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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血夏日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血夏日
这个故事有点凉,因为那东西是没有温度的,所以我在写它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冷……
我因为父亲怕蛇而怕蛇,如果父亲说不怕蛇我也就不怕蛇,我的恐惧源与父亲的恐惧。
因为父亲除了怕蛇之外他不怕任何邪溜和奇怪的东西。父亲怕蛇源于他小时候的一次经历,那个邻居让父亲沾染了恐惧,且一辈子不能解脱。所以我怕蛇,怕那个扭曲弯绕的东西。但是我又经常梦见蛇,那么多的蛇,弯弯绕绕,在地下扭动着,四处乱爬,还咬伤了了我的小手指头。
我因为父亲砍死了一条蛇,我也砸死了一条小蛇,现在想想,那条细小的小黄蛇着实可怜,就那么活活被我砸死,砸成一小摊肉泥。我要了它的命,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杀生。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不舒服一直盘踞在自己的脑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前些天回老家,在邻居的砖墙的缝隙里有一个小孔,碗口粗细,有一个小孩子在那小孔那往里瞅,他兴奋的眼睛放着光,我问他:“什么事那么高兴?”
那孩子指着那个小孔跟我说:“蛇……长虫,里面有长虫……”说完他拿块小石头想扔进小孔里去,奈何那石头不往蛇洞里进,只在洞口的红砖沿上“咚”的一声,便掉到地上。男孩不敢直接往里塞石头,他还是有点惧怕。
我弯下腰看里面,有几个脑袋,蛇的脑袋挤在一起,眼睛亮亮的瞅着外面,它们好像很想出来,奈何外面有人,它们也怕人。我是后来才知道蛇也会怕人,小时候总以为它只会伤人。其实它也很无可奈何:我活的好好的,又不祸害东西,不像老鼠祸害你家粮食。我不但不祸害粮食,我还吃掉祸害粮食的老鼠,我是好的,是对人类有益的,你凭什么见了我就打?你说我长的狰狞,呃……又细又长,可我就是长那样,我长成什么样不是我说了算的。要不我长个漂亮的样子,让人喜欢的样子。其实我已经很漂亮了,我努力的让自己身上的花纹变得丰富多彩。自然界的万物,像狗狗,大家都喜欢,还养着玩。那么我也变成狗,让人喜欢和爱护,可是我变不成狗,是吧?我就是变不成狗,没办法。我想跟人友好,可人们见我就躲,胆子大的就砸死我,我真是冤枉啊!死得冤……
后来那几条蛇还是爬了出来。有条粗大的不长眼,爬到了房顶上,被那家的女主人看到了,她吓得大喊:“来人呐!屋顶上,快来人……”
她的丈夫听到她喊叫,便过去看。见那大蛇有擀面杖粗,金黄色的表皮上有着许多黑色的斑点,看起来色彩斑斓,漂亮极了。它不知道它越漂亮人们越是畏惧。彼时它正在房顶上手足无措。它还想这女人喊什么喊?别喊了,让我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这光天化日的太它妈的吓人了。
女人的丈夫去到大街上,巧得很,他碰到了村里的黄大胆儿。黄大胆儿是个不怕蛇的,他爬上墙头,拽起了那条蛇,捏着它的七寸。蛇便感觉喘不动气,细长的身子弯曲扭动,它缠绕在黄大胆儿的身体上,但是它马上就松了下来。它太没用了,没有一点毒性,没有伤人的利器,也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生生让人捉去。
黄大胆捉住它,把它缠了两圈,便拴在自行车后座上,拴蛇的绳子也像一条蛇,老远看很像两条蛇在交缠。男人跨上自行车,骑着往家走。那蛇委屈极了,身子被绑着,脑袋从绳子的空隙里钻了出来。它昂起头,作着垂死的挣扎。它身子慢慢从绳子里往外出溜,慢慢的它的脖子越伸越长,它三分之一的身子脱离了绳套,它的脑袋高高的翘着,在那男人的后脑勺那翘着。
有人看见了,便惊叫起来:“快看你脑后的蛇!”
黄达胆儿无动于衷:“没事,是条菜货。一会儿就到家了,它活不久了,到家就炒了他,那肉……嘿嘿……好吃极了……”
蛇真是很没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男人带回家。身子绑到树上,脑袋用铁丝缠起来,在脖颈处上用小刀转了一圈,然后拽着脑袋下面的蛇皮“哧哧哧……”,蛇皮被活剥了下来。一直把皮褪到蛇的尾尖,蛇还没死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剥了皮,它疼得厉害,想抖动身子,奈何身子也被牢牢拴住,它任人宰割。
最后它的脑袋被砍下来,身子剁成一段一段的,被放到锅里炒,炒的肉喷香喷香。香味儿飘在院子里,那些躲在洞里的蛇,躲在墙角旮旯草窝里的蛇,躲在猪圈旁边竖着的木棍里的蛇。它的同胞们,闻着蛇肉的香味儿,眼看着它被残害,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洞。

父亲砸死那条蛇的那年,我十八岁,我砸死那条蛇的那年,也是十八岁。那一年,有两条蛇的性命葬送在我和父亲手里。
1987年.
新鲜的红砖,仿佛还带着砖窑里热烘烘的香,红彤彤的屋瓦和宽敞的玻璃大窗在阳光下闪着光。四间大房,像被清洗过一般,干净、漂亮。连照在它上面的太阳仿佛也被洗过,仿佛重生了一个太阳。
堂屋兼灶房的镶嵌着两扇玻璃的木门的旁边,各有两扇门连窗,就是跟门连着的窗户,为的是让堂屋更加明亮。小窗不大,外面的窗台特意加宽,为的是方便放点东西。
父亲告别了生过他养过他给过他温暖给过他欢乐给过他痛苦的旧草房,也告别了麦草屋顶,告别了木头窗棂,告别了纸糊的白窗。告别了阴暗、告别了潮湿、告别了大白天的黑咕隆咚。父亲对它的新房子特别满意,脚踩着溜平的水泥地面,从此后下雨天屋里满是泥泞的日子一去不返,住新房的感觉真好。
已是夏天了。院子里新栽的一棵小桃树上,趴着一只蝉儿,阳光透过稀稀拉拉的树叶照着它,它可能有点热,正鼓着透明的翅膀起劲的喊叫。我伸出手想捏它的透明的翅膀,想把它捉起来。但是我马上撤回了手,我不想害它了,它并不好吃,不如知了龟肉嫩。让它叫吧,毕竟也是一条生命,任它活下去,也就一个夏天的寿命了。我对自己突发的善心而激动不已,心想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不如放过一条性命心里来的舒畅些。
(未完)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bady0508 2020-02-05 17:10:51
vvvvvvvvvvvvv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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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很无奈是吗?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雪夏日(2)

阳光还是直射,把所有的热洒向人间。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大公鸡迈着方步,走两步便在水泥地上抛下一坨鸡屎,然后屁眼一缩,高昂着头,仿佛立了功的战士,大摇大摆的继续迈着方步,继续抛下一坨鸡屎。母鸡刚下完一个蛋从窝里出来,骄傲的昂着头“咯咯哒咯咯哒,”它在告诉母亲:去看看,窝里有啥?
我没等母亲去看,而是自告奋勇去了鸡窝,我越过大鹅的家,鹅和鸭都在里面,凑成了一家子。它们朝着我嘎嘎叫,长脖子越过木栅栏,脑袋伸出来,蹭着我的衣裳,大鹅伸出扁扁的嘴,夹住了我的浅蓝色连衣裙的边,我从鹅嘴里往外拽裙子,大鹅不松口,我拍着它的脑袋,它才不甘心的缩回脖子,把裙子还给我。我快步走向鸡窝,鸡窝里有我喜欢的东西,深深吸引着我。
我当时不知道跟大鹅和鸡做邻居的还有蛇一大家子,就在鸡窝后面。
鸡窝是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小且精致,上面是尖顶的,还斜搭着几片粉红的瓦片,里面铺着软软的细草,是专门供母鸡下蛋的产房,下面是鸡们睡觉的卧室,还有个精致的小木门。
我低下头,在母鸡产房门口往里瞅。我看到了金黄色的麦草堆上面,是一个椭圆的鸡蛋。我把手伸进去,握住了那个还散发着母鸡体温的温热的鸡蛋,我心里异常兴奋。但是马上我手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寒凉彻骨,我心里一惊,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顺着指尖穿透身体,我汗毛孔全部倒竖。在大夏天热辣辣的阳光底下,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热量,浑身冰凉,我好像变得冷血起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的手指接触到的冰凉很快消失,我抽回手,然后看到一个东西迅速消失在在产房后面的砖缝里,脑袋看得清清楚楚,我还看到了它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它好像很不甘心的瞅了我一眼,然后隐没在砖墙的一个比较大的缝隙里。
我身上冒出了汗,不是热的出汗,而是吓出了冷汗。我竟然跟一条蛇、我竟然从蛇口里抢了一个鸡蛋,我在抓取那个鸡蛋的时候,那个蛇的脑袋也在那个鸡蛋旁边。不过它晚了一步,也许它正在酝酿,酝酿着怎样才能把那个鸡蛋吞进口里,也许它已经酝酿完毕,还没来得及含进口里,便被我拿走了。我想当时我的手指尖就在它的脑袋旁边,也许就在它的嘴旁边,它没有开口咬我。也许我是猜错了,我的手指没有在它的嘴旁边,也许它在看我把手伸进去的时候它就想逃,反正它是一条没有危险的蛇,不会伤害人类的蛇,我虽然心有余悸,但是我感谢它没有伤到我。我定了定神,恐惧还是捉着我不放,我冷汗直冒。
我迫不及待的把在鸡窝遇到蛇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和母亲,因为我怕母亲再去捡鸡蛋的时候再遇到蛇。我在说这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的恐惧,他的恐惧传进我的身体,使我再一次浑身冰凉起来,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总感觉浑身飕飕的,像掠过一阵阵寒凉彻骨的风。
我的人高马大的父亲,不到五十岁的父亲,像一个三岁孩童般害怕着那条蛇,他在屋里转来转去,想着办法。后来他毅然的找出当初盖新屋的时候遗下的一袋洋灰,还有部分沙子。父亲拌好了水泥,他去把四叔叫来,让四叔帮忙拆鸡窝。他把打头阵的光荣任务交给了胆大的四叔,四叔充当着先锋。
他俩一点一点地拆卸着瓦片和红砖,父亲像个逃兵畏惧地躲在四叔后边,他说:“你小心着点,看着点,好好看着点……”父亲的意思是小心那条蛇,但是父亲忌讳说“蛇”或者“长虫”,父亲叮嘱着四叔,他害怕四叔被伤到。
两个人终于把鸡窝给拆成一小片瓦砾堆,砖头瓦片散乱了一地,四叔没看见什么长虫,倒看见一个老鼠窝,父亲说那不是耗子窝,就是那东西的窝。四叔探头看进去,看到一条蛇的尾巴,四叔说:“我看到了,是耗子窝,这儿没有蛇,是从别的地方爬来的,蛇的窝不在这。”
四叔怕父亲害怕,就善意的撒了个谎,说那是耗子窝。父亲虽然半信半疑,但是他却放下心来,恐惧从心底慢慢散去。
四叔知道那东西在乡下是无处不在的,只是它怕人,一般不出来而已。所以四叔帮忙,把鸡窝重新垒起来,还把鸡窝的砖缝用水泥牢牢的封住,原来就很精致的鸡窝更加精致。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像一幢浓缩的别墅。四叔笑着说:“哈哈哈!这房子如此别致,二哥你家的鸡待遇挺高哇!哈哈!”
父亲无奈的笑笑说:“这不是那个……呃……琳琳她娘得进去拾鸡蛋嘛!这样安全一点……嘿嘿……”
父亲就像个惊弓之鸟,小心的呵护着他的阵地,生怕那东西再次入侵,但是,你越怕他越来。
我再次看到它,是在那棵小桃树上,鸡的家和鹅的家的邻居不止是蛇和老鼠,还有那棵不动的小桃树,桃树只有茶碗口粗,上面没有很大的树冠,只有三根树枝,其中的那根树枝上,趴着我前两天放过的那只蝉儿。
一大早,我和父亲还有母亲把昨晚晾在院子里让露水打湿的烟叶统统划拉起来抱进堂屋,烟叶怕太阳晒,一晒又变干了,在整理的时候容易碎成片片。所以当太阳那个大火球爬上屋顶的时候,院子里的烟叶悉数被转移完毕。我拿个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把余下的碎片扫起来。碎片贴着地面打着旋,像金黄的蝴蝶翩翩起舞。我挥舞着扫把,扫到桃树跟前,那只蝉儿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大放歌声。我在扫地的时候还听见它在高兴的唱,好像睡了一个晚上特别精神。它神采飞扬、歌声嘹亮:“知了……知了……”我还想,养只蝉儿也不错,多亏我留了它一命,很高兴听到它叫唤。
我正想着这事呢,突然蝉儿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潇洒的叫,而是发出狼狈的、像是生命受到重创后的最后的悲鸣:“吱……”
我一抬头,看到的是树枝变粗,一条擀面杖般粗的金黄色的蛇正趴在树枝上面,它摇摆着脑袋,正以最快的速度往树下面爬,一转眼,它钻进了墙角的草窠里,我再也看不到它。
树上的蝉儿不见了。
我又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股冷气顺着后脊梁冒上来,我体温骤降,身体变得僵硬。过了一会儿我才缓过来,我没敢把发现蛇的事告诉父亲,其实不光是我,父亲也明白,那东西无处不在。在老房子的时候,他总是过得战战兢兢,尤其是夏天,他几乎每晚都睡不好觉,生怕有那东西钻进屋子。
老房子里古木参天,也不知是哪一辈栽种的槐树,把整个屋子都遮蔽起来,看不到阳光,房子潮湿阴暗,我们家老屋的窗户并不小,起码比村里的很多老屋的窗户都大,但是就是那槐树,让屋子里也光线暗淡,像钻进一个山洞。这才导致蛇虫出没。父亲经常在院子里看到那些长长的东西爬过,父亲便如遭当头一棒,犹如遭了电击,浑身筛糠不会动弹。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二十年,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被那东西吓成那样,还被村人传为笑谈,说那东西是吓人,但不至于吓成那样,可真是……
但是父亲在别的方面胆子又特别大,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走夜路,走乱葬岗子,走坟地,坟地里那携带着磷火飘移的小动物,父亲都熟视无睹,他说:“那是磷火,磷产生的气体附着在动物的身上,动物跑的速度快,遇见风便会燃烧,因而就会出现一跳一跳的火苗子,像是鬼火,但不是鬼火,不用害怕。”
所以从小我不怕走夜路,甚至不怕走坟地。坟地里有什么?有獾、有狐狸、有野狸猫、有话皮子,还有叫不上名字来的等等等。它们不伤害你,它害怕你,见你来了赶紧跑。所以越跑火苗子越大,你反而越是害怕,恐惧便捉着你不放。

现在的坟地,动物越来越少,但在解放前确实很多的。那时人因为战争,因为灾荒死亡的人特别多,坟地里到处是鬼火闪耀。那时四岁的父亲便胆子大的出奇,他跟同样胆大的祖父一起走夜路,走到坟地那看到块石头便歇下来,后面的坟地里有几处鬼火跳跃。祖父便借着鬼火的光线,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烟袋锅,在烟荷包里挖一锅旱烟叶,划根火柴,“哧啦……”红红的火光映着祖父红红的脸,祖父享受的吐着烟圈。
四岁的父亲坐在旁边,看着坟地里一闪一闪的火光,再看着祖父红通通的烟袋锅,也是一闪一闪,在无边的暗夜里,祖父气定神闲。父亲坐在旁边,偶尔站起来跳上几下,或者看着不远处的鬼火。父亲也曾问过祖父,说晚上坟地里怎么会有火呀?祖父那时候不知道磷火这回事,但他不想吓唬父亲,因为那东西确实没有对人类造成过伤害。他就说晚间活动的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就跟人一天吃三顿饭一样平常。
所以父亲从来不知道害怕。
祖父抽完了旱烟,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拉起父亲的手:“文儿,走,回家。”
淡淡的星光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牵着手踱着方步在路上走。忽听身后坟地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像一只猫被残杀发出的声音。祖父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孩子,又作孽了……”
父亲似懂非懂:谁又作孽了?奥,知道了,爹说的是熊大海。海子叔家经常煮肉吃,他煮的肉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反正不是猪,也不是牛羊,他家不养那东西。有时候海子叔的爹熊占山拿着煮好的肉送给祖父一家人吃,说尝尝鲜,还把父亲领去他家,给父亲吃,祖父一概拒绝。
祖父每次拒绝,都为了顾及他家的面子而绞尽脑汁,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祖父有时候说:“孩子上火,不能吃肉。”有时候说:“俺家都吃过饭了……不吃了,请您拿回去吧……”
父亲说:“爹,那是什么肉?为什么咱不吃?”
“应该是野味儿,”祖父跟父亲说:“不要去他家,尤其是他家飘出肉香的时候,再馋也不能去,再馋也得忍着,再馋……爹给你买猪肉吃,就是不能吃那些来历不明的肉。”
父亲扬起小脑袋天真的问:“为什么呀?”
祖父顿了顿,说:“我怕你伤天害理。”
父亲眨眨眼,好像不明白,祖父补充道:“那不是家养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吃了它就是祸害他的性命……”
天地万物,生于自然,亡于自然,那不是我们人类该触碰的东西。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它们过好它们的日子,不能越界……
(未完)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雪夏日(3)

祖父的话父亲还是似懂非懂,但是他明白那肉确实不能吃,所以父亲忍着不吃,眼巴巴看着海子的父亲把肉再尴尬的端回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上赶着给你家送肉吃,还不要……到底是读书人家,咱土包子老百姓敬奉不上……不吃……不吃算完,还给俺省下了……哼哼……”
祖父牵着父亲的手,迈着方步往家走。身后传来踢踢踢踏踏杂乱的脚步声。海子,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在他的父亲旁边,手里提着件东西。夜色中,父亲看到那东西通体乌黑,模模糊糊能看到它尖尖的嘴,垂在最下端,眼看要垂到地面上去,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抓在海子的手里,海子一边走一边摇晃着它。它已死绝,任凭海子折腾,再疼它是感觉不到了。
但是祖父却突然疼起来。熊大海和他爹熊占山走到祖父跟前,祖父便说:“你俩别打那东西了,别祸害它们啦……都是性命啊!不容易……”
熊占山不屑的说:“天底下的野味多得很,吃它们的又不止我一个……”
然后他拽起海子的手,匆匆忙忙走远了,他边走嘴里边咕咕哝哝:“管闲事,就爱管闲事,你家是大财主,你家不缺肉吃,俺跟您家没法比,俺没有钱买肉,俺只得吃这个,反正又不花钱,不吃白不吃!”
“唉!好端端的一只大狸猫,又失掉了性命,熊占山你个祸害,你又不是穷的吃不上穿不上,你家里有地、有石磨、有房子。你不好好种地,净干些歪门邪道,你伤天害理……”
祖父叹息着。
因为在这事上产生了分歧,祖父跟海子家多年的邻居渐渐的有了隔阂,熊家渐渐的跟祖父断了来往。只是海子,偶尔还是喜欢去我家玩。他喜欢去我家的原因是因为我家的祖屋的院子里的猪圈的圈墙上有些三角形的孔洞。盖猪圈的时候用土坯垒起来,层层递进,每一层土坯都比上一层的短,缩进去一块儿,有巴掌宽,屋顶渐渐的成了尖形,在斜着的屋顶上搭檩条和屋瓦,那些孔洞就是那样形成的。
就在那些孔洞里面,住着好多物种,有麻雀、有鹌鹑、还有那些出溜出溜爬进爬出的长虫……
海子去我家,就是奔着着那些东西去的。他有时候趁祖父不在家,便领着父亲去到猪圈旁边。那时祖母正在堂屋里摊煎饼,她忙得要命,只知道海子来过,他领着父亲在院子里,因为没出院门,祖母放心地摊她的煎饼。
海子拿过墙角的梯子,他爬上去,把里面的麻雀的蛋从干草窝里掏出来。有时候不好掏,他干脆连窝端出来,他把那个巴掌大的椭圆的草窝托在手里,喜滋滋地看着里面卧着的几个蛋,老麻雀在他旁边急的撞猪圈的山墙,麻雀气性很大。我们那众所周知,麻雀是很喜欢生气的,并且脾气相当暴躁,她看到她的蛋被连窝端,气的撞猪圈的墙,狠狠的撞,胸脯子一鼓一鼓。
海子不管那些,他端完一个窝,再继续端下一个窝,每个窝里都有大小不一的鸟蛋,麻雀母亲还是撞墙,然后一头扎到地下断了气。
海子把窝里的鸟蛋拿出来,草窝随手一扔,落到地下麻雀的尸体旁边,麻雀瞪着鼓鼓的黑眼珠瞅着她的家。她虽已死绝,但是她好像还在不甘心的看着,看着她的被毁了的家园。她好像动了动,想再次飞起来,奈何她的生命到了尽头。
鸟蛋在海子的手里越聚越多,他的手掌装不下,便从梯子上弯下腰,把鸟蛋递给父亲,他嘱咐:“你拿好了,别掉地下,掉地下就没法吃了。”
父亲的两只小手接过鸟蛋轻轻地放到它们的草窝和它们的妈妈身边。它们的妈妈瞪大着眼珠子瞅着它们,眼里是满满的不甘。父亲复又伸手,又接住了一捧鸟蛋,跟前边的放在一起,鸟蛋在地下堆了一座小山。
海子从梯子上出溜下来,他把鸟蛋和它们的母亲统统装到一个小瓢里,然后他拿回家,把鸟蛋煮了。把它们的母亲用细竹条子穿起来,带着五脏六腑放到火上烤。她的鼓鼓的胖胖的身子被插上竹签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恨意。这是父亲站在旁边看到的,父亲感觉到了麻雀的恨,幼小的父亲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老家雀……老家雀……”父亲呼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股烧焦了鸟毛的焦肉的香味扑进鼻孔,好香啊!父亲的嘴角不由得流出了哈喇子。这是老家雀,我家的老家雀,我家的老家雀……不!不能吃……父亲突然想起来祖父的话,他咽了咽唾沫,瞅着那只通体焦黑的老家雀,冒着香味的老家雀,父亲擦了擦嘴角,毅然地扭过头,他往大门那走去。
海子在后面喊:“你这就走了?”
父亲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海子的家。
海子在后面喊说:“傻子,不吃白不吃……你不吃正好……我吃……嘿嘿……真香啊……”
父亲流出了泪,他怀念着家里的麻雀,他每天看着他们在猪圈上空飞来飞去,要么跳到地上捡粮食粒,在地上一跳一跳。父亲看着曾经在院子里跳跃的活生生的麻雀被烧成了焦炭,被填进了海子的口中,幼小的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悲痛,只是一味的难过,心里不舒服,眼泪便流下来。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血夏日(4)

三年后,海子十五岁,父亲七岁。那年夏天特别炙热,天地间好像生着个大火炉,连院子里的槐树都要燃烧起来。祖父祖母热的不知怎么才好,祖父便跑到屋后的小河里,他想把自己泡在水里。去了之后才发现,村里许多人都泡在了水里,都在河边的柳荫下的水面上浮出一个个脑袋。老人、孩子、中年人、就连平常不下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顾不上害羞,也躲在了柳荫下的水里,她们穿着棉布小花褂,脖颈处的领子敞开着,整个的衣服和乌黑的大辫子都浸在水里,在水面上浮着的脸上却淌着豆大的汗珠子。
海子领着父亲,在水里钻进钻出,上下无根线,光溜溜的。海子也光溜溜。因为他都十五了还不穿衣服。那些姑娘们便排斥他,说你走开,别在这儿,都这么大了不穿衣裳也不知道害羞。海子便从岸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抓过来一条蛇,在姑娘们面前轮着,吓得姑娘们尖叫一声便往岸上爬,浑身水淋淋的缩在岸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不止。
“海子,你个歪瓜,天怪热的,你别找事!”有人在水里喊。
“歪瓜你别在这儿了,你走!拿着你的长虫走……”
外号歪瓜的海子依旧在水里轮着那条蛇,蛇在水面上打着旋,所有人的都远离了海子的范围,只剩他一个在水里肆无忌惮。太阳暴晒下的河面上,河水被阳光煮开了,人们脑袋出着汗,身子依旧泡在水里,却阻挡不了热。人们抱怨声四起:“就那么一点荫凉,歪瓜你自己在那占着,这小子可真不是东西……”
“确实不是东西,他随他爹专干歪歪事……”
祖父本不想多管闲事,熊占山和熊大海父子,祖父是惹不起躲得起,他不想多嘴。但是那天他也被海子惹毛了,所有人,包括老人孩子,都在大太阳底下,只有海子一个躲在柳树的荫凉里玩一条蛇,祖父忍无可忍,他从水里过去,走到海子近前,他劈手夺过海子手里的长虫,“嗖”的一下撇出去老远,他拽起水里光溜溜的海子,把他拉上岸,说:“你要凉快就给我在水里好好呆着,你要找事就给我滚!”
祖父声音严厉,海子有些惧怕,他看了祖父一眼,便冲下水拉起父亲的手:“走!跟我玩去!”
海子在岸边穿上自己的大裤衩子,光着脊梁,他脊梁沟里的汗水像条小溪,流到裤衩的腰间,在腰部那形成一片湿湿的云,他的裤衩紧贴着裤腿。海子咬着牙,咯咯响,他拧着两条眉毛,耸着鼻子,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往外冲。
他紧拉着父亲的手,祖父在河水里吆喝:“文儿,回家去吧……”
“哎!”
父亲答应着,他挣脱海子的手,自顾往家走。海子跟着父亲进了家门。
祖母看父亲回来,拿出短裤给父亲穿上说:“别光着腚了,多少穿上点……”然后祖母又给父亲穿上一件红肚兜,祖母用金色的丝线在上面绣着五毒虫。祖母说:“我们家文儿呀,穿上娘做的红肚兜,任何邪祟不近身,记住了,一定不能脱掉,一定要穿的。”
夏天的中午很是漫长,总觉得太阳老是挂在中天不动弹。热量洒下来。祖母拿个马扎坐在院外槐树底下凉快,院子里只有父亲和海子。
海子站在院子里瞅。他抬起头,看向我家的猪圈,圈墙的山墙那已经没有飞来飞去的麻雀。海子搬过梯子爬上去,他朝着孔洞里张望,看到的是一条蛇的脑袋,眼睛亮亮地瞅着海子。突然间,它好像意识到了危险,刚想缩回去,被海子一伸手从洞里抓出来,海子的动作无比的迅疾,好像一道闪电。他手里抓着蛇,把蛇扛在肩上,也不知他怎么弄的,那蛇无比的听话,脑袋在他光着的脊背上耷拉着,嘴里还吐着信子。
父亲仰着脑袋,看着那条色彩斑斓的蛇,在海子的后脊梁上荡来荡去。然后父亲看见又一条蛇搭到了海子的肩上,脑袋照例垂下来,现在有两条蛇的脑袋在海子的后背上荡悠,嘴里吐着信子。父亲只看到那蛇的脑袋摆动着,好像要翘起来,只是翘起来一点儿便又垂下去。然后,父亲看到第三条蛇又垂在他的后背上。
父亲眼看着有条蛇张开了大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它寻找着目标,想咬上一口,它蹭了蹭海子的后背,光滑平整,没法下口。父亲想如果海子被咬上一口会是什么后果?父亲便喊:“叔,叔,长虫要咬你了,咬你的脊梁……”
“没事,”海子一边从孔洞里往外扯出一条蛇一边说,他把蛇搭到后背上,父亲眼看着又一条蛇的脑袋垂了下来,“这蛇没有毒,可老实了,就跟有些人一样,不伤人……”
渐渐的,海子的后背上已经搭了十多条蛇。父亲看到那些蛇五彩斑斓,好像打翻了颜料瓶,黄底黑纹、绿底黄纹、绿底黑纹、黑底绿纹、黑底黄斑点……它们都把脑袋朝着一个方向低垂着,仿佛受了酷刑,很难受的样子。
“好了,没有了。”海子从梯子上出溜下来。他肩上扛着那些弯弯扭扭的蛇,他的手抓着蛇的尾巴,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他看到墙角的麻袋,便拿过来,把肩上的蛇统统装到麻袋里。父亲从麻袋口望进去,看到那些蛇在里面弯曲成一团,好像在做着垂死的挣扎,好像在抗议:放我们出去吧!你太他妈的狠毒了,比我们毒蛇还毒,我他妈的就是没有毒,就是太没用了,他妈的我死……我死……我下辈子托生条有毒的,我一口咬死你,我咬死你……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雪夏日(5)

海子不知道自己正被蛇诅咒,蛇打算下辈子咬死他。他得意洋洋的跟父亲说:“你看看,你家圈墙上这么多蛇。你家就是蛇多。哎?再看看别的地还有没有?”
他弯下腰,在猪圈的墙根下寻觅,墙根下的草窠里和乱七八糟的木头棍子里,海子扒拉开,又从里面拽出好几根。他揪着那几条蛇的尾巴,用力甩起来,父亲眼看着那几条蛇在海子的手上转圈,“嗖嗖嗖……!”
蛇的身子绷直,像几条细竹竿一样。海子耍着那几条蛇,就像耍杂耍,他正着身子甩、斜着甩、左甩右甩、还举过头顶。突然一股冷气从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那些旋转的蛇,像一条条冰棍。父亲离得近,他感觉好凉快,就连太阳都被感染了,没有了一丝热乎气,仿佛太阳也被冰冻住,祖母却在院外的槐树底下热汗淋漓,她不停的摇着蒲扇。
父亲感觉舒爽极了,他说:“海子叔,你转那个长虫你还热不?我感觉好凉快!”
那股冷气的中心,操控着蛇飞舞旋转的海子喘着气说:“凉快啊!哈哈!太他娘的舒服了。”
海子转着转着突然停下来。他一屁股坐到马扎上呼呼气喘,像一头喝多了撑得难受的猪,海子脸上没有汗水,他好像吃了冬天的冰块,舒爽又凉快,他跟父亲说:“文儿,你过来,过来凉快凉快。”
父亲走过去,海子把手里的蛇递与父亲。那些蛇刚刚做了旋转表演,正晕头转向,象死了一般,浑身软塌塌的,脑袋低垂,白色的肚皮外翻。父亲伸手摸了摸蛇身子,透骨的凉,父亲忍不住说:“好凉啊!”海子得意的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才知道,我跟你说就现在这热天,我都搂着它睡觉,别提多凉快了。”
海子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说:“文儿,要不你抱着条凉快凉快,来,给你。”
父亲连连摆手:“叔,我不要。”
“给你条吧,来,接着。”
他从那堆蛇里面取出一条黑底黄色竖条纹的握在手里,父亲缩着手说:“不要。”
“不要算完,不知好歹的,让你凉快凉快你还不乐意,就跟傻似的。”
太阳终于从南边的天空向着右边倾斜,渐渐西沉下去,一天的酷热稍稍消退。海子两手抓蛇玩的无趣,不刺激了。突然他眼珠一转。他把所有的蛇统统装进麻袋,把麻袋口扎严实,然后扛到肩上:“这东西还不轻呢,”海子嘟囔着。
他跟父亲说:“走,跟我上坡里,我给表演个好玩的。”
父亲好奇的问:“什么好玩的?”
“去了就知道了,对了,挎上你家大筐。”
父亲莫名其妙的挎上家里那个柳条筐,跟在海子后边,到大门口那,祖母还坐在马扎上扇着扇子,跟邻居聊得热火朝天。看到海子扛着麻袋领着父亲出来,父亲臂弯里还挎个大筐,祖母莫名其妙:“文儿,海子,你俩这是要干什么去?”
海子回答说:“嫂子,俺俩去坡里玩玩。”
“奥,别玩太久了,早点回来吃饭,文儿,天黑前回来听见没有?”
“哎。”父亲答应着。
就是那年的那天,是父亲一生的转折,他从此怕上了蛇,且被恐惧无休止的折磨。他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挎着那个柳条筐把他送上了恐惧的路,还有那条麻袋。虽然祖母找过很多的大神医治父亲的惊吓,但是他们的方子对父亲丝毫不起作用。祖父便说那些都是迷信,都是骗人的把戏,得带他去医院。但是到了医院,医生又束手无策。祖母继续带父亲走上了寻找巫婆的道路。这一找就是一年,谁的方子都用过。得病乱求医嘛!
记不清有多少巫婆盘腿坐在我家的炕头上,她们一惊一乍、摇头晃脑。她们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她们的嘴唇伸得老长,她们的舌头也伸得老长,她们的眼珠子眼看要鼓出来,她们的脑袋上流着汗,她们浑身颤抖,身子一扭一扭,那动作像极了一条蛇。
祖母为了父亲,扎了好多的替身,大部分都是穿着蓝褂子,神婆说:“拦(蓝)住拦(蓝)住,把文儿拦住,拦住了,便好了。好了……好了……来了来了……”
父亲喝过许多奇奇怪怪的药,有用草药熬制的,有的就从神婆那拿来她念过咒语的黄裱纸,祖母把黄裱纸烧成灰,加上水让父亲喝下去。祖父则不断的找老中医,给吃着黑乎乎的像鸽子蛋般大小的压惊丸,父亲吃了好久的压惊丸。祖母用的最多的方子就是叫魂,父亲不知被叫过多少次魂。反正也不知哪个方法用对了,一年后父亲不再迷糊,终于从炕上爬起来。他好像好了,跟以前的他没什么两样。但是从那后他就惧怕蛇,只要有蛇从院子里弯弯扭扭的爬过,父亲便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好像被抽了魂一样。蛇爬过去,他便好了。
从那后祖父便多了一个任务,他每年夏天都要检查院子里有没有蛇爬过,只要有,他就先把蛇弄走,不让父亲看见。但是,那东西因为无处不在,祖父偶尔也会漏掉,院子里照旧会有蛇爬过。父亲便照旧受到不小的惊吓。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他长大成人,他离那次事故渐渐的远去,父亲终于从恐惧的阴影里走出来,他越来越强大。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虽然还是怕蛇,但是他不再是小时候那种恐惧,但是只要是见到蛇,他必弄死它们,毫不手软。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雪夏日(6)

父亲虽然强忍着对蛇不再排斥,但是他的内心的角落里还隐藏着恐惧,这种恐惧延续到我身上,我见蛇就怕,尤其是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传递进我的身体,我便浑身像涌进一股电流。那种感觉就是浑身凉飕飕的的,五脏六腑像填满了冰块,很不舒服。
我眼看着那条蛇从桃树上滑下来逃进了圈墙后的草窠里,我总算松了口气,身体还原过来。然后我操着扫帚打扫完院子,把那些像蝴蝶的烟叶的碎片收集起来,小心的包好,等着跟那些好的烟叶一起卖掉,虽然它不值钱,但再少也是钱不是?
旱烟经过了一个由生到熟由翠绿到金黄的渐变的过程。由田野到烘干室,它们被抽干了水分,烟叶们闪着油光,看似金黄的烟叶,一旦用手去触碰,或者你要把烟叶再次加工,你的双手便沾满了黏黏的黑乎乎的焦油,像一副黝黑手套戴在手上。我和父亲母亲的双手已经是这样了,手指肚都没有触感,只感到被糊着一层东西,干的时间越久,那层黑焦油越厚。
烟民是不管这些的,只是一味干活,把散乱的烟叶绑起来,绑成一把把的,摞整齐了。
堂屋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金黄的烟叶。我坐在堂屋的东边,父亲坐在西边,母亲坐在中间挑着等级,我和父亲把母亲挑好的绑起来。
虽是大热天但是我家堂屋的玻璃门紧闭。外面阳光炙热,屋内被滋润了一个晚上的烟叶还在发着软,如果开着屋门,让阳光的干燥和炙热飘进来,势必会把烟叶再次烤干。所以,我们只能把自己和烟叶一起与太阳隔离起来。
不过今天的我们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光把堂屋门闭紧了,门联窗还开着。忘记了,我们三个都忘记了,那门两边的两扇门联窗都四敞大开。父亲就坐在离窗户跟不远的地方,他坐在个玉米皮编成的墩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烟叶,正低头寻找那些比较柔软的用来缠把子。突然他抬起头来,也许是条件反射,还是他有预感,也许他本身就有敏感。他突然抬起头看向门联窗的窗台,那窗台离他那么近。此刻的我又感觉到父亲身上传出来的恐惧,我本来满身的热汗此刻变得冰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身材高大的父亲脸色惨白,身上豆粒大的汗珠子哗哗地淌,我不知道那是父亲的冷汗还是热汗,也许是了冷热交流。父亲慌乱的、手足无措的在地下寻找什么,他想找一件利器,可屋里没有斧头,菜刀么?我当时记得就在屋里的桌子上的菜板上是有一把菜刀的,父亲慌乱中忘记了,还是我也忘记了?母亲也忘记了,一家人陷入惊恐之中。
我看着那条通体金黄、黑色花纹的美丽的蛇。从门联窗钻进来的蛇的脑袋,差一点就够得到父亲的脑袋。我熟悉的那条蛇,在鸡窝里见过,在桃树上见过,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就非得出现在我们眼前,非得让我们看到它,还是它活腻歪了?我开始浑身僵硬。
父亲还是在慌乱中寻找,终于,在灶堂旁边的的一个盛杂物的地方他摸出了一个镰刀头,没有木把,只有一个刀头,且已生了锈。这是把年代久远的镰刀头,久远到他在队里立过很多功,曾经是劳动模范,但是曾经的劳动模范也失去了当年的锋芒,它钝了,钝到父亲把它闲置起来,扔到角落里。如今,他又开始大放异彩。好汉不减当年勇,父亲握着它,朝着那条蛇砍去。
蛇的脑袋还在窗口那伸缩,它想进来,非常想。也不知什么东西在催着它,它一个劲往里钻,它的脑袋搭到窗台上,细长的身子还在外面的门联窗上,父亲特意加宽的那段窗台给它提供了方便,它很容易地往里拱。父亲用布满黑色焦油的手举着镰刀头,可是他的手又粘又滑,他握刀的手有些吃力。起初他用凹面,就是刀口那面凹进去的,却砍不到它,父亲砍一下,那蛇的脑袋正好在凹坑里,它一点都没有受伤,也许它认为父亲跟它开玩笑:这人……跟我闹着玩呢,好,我就进去跟你玩,我进来了哈……
它还是往里进。
父亲马上感觉自己错了,他急中生智,把镰刀一翻,用镰刀背砍。虽然刀背不锋利,但是却真真切切的砍到了蛇身上。它吃了痛,便朝着父亲吐出信子,张大嘴,它朝着父亲的胳膊咬去。我眼看着它大张开嘴里的牙齿,上面两个下面两个,四个牙齿尖尖的,想在父亲的胳膊上留下牙印。但是父亲眼疾手快,他迅疾的朝着蛇头猛劲砍,蛇的脑袋被压制在窗台上,它抬不起头,父亲趁它抬不起头的空挡,镰刀像雨点般的落下,蛇的身子在外面的窗台上扭动,尾巴打的水泥面的窗台啪啪响。慢慢的,外面的啪啪声消失了,蛇的脑袋在父亲的镰刀头下变成了一滩烂泥,整个脑袋成了浆糊。
我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残忍,他对任何的小动物都有和悲悯的心,从来不伤害,唯有对蛇,他毫不留情,很是决绝。
父亲汗如雨下,一滴滴的滴落到金黄的烟叶上面。他打开屋门出去,看着窗台上死蛇的身子。我则看到父亲的脑海里群蛇乱舞,有千万条蛇在纠缠,同时缠向一个人的身体。那个人我没见过,但是我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我看到的是一个被许多蛇缠绕的身体,脑袋也被缠住。然后我又看到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密密麻麻的小孔,密密麻麻的蛇的牙印,那个有着密密麻麻牙印的身体在地下扭动了片刻,便像一条死蛇一样翻着肚皮仰面朝天躺着。他大张着嘴,突然他嘴里吐出一条信子,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条蛇,一条遍布斑点的斑点蛇。只见那条斑点蛇的肚皮裂开,里面爬出了无数的小细蛇,那些小细蛇在父亲脑子里像乱麻一样。父亲好像定了定神,他甩了甩脑袋,脑子里的那些小细蛇渐渐消失,我看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
我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便看到父亲拿着一把铁锨把那条死蛇铲起来,他举着铁锨走到院外。我不知道父亲怎样处理那条死蛇,反正是死透死绝了,父亲不怕它,就任他处置。



我记得这是父亲弄死的最后的一条蛇,我从那天开始,再也没在父亲脑海里见到过蛇,父亲也不像以前那么怕蛇,他终于在自我疗愈的过程中更进了一步,我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恐惧也慢慢消失,我也渐渐的不怕蛇。

海子拉着父亲来到村外的高粱地里,田野里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红高粱,酒红的高粱穗子随风摇摆,海子本想跟父亲在高粱地里玩耍,但是高粱地太热了。海子便领着父亲来到一处高粱地中间的花生田里。花生的秧苗低矮,像一层绿毯。海子把麻袋放下,他开始拔秧苗,他把人家的花生秧拔掉了一大片。父亲看到有些白白的花生果像手指肚般大小,他走过去,把果子从花生根上摘下来,他想剥开,但是花生果就像水泡一样,根本还没成型,只有软软的嫩皮,里面的花生仁还在襁褓之中,像米粒般大小。
“啊……好难吃!”父亲吐了出来。
海子把麻袋放下,他不知从那搬来一块石头,比家里的磨刀石还大,海子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父亲莫名其妙:“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海子狡狤地嘿嘿笑着。只见他把麻袋口解开,伸进手去从里面抓出一条蛇,他捏着蛇脑袋,蛇的身子在他身上缠绕,他也不管,而是把蛇脑袋放到石头上,他一手摁着一手举起手中的另外一块石头,他狠狠地向着蛇脑袋砸去。
海子的脸变得狰狞,咬着牙咧着嘴,鼻子眼睛眉毛挤成一个疙瘩。“一下、两下、三下……”父亲数着,他砸了十多下的时候,纠缠着海子的蛇的身体放松了,蛇的脑袋流出许多黏黏稠稠的汁液。那是蛇的鲜血,父亲早就听说蛇的血不像人的血是红色,蛇的血是清水的颜色,清清亮亮的。随着石头再次砸下去,蛇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脑袋黏糊了。父亲看他把死蛇扔进他挎来的大筐里。然后他又摸出一条开始砸。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雪夏日(6)

父亲虽然强忍着对蛇不再排斥,但是他的内心的角落里还隐藏着恐惧,这种恐惧延续到我身上,我见蛇就怕,尤其是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传递进我的身体,我便浑身像涌进一股电流。那种感觉就是浑身凉飕飕的的,五脏六腑像填满了冰块,很不舒服。
我眼看着那条蛇从桃树上滑下来逃进了圈墙后的草窠里,我总算松了口气,身体还原过来。然后我操着扫帚打扫完院子,把那些像蝴蝶的烟叶的碎片收集起来,小心的包好,等着跟那些好的烟叶一起卖掉,虽然它不值钱,但再少也是钱不是?
旱烟经过了一个由生到熟由翠绿到金黄的渐变的过程。由田野到烘干室,它们被抽干了水分,烟叶们闪着油光,看似金黄的烟叶,一旦用手去触碰,或者你要把烟叶再次加工,你的双手便沾满了黏黏的黑乎乎的焦油,像一副黝黑手套戴在手上。我和父亲母亲的双手已经是这样了,手指肚都没有触感,只感到被糊着一层东西,干的时间越久,那层黑焦油越厚。
烟民是不管这些的,只是一味干活,把散乱的烟叶绑起来,绑成一把把的,摞整齐了。
堂屋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金黄的烟叶。我坐在堂屋的东边,父亲坐在西边,母亲坐在中间挑着等级,我和父亲把母亲挑好的绑起来。
虽是大热天但是我家堂屋的玻璃门紧闭。外面阳光炙热,屋内被滋润了一个晚上的烟叶还在发着软,如果开着屋门,让阳光的干燥和炙热飘进来,势必会把烟叶再次烤干。所以,我们只能把自己和烟叶一起与太阳隔离起来。
不过今天的我们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光把堂屋门闭紧了,门联窗还开着。忘记了,我们三个都忘记了,那门两边的两扇门联窗都四敞大开。父亲就坐在离窗户跟不远的地方,他坐在个玉米皮编成的墩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烟叶,正低头寻找那些比较柔软的用来缠把子。突然他抬起头来,也许是条件反射,还是他有预感,也许他本身就有敏感。他突然抬起头看向门联窗的窗台,那窗台离他那么近。此刻的我又感觉到父亲身上传出来的恐惧,我本来满身的热汗此刻变得冰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身材高大的父亲脸色惨白,身上豆粒大的汗珠子哗哗地淌,我不知道那是父亲的冷汗还是热汗,也许是了冷热交流。父亲慌乱的、手足无措的在地下寻找什么,他想找一件利器,可屋里没有斧头,菜刀么?我当时记得就在屋里的桌子上的菜板上是有一把菜刀的,父亲慌乱中忘记了,还是我也忘记了?母亲也忘记了,一家人陷入惊恐之中。
我看着那条通体金黄、黑色花纹的美丽的蛇。从门联窗钻进来的蛇的脑袋,差一点就够得到父亲的脑袋。我熟悉的那条蛇,在鸡窝里见过,在桃树上见过,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就非得出现在我们眼前,非得让我们看到它,还是它活腻歪了?我开始浑身僵硬。
父亲还是在慌乱中寻找,终于,在灶堂旁边的的一个盛杂物的地方他摸出了一个镰刀头,没有木把,只有一个刀头,且已生了锈。这是把年代久远的镰刀头,久远到他在队里立过很多功,曾经是劳动模范,但是曾经的劳动模范也失去了当年的锋芒,它钝了,钝到父亲把它闲置起来,扔到角落里。如今,他又开始大放异彩。好汉不减当年勇,父亲握着它,朝着那条蛇砍去。
蛇的脑袋还在窗口那伸缩,它想进来,非常想。也不知什么东西在催着它,它一个劲往里钻,它的脑袋搭到窗台上,细长的身子还在外面的门联窗上,父亲特意加宽的那段窗台给它提供了方便,它很容易地往里拱。父亲用布满黑色焦油的手举着镰刀头,可是他的手又粘又滑,他握刀的手有些吃力。起初他用凹面,就是刀口那面凹进去的,却砍不到它,父亲砍一下,那蛇的脑袋正好在凹坑里,它一点都没有受伤,也许它认为父亲跟它开玩笑:这人……跟我闹着玩呢,好,我就进去跟你玩,我进来了哈……
它还是往里进。
父亲马上感觉自己错了,他急中生智,把镰刀一翻,用镰刀背砍。虽然刀背不锋利,但是却真真切切的砍到了蛇身上。它吃了痛,便朝着父亲吐出信子,张大嘴,它朝着父亲的胳膊咬去。我眼看着它大张开嘴里的牙齿,上面两个下面两个,四个牙齿尖尖的,想在父亲的胳膊上留下牙印。但是父亲眼疾手快,他迅疾的朝着蛇头猛劲砍,蛇的脑袋被压制在窗台上,它抬不起头,父亲趁它抬不起头的空挡,镰刀像雨点般的落下,蛇的身子在外面的窗台上扭动,尾巴打的水泥面的窗台啪啪响。慢慢的,外面的啪啪声消失了,蛇的脑袋在父亲的镰刀头下变成了一滩烂泥,整个脑袋成了浆糊。
我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残忍,他对任何的小动物都有和悲悯的心,从来不伤害,唯有对蛇,他毫不留情,很是决绝。
父亲汗如雨下,一滴滴的滴落到金黄的烟叶上面。他打开屋门出去,看着窗台上死蛇的身子。我则看到父亲的脑海里群蛇乱舞,有千万条蛇在纠缠,同时缠向一个人的身体。那个人我没见过,但是我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我看到的是一个被许多蛇缠绕的身体,脑袋也被缠住。然后我又看到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密密麻麻的小孔,密密麻麻的蛇的牙印,那个有着密密麻麻牙印的身体在地下扭动了片刻,便像一条死蛇一样翻着肚皮仰面朝天躺着。他大张着嘴,突然他嘴里吐出一条信子,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条蛇,一条遍布斑点的斑点蛇。只见那条斑点蛇的肚皮裂开,里面爬出了无数的小细蛇,那些小细蛇在父亲脑子里像乱麻一样。父亲好像定了定神,他甩了甩脑袋,脑子里的那些小细蛇渐渐消失,我看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
我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便看到父亲拿着一把铁锨把那条死蛇铲起来,他举着铁锨走到院外。我不知道父亲怎样处理那条死蛇,反正是死透死绝了,父亲不怕它,就任他处置。



我记得这是父亲弄死的最后的一条蛇,我从那天开始,再也没在父亲脑海里见到过蛇,父亲也不像以前那么怕蛇,他终于在自我疗愈的过程中更进了一步,我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恐惧也慢慢消失,我也渐渐的不怕蛇。

海子拉着父亲来到村外的高粱地里,田野里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红高粱,酒红的高粱穗子随风摇摆,海子本想跟父亲在高粱地里玩耍,但是高粱地太热了。海子便领着父亲来到一处高粱地中间的花生田里。花生的秧苗低矮,像一层绿毯。海子把麻袋放下,他开始拔秧苗,他把人家的花生秧拔掉了一大片。父亲看到有些白白的花生果像手指肚般大小,他走过去,把果子从花生根上摘下来,他想剥开,但是花生果就像水泡一样,根本还没成型,只有软软的嫩皮,里面的花生仁还在襁褓之中,像米粒般大小。
“啊……好难吃!”父亲吐了出来。
海子把麻袋放下,他不知从那搬来一块石头,比家里的磨刀石还大,海子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父亲莫名其妙:“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海子狡狤地嘿嘿笑着。只见他把麻袋口解开,伸进手去从里面抓出一条蛇,他捏着蛇脑袋,蛇的身子在他身上缠绕,他也不管,而是把蛇脑袋放到石头上,他一手摁着一手举起手中的另外一块石头,他狠狠地向着蛇脑袋砸去。
海子的脸变得狰狞,咬着牙咧着嘴,鼻子眼睛眉毛挤成一个疙瘩。“一下、两下、三下……”父亲数着,他砸了十多下的时候,纠缠着海子的蛇的身体放松了,蛇的脑袋流出许多黏黏稠稠的汁液。那是蛇的鲜血,父亲早就听说蛇的血不像人的血是红色,蛇的血是清水的颜色,清清亮亮的。随着石头再次砸下去,蛇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脑袋黏糊了。父亲看他把死蛇扔进他挎来的大筐里。然后他又摸出一条开始砸。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血夏日(7)

父亲说:“叔,你砸死它们干什么?”
“玩呀,反正早晚它们得进俺家的锅里,,不如现在砸死,咱还能玩一会儿,嘿嘿……”
他说着,继续抓着砸,砸一根他扔筐里,再砸再扔。筐里很快堆满了死蛇,父亲看着那些死蛇的惨状,肚皮外翻,脑袋全砸烂了,最后他实在不过瘾,便把蛇轻轻的砸,他说:“不要叫它死的那么快,让他慢慢死才好玩。”
父亲看到许多蛇在挣扎,他仿佛听到了它们的惨叫,仿佛听到它们在求饶。这是我家的蛇,在我家住了好多年的,它们好像是我家的一部分,像家人,像邻居,像无语者。是的,它们无语,它们连叫都不会叫,它们就是一群哑巴,它们想呐喊,但是喊不出来。父亲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好冷!
海子继续砸。父亲牙齿打着颤,他说:“海子叔,你别砸了,别砸了海叔……”
海子咯咯地笑:“你这孩子,就是傻,还叫我别砸,不砸干什么?啊?砸你?好玩吗?”
父亲牙齿咯咯响,他突然浑身无力,低声叫着说:“海叔,别砸了……”
父亲一屁股坐在花生地里,脸色惨白,冷汗直冒,他眼睁睁看着海子砸死最后一条蛇,筐里快盛满了,许多的蛇的尸体挤在一起,长短粗细大小不一,脑袋几乎全烂掉,连眼睛都不知道在哪里,嘴巴在哪里看不出来了,都粘成块了。一筐色彩斑斓、五彩缤纷,一筐的死气沉沉,黑花蛇、绿花蛇、黄色条纹的、黑色鳞片的……都翻着白色的肚皮。
父亲浑身冰凉四肢无力,好像他也被海子用石块给砸的快死掉,石块落在身上很是疼痛,那种痛楚父亲深切的感受着。好疼啊!父亲想!
海子全部砸完后,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开始用石块在地里挖坑,他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然后他把大半筐死蛇统统倒进坑里,他把坑掩埋上,堆了一个尖顶的坟包,他在坟包上拍着土,然后他拉起坐在地上的父亲,走到坟包跟前,他指着坟包跟父亲说:“里面的是你娘,你快哭,你哭你娘……”
父亲甩开海子的手说:“我不,那不是我娘,那是你娘,你哭吧!”
海子没想到七岁的父亲会说出那话,他有点恼怒:“咱这是玩,又不是真的,你快哭!快点,哭娘!”
父亲说:“海子叔,你为什么说那是我娘?你为什么不说那是你娘?你哭吧海子叔,你哭娘……”
“不是俺娘,是你娘!你哭不哭?不哭我揍你!”
父亲坚决的说:“我不哭!”
“我揍你我……”
海子举起了巴掌。
但是,海子的巴掌还没落下,父亲就听周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好像花生叶子上有什么东西在飞,好像旁边的高粱地里的叶子被摩擦发出的声音,又像大海的波涛,还像呼呼的风声。父亲突然感觉他穿的肚兜和短裤一点也不御寒,因为他太冷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冬天,他摸了摸身旁的花生棵,好像叶子被冰冻住。好冷啊!父亲缩着脖子说:“你揍我干什么?凭什么揍我?你揍我……阿阿阿阿……阿嚏!……好冷啊!你揍我……等我长大了我揍你……我揍回来我……”
父亲依旧牙齿打颤,海子也牙齿打颤,他顾不上跟父亲再讲什么谁揍谁了。他看到了,他和父亲的四周正爬动着千万条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它们贴着花生秧,在秧上面飞行。它们几乎把整个的地面铺满,看不到花生秧,只看到一片蛇,连周围的高粱地里,高粱秸上都爬满了蛇。所有的植物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蛇的海洋。海子浑身汗毛倒竖了起来:“他娘的,哪来的这些东西?”
他正莫名其妙,脑袋琢磨着怎么对付这些蛇的时候,那些蛇已游到近前,它们越过吓的呆呆发愣的父亲,一齐涌向了海子。他们顺着海子的半截光腿往上爬,父亲眼看着那些蛇迅速布满了海子的全身,甚至连头部都不放过。
父亲看到海子叔整个的身体被蛇缠绕,地下还有密密麻麻的蛇,正蜂拥着往海子身上扑,父亲站在那儿,吓得呆住了,他动不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他看着从自己身旁越过的一条条的蛇,都涌向海子叔,恐惧一下子捉住了父亲,他突然恨极了这些蛇:你们来这么多干什么?吓死个人了……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娘啊!娘!爹……爹……父亲喊不出声,好像有什么堵着他的嗓子。
父亲看着四周,地上到处是蛇,连个落脚的空隙都没有,它们四处爬动,却没有一条到父亲跟前。它们好像看不到父亲,但是它们游到父亲跟前却又躲开。
那些蛇缠着海子,然后使劲的往海子的身体里勒,蛇在他身上越聚越多,海子的身体慢慢变粗,一圈一圈的增粗增大。成千上万的蛇蠕动着、缠绕着、以海子为中心垛了一个巨大的蛇垛,蛇垛上的蛇在蠕动,那些蛇还在继续缠绕,父亲越来越恐惧,当时的场景,没有人不会害怕。
突然那个巨大的蛇垛一下子散开,成千上万的蛇向着四面散去,它们都调转蛇头,刷刷刷刷,像一阵风掠过花生秧,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父亲一下子从冰天雪地回到了炎炎夏日。他不感到寒冷了,却感到浑身滚烫,像被放在一个热锅里煮,水是滚开的,父亲感觉自己要被煮熟了。他勉强让自己睁着眼睛看向海子叔。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时间:2021-02-19 12:52:12

冰血夏日(8)
只见海子叔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血窟窿眼。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父亲看不到海子叔脸上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只看到一个遍布血眼的血葫芦……
父亲目瞪口呆,他惊恐的看着不像海子叔的海子叔。突然父亲眼睛花了,他看见什么都像蛇,花生秧像绿绿的蛇,红高粱像红蛇、花生果像一条小白蛇、就连那块石头,砸死蛇的那块石头,也像一团盘起来的白蛇。海子叔也变成了一条蛇,所有的东西都像蛇一样在蠕动,海子叔也在蠕动,父亲一头栽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父亲还是感觉浑身滚烫,张开干裂的嘴,说:“娘……我冷……”

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炽热的阳光爬上屋顶。还是金黄的旱烟叶,还是满手的乌黑的焦油,我在院子里数着杆子。烟叶在院子里摊的厚薄均匀,正满足的吸收着露水,焦干酥脆的旱烟叶慢慢的变得柔软。我们把烟叶归拢起来抱到堂屋。母亲吩咐我。要我把鸡放出来,说太阳这么高了,鸡们出不来在窝里憋坏了。
我扫完院子,便去开鸡窝的门。那栋别墅眼看要被咕咕乱叫的声音给鼓开,屋顶都要被掀翻。我还笑着跟母亲说:“瞧你养的这鸡呀,下个蛋就了不得了!功劳大啦!要上天啦!”
不下蛋的大鹅和鸭子可怜巴巴的嘎嘎嘎叫,我说:“娘啊,要不要把鹅一起放出来遛个弯?”
母亲大声说:“不要!拉太多了,没法打扫……”
说着话,已经到了小桃树跟前,我一只手拨拉开桃树枝,低着头想过去,却突然看见一件什么东西从桃树上刷刷往下爬。我仔细一看,却是一条小细蛇,就跟一支筷子那么粗,比筷子稍稍长些,通体金黄,身上布满黑色的斑点,它的皮肤像极了烤出来的旱烟叶,有毛病的旱烟叶烤出来就是金黄色上面遍布黑斑,非常美丽,却换不成钱。这条蛇也是很美丽的,但是我却把它的美丽当成一种危险,美丽的危险。
这件美丽的危险可能刚从蛇蛋里孵出来不久,它可能刚刚接触外面的世界,正伸展着细长的身子慢慢往鸡窝那边爬,我怎么可能让它逃掉?我在想着它会长大,会长粗,会狰狞可怖,会对怕蛇的父亲造成伤害。为了不让父亲有伤害,我想我还是提前让它结束生命,不要再长大了,长大了不好,谁叫你住我家呢?
也许是因为它太小,我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只想着不要让它逃掉,不能让它在我家长大。所以我……忍着一点点的恐惧,我眼睛四下里搜寻,想找一件凶器,我看不到别的只看到附近有一个木质的小板凳,我迅速抄起小板凳,朝着小细蛇的脑袋砸去……

(完)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20143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2-05 05:42:46

更新时间:2021-02-19 12:5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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