌出的液体缓慢流动，在重新铺上的塑料膜汇成一滩，但想到余辉如交待遗言般，连忙在他耳边低声喊道。

“不行不行，他不用力，孩子也不用力，扶他起来，站着生。”陈华抹了脑门上的汗，半扶着他坐起，将他毫无知觉的腿挪动到床下，“怎么第二个还这么费劲儿。”

任人摆弄的余辉尚未分清什么情形，便已被人扶至落地，腿软得站不住，一下地就往前扑去，陈华手疾眼快地揽着他，将他无力的手放到自己肩膀，离了氧气的他觉得呼吸异常困难，胸腔里头冰凉聚不住气，热流沿着大腿流下，他们扶着他到窗边，要他用力抓着铁制栏杆，陈华重新在地上铺上一层塑料膜。

模糊，他眨了眨眼，与戚宝相近的身高，连动作也极其相似，声音更是一模一样，他轻轻喊道，“哥。”

贴在窗上的指印透着恨不得穿透的力道，仍温柔地应道，“在，哥一直都在，哥就在这陪你。小辉不怕。”

余辉费劲地抬起手，与窗户外的手印贴合在一处，对他承诺道，“嗯，好。”

“站稳了，别摇摇晃晃的，抓紧，用力！”陈华蹲在他身前，察看着他无法合拢的生殖道口，光着腿的余辉冷得瑟瑟发抖，二宝重新在肚子里翻腾，他护着下坠的肚腹，曲力往下半蹲着借力，额上青筋绷出几条曲线。

顺势而下的位置果然比较好借力，收缩中二宝也往下顺势而滑，白皙的小腿显露因用力而清晰的线条，骨头上牵连的皮层紧紧绷着，头颅再次破开微微合拢的骨缝，疼得他无法言语，可陈华却惊喜道，“露出头了，你再用力！”

“小辉，小辉，听医生的，得用力，咱们回家再睡，啊。”戚宝拍打着窗户，语气之中带了一丝哭腔。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蒙上双眼，听着戚宝的鼓励，唇瓣上留下带血牙印，哥让他坚持，哥让他用力，余辉扬起脖颈，狠力往下蹲着，嘶吼着用力，生殖道口再次撑至薄线，突然下腹一轻，陈华便托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儿出来，而他便再也撑不住，跌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是个女儿。这个个头小多了，七斤不到，还这么久才出来。”

戚容跺了跺脚，低声道，“造孽，怎么又是个女娃。”

余辉靠着墙坐着，他不知道，哥是不是也会失望。

戚容说归说，还是往他身上裹了一层被子，扶着他半起身时，他突然再次往下坠去，胎盘便跌落了出来，一团血肉摩擦过他的腿间，掉落在塑料薄膜上。

腿边染上湿淋淋的血色，他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戚容个子较小，扶不动高个子的余辉，便从热水壶中倒了热水，和着方才冷掉的红糖水，往他嘴里喂着。

许久，余辉才想起一个问题，“怎么……没哭？”

陈华和王蓓似乎很紧张，用力地拍了几下她的屁股，都没有哭声，余辉抬起头，她的皮肤被拍得红通一片，倒吊着的小嘴丝毫没有反应。

他也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扒拉着扶手便站起身，急切道，“她……她没事，宝宝没事吧？”

戚宝也急了，“怎么了？什么事？宝宝怎么了？”

戚宝话音刚落，二宝便小嘴一张吐出浊液，小声地哭了两声便睡着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王蓓替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笑道，“真是个小懒娃儿。”

听见二宝没事后，余辉便被扶至旁边的床上休息，戚容擦干净他下体的血迹，穿上松垮透风的裤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是在自己家里，肚子里也空空的，如同里面蹿满了冷风。

他才察觉自己已经生完了孩子，可两个宝宝像谁，他还一眼都没看见。

都去哪儿了？

戚容，哥，都去哪儿了？

喉咙干得冒火，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哥……？”

“哥……？”

“哥……”

余辉又试着喊了一句，“妈？”

他想着，可能两个宝宝太闹腾了，所以在照顾小孩们。

在黑暗里等了片刻，时钟嘀嗒转动，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从棉被中汲取来了又去留不住的暖意，捧着遗留下来冷却的红糖水，满满地喝了一杯，觉得身上力气回来些，便扶着床栏，费劲地下床。

浑身骨头似散架一般，胯骨更是如同合不拢的模样，一步一步皆是刺骨疼痛，肚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呼呼地往里面灌着风，他浑身打了个冷颤，披上外套扶着墙壁走至门口摸索到开关，昏迷前的狼藉已被收拾得妥帖，他想着回家的路上没有墙壁，能不能跟医生借个拐杖。

他迈出门口时，光亮自门外而进，戚宝捧着一杯温水，余辉见了他，却向后躲了躲，戚宝关心道，“醒了？医生让你休息两个小时就能回去，你在这睡了三个多小时，好说歹说让给你留下来的。我和妈先把孩子送回去了，我从家里拉来了板车，我们得回家去。”

余辉倚着墙壁，弱弱地点了点头，却不想再迈出一步。

戚宝强撑起一抹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他躲过，他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这是怎么了？”

余辉摇摇头，嘶哑道，“想回家。”

戚宝也没有多想，拿出那件宝蓝色的毛衣，笑道，“这下能穿新衣服了。”

余辉穿上那件宝蓝色毛衣，并没有显露出戚宝想象中的高兴，他抱起余辉放至已铺满棉被软塌塌的板车上，见余辉躺上去还好像很冷的样子，便干脆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裹在他身上。

大年初一，戚宝与余辉的宝宝们出生在乡间的卫生所，戚容拉着板车上的他，走过喜庆洋洋的家家户户，路过满地红纸的乡间小道。

回到家中，只匆匆看了一眼，大宝跟二宝差了三斤，个头却似相差了一倍，戚容给他喂了一碗鸡汤，喝了两口，损伤严重的胃便痛得要了命。

他躺在床上，宝宝们躺在两边，他一动也不敢动，怕压伤她们。后面的事情，余辉不记得了，只依稀听见戚容似乎在跟戚宝说，咱们家没个男娃儿不行，得被人看不起。

戚宝好像很生气，在别人家就跟戚容吵起来了，怒道，他才刚刚生完，你现在说这些，让他听见了怎么想？你别让他听见这些，我跟你说，生不出儿子完全是我的问题。

戚容又说道，哎哟，这怎么是你的问题，是他的肚皮生不出男娃儿，好歹里面还两个，一个男娃儿都没碰上。

好吵……

戚宝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只轻轻说道，你别再说了，当着他面也不许说，女娃儿我也喜欢，你这观念得改改。

戚容当时嘀咕了一两句，也没敢跟自己儿子顶嘴，却在往后的年岁中天天在余辉面前叨叨个不停。

半夜，戚宝鼾声四起，吵醒了大宝，余辉全身软绵绵的，实在没有力气，去看大宝是饿了还是尿了，他轻轻地拉扯着戚宝，轻轻地喊了声，“哥。”

戚宝连睡觉也是极其专心的，余辉叹了口气，扶着各种能扶着的东西，从凌乱的桌上找出奶粉罐，冲了奶粉喂到大宝嘴里，想了想，连没有哭的二宝也喂了，替两个宝宝都换了尿布以后，天已经大亮了。

生物钟极准的戚宝睁开了眼，余辉坐在床边，弱弱地出声，“哥，你扶我一下。”

“你怎么起来了？”戚宝麻溜地起身，伺候他躺下，可他没听见余辉的回话，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平缓的呼吸。

唉。

戚容送早餐进来的时候，余辉被她的开门声惊醒，下意识地看了眼大宝跟二宝，松了一口气，都还没有醒。戚容给他拿了根吸管，他瞧了浅绿色的水，果然是菜汤。

他喝着喝着嘴巴便不再动了，戚容抽离了吸管，白天把孩子抱到她那边，戚宝隔一天便要去地里翻土，房间里只剩余辉一个，可余辉偏偏是白天便歇息不好，晚上又被孩子闹醒。

戚宝回来时，余辉可能刚睡着，戚宝睡了，余辉又被孩子吵醒，两个人已经两三天都没有碰上说一句话，在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戚宝等到半夜。

余辉被孩子吵醒的时候，先是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起床，瘦削的身材佝偻着，戚容见他这幅模样，都没发现自己在瞧着他，胸腔被一股悲伤填满，将他扶回了床上，自己去给大宝、二宝冲了奶粉，等他再回到床上时，余辉再次阖眼睡下。

寻不到机会与他说话，戚宝叹了口气，轻轻地喊了一声小辉。

戚宝是翌日黄昏的班次，余辉第一次没有送他去火车站，不想在临行前闹了不开心，疏淡的脸上浮现易碎的笑容，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这一抱，戚宝便有了再去请一天假的冲动，“我请多一天假好不好？”

余辉摇摇头，想了想，便低声道，“哥，下次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我怕突然黑掉的房间。”

戚宝不舍，再次问道，“哥再请一天假好不？”

余辉再次摇头，拉着他到两个宝宝的床前，有气无力道，“宝宝们可要记住爸爸的样子，下次回来不要认错了。”

戚宝心里很难过，便道，“我清明抽时间回来，小辉，我答应你，等我在外头安顿好了，就接你出去。”

余辉轻轻地点点头，“哥，我会想你的。”

戚宝抱着他，“我也会，我真舍不得离开小辉。”

余辉这回只扶着墙壁送他出房门。

挺拔的背影依旧挺拔。

七年，从戚宝在外头读书伊始，T678X5这串数字便在心里占据，这趟列车连接的那头，他不曾去过，但他知道，戚宝将要在车上渡过整整十四个小时，待到翌日9点整，戚宝报平安的电话便会响起。

T678X5。

下午六点是他不舍的离去，晚上八点是他欢喜的归途，而家中等待的人，始终如一，盼着短暂的相聚，而后再度分离。

七年，整整七年，戚宝从仍是稚气的少年，扯着他的袖子不肯离去，从他现已工作整三年，两人结婚生子，远隔千里，过着为彼此努力的日子。

已是成了习惯。

余辉靠着孩子，望向窗外。

渐渐消逝的落日，他站在斜阳映照的阴影里。

直至听不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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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篇文有没有它的福气
可以获得长评(｡•́︿•̀｡)
虽然，它是一个纯生文……………(✪ω✪)
如果要txt的，等晚上再来哈！
我看看要不要再修修文ᕙ(⇀‸↼‵‵)ᕗ

谢谢一直支持的大家
反正我个人是挺喜欢余辉的！

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余辉最后有点闹小脾气(๑°⌓°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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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YAY♂这位大大画的余辉，甜甜的觉得两张都好看所以两张都放上来，谢谢！！

感谢我的小公子画的余辉@讨喜喜a
真是个神仙小公子，不过这是夏天的，听说还有冬天的

Txt等我回家发呀！有要的吗话说……

感谢我的小公子画的余辉@讨喜喜a
真是个神仙小公子，不过这是夏天的，听说还有冬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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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贡献长评的每一位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he中的be
但是我希望大家能感受到
鞠躬，谢谢大家一个多月的陪伴
我们下篇文再见！


虽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长评！！！！！！！
看到我的呼唤了吗！！！！！！！！！！！
那些故作淡然全是假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看法！！！！！！！！
这段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谢谢这位娘口三三家的小四做的奖状，我拿奖拿得热泪盈眶

《逃避》难逃一劫，只好来顶顶余辉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