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上的麻雀

长安城里的皇城西路，如今早已失却了往昔的华贵风采：青黑色的柏油路面，丝毫不能让人联想起用姣好、惊艳一类华丽的词语来形容；路两侧鳞次栉比、装扮迥异的店铺，也丝毫不能表露出曾经宏伟典雅的气质和魅力。岁月荏苒、沧海桑田的变迁，已使它妖娆的风姿铅华褪尽，日渐显得世俗而平庸了。我所在的文化公司，就位于它的最南端。每当午间前往附近的饭馆就餐，顺路而行时，最能令人遐想万端甚至于驻足流连的，就是路边那些随季节变换而交替张扬着生命气息的树木了。
那些沿街路两侧挺立的树木，不过是些人们所熟识的国槐、泡桐、枫树和苦楝树之类。最惹人眼目的，就是那些在寒冬腊月里，枝梢依然挂着果实的苦楝树。远远望去，那些苦楝果就像一枚枚熟透诱人的野枣儿。它们一整捧一整捧地拥挤在一起，起雾时远看就彷佛临空构筑的一个个鸟巢。每当瞅着这些景象浮想联翩，我就不禁会想起故乡老屋旁边的那株苦楝树。
那时我的奶奶还在世。据说，那棵苦楝树，是我那英年早逝的爷爷亲手栽种的。少时的我，经常在每年的四五月间，看到过它们开出淡紫色的小花，闻惯了它们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也曾见过奶奶在长竹竿的顶端绑上镰刀，折下苦楝树的花枝，然后细心地摆平、铺在土炕上的芦席下。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喜欢那苦楝花淡淡的香气呢，还是借此来表达她对离世亲人的怀念？毕竟，那时一个孤弱的农村妇女，要抚养几个年幼的子女长大成人，她将要付出多么大的夠劳和艰辛哦！每逢夏收之后，农家人这时都会自家栽种大葱。当父母在麦茬地上挖掘好地沟之后，奶奶就会领着我们姐弟几人，去攀折下苦楝树和臭椿树细弱的枝叶，摆铺在地沟里，先敷上一层薄土再将葱苗栽种好；她说，那样葱蛆就不敢啃吃葱根了。想来，也许葱蛆是畏惧苦楝树、臭椿树枝叶里那些苦涩的汁液吧。记忆尤深的是，有一次我的肚子疼痛难忍；看到我满地打滚的摸样，妈妈束手无策。奶奶二话没说，赶忙去用镢头刨出一小段苦楝树根皮，洗干净后混着醋熬煮成汤，哄劝着让我喝下。还真灵验，没多久我的肚子就不疼了，几天后还排出了不少蛔虫。从那以后，我的肚子也再没有闹过毛病。想来，肯定是奶奶所用的偏方起到了神奇的效果吧。
当然，最令我痴迷留恋的是，那时候苦楝树上会不时飞来一些野鸽子、喜鹊、布谷鸟、燕子、啄木鸟、麻雀等。它们或互相追逐嬉戏，或用嘴梳理羽毛孤芳自赏，或左右顾盼注视着树下动静……它们那无忧无虑诗情画意般的情态，每每令我心驰而神往，并一直陪伴着我走过十多年——单纯而快乐的童年、少年时光。
细想起来，现在城里的鸟雀是很少见到了。但在皇城西路边的苦楝树上，却有成群的麻雀儿时常驻足、盘旋在枝间梢头。它们时起时落，羽翼的震响轰然动人，蔚为壮观。
每当我路过此处，常看到一位面容清矍的耄耋老人，静坐在一个有靠背的马扎凳子上。马扎凳子摆放在两家店铺临街的犄角旮旯，一把精致考究的拐杖，挂在他身后马扎凳子的靠背上。他时常用随身携带的一个塑料袋里的谷米，给那些麻雀儿喂食。那老人往往一坐就是小半天，那些麻雀儿和他之间似乎也已经形成了默契，每当午间就会来这些苦楝树下等他。麻雀们仿佛就似围绕在他膝边嬉闹顽皮的小孩儿，在他的周围蹦来跳去，或是停在他的肩头，扭动小小的脑袋，扑闪着乌黑小眼睛与他对望。每当这光景，老人就会情不自禁地乐呵不已。当他拄着拐杖笃笃地敲地离去，那些麻雀儿就会在他身后追逐一阵子，最终轰然一声整群地飞上苦楝树稍，目送他伛偻身影消失在一条街巷的深处，然后方才腾空而起，一并飞向都市逼仄的天空。这种城市中难得一见的景象，似乎已成了这条街道上一帧醉人的风景。
我在此处工作已经快一年时间。只要不是刮风下雨落雪的日子，那老人定会照常于午间端坐在那犄角旮旯的马扎凳子上，恬然地喂养着那些宛然他孙孩儿般的麻雀。我并不知道真实生活中，他是否也是这样耐着性子慈祥地呵护自己或是成群结队的孙辈们。但我常想，他能如此这般终年如一日地喂养、照看那些和他毫无瓜葛的野生的麻雀儿，他定是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善良之心吧。这些不经意间的猜想，也从邻近店铺的主人，在和他频繁的寒暄问候言语中得到了佐证。老人大约在此地喂养那些麻雀儿有些年头了。他常言道，鸟儿和人最亲近，它们活得欢快自在，就说明大自然环境好，人也就活得滋润；如今污染严重了，城里高楼多了，能看见的鸟儿种类越来越少了，长此下去，它们都将变得无家可归了……
日子，就在他祥和的笑容里，他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中，伴随着那群麻雀儿羽翼的震响，依稀淡远隐去。最近，我好几次路过那里，心里总觉到缺少了点什么——店铺内外的路客仍旧是络绎不绝；往常那么一大群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麻雀儿，现在仅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只，恹恹欲睡地停息在苦楝树枝梢；犄角旮旯里，已好久不见老人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他大概另有要事吧？兴许，再过一些时日，他拐杖拄地的笃笃声，就会在这条街巷的深处响起，因为这里的苦楝树上，有那么一群等待着他前来喂养、照料的麻雀儿。

秦鲁子于2005年12月初

西安城墙头的苦楝树。

@诗情画意过一生 2021-03-04 00:13:18
呃，楼主你这么晚才发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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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空闲了。呵呵

@大蓉儿2017 2021-03-04 06:05:22
苦楝树上的麻雀——这个词好有意境，回头我借了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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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老文友免费，随便使用。

@兰花王者香 2021-03-04 18:52:37
优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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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再见你更多佳作。
春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