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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悉尼故事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呵呵,晚了一步,便被你责备了,好冤枉,这回贴多点。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这件秘密当时给我带来的冲击非同小可,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听见林沃在说他们的计划---从方娉婷工作的银行里转移一笔款到国外的户头,那时娉婷已经在在中行工作几年,已经是一个支行的副行长,这个计划已经进行了半年了,他们甚至在悉尼还买了几处房产,原本计划在年底交接帐目前远走高飞,可人算不如天算,离年关还有三个月就出事了,当时他们正在办护照。”

“几处房产?”我吃了一惊,即使在90年代初期,悉尼的房产也不算便宜,同时买下几处房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由此推断起来,娉婷转移出去的这笔钱如果罪名成立是够杀几次头的。

“是啊,那也是林沃为什么要马上出去的原因,娉婷被拘捕后在检察院关着,他在当天夜里就赶回来厦门。如果可以在案子送交法院之前退还赃款,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挽救娉婷的性命---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来找我是希望我出面与语冰父亲生前的一个在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的老战友联系,加快护照的审批程序,如果一旦在调查到他之前还走不成,他和娉婷就都死定了。”

“那您自然是帮他了?”

“是的,我当天夜里就出面给那个老战友挂了电话,两天之后林沃就拿到了护照,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看得见自己眼前的利益,心里虽然知道林沃和娉婷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可一个是我的亲生弟弟,一个是亲妹妹,总不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妇人说到此处,用手背掩住了眼睛,抽泣了:“我..我哪知道他这一去就是十二年不闻音讯。”

“林沃没有回来么?他不是要回来救娉婷么?”我问道,难道林沃那是胆怯了不敢回国,或者贪图富贵,竟然置娉婷之安危于不顾。那就难怪要自责终生了,如果是那样,林沃在那个悬崖上把自己分尸也算是报应得晚了。

“是的,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不是因为他薄情寡义,因为在他走的第三天,方娉婷就自杀了。”
“可是,您是怎么知道娉婷的死讯呢?您在厦门,而娉婷既然被收审了,消息不该这么快就传到你这来。”
“是林沃告诉我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是的,他走后的两天我一直都没有消息,心里担心得很,那天夜里凌晨5点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姐,娉婷死了’,林沃的嗓子嘶哑,就像喉咙里的肌肉被锋利的贝壳割成碎片发不成声,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问‘那你怎么办’,他没有回答我,又说‘她打碎了灯泡,切断了自己的脉搏。’说完这个噩耗之后,他就一言不发了,我说怎么知道的,要不要在确认一下,电话那头却再也没有声音---他不知几时挂断了电话,从此杳无音信。”妇人把最后这几句话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重担。

“但林沃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想是方仞告诉他的。娉婷的骨灰就是他送回岛上的,她的身后事也是方仞处理的,方家就这么一个男丁,他应该是第一个收到娉婷死讯的人吧。他和林沃的关系那么好,我想林沃出去后一直都和他有联系。”妇人肯定地猜测说,我和语冰都点了点头。

“那以后你就没有林沃的消息了?一个电话, 都没有么?”
“我说了,杳无音信,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真奇怪,林沃不像是个绝情绝义的人,你们是他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娉婷虽然死得很惨,到底与你们无关,他为什么....”我沉吟了一会,脑海中却是茫然得很,又想或许这件事太伤他的心了,从此看破红尘,不再留恋世间的亲情关系.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可以送我回去了,我想睡一觉。”林沃的姐姐毕竟年纪大了,一宿不眠,声音里都透着疲倦。

送她们到了家,已经是凌晨6点了,阳光照射在沙滩上,清澈明净,那些建筑群中散布着的树木繁密的枝叶中,鸟儿已经开始觅食,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啾,这一些本该令我的心情十分愉快,但头脑中总有些阴影残留着,这一夜听下来,我心中原有的那些疑惑丝毫未减,倒是没来由多了些不解,我沿着回酒店的那条青石板路慢慢走,边走边回想林沃的姐姐说的那些故事,忍不住为娉婷的死惋惜不已。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回头看是语冰姑娘。

“怎么了?有急事么?”我注意到她连衣服都没换,想必是把母亲安顿下就跑出来了。
“没有,不想睡,想和你聊聊,您有时间么?”她的语气中有一种极力抑制的烦躁不安。
“嗯,没问题。你不上班么?”
“今天我轮休.”
“先吃早点吧。”我提议说。

我买了两份早餐,和语冰一起在海滩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一个通宵之后喝上一杯温热的甜豆浆简直感觉再世为人,我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份早餐吃了个殆尽,语冰却不像有胃口,拿着油条咬了一小口又放下了,满腹心思的模样甚是可怜。

“你有什么心事么?”看漂亮女孩难过我也不自觉地烦恼。
“叶大哥,你恋爱过么?”小姑娘的问话吓了我一跳,可又不知如何回答好,要说我和小华也是认识多年后才结的婚,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论理算是恋爱,可不知怎么就是没法理直气壮地说我爱她。
“你说说看,什么是恋爱?”我反问。
“我说不好,我又没恋爱过。”语冰倒是个老实孩子。
“暗恋总有吧?比如学校的足球队长或者学生会 什么的。”我开玩笑。]
“我不喜欢同年龄的男生。”语冰的脸莫名地红了红。
“爱情首先应该是至死不渝的,我想。”很多年以前我和一个女孩讨论过这个问题,她是我的初恋,可一直到她结婚生子我连她的额头都没有吻过,我们就像道德教科书提供的恋爱范例,总是简简单单,认认真真地讨论着什么么是爱情一类的屁问题,一起复习功课时有意无意地做一些身体的接触就面红耳赤心惊肉跳,有一天她突然说有别的男朋友了,可一周前她才一本正经地说爱情是至死不渝的。不知怎么,语冰一问,我居然就想起她说的这话来了。

“就像我舅舅和阿姨那样?可难道不道德的爱情也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么?”

“阿姨?”我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她说的是方娉婷,“我不知道,语冰。”我老老实实说道:“我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与小华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平平淡淡过来的,按道理我应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诫你---生活不应该仅仅是爱情。可在我内心深处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林沃,方娉婷那样爱他,甚至为他死,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这份情感终归是可遇不可求。”

“您不觉得他们的爱情是不道德的么?”语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这才是她烦躁不安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能算是爱情么?不管他们多么地相爱,总是不伦之恋,最多只能说是一种变态的爱情。”

“你在心里上如此排斥,是因为那是你的舅舅与阿姨,为什么不换个角度看这份情感呢?如果他们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一部电影中的男女主角你还这么想么?。而且你要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老天安排好的,我们都只是一些玩偶,被上天之手把玩着,林沃与方娉婷如果不是生为兄妹,那一定是人间美眷,命运让他们相知相爱就不该安排他们之间有血统关系,我想他们发现是个错误的时候已经太晚无法自拔,说起来都是老天爷的错,不能怪他们。”我说着,声音不觉地高亢起来,身边有两只觅食的海鸥被惊动了,扑腾着飞开去。

“嗯,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吧。”小姑娘看来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叶大哥,你说如果他们不是姐弟,而当时我外公和李凤坚决反对的话,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你外公和李凤怎么会反对呢,论理应该全力支持才对,老辈人未了的心愿在小辈身上达成,应该是很欣慰的。”
“我是说假设,或者这么说吧,我母亲坚决反对,这是有可能的,她那么地恨李凤,假如我母亲不是个这样宽容大度的女人的话。”
“这个么,我倒是没想到。”我老老实实说道:“不过我想,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任何障碍都不应该成为拦路石。”
“我明白了,谢谢叶大哥。”语冰像是解决了个大心病,这倒奇了,说的是林沃与方娉婷,她这么如释重负又是怎么回事。我心念一动:“慢着,语冰,你这个问题是为自己问的吧,怎么了,遇上感情问题了?妈妈反对?”
“没有的事”语冰的脸越发红了,转移话题道:“我舅舅在澳洲没有再遇见别的女人么?”
“他后来又结婚了。”她不愿说我也就不多问了,直言相告。
这个回答大大出了语冰的意外,她怔了怔:“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他这样怎么对得起娉婷阿姨?”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娉婷阿姨的。”我叹了口气,把孟云和林沃的的故事给语冰说了一遍,听得她也是莫名惶恐,我想当年我在孟云家听故事时,脸色一定和此刻的语冰相象得很。
“所以说,我倒是觉得他对不起他的妻子孟芸,我想只是不通他为什么会娶一个那么平庸的女人,娶了人家又不好好对待她”我不禁感慨了一句。
“他的妻子叫什么?”语冰打断了我的话头。
“孟芸,草字头下面一个蓝天白云的云。”
语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我母亲的名字也是单名一个芸字,也是草字头下面一个蓝天白云的云。”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五月三好认真,为了打字快,错别字是少不了的,网上看小说视力不能太好,呵呵.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第四章:李凤与方仞。

他不再回自己的故土,故土也不再认识他,他的灵愁苦,要发出言语,他的心苦恼,要吐露衷情。----圣经《约伯记》

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朝窗外看去,每一部来往的车辆都发着耀眼的光,目光跃过那些疾驰的金属甲虫,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的空气中热浪起伏,从而判断出路面上的气温高的惊人,想到上车之前那一团团灼热的空气就让我背心出汗,尽管车上的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大。

这是一部租来的桑塔纳,司机是一个来厦门打工的外地男子,沉默寡言,这很好,此刻我没有心思去与人攀谈,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因为即将要见到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可能揭开所有的谜团,也可能把原本渐渐清晰的线索重新打乱,她是李凤,一个据说已经疯了多年的女人,一个身家千万的疯女人,老天爷真是恶毒得很,把好好一个人弄得家破人亡,精神失常,再给她一笔永远无福享受的巨款。

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始与她的谈话。我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康到足以面对这样一个消息,一千万澳币的遗产,以目前的汇率计算折合人民币超过6千万,即使是一个健全的人匝闻之下也可能会因此变得抓狂,何况是一个精神异常多年的女人呢。也许我应该先找一下方仞,听听他的意见,毕竟他是李凤唯一的亲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方仞会是个何等模样的人物,可他既然是林沃的好友,自当不会太令人希望。

不到三个小时后,我在省立医院边上的东方宾馆住了下来,十年前这里是一片旧民房,往左走500米就是我的母校福州一中,如今四周高楼林立,连马路都拓宽了许多,而那些林立着的高楼极尽奢华,夹杂着偶尔出现的破旧的老屋,整个城市面容犹如发育过分的女子--许多地方稚气未脱却又充斥着一望便知的无可隐匿的沧桑,阔别多年后我对福州第一印象。我要了个单间,把行李放下了,顾不上洗澡,从皮包里取出语冰给我的那张名片,按上面的号码拨通了方仞的电话---却是留言信箱,我留了段话‘方仞你好,我是林沃在澳洲的朋友,现在福州,有急事面谈’,还留下了所在宾馆房间的电话号码。

电话不通我有些扫兴,洗完澡在床上躺了半晌,将林沃家姐说的那些事反复又想,不知不觉睡着了。
之间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三次,每次都是不同的小姐问需不需要特别服务。

“对不起,说过不需要了。”第四个电话来时,我再也忍不住脾气了,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实在是不堪其扰。
“对不起,我是方仞。”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很礼貌:“我想是您给我的电话留言了?”
“啊,对不起阿,我还以为又是那些骚扰电话。”我赶忙道歉并稍作了解释。
“呵呵,现在的酒店是这样的,你才回来,可能不太适应。”他打了个哈哈,突然正色道:“你认识林沃?厦门人林沃?”
“是的,也就是方娉婷的男朋友。”我单刀直入,对方一片沉寂。
“喂喂!”我又呼。
“你认识娉婷?”方仞问得小心翼翼。
“我见过林芸和刘语冰了。”对方又是一片沉默,我有些奇怪,这个方仞怎么如此冷漠,我毕竟是林沃从国外远道回来的朋友,怎么感觉起来像是来打他秋风的。正盘算着要不要约他马上见面,他发话了。

“这样吧,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见个面。”正中下怀,我说好的。
“半个小时后在酒店的自助餐厅见面,你看怎样?”
“10分钟就可以了。我这里很近。您贵姓。”
“我姓叶。”我补充说,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话筒里传来一阵呜呜的蜂鸣声。我放下电话看了看表,9点了,在这个我阔别多年的南方小城,夜生活刚刚开始。

酒店自助餐厅人很少,除了隔壁一对夫妇模样的客人,我是唯一的进餐者,在我就座五分钟之后有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餐厅门口,衣着简洁得体,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戴了一个黑边眼睛,标准的医生长相。

“叶先生吧?”他走过来问我。嘴角轻微地咧了咧,算是招呼了。
“是的,您一定是方先生了。”我打量着他,不知怎的,我不是太喜欢他的长相,相貌很清俊,却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表情。
他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下午有个心脏手术,30分钟前才结束。”这是个语言简约的人,但很心细,其实他没有必要解释电话关机的原因。

我们各自要了些食物,有几分钟时间里大家都不说话,只是闭着嘴机械地用臼齿切断那些海鲜并磨烂它们,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因为吞咽而作出的每一个动作,有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后悔约他出来。

“林沃还好么?”方仞的头也不抬,就像是随口问起一个不太熟悉的远房亲戚。
“林沃死了。”我听到当的一声,有金属落在玻璃上的清脆声响,我想那是他的叉子。
“你再说一遍!”
“他死了”
“死了?真可惜。”方仞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不愧是个主任医生。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听说一个旧同事的死讯,有些惊讶但是事不关己。但我分明知道死者是他从小的玩伴,青年时期的好友,更是他姐姐的曾经的爱人。林沃的家人朋友尽是些古怪的家伙,除了那个语冰小姑娘。

“他是怎么死的?”他问道,甚至没有停止进餐。
“自杀。把自己的脑袋用枪炸了个粉碎。”我加重语言文字的残酷性,说真的,他表现出来的无动于衷有些激怒了我,很想把面前那一盘的黄焖大虾一只只插在他的脸上。
“这么迟才自杀,已经是老天眷顾了。”奇怪,他的话怎么和林沃父亲如出一辙。
“你不是林沃的好朋友么?在那么可以这么说。”我终于忍不住气愤,顺手把筷子掷在了桌上,又是一阵咣啷作响,餐厅里的服务生与客人都扭头看着我们。
“我们曾经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方仞看着我,一字一顿:“但在娉婷死后就不再是了!正相反,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我一时哑口无言,林沃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最好的朋友与最近的家人都这么恨他,我看着方仞的脸,试图从上面读出些奥秘来,但这张脸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不是他让你来找我吧。”方仞也意识到自己态度的不当处了,对着我挤出了些笑容,勉强得很。
“这倒不是,他的遗嘱中有一部分馈赠与李凤有关,我为此专门去过厦门,他们说李凤现在和你居住在一起。所以我就从厦门赶上来了。”我隐瞒了财产一事,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这对任何相关人等都是秘密。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想知道李凤现在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否可以让我见见她。”
“她目前的情况很好,三个月之前已经出院了,现在在我的家中调养。你可以见她,但我得知道你们可能的谈话内容”方仞顿了顿,神情突然凝重:“你必须保证不能说太刺激性的话语。比如,你绝不可以告诉他林沃的死讯,我来找适当的机会对她说。”
“我知道,那样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我表示理解,毕竟她也是看着林沃长大的,还和林老先生有过娉婷这个女儿。
“打击?”方仞冷冷一笑:“我是怕她开心的过度,会再次精神失常。”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这话语中包含的恶毒无法用文字来描述万一,我惊愕之余,突然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这件事的复杂性---远远不是一个巨额财产移交那么简单。林沃啊林沃,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做错了什么,让这么多本应挚爱你的人恨你入骨。

“那我几时可以见她老人家?”我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林沃所有的亲人,除了语冰母女两,都对他的死没有太多的眷念惋惜,反倒有些欣喜。
“你等我电话吧,适当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你有手机么?”方仞优雅地用纸巾擦拭着嘴角。我拿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上新买的手机号码--我在厦门买了一个联通手机卡,这是语冰的建议,说这样联系方便。写完了,我从桌面上推过去给他,方仞也不细看,打开随身的公文小皮包把名片放了进去,顺手拿出了钱夹招呼服务生买单,我隔着桌子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让我来吧,记在酒店帐上好了,方便些。”方仞听我这么说倒也不争执,把钱包放回原处。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仞说。
我们走吧,我说。

这场会面有些不愉快,虽如此,我还是与方仞客客气气话别了,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一直缠绕着我的一股不自在才消失了,心里和肠胃里都不是滋味,这顿饭吃得无味之极,除了一道凉拌苦瓜还差强人意,余下的菜肴甜点都乏善可陈,方仞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也让我心里堵得慌。

我决定去吃一碗依土捞化,十二年了,没想到那家店还在,只是换了老板,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与从前的老板长的很相象,大约是他的儿子,店比从前扩大了许多,生意依旧红火。一碗香气扑鼻的牛杂捞化下了肚子,满足感顿时油然而生,那一瞬间真正觉得自己回到了故乡了---从唤醒记忆这一点来说,任你再精制的菜肴也难敌家乡的风味小吃。

从小店出来,暂时忘却了方仞给我带来的不愉快,我用手机给岳父母家里打了个电话,才喂了一声,对面已经是劈头盖脸一阵臭骂:“叶波,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电话?我都等了你两天了。”小华骂人的花样不多,舌头上的功夫远不如手上的利害,生气的时候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大意就是我不识好歹,全无心肝。

“我这不是给你打了么,这两天一直是马不停蹄阿,一下飞机就开始忙。”这说的也是实情,我陪着笑脸:“再说了,我也不是出来寻花问柳,都是正事。你想吧,我要是早一天办完这些事,我们就可以早点把车卖了给你买房子。”说起房子小华心情就好多了,说是昨天房产经济带着去看了套海边的房子,在棕榈滩边,价格稍贵了点,但倚山面海,景致很美她和母亲都很喜欢。我本想把这几日的事情和她说说,可听着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便没了念头了。

“小华,要不等我回头买了电话卡再给你打?手机挂国际长途好贵的,而且现在也太晚了”我插话说,悉尼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了,刚才挂电话时没细想,想到她这么晚还没睡在等电话,我突然有些感动。

“你早些睡吧。不然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我说。
“嗯,你要多保重,一个人要会照顾自己。”
“知道了。”
“不许和陌生女孩子套近乎。”
“是”
“不许去风月场所。”
“不去。”
“有件事我想你还是知道的好。”小华带着少有的商量语气说道:“爸爸已经知道你回去了。”
“爸爸?”我一愣,岳父当然知道我回来了,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是你父亲。”小华怯生生地解释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一点都不懂事。”我一听就急了,语气不由比平时重了几分。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小华万般委屈,险些哭了出来。“你两天都没有消息,我又不认识你在国内的朋友,担心你才给他挂的电话。”

结婚6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小华平日里总是对我吆来喝去,这样姬指使气的女人也有如此柔弱的时候,我有些意外,意外之余有几分欢喜,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在她心里如此重要,怪不得古人云小别胜新婚。

“那我去睡了,你记住明天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还有,”小华记下电话,叮嘱了一句,语气委婉了几分说道:“叶波,你是不是回去看看爸爸?反正你都已经到福州了。”我没有说话,就怕她提起这茬事了。这是我多年的心病,小华虽然粗心倒从来都不去碰它“其实我在机场送你的时候就想说,可怕你生气。”小华的声音十分温柔,倒像是我不认识的另一个女人。记忆中她这么说话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才从台湾随父母移民来澳洲上学,说话时低眉顺眼标准的小家碧玉,长期婚姻生活和担任母亲的角色可以把任何一个令人怜爱的小女生变成一个成天张牙舞爪的母狮子,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摇了摇脑袋。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父亲,行将就木的人了,你就原谅他吧。”小华劝说道。
“等我把事办完吧,这事看来有些麻烦,住家里不方便。”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搪。
“那我挂电话了。”小华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挂了电话,留下我一人在夜幕的霓虹中怅然若失。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许是倒了两天时差的缘故,这一夜我睡的前所未有地踏实,一觉醒来已经是早晨10点过了,洗漱之前我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没有未接电话。一边刷牙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一天的行程,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家乡,既然事情不顺我就先收敛了心情好好逛逛,反正方仞已经找到了,李凤自然也跑不了。

八一七北路没有什么大变化,除了街道两侧的商店装修得更加精美,先前的那些旧大楼没有大的动迁,让我高兴的是味中味居然还在营业,只是门面比从前小多了,我买了一个黄米糕边走边吃,绵绵松松的倒还是十年前的口感。津泰路的变化令人吃惊,从前我背着书包上学的那条小巷如今到处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广告牌,路上的轿车多如流蝗,两旁的商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中外服装品牌,有些是没见过的,有些牌子在悉尼的商业区也有销售,只是这里的装修还要奢华。

正感慨着福州这十年的变化,一个熟悉的招牌令我驻足不行--鼓楼区第一中心小学,这是我的母校,而我父亲曾经是这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蒙师,才上小学那几年,父亲总是用自行车载着我上下学,一路上就让我背唐诗,唐诗三百首,倒有两百首我是在这条路上背下的。

“哎哎,你站住,就说你呢。”有人用福州腔十足的普通话朝我嚷嚷,原来是门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觉中已经进了小学的大门。
“林叔叔,你说我呢?”想不到20多年过去了,学校的收发室还是这位林大叔在工作,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但那副一板一眼的严肃经以及根根树立的短发还是一样,只是花白了。

“你谁呢?怎么认得我?”老人疑惑地问,我说我是叶波,叶老师的儿子,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您想不起了么?
“叶波啊,你不是几年前就去欧洲了么。回来了?”我一愣,才想起福州普通话里,澳洲听起来像欧洲,老人把我细细看了看,又说:“你可没有小时候长的让人疼了,那时候你长的可清秀了。”我一乐,说是阿,都说小时候漂亮的孩子长大了就不起眼。我这是越大越不能见人,还好是男人,我才回来了,来小学看看,没想到你还没退休。
“退休了退休了,就是在这里补尾,给儿子攒点钱买房子结婚,我可不比你们家叶老师,退休就正经八百在家享清福。”老人摇摇头,招呼我进门坐下,给我倒了杯水。
“我爸,他还好么?”我犹了犹豫,问道。
“你自己父亲,你不知道么?”林大爷看着我满腹怀疑。
“不是的,我还没回家,才下的飞机。”我解释说,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是才下飞机的模样。
“他总是比我好吧,儿子在国外,闺女大学毕业了,蛮孝顺的,你爸是高级教师吧,退休工资又不低,哪像我这么多烦心事。”林老伯并不纠缠,絮絮叨叨半天,到底没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我正想再问点什么,电话响了,是方仞的号码,我匆匆和林老伯道了别,走远了几步打开电话。

“你好,我是方仞,您明天有空么?”
“哦,我都有空。”
“正好我明天休息,你如果方面的话,麻烦你到我家来一趟,我母亲年纪大了,出门不易。”
“好的,就这么定了,你把详细地址与我说一遍。”我记下了地址合上手机,心想这事到了如今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第二日一早我按约定时间找到了方仞家,不难寻找,楼房在左海边的一个新开发小区里,的士司机一听便知,我在楼下摁了门铃,有人从对讲机里说话:“你来早了。”方仞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悦,我看了看表,早了5分钟,这也用得着计较,真是个怪人,我勿自犹豫要不要先到别处走走再来,门却卡塔一声开了。

“对不起,起早了今天,左右在酒店没事就来了,打扰你了?”我一见面便道歉。
“母亲出去散步了,她总是起的很早。”方仞将一双拖鞋丢给我。
“母亲?”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娉婷的妈妈,也就是你要找的李凤,我一直喊她妈妈”方仞解释说:“辈份上她是我的姑母,可事实上我是他们的养子,这个时间她们本该回来了。”他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过有时候老人家兴致好,护士小姐会多陪她在外头呆一会。左海这的空气比较好,对病人的情绪有舒缓作用。”

“没关系,我可以等,介意我四处看看么?”我注意到墙上有一些老照片,摆放的与林沃老屋中那些像片很相似。
“你随意吧。”方仞说着,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了,这是一个顶楼的复式住宅,应该是价格不菲,早闻说现在国内医生的收入高,的确不假。

墙上的像片虽然数目不少,但人物却只有寥寥数个,中间是一张四人的看上去像是家庭合照的像片,一对夫妇与一子一女,面目上洋溢着轻松的笑荣,妇人身穿一件淡青色的旗袍清丽可人,看上去十分的年轻,两个孩子都是半成年的光景,尤其是那个女孩,与妇人长相十分相肖,乍一望去倒像是两姊妹。余下的相片全是那个年轻女孩的,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背景服饰,尽管如此,还是可以清楚地断定它们都是照的同一个人,都是一样秀丽的轮廓分明的五官和温雅娴静的气质。我站在像片面前,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美丽女孩在四面八方注视着你,风情万种。

“她很美,对么?”方仞不知道几时回到了客厅,吓了我一跳,回头看见他在我身后不到半米的距离,心下有些不快,这人怎么走路无声无息,感觉阴沉莫测得很。“这里的相片有24张,都是娉婷姐的,”他随口说道,我觉得他盯着那些照片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里。本想开口问为什么在墙上挂这么多方娉婷的照片,转念一想还是不说为妙。

方仞突然转头对我说:“她们回来了。”“回来了?在哪呢?”我想他指的是李凤,可屋子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时候听见门铃响,方仞拿起对讲机,客厅大门边上的小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两个女子的身影---其中年长的那位一定是我要找的人。可奇怪的是方仞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会鬼谷神算。

千辛万苦所寻找的人终于要出现了,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大,险些碰倒了茶几上的花瓶。方仞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大约是奇怪我怎么如此激动。

“记住我们的约定。”方仞把门打开回首朝我做了个手势,我心领神会:“我不会说林沃的死讯的。”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口。

“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叶先生,他才从悉尼回来。”方仞显然没有对老人家提起过我的来意。

眼前的这个妇人已经苍老,不复当年在相片里的曼殊年华,如果不是知道在先,很难把眼前这个羸弱的老人与墙上那个身着旗袍的青年妇人联系在一起,她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几十年的时间,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分别,那是生活留下的烙印,就像它在林沃的父亲身上干的那些事一模一样,看他们外表上的变化,就知道给他们带来这些变化的痛苦之源是一致的,造成的伤害也是同样的。

突然觉得李凤与林老人就像被同一道闪电击中的两棵老树,霎那间枯萎了。我忽然有些心酸,为林沃和方娉婷,也为这两家老人。

“叶先生请用茶。”李凤轻轻把一个小茶盅从桌面上推过来,动作优雅的紧,我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抱歉地朝老人家笑了笑,一边品茗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老人的气色虽然羸弱,面上的神情却安详得很,举止也说得上平和,举手投足都与常人一般无二,半分也看不出曾经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这远比我预期的好多了,也许下来的谈话尺度可以放大些。

“这茶叶真好啊。”我说些不甚要紧的话头,心中琢磨着怎么平平顺顺地把来访的目的说出来,又不违反与方仞的约定,真是伤脑筋。

“这是好茶,方仞特地托人给我从黄山带来的毫尖,我虽然是闽南人,却喜欢喝绿茶,他们都说我怪癖。”
“你真幸福,有这么个好儿子。”

她说看了一眼方仞,眼神中满是欣慰之情,与任何一个母亲看孝顺儿子的眼神都一样。看来方仞虽然不讨人喜欢,到还是个孝子,我对他的厌恶感不由减了几分。

“方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觉得还是征询一下方仞的意见保险些。
“怎么了?”方仞对我把他拉倒阳台疑惑不解。
“是这样的,林沃给李凤的,不是一个小小的馈赠物品,它事关一笔财产,很大数额,我担心会让老人家过度兴奋,引发旧疾。”
“哦。一笔钱?为数不小?”方仞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说道“叶先生,你太久没有回国了,中国不比以前了,如今福建这地方,几十上百万的家底的人家有的是,何况我母亲是个金钱观念十分淡薄的人,你太过虑了,回去吧,别让老太太误会了。”他说完这番话就径直回去,我站在当场十分尴尬,便跟着走回了客厅。

“我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这也是我大老远来看望您的目的。”我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包,取出一些遗嘱相关的文件资料以及林沃给李凤一个大信封,这是临走前律师给我的,说是李凤的获赠物之一,遗嘱附议中要求面呈给李凤。“是这样的,老人家。”我看着满脸不解的李凤,清了清嗓子说道:“您的一个老朋友半个月前在悉尼过世了,给您留下了一笔钱,数目大约是..”我停了一下看了看方仞,接着说道“大约是一千二百万澳币。”

李凤一楞一笑,把手中的茶拿起来抿了一口,我想她可能是把那个万字听漏了。

“你听清楚了么?是一千二百万,澳币”我又重复了一次数字,并加重了澳币这两字的读音,李凤依旧不动声色,别人可就不同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响,一个玻璃杯子摔在了地上,原来是李凤的护士把手中的水杯打翻了,水洒在樱桃木地板上点点滴滴的,杂着散落的玻璃渣滓,小姑娘赶忙从桌上扯了几张吸水纸弯腰去擦拭,却啊呀一声,原来被碎玻璃扎着手了。我抬头看着方仞,他极力保持平静,但还是被手中轻微抖动的玻璃杯中的水泄露了心中的震惊。

“多少,你再说一遍。”方仞把杯子放在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张面巾抹去洒在手背上的白开水,面巾动了又动,水渍却一直都在同一个位置不变。

“一千二百万澳币,以目前的汇率换算大约值人民币6千万元。”我看见方仞的额头有些轻微的汗珠,屋子里的冷气足得很,顶多不过26度,能够让一个有经验的胸内科手术医师在这样的温度里出汗,自然不是一般的事,相比之下,李凤的表现简直超凡脱俗。我很满意方仞与护士小姐听到这个数字时的表现---我当时匝听之下的感觉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上对这个数额金钱可以做到熟视无睹,充耳不闻的人或许不少,但应该不会太多,至少在福州这样富裕的南方城市,它仍旧不是个拂面清风一样轻柔的数目。可你要是像我一样见到李凤那张安静祥和的脸,就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视金钱若无物的人存在。

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我这么想,她却做出一件更加不寻常的事来了。

“你说的这个我的老朋友叫什么名字?”老人家突然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求助地看着方仞,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看见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好生为难。

“你不用说,让我猜猜看。”老人家望着我,方才那一脸的慈祥神态已然不见了,本来黯淡无神的眸子猛然地大了许多,生出冷冷的精光来:“是林沃,对不对?一定是他,12年了,嘿嘿,林沃,你很好。还没忘了我,你很好”,她连着说了几个很好,听在耳中感觉却很不好,望着她,我心里猛地生出一股凉飕飕的惊惧,倒不是惊惧于她如此敏锐的直觉,---她的声音像是从冷藏室里飘出来的,每个字都挂着冰渣滓。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结局没写完,一直在修订,到目前为止修订完的都发了。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林沃死了?对不对?”她从沙发上半倾出身子,我不由地往后缩了几分,求助地望着方仞,他也是满脸的束手无策,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心理准备。
“是的”我只好嗫嚅地承认,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清。
“他自杀了,对不对!”李凤的声调越来越高,透露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兴奋与烦躁,我心头一震,想不到她居然可以推断出林沃已死,连死亡的方式都猜测得如此精确,就算对一个逻辑清晰的正常人也不是件容易事----莫非她这样的病人有着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直觉,抑或是另有内情。
“是的,他吞枪自尽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神秘的老太太,想从她满脸的皱纹中寻出个究竟来。
“很好,好得很,很好,好得很.”她不再看我,往后一靠,闭着眼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接下来的情形就像是中了邪,先是很冷冷地,语调迟缓地反复说着林沃的名字,不哭不闹也不高声喊,像一个哭闹累了的孩子机械地重复着求而不得的玩具名字,渐渐就说得越来越快,有时候还加上娉婷的名字,边说边用指甲在沙发上划来划去,青灰色的布料被刻出一道道泛白的印子。等到方仞发现不对劲采取措施时,李凤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停止念叨,好像那么做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我站起身,看着她手足无措,整个人都蒙了。

“快些过来帮个忙,别楞着。”方仞朝我焦急地喊,我赶忙过去按照他的示意将老人抱住了,护士小姐手脚麻利地在李凤的胳膊上注射了一针药物,估计是镇静剂一类的安神药品,李凤渐渐安静下来了,我们抬着她上了楼进了卧室,我退了回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情忐忑不安,唯恐会受到方仞的责备。

好一会时间,方仞才面带焦虑下了楼。

“她很久没有这样,至少有三个多月了,我已经停了给她服用镇定药物,此前她所有的行为和语言表达都已经与正常人无异,甚至可以回忆起一些钢琴练习曲。今天有点失策,唉!”方仞边说边坐下,脸上的表情到说不上生气,倒有些自责:“那人对她的伤害太深了,没想到她竟然猜出来,不过说来也不奇怪,除了林沃我们再没有认识的人在澳洲了。”

“对不起阿,方医生。”方仞的态度让我稍稍放了心,道歉说:“我不是有意要说出林沃的名字,谁能想到她竟然会猜到呢,如果我反应快些否认就好了。可话说回来,事关这么一大笔数额的遗产,我也不能信口开河捏造个名字出来吧,她早晚也要知道的,因为接下来她需要办理接受遗产的有关事宜,我们隐瞒得再紧到时候也是要水落石出的。”

“不怪你,怪我考虑不周,本应该想个更加妥当的法子和时机。”方仞摇了摇头,懊丧不已,我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不由地心头一松,劝他道:“不管这么说,继承一笔财产总不是件坏事,我看李凤的状况也不是太差,休息一下醒来也许就一切正常了。”

“但愿如此吧,她已经风烛残年,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重新进一次精神病院一定会杀了她的。”方仞仰着脖子把一大杯水喝了个干干净净,说道:“你也看见我母亲的情况了,钱对她老人家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再多一千万又能怎样,能让我姐姐复活么,能让老人家恢复健康么?你不知道她从前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女人,优雅,美丽,智慧,看起来永远都不会衰老,可娉婷死后的那一年里,她起码老了20岁。说句不孝的话,以她目前的身体条件说不准哪天就走了,再多钱也只是身外之物。我方仞虽然不是什么富翁,让母亲颐养天年还是做得到的。”方仞感慨了一通,话又绕回到林沃身上了:“这些都是拜林沃所赐,当真食其肉寝其皮也不足以解恨。”

“方医生,我有一个不情之问。”我坐直了身子,他看着我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道:“究竟林沃对您一家做了什么,可不可以对我说个一二。你知道,我很惊讶他会是一个如此招人忌恨的人,以我对林沃以及他的家庭的了解,林沃看起来本质不坏,可从我这几天的对您与李凤的了解来看,您两位怎么也不是心胸狭隘的市井之徒,所以我想,林沃当年所犯的错只怕不只是连累娉婷这么简单,否则你们不会如此怨毒,是不是...是不是娉婷的死和林沃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林沃对娉婷的困境坐视不救?她绝望之下才选择了轻生,请原谅我的坦率,可这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阿。”

“叶先生好像对自杀者的心里很了解,那么你对林沃了解么?”方仞眯着眼睛,脸上重新出现那种令我不适的略带嘲讽的表情。我强忍住不快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么,你对林沃与我姐姐之间的事情呢?也一清二楚么?”我把厦门之行所听说的故事大概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林沃与娉婷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一节。我顺便阐述了自己的看法:“林沃到底是深爱着娉婷姑娘,娉婷出事后他也马上就设法营救,谁也预料不到她会自杀,或许你怪他一去不复返,可就算林沃还是回来了,也免不了牢狱之灾,那样的话娉婷岂不是死的更冤了。”

“你以为他真的爱她么?”
“不是么?这里头难道另有隐情?”
方仞冷冷一笑:“像他那样的人只爱自己。”
“他那样的人?,在你的眼睛里林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唐璜,一个登徒子,一个性爱主义者。”方仞咬着嘴唇:“这样的人是不会有爱情的。”
“登徒子?性爱主义者?”我想起了孟芸那张满是烟疤的胸膛,怎么也不敢相信方仞说的是事实。
“我不知道林沃后来变成什么样了,我所认识的那个林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本来这也没什么,很多人都希望象他那样生活,我们这个时代最主要的特征就是物质与肉欲的横流,林沃相貌俊俏,多才多艺,生性风流,按世俗的标准就是个时代骄子了,这样的人到哪都讨人喜欢,不论男女。本来他风流是他的事,可他不该把手伸到娉婷身上,我姐姐年纪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感情上的经历太简单了,单纯善良的女人往往更喜爱轻薄无德的男子―――这是个欢场定律,这个定律的补充定律是--喜欢登徒子的好女人都没有好下场。”方仞说到这里,摘下了眼睛,对着窗外的天空凝望了一会,像是在回忆一些古旧的往事。

“感情的事,有时候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吧?就算是个登徒子也可能会有动了真情的时刻。娉婷那样出色,林沃为了她改邪归正,从此收了心性也未必不可能。”这些确然是我心里的想法,也不是全为林沃开脱。

“我当初也是这么想,娉婷也是这么想的。”方仞盯着墙上方娉婷的像片,惨然一笑:“假使我们中有一个人不是那么天真,娉婷或许就不会死了。”

我无语。

“我和林沃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就是同学,后来还是高中的同桌,关系亲昵如兄弟。毕业时我们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学的是医科,而林沃进了中国政法大学。学校离得很近,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玩。那个时候北京那些大学里的女生已经很开放了,林沃一直都是女生们追逐的对象,他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我指的是他在性生活上不是很自律,有时候我去找他,会被从他的床帘后面突然伸出来的女生面孔吓一大跳,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见惯不鲜。大学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有天在一起喝酒,我问他一共交过多少个女朋友,你猜他伸出几个手指头?”

我摇摇头,方仞伸出了一个手掌,“5个?”“再加一个零”“五十个!这也太离谱了”我虽然已经有思想准备,还是被这个数字唬了一跳,大学四年不过48个月,扣掉寒暑假,岂不是不到一个月就换一个?我大学四年除了跳舞的时候摸摸女孩的腰就没有和异性有过肌肤之亲,就算这样,还得是三伏天乘着女生穿得少才得逞。和林沃相比,我简直是个婴儿。

“何止是离谱,简直荒淫变态,奇怪的是他过着如此荒唐的生活居然门门功课成绩都十分优异,这点我倒是十分佩服他。我也不去劝他,虽说是好朋友,但好朋友之间也不该干涉相互的私生活,我唯一一次问他为何如此是临毕业时,那段时间我们老在一起喝酒,有天乘着酒性我问他为什么好好找个女孩珍惜,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莫非林沃遇到过什么伤心事?
“我也这么问得他,他死活不肯说,逼得急了,说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很奇怪,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玩,他从初三年级交第一个女朋友开始,这方面的事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秘密,夸张一点说,他认识的每一个女生的三围我都清楚,有什么感情上的不愉快经历能瞒着我。我缠着他非要他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结果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的红星二锅头,当时就醉倒人事不知。此后我问过他几次,他却一口咬定是我听错了。”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小丫头,你比我有想象力,呵呵.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说到这里,方仞把身子往沙发上靠了靠,本来白皙的面容变得阴晴不定,额头有几根青筋略略肿胀,瘦削修长的左手中指神经质地敲打着硬木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闭着眼睛的模样竟与李凤方才有几分相仿,我不敢出声,生怕惊断了他的思路―――我猜他是在艰难面对一些往事,或者是太多往事齐齐上了心头,不免纷乱。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我们可能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林沃毁掉的不仅仅是娉婷的生命与爱情,还有我和他20年的友情。”方仞没有张开双眼,话语中包含着太多的遗憾与惋惜:“本应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欲之一字,害人不浅。”

我虽然多年不读书,也还知道"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是句形容友情的话语,听在耳中别扭得很。或许指的是林沃与娉婷吧,我想。

“就算是个浪子,也可能浪子回头,对不对。以方娉婷的绝世之容貌,又如此气质风姿,或许林沃为情所动,改邪归正了呢。有几个男人年轻时没有过荒唐的经历呢,你不能就一棒子打死吧。”我口中这么说,心下暗暗为自己叫屈,除了小华我还真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方仞不说话,半晌才睁开了眼,目光闪烁:“叶先生看来与林沃的交情不浅?”
“可以这么说,林沃是个内向的人,在悉尼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不多,我算一个。”
“明白了,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自然不是普通朋友了,不知道在叶先生的眼中,林沃是个什么样的人?”
“谨慎,谦逊,聪明,温文尔雅。”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有些不合群,不过也不奇怪,在澳洲大家都那样,各忙个的,朋友之间走动不如大陆走得勤快。”
“你说的好像是另一个人。”方仞若有所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难道有例外?”
“如果我们大说的都是实情,那林沃就真是个例外。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林沃年轻时要不风流也真委屈了那样的好相貌,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是娉婷的死带来的打击太大了,出于内疚,林沃性格大变,有时候外部事件的巨大冲击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内在天性。”我想了想,补充说道:“不过有一点和你说的正好相反,他从来不近女色,据我所知他没有任何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性伴侣,甚至连结婚十年的妻子都没有肌肤之亲。”

这事本足以吊起任何人的好奇之心,可方仞听了却丝毫没有惊呀,倒是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就像是听说一件早已在意料之中而被证实的事---我精神一振,整个事件发展至今,林沃的死因已经有几分明了,可他与孟云之间不尴不尬的无性婚姻却是个不大不小的结,这几日忙到脚板踢脚后跟,顾不上多想,方仞此刻对此事的反应却一下子勾起了我的疑心了,方仞一定知道一些我与孟云不曾了解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林沃的反常有关。

“总算林沃不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方仞幽幽叹了口气,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再给我两个脑子,也想不明白他怎会说出这番话来。林沃虽然害死了娉婷,伤害了自己的父亲与李凤,到底不是有意所为,细说起来他也是受害人,方仞却对他不依不饶,倒是林沃害孟云守了十年活寡,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在长期的寂寞中备受煎熬,只得用自虐这样极端的的手段来排除痛苦,在他方仞的眼里倒成了天良未泯。这个方仞看起来十分聪明智识,分析起问题来逻辑却是一塌糊涂,糊涂透顶。

我摇了摇头,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见小护士在楼道喊:“方医生,您快来,老太太有些不好。”我们两都是一惊,方仞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我紧随其后,进了卧室门就看见李凤的身子剧烈地抖动,双手死死地拽住了身下的被单,被子已经被踢掉到地毯上,双腿不断地踢着,双眼紧闭着,口中忽而高亢忽而低迷听不清在喊什么。有了方才的经验,方仞和我很快稳住了她的身体,护士小姐又给她打了一针安定,方才渐渐平静了,口中的呼叫也变成了吐字不清的嘟囔,显然是在睡梦中不知道见到了什么伤心的物事,依稀可见眼角的泪水。

感觉手中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我缓缓松开手,走到窗边擦了把汗,心想照顾李凤这样的病人当真不是件易事,方仞这些年一定过的十分辛苦,想到这里便回头,看见方仞弯着腰,正在用纸巾轻轻擦拭去李凤额头的细小汗珠,小心翼翼,倒像是父亲在照顾女儿,这人脾气虽然不好,对母亲倒还算用心体贴。方仞擦了一会,突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脸,然后丢掉另一只手中的纸巾,慢慢在床沿蹲了下来,头靠着李凤的胳膊,肩头微微地上下颤动,我想他是哭了。

方医生,我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我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轻轻把门掩上,在过道里喘了一口长气,身子松了下来,发现有些内急,这半天喝了许多的水竟没顾上解手。

楼上一共是两个门,除了老太太的卧室,另外一个看起来都不像是个洗手间,这样的结构设计应该是每个卧室都自带了卫生间。我推了推门,果然不出意料,这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男性卧房的洗手间,所有的洗漱用具都排列得整齐有序,一条粉红色的洗手巾挂在镜子边上,平平整整一尘不染,叫人都不忍心在上面擦手,我把洗过的手指在衬衫的下摆上擦干净了,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心想怪不得都说医生大多有洁癖,真该让小华同志来参观学习,改进一下家里洗手间的混乱状态。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像女人一样好奇的男人,所以我没有马上退出卧室,而是借机打量一番方仞的房间,屋子的摆设优雅得很,一式的意大利风格家私,整体的色调是淡紫色,阳光从纯白的窗纱中丝丝缕缕地斜射进来,柔柔和和地洒在地毯上,从屋顶自由散落下来的吊篮里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苍翠的植物,给本来有些忧郁的主色调平添了几分岸然生机,房间里的光线不明不暗,置身其中感觉视线很舒服,布置这个房间的人一定是个敏感细腻的女人。

奇怪的是双人床上方什么也没有,在我们家主卧室的同样位置是一张巨大的半人高的结婚照,难道方仞没有结婚?床头柜上倒是放着一个小相框,拿起一端详发觉框中的人面熟的紧,是一张黑白照,年代久远,底色都略微发黄了,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光景,身材高挑,站在日光岩上长发飘扬----这分明是方娉婷。

看来他们姐弟两的感情非同一般,难怪为了娉婷的自杀如此迁怒于林沃了。

“对不起,这是我的卧室。”声音冷冷悠悠,我回头看见方仞靠着门框,审视着我,面带怀疑。
“借用一下洗手间,未经许可,实在对不起。”
“客人一般都用楼下的浴室。”方仞一点都不留情面:“如果你参观完了,我们可以下楼了。”
这些话令我无地自容,听起来我像是个刺探隐私的小人,可人有三急,方仞这么说实在有些过分。我放下方娉婷的像片,一面往外走一面没话找话:“这房间是您夫人布置的吧,真是漂亮。”

方仞不说话。
我说我告辞了,出了门我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感觉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上至下头下来,在背上灼烧着。
那个看护的小姑娘给我开了门,我穿鞋的功夫,方仞也下来了。
“等我母亲的情况稳定些,我会给您电话。”他说。
“好的。”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莫名其妙,这又是从何而来,不就是借用了个洗手间么。
“顺便说一句,我没有结婚。”方仞说完,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桃生,给你的回帖在《指尖》。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好看就好,就好。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没结婚就没结婚,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我嘟囔着下了楼,楼外的阳光耀得晃眼,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盛夏的气息,与我走的时候相比,这个城市的天空净化了许多,记忆中城市的灰色调里多了些绿意,水边的垂柳中竟然还听见了蝉鸣,早晨来的路上,拐过护城河时我还看见了一只翠鸟擭起了一尾小鱼。如果不是周边林立的高楼大厦与装修精美的商铺,我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儿时---某个下午随着父亲去逛动物园,看西湖边的一个老人给路人剪影,那只疾飞的翠绿色鸟儿在水面上留下一片浮光掠影,动作轻灵一如20年后的这个正午。

走在故乡街头,突然不知道将去的方向,仔细去想,总觉得自己与这个城市并不亲近,或许是因为出生在外地的缘故吧,这与妈妈有关,她是外地人,一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在这个城市居住过一年。
母亲工作的那个城市很小,父亲从前在那里插队,母亲是县医院的护士。医院里有许多的龙眼树,一到每年的夏季街道两旁就累累地悬挂满了黄褐色的果子。我从幼儿园回家看见客厅放着一个碎花布包着的竹篮子就知道母亲回来了,可果子没吃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每次都这样。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暂时中断了我的记忆,奇怪,是一个福州的号码,除了方仞,这个城市没人知道我的手机号。

“小波哥么?”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怯怯的女人声音,听着十分年轻。
“我是叶波,你是哪位?”从来没有人这么唤过我,这个声音也不熟悉。
“你不认识我,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母亲。”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决。
“哦。您母亲是?”她说了一个我这一生都不愿面对的名字,我站在东街口的天桥下面,精神突然有些恍惚。“爸爸很想你,小波哥哥。”那个声音甜美地,毫不留情地敲打我的记忆中枢,我在恍惚中又回到了多年的那个下午。

“小波,你喜欢那一种颜色?你喜欢哪一种妈妈就买哪一种”那个穿着青灰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在柜台前问我。我觉得她很奇怪,我只有八岁又不是女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颜色围巾适合她,但我还是坚决把手指指向了嫩黄色,我喜欢嫩黄---像父亲出差带回来的芒果剖开来的颜色,看起来那么诱人食欲。

“小波,你喜欢妈妈的新高跟鞋么?”我不喜欢,长高了的妈妈没有先前亲切,脑门靠在她的身上时没有了那片柔软的支撑让我不自在。可妈妈喜欢,那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墨绿色的光亮的鞋面在我的眼前不住地来回摆动着。

“妈妈,你不要和爸爸吵架了,我害怕”上了天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放在心里好久了,我决定和她说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她会答应我。
“不吵了,以后再也不吵了。你觉得妈妈今天好看么?”那个穿着青灰色呢子大衣,扎着嫩黄色羊毛围巾,墨绿色高跟鞋的女人忧伤地问我。
“好看,妈妈你答应我不和爸爸吵架了好么”
“不吵了,再也不会了。”她给了我一个保证之后,就从那个灰色的立交桥上一跃而下,留下我一个人往来的行人中不知所措,栏杆好高,我无法看见桥下的情形,只能看见稍远处有一条嫩黄色的长形的柔软的物体被车轮带了起来,又不见了。桥下围观的人好多,我分不开那些密密麻麻的交头接耳的看客们的身子。

我只有静静地坐在马路边,看着许多人围起来又散去,那些白色的警车救护车闪着红灯,等父亲出现时,马路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很大的粉笔画的人形图案躺在马路中间,往来的车辆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人群渐渐散去了,只有一个警察阿姨陪着我,给我买了一个棉花糖,我不是很想吃,太甜了。

你不要哭,她看着我显得很紧张,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想爸爸快点来带我回家,妈妈不见了,她以前和爸爸吵架就不见了,过几天又突然回来抱着我又亲又哭,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我说我不哭,你吃糖么?给你好了。我不想和女生争吃的,妈妈会笑话我。那个阿姨就总那么忧郁地看着我,眉头紧蹙,像是有很多作业没完成。

“我们回家了。”爸爸很快就出现了,我看见他和一个警察叔叔说了很多话,然后才走来,说道。
“我要等妈妈。”
“妈妈走了,让我们先回家。”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路,我们家很近,拐过两条街就是了。
“你不要和妈妈吵架了。”我说,我不能只要求妈妈,那样不公平,反正是我的生日,他们都要听我的。他张着嘴没有声音---一月的天气风和刀子一般冷,父亲一直用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刚才和妈妈也说了。”我用力分开他的手。
“不吵了。”他重复了一遍,这回我听清楚了,他的咽喉有些哽,那年冬天特别冷,到处都是感冒的人。
“你们不吵架,她就回来了。”我耐心地劝他,大人怎么都这么笨,还要我给他们说道理。

“妈妈死了,小波,她死了。”父亲突然泪流满面,显得无比的伤心,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死了,是一件很悲伤的事,看起来是那样,我盯着父亲的面孔,猜想那些晶莹的液体中不全是悲伤,但不能指出具体的内容,事实上有些内容太深奥了,妈妈死的时候我太小无法洞察一切,但我知道妈妈自杀全部的真相--她答应我不再和爸爸吵架又怕自己不能信守诺言,只好那么做--她不知道我可以不要那个保证的,只要回来和我在一起就可以。

很长的时间我一直都那么想。后来我考上了一个很远的大学,再后来就出国读书。有时候做梦,我还是这么想。

我擦了擦面颊,天气太热了,流不出眼泪,早都变成汗出完了,只是眼窝里发酸:妈妈,你也知道我回来了,是么?。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没想到你喜欢这部,可谓见仁见智了,你要是个出版商,这么说我还更能理解些。我自己不是太看好它,一部比较聪明好看的小说而已。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喂喂,你在听我说话么?”
“我在,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用手指死死地掐住了脑门,好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想和你见面,有很多话和你说。我知道你还在生父亲的气,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行将就木,你就不能稍微做一些原谅么?喂喂,你在听么?”她急急忙忙地说着话,像是生怕我挂断电话。那句行将就木刺痛了我某处的神经,让我想起了鼓浪屿岛上那间灰暗的屋子里残疾的林沃父亲,心里不禁有些酸痛。
“小波哥哥,就算是给我一点面子好么,让我请你吃顿饭好不好?”她央求说,语气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好吧,你是叶欣吧?”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林沃父亲那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激起我内心的不忍,或许是好奇心的缘故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从未见过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如果我没记错,她比我小10岁左右,是那个女人和她前夫的女儿,也就是小学收发室的林老伯提起的那个我父亲的孝顺女儿。

聚春园重新装修过了,我站在肯德基餐厅的楼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来就餐的人依旧是熙熙攘攘,叶欣在电话里说她20分钟后就到,却未曾交代清楚识别的方式----我们是名义上的兄妹,但事实上素未谋面,我只好朝着每个经过身边的20岁上下的女孩微笑,换来无数的白眼。十年过去了,福州姑娘们还是一样的凛然不可轻犯。叶欣走过来的时候我正沮丧的紧,因为有个女生翻白眼之余毫不吝啬地用方言骂了我一句‘不清楚’,打个比方,相当于被上海姑娘骂‘十三点’。没有贸然相认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迎面而来的女生太漂亮,在我的经验里本地很少有这样高挑身材的女孩,穿一条低腰的牛仔裤和一件露脐的小背心---感觉起来像是我在悉尼街头随处可见的那些风华正茂的女孩。

“小波哥哥?”她走近了嫣然一笑。
“是我,叶欣?”陡然间多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子,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等久了吧?我都饿了,我们上去吧?”不等我回答,叶欣亲亲热热地挽着我的胳膊进了大厅的旋转门,长这么大,除了小华我没有和别的女生如此亲近地挽过手,当真有些不习惯。

点完菜,还有一些时间,我们两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客套话,叶欣不提,我也不问起家里的情形。一会就陷入了无言的僵局。这是一个容纳四至六人的小包间,显得有些空旷,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子长的像个韩国小明星,也许是化妆的缘故吧,我注意到福州街头的许多女孩都都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的十分精致,与我走时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我正想找点话说,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聚春园的荔枝肉风味依旧,佛跳墙也是浓香扑鼻,蛏抱蛋更是香脆可口,还有虾米盖菜,椒盐虾蛄,叶欣点的这几道菜样样中我心思,无不是我这十年来苦思冥想的家乡菜肴。我把最后一口鱿鱼片放进口中,整个五脏六腑犹如被一双小手温柔地摩挲了一回,说不出的舒畅。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掷,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满足---自从林沃死后我的精神状态就没有这么轻松过,怪不得别人说美食可以医疗抑郁症。

“谢谢妹妹,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十年心愿一旦得偿当真是心旷神怡。”我往椅子背上一靠,由衷地感谢。林欣一笑说没什么,我才发现她都没怎么动筷子,我说你怎么了不是说饿了么?她笑了笑,我才回过神,这个时间,一般人都已经用过午饭了。

“你这一趟回来是出差么?怎么也不给家里挂个电话,要不是嫂嫂,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叶欣嗔怪说,仿佛对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一无所知。不出所料,又是小华透露了我的手机号。以她的三八个性,只怕连我回来的目的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了,我悻悻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承认了。

“受人之托,找一个遗产继承人,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没有给家里挂电话。”
“事情顺利么?找到人了?”
“找到了,唉!”想到李凤早晨的那副模样,忍不住叹出声来,也不知道这是情何时能了结。
“怎么了?看你的模样好像不太顺利?和我说说看,也许我能帮上忙也不一定。”小姑娘很热心。
‘你一个小孩子能帮什么忙!’我心里这么想,口中却说道:“好的,需要的话一定找你。”叶欣看了我一眼不再多问了。

“谢谢你这么多年给家里寄钱。”叶欣突然说道。
“没什么,应该的,当年要是没有家里帮忙我也出不了国。”在澳洲的这十年,除了每半年给那个人汇一次款,我当自己是个孤儿。从母亲死的那天起,父亲成了一个我久不愿提起的字眼。但是做人要恩怨分明,我虽怨恨他,他终归是我的父亲。
“他的身体怎么样了,肾还是老样子么?”
“说真的,小波哥哥。”叶欣本来轻松的面容瞬间变得沉重:“这半年来爸爸的身体很不好,以前每个月做一次肾透析,现在每两个星期做一次,医生说如果不换肾,最多再有一年了。”
我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狠狠捣了一下,疼得刺骨,我咧了咧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辨别:“那就马上换啊,还等什么?”
叶欣却听见了,叹了口气:“他不肯,说自己年纪大了,就算换了肾也没几年好活了不愿糟蹋钱。其实家里这几年不比以前,我已经毕业,你这些年寄来的钱大部分都没有用掉,就算换两次肾也尽够,可他就是不听,说你一个人在海外不容易那些钱以后都要留给你。你知道他的性格有多倔强的,你们父子两都这样。”

“有毛病,没几年活头了还这么省着,我用得着他替我省钱么,真是老糊涂了。”口不择言,全都是给气的。
“小波哥哥,你回去看看爸爸好么?顺便劝劝他。”叶欣的眼里充满了期待:“我想他会听你的话的,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你是知道的”
“嗯?”
“爸爸觉得对不起你。”叶欣年轻的面孔上流露出令人不忍的忧伤:“所以才有那些糊涂想法,特别是这几年身体不好,想得就越复杂,我根本就劝不了他.

我无法直视她那双充满了希翼的美丽的大眼睛,只好把头转向了窗外,从三楼的大玻璃窗子往下看正是母亲与我诀别的那座立交桥,除了多了无数面的广告牌,裸露着的那些冷漠无情的水泥栏杆二十五年来没有丝毫变化,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坚硬,我仿佛又看见那条芒果颜色的围巾在半路上飘扬着,被拖曳而行。

另一种疼痛从不知名的所在悄然而至。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我不恨他,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说道,连我自己都听得出自己话语中的勉强。叶欣望着我不吱声,咬着筷子,楚楚可怜。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
“那你跟我回家去。”
“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好么?或者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我真的不恨他们,至少不是从前那样的敌对态度了。”我不想让这个小姑娘失望,事实上从前那充溢满胸腹的恨意也渐渐淡了,这几日连着见了林老先生和李凤的可怜状,不由人不触类旁生凄凄之心。
“好吧,我就不逼你了,不过你说话可要算数!否则我不放过你,福州可是我的地盘。”小女生就是小女生,适才还阴云遍布,转眼间又笑语殷殷。最后那句俏生生的黑老大口吻的说话把我逗乐了。

“你的事很难办么?要不要帮忙?”叶欣关心道。
“事情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只是我自己有些心病罢了。”我叹了口气,想到这件事顿时令我情绪大减。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看?你想说给别人听么?”叶欣建议道:“说出来,或许会感觉好一些。”

我把方娉婷当年案发自杀事件说了个梗概,掩去相关的其他人物故事,从头说起太费时间.“真够诡异的。”叶欣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在我诉说的半个小时里,她的表情不断在变化,从最初的宁静平和到后来的屏声掩息,像个听童话故事的孩子,我苦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犯愁了吧?论理我已经找到了李凤,我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我是说,至少方仞可以作为李凤的监护人代办收受手续,不管李凤这一次精神能否恢复正常,反正我的事就算是结了。”叶欣点点头表示理解,反问道:“那么问题出在哪呢?我是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呢?林沃自杀的原因?想来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娉婷姑娘,这么久才死也许是因为当年缺乏勇气,这十年日夜为良知谴责,终不能堪,是以自杀。林老伯与李凤心疼爱女惨死,是以迁怒于林沃,结果一疯一残。至于方仞,要恨林沃的理由太多了。”

“可是林沃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归迫不得已,但娉婷终归是为他而死的,他就算受此骂名也不为过。你看,这样去想不就一切都很清楚了么?”
“你说的这些我也都仔细想过了,也尽解释得通,可我总觉得有些忐忑,仿佛还有什么大秘密深藏着,放不下心来。”我揪着头发,发狠道。叶欣莞尔一笑,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帮着分析分析,看看到底都有哪些疑团。”

“比如说这个娉婷的自杀吧,据林沃的姐姐说,她在被收审的第三天就自杀了,你不觉得古怪么?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美人?就我所知,国内对这一类的经济案件,在十年前量刑并不太重,如果能全额退回赃款,暗地里活动关系,或许连贪污的罪名都可以改成挪用公款,就算是最后营救不成功,也未必就是死罪,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该放弃,对不对?”这是我心目中最大的疑团。

“听你的说法,娉婷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这种女人大多心高气傲,受不得挫折,或许是当年被收审时受到了什么不太公正的对待吧,就觉得受了无法忍受的耻辱,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这种事情,公检法部门常常见到的。再有,方娉婷说到底与林沃是亲姐弟,即使再相爱,也是不伦之恋,说到底是要被社会与道德摒弃的,这也是他们当年设法出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挪用公款的东窗事发让他们最后的希望破灭,你想象一下,即使林沃退回了全部财产,娉婷只判了几年的徒刑,出来之后他们也不能在一起了,既然不能在一起了,出狱以后也不可能恢复往日的生活工作,又没有了爱情,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他们真的爱到至死不渝的程度的话,娉婷选择死亡就可以理解了,自己死了,林沃就可以用那些钱在海外开始新的生活,女人在恋爱时总会作出一些冲动的事情,献出生命也不足为奇。”

“如果换了你是娉婷,你会这么做么?”
“也许吧,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男人的话。”叶欣想了想,说完,一笑:“幸好我父母只有我一个独女,所以我不用担心落到娉婷那样的境地,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即使我爱上你了我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说真的,娉婷也不知道前世做了什么冤孽,或许是天妒红颜吧,她的母亲李凤那么出色,不也疯了么。还是我这样的丑姑娘好。”她边说边嘻嘻地笑,显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我本想说你也是个美女,转念一想她可是我的妹妹,说话还是稳重些好。

“还有一个疑虑,这个疑虑与娉婷自杀有直接的联系,你方才说了,如果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真挚的,至死不渝的,那么娉婷的自杀理由就可能成立,可关于林沃对娉婷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也是个问号,按照方仞的说法,林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而且还曾经有过另一个深爱的女人,你相信他会真心爱娉婷么?”我希望叶欣点头,可她只是耸了耸肩膀。

“你这里有一个逻辑错误,林沃爱不爱娉婷不要紧,要紧的是娉婷有多爱林沃,又或者说娉婷相信林沃是爱她的,就像她爱林沃一样,如果说方仞说的话是真的---林沃是个花间浪蝶,娉婷又孤傲出尘,那么,对于林沃来说,要取信娉婷简直太容易不过了。”叶欣歪着脑袋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像老狐狸骗小羊羔那么简单。”她说的可爱,我心里却是一个寒战,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是说林沃只是欺骗娉婷的感情?利用她贪污公款而后独自潜逃?”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这是事实,可又不能不承认它是事实的可能性很大。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对于单纯的女人来说,一个欢场老手要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太容易了。”叶欣看着我,悠悠地说道:“我和方仞的看法不一样,我是说浪子也可能爱上某个女人的,尤其是一个像方娉婷那样的女人。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有可能是真的。”。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我忍不住问了句题外话,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天真未泯,怎么分析起问题来如此老于世故,倒像是个情场老手。
“现在的社会多复杂,你以为还像你走以前啊,女人要会保护自己,你才回来,千万要小心,坏人可多了。”叶欣神气十足,教训起我来了,脸上的表情半是严肃半是孩子气,我一乐,把脑子里的疑问忘了个干干净净。

“也只好这么想了,但愿今晚一觉醒来我能全盘接受你的解释。”说来也怪,和叶欣细细这么一谈,心中的郁闷还当真是解脱了不少。
“其实要搞明白事情的真相也不难。”叶欣突然说道。
“什么?什么真相?”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娉婷的死因啊?你的第一个疑问,这个疑问解决了,也就弄明白他们是否真心相爱了。”叶欣点拨了一句,我是懂非懂,还是没弄明白,林沃和方娉婷都死了,该知道真相的人我也都见过了,当年的这些个大秘密只怕已经长眠于世了,她居然说不难弄明白,我不做声,等着她把葫芦里的药拿出来。
“你说方娉婷当年是被检察院收审的,对么?”
“是啊,林沃的姐姐是这么说的。”
“那么,只要找到当年的收审记录与案件报告,应该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叶欣不慌不忙,戳破了窗户纸,我心下一阵明亮,有些激动,不由地站了起来,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可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属于机密文件吧?哪有这么容易找到。”一喜一忧之下,仿佛有诸般滋味交集,说不出的难过。

“这种事情,要说难就难,说易就易,关键是看你能不能找对人,在中国办事就这样。”叶欣指点迷津。
“我一走这么多年,以前的朋友都不联系了,而且,我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在检察院工作。”我仔细想了想,的确没有。
“你有。而且还是很亲近的人。”叶欣又卖关子。我再想,又摇头,还是没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我看着她,张大了嘴“你在市检察院工作?”我把她上下仔细看了看,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公检法人员的模样。
“今天我休息,平时你要是见了我,保准连大气都不敢出,制服一穿可严肃了。”这话倒是不错,语冰小姑娘也是这样,剥下虎皮就是一只温柔小猫。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件事有两个办法。”叶欣娓娓道来,原来我这个妹妹是吃法律的,怪不得分析其问题来脉络分明,丝丝入扣:“如果能找到当年亲手办这个案子的工作人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问题是找人可能会有些难度---十年过去了,检察院的人事变动一向比较大,而且还不能大动干戈地问寻。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单位比较敏感。”

“哦”我有些失望“那另一个办法呢?”。

叶欣露齿一笑,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海参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碎了,然后说道:“另一个办法是通过档案科,看是否能找到当年的材料。”
“对啊。”我精神一振“你在检察院工作,可以亲自去找。”。
“你说得轻巧,我又不是办案人员,有什么权利查找一份十年前的卷宗。就算我找到人帮忙,这里还有两个问题,一是不知道这些档案是否还在,是否被销毁或者遗失,二则就算这些材料还在,十年前还没有建立电脑系统,这又是个有头没尾的案子,只怕不知道被扔在什么角落里了,要在茫茫千万的的卷宗堆里找到一份材料无异于大海捞针,要花多少的时间精力。”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心里矛盾得很。
“求求你。妹妹。”我急中生智:“你要是帮我这个忙,将来的嫁妆我全给你包了。”说毕,紧张地望着她,唯恐那张嫩红的小嘴里蹦出个不字来。她也不急,把筷子在盘子的边缘轻轻摆好,正色道:“档案科的科长与我是校友,和我的关系不错。”。”我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不等说话叶欣却提了个条件:“我不要你的嫁妆,但有一个条件,如果我帮了你这个忙,你得答应和我一件事。”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沉默不语。

看到了我的犹豫,叶欣隔着桌子伸过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语带哀求:“小波哥哥,不管怎么样,事情都过去这些年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是要管你们父子间的恩怨,只想让他老人家多活一些时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敬他爱他更甚于自己的母亲。”她的指尖清清凉凉,触着肌肤有一种异样的的知觉,这个知觉小动物一般顺着我的手臂希希簌簌往上爬,进了胸腔,悸动了隐匿在心脏某处的温情,我不由地点头答应了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对不起大家,最近在看房子,所以写得慢了。)

叶欣径直去了单位,说尽快给我消息。

我回到酒店洗了个澡,上了床,开了电视,几天来奔波劳碌,疲惫得很,新闻没看完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没有叶欣的电话,心说看来进展得不算顺利,又笑自己性急,到底不是件小事,这才过去几个小时。起来穿了衣服,靠着向街的窗,屋外灯火辉煌,映射着东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这个城市比十多年前更加繁华,或许浮华是个更恰当的词语,与悉尼那些宁静的夜晚相比,这个现代化小城夜幕中的浮光掠影多了几分的躁动不安。

想想年轻的时候,我们是多么地喜爱这些带着几分颓废迷惘的都市情怀。我伸了个腰,感觉精气神十足,今晚怕是难早入睡,楼下是一个叫做动力无限的酒吧,招牌很扎眼,第一天登记酒店时我就注意到了。

酒吧不大,设计的倒十分考究,三百来个平方的屋子分成几个错落有致的小片区,吧台设在整个大厅的中央,环绕着吧台是一圈高脚圆椅,几个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的调酒师模样的年轻男子忙碌不停,一边与邻近的顾客说笑。我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瓶科罗拉啤酒。

音乐不错,那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男子演奏的爵士钢琴,钢琴在酒吧的一个角落慵慵懒懒地摆着,琴师不修边幅,信手而弹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亲和魅力,曲子十分熟悉但想不起名字了,应该是60年代美国电影中的那些蓝调风格的插曲。

酒吧的风格情调我很喜欢,但却有一种不能言明的不舒适---就像有人请你吃一种不明原料的食品,味道鲜美但你总觉得不踏实,隐隐地害怕那些不知名的材料里可能包含了不合道德和宗教信仰的内容。我没有界限分明的道德标准也不信仰任何宗教,但就是觉得周遭那些温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仿佛随时会有什么怪诞的物事出来让你震惊一把。

酒吧是寂寞者的集中营,这话一点都不错。喝第二瓶啤酒的时候,邻座的一个小伙子端着酒杯过来。

“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
“注意你有一会了,你都喝第二瓶了。”
“左右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悉尼的酒吧也一样,陌生人对陌生人,聊杀一晚上的无奈时光。灯光不太明亮,也还看得出这孩子的相貌眉清目秀,应当是女孩儿喜欢的类型。这样的男生也会在酒吧里独坐,可见这个世界还是孤独的人占多数。

彼此寒暄了,便各自喝闷酒。钢琴师不知道几时走了,换了个萨克斯,柔柔绵绵地吹着‘春风’,不知怎的,或许有些酒意上来,我想起下午在聚春园,叶欣放在我手背上的那些指尖上带着的清凉。

“我们去跳舞好么?”那个男孩突然靠近了,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摇摇头说你去请个女生吧我这样就挺好。
“你是新来的么?”那个男生的口气略带惊讶:“这个地方,哪有女生?”

我环顾四周,突然明白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自何而来了,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竟然一个女人也没有,不远处的小舞池里缠缠绵绵地搂着的都是与我一样性别的人类---这是一个GAY PUB,我不禁有些莞尔,回国来第一天上酒吧,居然就玩了个心跳,在悉尼都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主要是意想不到在这个南方小城会有这样的公开场所,不过话说回来,闽人自古好男风,国内如今如此开放,同性恋虽不如国外那般光明正大,也不是从前那样的畏畏缩缩,有个把公开的聚居所也不足为奇。

“对不起。”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我结婚了,来这里,来这里只是来打发一下时间,实在对不起。”我还是头一回拒绝男人,感觉怪异得很,既尴尬又狼狈。话说回来我也没什么机会拒绝过异性。

“没关系”他站了起来,欠了欠身:“玩的开心点,我先失陪了。”说着就起身离开,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边坐下,开始与另一个单身男子交谈。真是有趣,看来不管哪一种性取向,酒吧里的追逐都一样。不要浪费一杯啤酒和一分钟时间--这是我一个长年泡吧的同学给我的忠告,看来的确是个普遍真理。

在拒绝第三个邀请的男子之后我不得不选择离开,尽管我不歧视GAY也很喜欢这个酒吧的氛围也很想安静地享受音乐。

这个酒吧最白痴的设计就是把舞池安设在过道,不得不在舞池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前行才能出去,我小心地分开一对对贴面而立的情侣,半道中突然愣了几秒钟,有个半眯着双眼与人相拥共舞的的黑衣男子看上去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想我已经被移动的人群带到了门口,我在门口呆呆想了半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面上的五官,到底没能想起那是谁,便摇摇头出了酒吧,随它去吧,或许是高中时代的某个校友,这个城市有过太多模糊不清的的记忆,想要明白它们就像隔着毛玻璃数雪花那么难。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接下来的几天里难过得很,除了小华每天例行查房的电话,末了总要问几时回家。方仞与叶欣就像是突然消失了,早晨醒来时心里总有股疑惑,有几秒钟里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天气热,疑惑便从心里一点点地散发出来,在周身弥漫,先前那些熟悉的烦躁不安的心情又回复来。

我试图给方仞挂电话,可想到他那刻薄的面部表情又悻悻然作罢,不知道李凤的情形如何,万一有个闪失,方仞满腹的怨恨岂不是都要撒到我的头上来。一连几天下来,我都过着同样的生活,早晨睡到中午,起来在酒店的大堂里用完餐,然后在八一七路的商店里买一堆莫名其妙的便宜东西,下午找个咖啡座避暑,晚上轮换着在东湖路上的餐馆里品尝各地的菜肴,间或试着去找了几个老同学,不是搬家就是辞职下海,哪都不见人影,天气实在太热,也不想去寻根问底找人,找到了又如何?我从来不与人深交,一去十年,真要见了面恐怕还觉得尴尬,不如就当我没回来,大家落个清静。晚上坐在酒吧里听着不熟悉的流行音乐,突然发现一个可怜的事实,我竟然不能再找到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位置了。

好在福州城里到处都是酒吧,喝醉的感觉不错,喝醉了你不会介意自己的根在那里,反正哪里都像家,人人都是亲人。醉酒的人是幸福的,不管清醒的时候有多不快乐。悉尼街头时常可以见到一些用报纸包着酒瓶的醉鬼,喝多了有时高声说话,但也不闹事,大多数情形他们不太惹人生厌。酒是一个很有趣的玩意,你有十分的不快乐,喝一分酒这不快乐就去一分,换之以一分的幸福自脚底板岸然而生,喝到十分,幸福感便如桑拿蒸汽一般把你笼罩,让你透不过气来,所以八分醉意是最妙的,那两分的不快乐打个比方,好比青春少女偶尔的伤怀,并不影响她们的活泼心情。

那晚叶欣来电话时我刚刚喝了半瓶的杰克丹尼尔,幸福已然到达腰间,心情娇柔可喜如二八佳人。

“小波哥哥,是我,叶欣。”她的声音有些着急“你在哪里?”
“我在寻找幸福呢”我说。她一愣,又说道“你有空么?你让我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在你酒店的楼下,你快点回来。”
“这么快?那好吧,你等着我就过来。”我挂了电话,不由地有些发怔,本来七分的酒意去了三分,我要的东西?我要的什么东西?我晃着脑袋出了酒吧,走在路上被风一吹完全醒了,她找到了方娉婷当年案发时的卷宗了。
十分钟之后我在酒店门口见到了叶欣,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香汗淋漓,看着煞是惹人怜爱。
上了电梯进了房间,我赶忙进浴室拿了条湿毛巾递给她,倒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实在是有些心疼了。
“干嘛这么着急,这么晚了,你不如明天再给我拿过来,天气热,小心别中暑了。”在澳洲时间太长了。习惯了当地人慢条斯理的办事风格,叶欣这麽雷厉风行,当真有些适应不了。
“没事的,习惯了。福州这几年是越来越热了,温室效应吧,满大街的汽车和家家户户的空调排放了不尽其数的废气,晚上都没法出出门。谢谢哥哥关心。”叶欣擦拭了,把卷宗放在台面上揭开了,取出一叠发黄的材料,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文字档案,心下跃跃欲试。

“小波哥哥,这个方娉婷真漂亮?”叶欣突然说道。
“那是”想起方仞家中那些娉婷的照片,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长的不太像纯粹的南方人,你觉得呢?”叶欣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打量了一下,又说道。
“好像是吧,闽南从前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商埠,历史上有不少波斯商人在此居住,大约有和当地人通婚,繁衍子孙,或许她有阿拉伯人的血统吧。”我抓了抓脑袋,这和娉婷的自杀有什么联系么?叶欣哦了一声不接话了。
“你是先看看呢,还是我给你说个大概?”她把材料递给我。
“你都看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这叠材料沉甸甸地压手,这么多,仔细看完只怕要一个通宵,或许人的天性里都有窥人隐私的潜意识,眼见这天大的秘密马上就要大白于天下,不禁有一点按耐不住的喜悦。
“没有仔细看,我和档案科的朋友翻了三个晚上才找到,一找到我就打车过来了,在路上翻了翻。”
“多谢多谢,回头我一定在聚春园请你和你的同事吃佛跳墙?”我由衷地说道。
“请客就不用了,反正他欠我人情,你知道我看完之后什么感觉么?”
“什么感觉?”
“可惜可惜可惜可惜。我心里头除了惋惜之情一无所剩。说真的,我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贪污,这么漂亮的女生,家境优越,名校毕业,上海财金大学86级毕业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鼓楼分行的副行长了,前途无量。不过话说回来,五十万美金,放在十几年前的确不是个小数目,财帛动人心这话不假,人为财死也是真的。”
“五十万?”我的心里格登了一下,这大约就是林沃的第一捅金了,像当年我为了凑一万块钱人民币东拼西凑,求爷爷告奶奶,险些不能成行。林沃一到澳洲就身携巨款也难怪后来的发展那么顺利。
“是啊,还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她在案发的第三天天就自杀了,线索就此中断。她转移走的那笔钱从此再无下落。其实她把钱退出来的话不一定会判死刑的,那时对挪用公款的罪名量刑相对宽松,她又没有前科,把钱都吐出来的话判不了几年刑的。像她这样的女孩,娇宠惯了,心理素质差,遇到挫折就不堪承受,太轻易自杀。人死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不是那么简单的,这里面有个十分曲折的原由,回头慢慢和你说。”我拿起桌上的报告翻了翻,那时还使用油墨打印机,年代久了,有些字体的边缘都有黑色的墨迹渗透出来,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旧家具的气味。第一页上的几行字跃入眼帘,令我大吃了一惊。‘XX年X月X日,福州市检察院接到群众举报信,揭发XX银行副行长方娉婷贪污公款,数额巨大........’

“怎么,他们是被人揭发的?”
“他们?”叶欣反问道:“不是只有方娉婷一个人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是一封匿名信,附在后面的材料里。写信的人好像对方娉婷贪污的过程十分了解,连举报的数目金额都相差无几。”
“知道举报人的名字么?”
“不知道,方娉婷当时有个旧恋人叫作林沃的,你和我说过的,当时的工作人员在报告中有提到这件事,因为太蹊跷,林沃虽然与她已经分手三个月,但在她死的当天就出国去了澳洲,就此消失,因为经费的原因方娉婷死后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了。之后没有受到继续的来信,办案人员也没有继续追查匿名信的来源。以我的分析,巨款在此前就转出了国外,林沃应该与此事有关,如果方娉婷没有被告发,她应该在不久后也出国与林沃会合,报告里有提到他们两的护照签证目的地相同,都是悉尼。”叶欣娓娓分析下来,居然与实际情形出入细微,这个小姑娘真是让人佩服。

“以你的经验来看,什么人可能写这封匿名信呢?”
“一般而言匿名信不外乎是两种情形,其一,方娉婷的同事在工作中发现问题,告发的动机比较复杂,可能是出于正义感也可能是出于私怨,但这种匿名信大多是寄给单位的上级纪检部门,然后转发到公检法部门,而揭发方娉婷的信件直接发到了检察院的收发室,连邮票都没贴,因此属于前一类的可能性不大。其二:方娉婷自己不小心透露与亲人好友而被揭发。”
“既然是亲人好友,又怎么会揭发她呢?”我反问。
“你好天真,这个世界上被至爱亲朋出卖的人还少么?”叶欣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动机呢?告发方娉婷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能够透露这么大秘密的人一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亲朋好友,不是血缘至亲也是生死之交。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人出卖自己最亲近的人呢?反而言之,多大的利益所得才值得这样的背叛?。”我又追问。

“那就要看谁可以从这件事里获利了。”
“获利?”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林沃?”。
“是的,他的可能性最大,娉婷一出事,所有的财产就是他的了。事实上他也是这起告发事件中的最大受益人,不是么?我们讨论过这个可能性,我能理解你对朋友的庇护心理,可那是五十万美金,十年前这样大的金额摆在面前,多善良正直的人只怕都免不了心念闪烁吧。”
我不说话,如果换了自己倒退十年面对这样一笔巨款,只怕也免不了生出些邪念。
叶欣看着我:“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里有两个疑点,第一个我们讨论过,林沃在刚听到娉婷的死讯时没有选择以死相报,后来就很难再产生自杀的念头,我看过一份调查资料,接近八成的殉情者一旦消除了死念就不会再次轻生,除非是个死脑筋的情种,比如抱柱而死的尾生。按照他的朋友,那个叫方仞的形容来看,林沃显然不是这样的男人,通常情况下,男人总是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给自己的过错开脱,从客观上来说,娉婷虽然为林沃而死,直接责任毕竟不是林沃造成的,对不对?所以我不相信林沃会为方娉婷自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真的做了对不起方娉婷的事,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娉婷的自杀。比如说.....”叶欣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做了个大胆的假设--是林沃写了那封告密信,从头到尾他只是在利用方娉婷。此后良心发现,终日自责最后精神崩溃而自杀。”

我想起鼓浪屿岛上林沃姐姐说的那些故事和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很相爱。再说了他们还是亲兄妹,怎么可能如此恶毒加害。”

“正因为是亲兄妹又曾经彼此相爱才会如此内疚,你不是说他母亲是因为李凤而死的么?你不觉得他的死法有些赎罪的意思么?””叶欣的分析虽然大胆荒诞,但却一环扣一环,从逻辑上说倒也不失严密。但从我个人感情上说,不愿意承认林沃是个这样阴险毒辣的人。我突然想起那个爱尔兰警官临走时的疑问--林沃的死状过于惨烈是否与邪教有关,当时听了就过了,叶欣这么一提,仔细回忆一下,林沃的自杀还真有些赎罪的意思。
“作案件分析的时候不应该夹杂任何的私人感情,否则就可能会误导分析者的思路,任何一个细微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很多犯罪产生的原因往往不合乎人之常情。”叶欣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背书一样说了一大段。
“我始终不信人性会如此丑恶。”我无可反驳,只好加强语气的坚决程度,但谁都听得出来言语中的苍白无力。
“你为什么不说你不相信林沃会如此丑恶?而是说人性?是不是你的内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叶欣看着我说道。
我不说话。叶欣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
“怎么了?相信自己的朋友很可笑么?”我有些愤恚。
“不是的,我是笑你当局者迷,有一件事你忘了,据他姐姐的说法,林沃当年也是仓皇出逃,要不是她公安局的熟人,或许林沃就拿不到护照了,如果是他设计娉婷,完全可以设计得更周全,不用令自己身陷险境。”叶欣不愧是行家,我松了口气,没想到她又说:“当然也不能排除一些特殊情况的发生,比如银行突然查帐,或者两个人的感情发生问题,导致林沃不能周密实行计划。”我头皮一阵紧,翻来覆去都是她的理,我做了个绝望的表情,放弃了争辩的企图,还是听她的分析好了。
“你说的第二个疑点是什么?”我问道。
“你刚才说林沃和他的姐姐,也就是那个什么语冰的母亲从小相依为命,那为什么没有给她们留下一分钱的财产,如果说与家人关系不合,那也只是与他父亲有垢,何况要没有他姐姐,林沃当年或许都走不成,那样的结果必定是身陷牢笼。就算是报恩吧,也该留下百八十万才对。你不觉得有些不合情理么?”
“是啊,这事有点怪。”就算我与父亲这样的关系,仍旧定期给家里汇款,林沃离家出走,说到底是他对不住家人,难道他比我更有理由恨自己的亲人么?这一个责备即使林沃复生只怕也不能辩解。我不得不承认叶欣的分析有她的道理,承认这一点令我很苦恼---因为原本就枝叶繁多的整件事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原以为已然是柳暗花明,不想又是山重水复。

“你别苦恼了,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可以知道林沃是否写了那封匿名信。”
“快说,怎么做?”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急急忙忙问道。
“那封匿名信就附在这份材料里。”叶欣这回没有卖关子:“你和林沃认识这么多年,应该辨别得出他的笔迹吧?”

这么简单的办法我居然没有想到,我把档案移到面前,不知为何手指有些哆嗦,一阵翻腾也没有找出那封倒霉的信件。我来吧,叶欣起身过来站在我的身旁,伸手在那叠厚厚的档案志中翻找那封信。因为靠得近,她的胳膊上下动作时不免碰到了我的脸,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体香--‘年轻女孩的气味儿’对我而言是有些新鲜不寻常,事务所的安娜年纪也小,可身上那股味比牛羊都重---我不由有些心旌摇荡。

“找到了,就是这封。”叶欣拍拍手,把信放在我的面前,奇道:“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空调不够冷啊”
“啊,可能是刚才喝酒了。”其实我喝酒是越喝脸越青,好在她不再多问了。

我盯着那封薄薄的信签纸,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十六开方格信纸,十年前在每一个文具店里花上50毛钱就可以买上一本,就是这张毫不起眼的东西直接并间接地害死两条人命,剥夺了三个人或者更多人的幸福。即使当年晏子两桃杀三士也不如它简洁有力,那一刻我忍不住想,作为万物之长的人类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的。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不是林沃!绝对不是他!”看完第一眼我就可断定这不是林沃的笔迹,我有些不能抑制地从衣柜里翻出公文包,从中拿出林沃留在车库黑铁盒里的那张字条给叶欣看,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林沃的手写体苍劲有力,纵横裨和,一笔一划张弛有度,看得出曾经很下过功夫练字。而匿名信上的字迹中规中举,笔划轻盈,基本上没有连笔,写字的一定是个小心谨慎的的人,或者女人,即使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眼睛也可以分辨出这两者的不同。

"的确不是他."叶欣仔细看了,把字条还给我.

她的结论令我很开心,从内心深处我不愿意面对一个无情无义的林沃。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哪里见过?”叶欣有些失望,追问道。

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到底没能在记忆库中找到类似的东西,本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四川读大学.和林沃,方娉婷两人八杆子都打不着,怎能认识写信告发他们的人的笔迹。

“我有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叶欣又有了新发现。
“嗯”
“你说林沃和方娉婷是亲姐弟?方仞不过是方娉婷的义弟?”。
“准确说,是远房堂弟,怎么了?”
“你说方仞会不会也爱上方娉婷呢?如果方娉婷那么出色,应该是对身边的每个男人都有杀伤力。”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叶欣的假设虽然大胆,倒也合乎逻辑----方仞和方娉婷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生出点不伦之恋也正常得很,何况两人之间没有直接血缘关系,也算不上不伦。方仞从小双亲亡故,李凤与方娉婷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反过来说,他也是方娉婷最亲近的人,如果林沃准备出国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姐姐,方娉婷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的弟弟呢,何况他还是林沃的好友。假设方仞一直暗恋着自己的干姐姐,因爱成仇而告发了他们,倒真的符合他那样怪癖的性格。再有,他是个医生,医生的性格大多数谨小慎微,也符合对匿名信字迹的分析推断。联想到方仞床头柜上放着的方娉婷的像片以及他对林沃的仇恨程度,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可能是当年唯一知道林沃与方娉婷计划的人.
他可能隐瞒了自己与方娉婷的关系.
事实上至今为止,我说知道的一切都出自他的口,没有被第三者证实过.就目前我掌握的资料而言,此人的嫌疑确实最大.

我抬起头望着叶欣,她也正看着我,微笑不言语,这个女孩太聪明了,我突然想,不知道叶欣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十多年来在我心目中总认定那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养育出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儿呢.

"糟了"叶欣眉头一紧,失声道.
"怎么了?"
"如果真的是方仞这件丧心病狂的事,那可就太不公平了,你想想,如果李凤的精神状态不能恢复正常,林沃的千万资产岂不是要落入这个衣冠禽兽的手里?他可是李凤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林沃与娉婷当年花费了如此的代价,搭上两条命,到头来却给谋害自己的仇人留下一笔巨额财产,这都是什么事,这狗屁老天爷."叶欣说脏话也别有一番俊俏滋味.
"那我就不能让遗产落入他的手中,否则不但对不起林沃,死去的方娉婷泉下有知只怕也亡魂不宁了."我信誓旦旦.
"这个方仞未免太恶毒了。得不到的东西就亲手毁了,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禽兽所为--再怎么李凤一家对他也有养育之恩。"叶欣恨恨地咬牙切齿了半晌,比我还激动.
"可我们怎样才能制止他呢?他都已经知道遗嘱的事了.李凤有那么信任他,除非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否则他有什么理由相信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儿子的毁誉指控?"
"方仞只是个养子."
"对李凤这样的孤独老人来说,养子未必就不如亲生儿子亲."叶欣有些生气,我突然醒悟过来,这话捎带着伤着她了,我也是无心,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起,还好叶欣没有继续说下去.空气中有些沉闷,我该走了,叶欣拿起包起身,我送她到了电梯口,她进了门,还是不做声.
"叶欣,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有意的."我伸手拦住电梯门,鼓足勇气解释,叶欣从电梯里看着我笑了笑,我心里一宽,又说"多谢你这么多年照顾他."
"你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小波哥哥."叶欣咬了咬嘴唇,模样十分妩媚,我有些看得呆了,一不留神,电梯门撞开我的手,关上了.

叶欣走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把资料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方仞可疑,林老伯和李凤一定可以排除在外,虎毒不食子,何况他们根本就不知情---私奔者不可能蠢到把计划告诉家长。林沃的姐姐是在娉婷被捕后才晓得真相的,再说也没有告发的动机,自然也应该排除在外。

那么方仞就是唯一可能的知情告密者。这是一个用排除法可以得出的结论。

真是好人没好报,恶人福星照。我一晚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想来想去都是一个念头:“怎生想个办法,万不能便宜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可遗嘱上白纸黑字地写得很清楚,法律就是法律,只要李凤接受了遗嘱,这笔财产十有八九将来一定是他的,可要李凤相信我,只怕真如叶欣说的---要证据确凿才行。


楼主:91联队帅克  时间:2021-02-22 21:45:33
三天里竟然被偷盗两次,什么即把国家。
我的台式机主机被盗,里面存的所有资料也随之不存,这篇小说以及指尖上的女孩儿一文底稿也在内。

搬家之前,我得把家里稍微值钱的玩意都转移到别处,和大家说一声,这部小说就暂时不写了,谢谢大家一向的支持。

楼主:91联队帅克

字数:83073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04-04-24 22:00:00

更新时间:2021-02-22 21:4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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