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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巴别塔 天使攻x恶魔受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新人第一次发帖,瑟瑟发抖……

【你我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人类所妄图搭建的巴别塔那样】

半架空设定,西方玄幻
应该是禁欲天使攻x心机恶魔受
受从痴汉转心机(?)
这或许是一个伪装成驱魔师的恶魔与一只伪装成神甫的天使一起穿梭于各种事件中的故事
前期应该比较慢热
萌点小众 如果觉得此文看得过去还请留下只言片语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为什么一发就被吞……绝望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正文】

{One·伊卡贝拉}

1840年 伦敦
“您……在听么?”我不得不出声询问以便拉回对面的男人——或者更恰当地说,青年的注意力。实际上,他的蓝眼睛的确是看往我的方向,让人有一种受到关注的错觉。说是错觉,是因为我能察觉得到青年的眼神直接越过了我,或者说,透过了我在看向一个不知所谓的地方。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有些微妙。至少,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忽视我的存在。这让我的自尊心多多少少受到了些打击,遑论我之所以来到这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敞亮得体”的屋子里,是因为想要开始一段雇佣关系。
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就从宅邸出发,进入伦敦市区时不得不提的是空气中充斥着的越来越多的废气令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忍耐着喉咙的瘙痒感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那段漫长难熬的时间让我觉得推荐人纸上流畅优美的手写体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好在我终于走进了这间屋子,并且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人。
伊森·迪摩尔,现居伦敦的自由职业者。不过最主要的身份,是驱魔师。
他有一头亚洲人般的黑色短发,虹膜的颜色却是湛蓝的,出人意料的年轻。很安静,这点也和亚洲人一样,永远不会像那些美国佬那样粗鲁,还带着呛人的烟草味儿。他看起来很柔和,和他苍白的皮肤一样,这种柔和却多多少少感觉有些不真实,甚至带着些……我尝试着从脑子里搜索出一个恰当地词汇来为面前的青年做出一个注解。……或许是阴郁?
我为自己忽然冒出的这个词感到有略微的歉意。而这点歉意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若不是因为我从小被严格贯彻的教养,早已转化成了怒火。我控制住了自己,即使我或许会把自己的来意重复上好几遍。
“这一个月以来宅邸的顶层总是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然而实际上,那里向来是封闭的。我的母亲已经被这件事弄得神经紧张,整个宅邸也成天围绕在闲言碎语里,这种状况可是太丢伊卡贝拉家族的脸了……因此不得不拜托您——伊森先生,为我们进行一次上门服务。”
“噢,当然,只要您出的价钱合适,伊卡贝拉小姐。”
青年——迪摩尔先生忽然对我微笑起来。这个笑容让他瞬间显得真实了许多,甚至让我怀疑方才他身上的所有“神秘”气质都不过是我的错觉。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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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贝拉家族宅邸位于伦敦郊区。我雇了马车,让迪摩尔先生与我一道去往宅邸观察具体情况。
马车因碎石子路而不断颠簸,让我略感不适地用手绢轻轻捂住了嘴唇。
对面的青年微笑地看着我,蓝眼睛里透露出关切的神色来。
“伊卡贝拉小姐?”
“谢谢您,我并无大碍。”我勉强说。实际上,我也并不太习惯与男人单独待在一起。
他礼貌地颔首,眼神不再望向我。

两个小时之后,马车抵达了宅邸。管家默克尔先生已经站在了铁门的前面。这位头发花白的男人已经为我的家族服务了三十年,而他的孩子——赛林·切尔斯也在不久前拿到了一个男仆的职务。
马车停下来,迪摩尔先生戴上礼帽,先行下车并为我打开了门。然后他微笑着伸出手来。我愣了片刻,戴上手套,把手递向他的手心。
进入宅邸里,我吩咐默克尔先生带着迪摩尔先生去四处转转,在准备结束之后,再与我们共进晚餐。
我觉得迪摩尔先生的涵养忽然就优秀得不可思议了。我甚至不清楚他先前的表现是否是在故意引起我的怒火。无论如何,我认为迪摩尔先生是个有些古怪的男人。

在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灌木丛中之后,我转身上了楼。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前轻轻扭开了门把手。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光,白色的蕾丝纱帐笼罩着整张床。床上躺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女。
我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怕惊扰到了她的美梦。即使我知道这位蔷薇一样美丽迷人的小女孩并不是在沉睡。
我可怜的妹妹薇拉,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在某一天忽然陷入了昏睡,没有再醒过来。
我的手指抚摸过她柔软的金色卷发,在她娇嫩的双唇上停留了片刻。

晚餐时间到了。
迪摩尔先生在默克尔的带领下进入了饭厅。他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为此我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在女仆们端上前菜之前,我听见他询问:“恕我冒昧,伊卡贝拉小姐,您的家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坐下,显而易见,我体谅他的好奇。
“我的父亲在几年前去世了,母亲……我想是受到了司芬科伯爵夫人的邀请,在前往巴黎的途中。这段时间她的神经衰弱变得非常严重——鉴于您清楚的原因。我还有一个妹妹,不过上个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陷入了昏睡中,至今没有清醒过来。”
“我很抱歉。”他说。语气很真诚,却让我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不愉快。我勉强颔首示意接受这种“安慰”。
我不知道这种违和感是什么。迪摩尔先生的语气和行为都没有任何异常,却让我觉察到一种古怪的不协调,就像是八音盒的曲子里一个不和谐的颤音。
盘子底端搁到桌面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示意女仆给我和他来上一些香槟。
“用餐愉快,迪摩尔先生。”我举起高脚杯向他微微倾斜示意。
“您也是。”伊森·迪摩尔微笑着说。

“在午夜到来之前,您可以小睡片刻。”晚餐之后,我与迪摩尔先生一同入坐客厅。我向来不太擅长与人说些闲话,而迪摩尔先生似乎察觉到这一点,也并没有想与我攀谈的意思。不得不说,这种沉默让人略微有些焦躁。于是我这样提议到。
“那个声音……很准时么?”青年问。
“大概每天都是午夜两点,我估算过时间。”我说。
“伊卡贝拉小姐是个很认真的人。”对面座椅上的迪摩尔先生看着我,依然在微笑。他似乎无论何时都是微笑着的,“这样的伊卡贝拉小姐相信鬼魂妖魔的存在么?”
我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
“无论我是否相信,我都信任于您。”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睡觉,而是拜托我为他介绍伊卡贝拉宅邸。这并不是一个无理的请求,于是我同意了。
我拿着蜡烛,带领他走过一楼的饭厅、会客室、娱乐室。带着他走上二楼,为他介绍家族的肖像画。二楼走廊的尽头,是我父亲的画像。
迪摩尔先生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模样。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那般。无论如何,我只不过是在完成他的请求。
在介绍完父亲的肖像之后,我回过头,忽然意识到我跟他的距离近过了界。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睫毛在光亮下投下来的影子。蜡烛忽明忽暗的火焰在他的蓝色眼睛里闪烁。
迪摩尔先生确实是个长相漂亮的青年。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知道吗,伊卡贝拉小姐,”青年又继续凑近了一步,现在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吞吐。这让我全身都僵硬住了。
“古老的宅邸在漫长的岁月里,往往会滋生出很多不可见的小东西……”
他压低的声音的每一个词都被拖慢,句末像是蛇尾扫过我的耳边。
我僵直着身体,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我试图使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说道:“时间快到了,迪摩尔先生,我们去三楼吧。”
他顿了一下,终于高抬贵手地停止了这种让我头皮发麻的行为,退回他应该待着的距离,带着唇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那声音惯常出现的夜晚,我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没有掩饰住自己的失望,只能在接近清晨的时候让迪摩尔先生到客房休息。在第二天再做一次尝试。
我让自己睡到接近午时才起床,之后询问迪摩尔先生的去向,默克尔先生说他独自一人去了附近的镇上。恐怕是待在宅邸太无聊,想要找些乐子。
我感到松了口气。

我在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今天,晚餐之后迪摩尔先生才回到宅邸。

我擎着烛台带领他去往三楼。被锁住的房间是一个窄小的阁楼,放着落满灰尘的旧物。尽管昨天夜里已经来过一次,但我不免还是被尘埃呛得咳嗽。我吹灭了蜡烛,跟迪摩尔先生在黑暗中等待。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站在我身后,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滑过我赤`裸的手臂。我简直要忍无可忍地让他滚出去。但我知道他并不想跟我调`情或者做这之类的事。他只是——想看看我到底会有什么反应,或者会不会,忍受得了他的试探。他的性格真是恶劣至极。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尘埃的味道弥散在黑暗的空间里,视觉的失去让触感显得更加清晰。他的手指似乎让我全身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如果他想引发我的怒火,那么显然他成功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警告的口气提醒到:“迪摩尔先生,请您……”
我没有说完那句话,因为我们的面前忽然拂过一阵风。而这个空间明明没有任何通风口。风携裹而来的,是一阵铁锈般的甜腻腥气。
血的味道。
我僵直身体,感到自脊背而起的凉意。我攥紧了手里的蜡烛,试图尝试重新点燃它。可火柴怎么也打不燃,只冒出一些零星的火星。
就在我第五次尝试的时候,我手里的东西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而散落出去。我被重重地撞向地面,我感到头晕目眩,额角磕出黏腻的液体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随之我意识到,那个——生物,在接近我,它低低地咆哮着,嘴里喷吐出浓重的腥气。因为血液的味道,它似乎变得更加兴奋了。
“迪摩尔先生……!”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声呼喊。
我无法看见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因为那个生物调转了它的身体。
在我试图支撑起自己的时候,我听见那个男人在吟诵圣经。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之内低低地震荡。
说实在的,即使他是一位驱魔师,我也无法想象出迪摩尔先生吟诵圣经的样子。
那个生物……不,魔物——它显然对圣经起了反应。它的足器毫无规律地踩踏在地板上,嘴里发出愤怒的隆隆声。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无法对此刻的局面产生任何帮助。
“请您多加小心,迪摩尔先生。”
男人的吟诵恰好结束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游刃有余。
“哦,哦,”他回应着我,一副懒洋洋的调子,“感谢您的祝福,伊卡贝拉小姐。”
我觉得他在讽刺我。
鉴于这种危机时刻,我决定不追究了。

魔物向着迪摩尔先生那边扑了过去,阁楼里的杂物瞬间被撞击得七零八落,飞散的尘埃呛进了我的喉咙里,我捂住嘴巴,让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固定在男人那边。
在魔物扑向他的瞬间迪摩尔先生就洒出了什么,那种液体腐蚀了它的眼睛,因为我清晰地闻到烧灼的味道。在它失去视觉的时候迪摩尔先生随手拿起一个铁罐头堵住了它大张的嘴。铁皮在利齿之下扭曲,却让那魔物的尖牙完全陷了进去,它无法轻而易举地摆脱它。魔物发出被猎人困在陷阱里一般的嘶叫声。我几乎都有些可怜它了。显然迪摩尔先生并没有分毫这种想法,他灵敏地从风衣内侧取出一只匕首来,像屠宰牲畜那样毫不犹豫地切割下了魔物的头颅。
他战斗的风格和他的个性完全是两面。
肃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我庆幸自己是他的雇主而并非他手刃的对象。

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一切发生。直到他说:“您能给我一块布让我擦擦匕首吗?”他走过来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碾过了魔物的尸体,愉悦地甩动了一下他的匕首。刀柄上镶嵌着的红色宝石似乎在一瞬间像眼睛一样眨动了一下。
最终他抵达我面前的时候,我敏感地注意到他的手指被灼伤了一小块。而我很肯定在这之前他的双手完好无缺。
或许是刚才的战斗让他受伤了。

我们连夜清理了阁楼。
令人感到震惊而又遗憾的是,我竟然在角落里发现了男仆赛林·切尔斯的尸体。我不知那可恨的魔物为什么会选择伤害他,他是个很尽职的仆人,愿主带领他去往天堂。
我思索着如何向我的管家解释他竟然就如此轻易地失去了他珍爱的独子。我把赛林的尸体好好地安顿下来,吩咐女仆去镇上找来神甫为他进行葬礼的弥撒。
第二天,我宣布宅邸在深夜里闯入了一头野兽,而通过迪摩尔先生和英勇的赛林先生的努力击退了它。我遗憾地告诉老人他的孩子被野兽给咬死了。我体贴地扶住他以免他难过得晕厥过去。我告诉他我会为他勇敢的孩子好好举行一个葬礼。老人含着眼泪,捏了捏我的手。

……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待到葬礼之后再返回伦敦。”我对迪摩尔先生说,把这次的佣金放在他的手上。
青年颠了颠那个信封,露出愉快的笑容。
“您出手真阔绰,伊卡贝拉小姐。”
“不过我想您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是么?”迪摩尔先生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抱歉?”我说。
“您的演技其实挺拙劣的。”他叹了口气。
我感到我有些生气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迪摩尔先生。我不喜欢……”
男人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
“您的召唤阵并没有处理干净,伊卡贝拉小姐。”
我没有斥责他的失礼,因为我试图迅速拉起的防线以极快的速度被彻底击溃了。这句话让我像是石块一样僵在了那儿。
“小姐。……小姐?”我没有力气回应女仆的呼唤,她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神甫已经到了。”
迪摩尔先生漫不经心地望向我身后的方向,然后在一瞬间,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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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侍奉黑暗之子梅耶特罗。
同时也是名为伊森·迪摩尔的现居伦敦的自由职业者。
我刚刚完成了雇主伊卡贝拉小姐的一桩生意。我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出戏,佣金却丰厚得让我咋舌。我喜欢这种贵族作风。
——从一开始就是她本人召唤出的恶魔。“因为古老的宅邸容易滋生出一些小东西”,在我说这句话之前,她自己就已经十分清楚了。在这种场所,任何没有魔力的人都可以让召唤阵发挥出它应有的效用。
我想她一开始只是想吓吓那个男仆,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失去了她的控制。她召唤出的东西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要强得多,所以她专门跑到伦敦来,雇我为她处理这个烂摊子。
她厌恶男人,她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这一点。
而赛林·切尔斯恐怕触碰到了她的禁忌。他是她妹妹的恋人,而伊卡贝拉小姐,爱着自己的妹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亲眼看见那个女人深吻着自己昏睡的手足。
——恐怕连她妹妹的沉睡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但这些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揭开她蹩脚的谎言之后愉快地看着她震惊而又畏惧的样子,连我昨夜被圣水灼伤的手指都因为愉悦而不再隐隐作痛。
“小姐,神甫已经到了。”我听见那女人宅邸里的仆从匆匆走过来对她说。
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

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黑衣的神甫在仆从的带领下步入长廊,侧脸苍白而尖削。随着他平稳的脚步,我的心跳因从怀疑到确信而跳动得越发剧烈。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生物了?八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方向,像是鹰隼发现了猎物。

神造物。上帝的代言者。
那竟然是一个躲在人类壳子里的……天使!我捏了捏指骨,发现自己因兴奋而发抖。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我的血液在皮肤之下迅速地流动起来。风衣内侧口袋里的“哈默尔之眼”响应着我忽然而起的杀意发出超过人类耳朵频率的尖啸声。它在每一次品尝到新鲜血液之后都会变得尤为敏感。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我告诉它,也告诉自己。

天使——这种生物对于人类来说只是宗教编织的谎言,带着被臆想的浪漫色彩,和人鱼一样——与传说不同的是,那些生物的模样绝对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而前者不过只是长着一双又大又累赘的翅膀罢了。它们绝不会因为人类的愿望而庇护他们,能驱使它们行动的只有神的意旨。一群缺乏自己意志的可怜虫,只是为了满足神的掌控欲而存在。人类的善恶对于它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如此,人类依然甘愿沉浸在幻想里面。毕竟这个物种太弱小了。按照人类的话来说,他们需要一种——信念?
我一边在心底嗤笑,一边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神甫已经被引领至墓地前面,新掘出的墓坑散发出泥土的腥气。装着男仆残缺尸体的棺材已经被放入了坑中,上面散落着几只玫瑰。
宅邸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我没入人群,看着神甫在棺木边上握着十字架开始念诵悼词。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宜,我低下头,装作和周围的人一同为可怜的赛林默哀。
“阿门。”
最后我画着十字说。
圣祷让我的心脏略微抽搐了一瞬。与昨晚念诵圣经比这种疼痛已经降低了许多。即使我并非低等恶魔,这些东西依然会对我造成影响——因为这个人类的躯体。
驱魔师这个身份让我更大胆地行使职务之便吸收低等恶魔的力量,却也不可避免地会对我造成一些损伤。不过是等价交换。
而那些损伤,即使在最开始对我造成的影响——要大得多。我喜欢在伤口结疤之前让它一直保持着流血的状态。那会让我产生一种自虐的快感,让我清醒,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
而非在我挣扎了一千年的深渊里。

我在人群的庇护下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位神甫。
以人类的审美而言,他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实际上,我身边好几位年轻的女士都并非那么虔诚地在为逝者祷告,而是在望着人群之前的神甫,在心底臆想着他。
我能清楚地听见人的欲`望。
那些欲`望互相交织,在空气中发酵腐烂。散发出那些低等的、无意识的魔物最喜欢的味道。

严格说来,我同样在臆想他。
臆想他被切断四肢在地面上像一只虫豸那样爬行,他那些丝缎一样的头发上都是泥土和蝎子。他低下他圣洁的头颅给我把鞋子上的污垢一一舔干净。
我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种族。他们高傲的脸只会让我想把他们拉进地狱里。
——我发现自己开始柔和地微笑起来。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弥撒还没结束的时候下起了雨,泥土的腥气与草地湿润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雨水让我的衣服变重了。口袋里的哈默尔之眼不太满意地动了一下。它更乐意沐浴在猎物的鲜血里而不是雨里。

难伺候的家伙。



葬礼结束之后,我识相地等待着女士们旁敲侧击地询问神甫的名字和任职的地点。他在整段谈话中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只是与热切的对方而言他的惜字如金完全与之谈不上是在“交谈”罢了。即使这一点并没有浇灭女士们的热情。

“雨下大了”最后他说。暗示对方是时候回到宅邸里去了。她们在离开之前还在挽留他。

“神甫先生,我想小姐会让您留下的。”其中一个说。

男人只是冷淡地颔首。目送她们提着裙摆踏过湿润的草坪。

“我是伊森迪摩尔,来自伦敦的驱魔师。很荣幸认识您,神甫先生。”在他收回目光之后,我适时地出现在他面前并露出一个标尺般的微笑,“请问您如何称呼?”

人类的礼仪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我需要,我会做得不错。

而真正离他这么近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长得“漂亮”——而已。遑论从鼻梁到嘴唇近乎完美的曲线与颜色惊人的虹膜不说,连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不经意地粘在侧脸上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妙。由于他全身都被肃穆的黑色包裹住而显得他裸露出的那一段脖颈带着极其诱人的……性`感。

我十分怀疑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虽然我厌恶天使,也依然不得不承认它们的壳子确实很美。


“您可以叫我莱伊神甫,迪摩尔先生。”

他回应了我,语气礼貌而疏离,就像是一位随处可见的圣职者那样。——如果他不是对我伸出去的那只手视而不见的话。

他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忽然觉得至少在表面上和他和平相处的想法异常可笑。

我依然在微笑。杀意让哈默尔之眼嘶叫起来。

他的蓝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我想知道当我把它们捏碎的时候还会不会有星辰那样的颜色。

“……神甫先生,迪摩尔先生,两位今天就在宅邸里住下吧。”

在我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时候,打破僵持局面的竟然是伊卡贝拉。她现在已经镇定多了,因为她走过来的时候昂着她漂亮的头颅。我不得不承认我甚至开始有些欣赏她了。

她选择让我留下来,即使她并不想看见我的脸。至少她的决断力比大多数人类优秀得多。

“您真是,太体贴了。”我说,在她又因为我的靠近而僵硬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在接触女士之前,恐怕您需要先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愿,迪摩尔先生。”神甫冷冰冰地说。

“这似乎与您无关吧,莱伊神甫?”我眯起了眼睛。

“我相信迪摩尔先生只是在表达他的……友好。”伊卡贝拉略显困难地为我解围。

神甫不发一语,冷淡地从我身边走过。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在湿冷天气的对比下,宅邸显得舒适而温暖。
我与莱伊神甫的房间竟然只有一墙之隔。我想这是伊卡贝拉对我的报复。
我们各自在自己的房间沐浴之后换上了宅邸主人准备的衣服。
当我看着长桌对面的男人优雅的吃相时,我忽然觉得很滑稽。
天使、恶魔与人类。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我们是不是接下来就该签订和平契约了?
“迪摩尔先生,如果您对那块牛肉没兴趣,您或许可以放下您的刀。”
神甫忽然对我说,他的眉头优美地皱了起来。
我盘子里的牛排不知何时被切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就视觉感官而言或许让人类难以下咽。
但毕竟,我可是一只恶魔。
“哦,请您别介意,莱伊神甫。这是我的用餐习惯。”
我微笑着叉起来那块几乎全生的牛肉放进嘴里。
实际上,进餐时间并不十分让人愉快,神甫很安静,伊卡贝拉同样很安静。这或许是圣职者和贵族的用餐习惯,在这样一个原本放松的时刻也矜持地维持着礼仪。似乎所有生物都拥有了礼仪,除了恶魔与野兽。
我用人类的牙齿咀嚼着那块一分熟的牛肉,那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肉汁混合着腥甜的血水滑进我的喉咙里,流进胃部。即使我能接受人类的食物,那也是经过了不小的磨合换来的。正如人类无法接受恶魔的食物一样,那种与肉类全然不同的腥气和干涩的味道让我作呕。但这些都是代价的一环,与我吟诵祷文和手握十字架并没有什么不同。回报即是让我能在人类社会当中顺利地生存下去。
毕竟不是所有的恶魔都能逃出地狱。
哈默尔之眼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我漫不经心地吃着那盘足够符合我原本口味的牛肉,决定晚餐之后让它也饱餐一顿。昨晚的那个只是一只低等魔兽,远远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我将在这里召唤出一些低级的恶魔。

我举起手中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向长桌另一头的伊卡贝拉示意:“承蒙关照。”
尽管她离我很远,我也没有错过她瞬间的僵硬以及打破这种僵硬之后得体的回礼。
“希望您用餐愉快,迪摩尔先生。”
“您也是,莱伊神甫。”伊卡贝拉投向神甫的眼神关切得多,我想这恐怕是除了她的父亲之外的第一个让她燃起热切的男人。她只不过是一位过于坚强和有决断力的女性,为了追求自己禁忌的爱情而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她是有罪的,但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得到救赎。或许只需要一次真诚的告解。
但她应该还不至于蠢到把自己的遭遇都同神甫说了。

“平时都是母亲在接待圣职者,希望匆匆准备的东西能合您口味。”
莱伊放下手中的银质餐具冲她微微点头:“感谢您的善心,愿主庇佑您。”他的声音低而柔和,足以让女士们心动。
而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那所谓的晚餐……面包,土豆和青菜,即使那是一个烤至金黄松软的全麦面包,也无法诱起我的任何食欲。

“莱伊神甫。”我不得不打断了伊卡贝拉求救般的问候,微笑着冲向在烛光之下皮肤呈现出油画质感的男人,“请问您供职于……?”
“松林镇的罗卡斯教堂。”
“这些小镇位置偏僻,想必您的工作应该很轻松。”
“莱伊神甫几乎全年无休——只要教徒们有需求。”伊卡贝拉咽下一口酒,“这是我的母亲告诉我的,我想您已经收到了足够多的敬意。”
伊卡贝拉,哦,伊卡贝拉。如果她不是只喜欢女人,我会很乐意同她度过愉快的一夜。
“这是个高贵的职业,您也非常令人尊敬。”
我再次举起酒杯,扬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雨水在宅邸之外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天色暗得很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神甫已经回了他的房间。
伊卡贝拉神色显得有些焦虑。我想她后悔了只图一时的报复而把他与我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如果她希望神甫能在走之前就净化她的罪,那么她务必得抓紧时间,就在离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忏悔。在这个已知她的罪孽的人面前。
她甚至不会知道我是一只恶魔。

人类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让恶魔感到愉悦,就像是沾着糖霜的蛋糕,或者蛋糕上的那颗草莓。阴冷的天气在某种时候也会达到同样的效果,毕竟它能引发出人类的厌恶。
所以我感到很愉快。
这其中唯一一个在完美钢琴曲中不和谐的颤音,恐怕就是莱伊神甫了。
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打扮,甚至于他的头发丝都会让我感到不愉快,这是纯粹的生理厌恶。我想他应该也对我抱有同样的想法,他竟然能忍受这样一只肮脏污秽以及卑劣的恶魔在他高贵的眼前晃来晃去,我简直都要钦佩他的忍耐力了。
天使总是这样,摆着一副悲悯的样子看你,似乎你天生就该是一只可怜虫,只配眼巴巴地仰视着它们祈求净化自己的罪似的。

夜晚降临得很快,伊卡贝拉也并没有打算进行什么热闹的余兴节目,我难免有些失望,甚至还隐隐听见了管家压抑的哭声。
这也是恶魔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恶魔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如果无法共生那么就只会互相吞噬。真要说起来大家都是从地狱混沌中诞生的渣滓,只不过有些渣滓力量强大,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摆脱渣滓的身份。但没有恶魔可以真正的脱离地狱,毫无意外。
即使是对于如今的我而言。
我扫兴地回了房间。隔壁传来莱伊神甫念诵祷词的声音。
我意识到他的房间里并不只他一个人。伊卡贝拉终于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和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东南角上的那个蜘蛛网。
我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直到隔壁的声音结束,烛火熄灭。

半夜两点,我打开门来到了阁楼。
陈腐的空气之中还弥漫着腥味。男仆和魔物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我正准备咬破手指在地板上画出一个召唤阵,阁楼之内响起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我冲着那个男人微笑起来:“这么晚了,莱伊神甫还不困么?”
他没什么表情,月光之下的脸充满了一种朦胧的美感。
“迪摩尔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昨夜的东西处理干净没有。”
“在这种时间?”
“不得不说我有个隐疾,在夜晚的视力往往比在白天好,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随口编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
但莱伊神甫显然不觉得它是个笑料。
“我想您可以同我一道下去。”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觉得无比可笑。他的确比我更虚伪也更沉稳。
我不想再装下去了,当着他的面咬破了手指。我知道这个动作会像是点燃信子那样撕破我跟他的伪装。

“你要召唤什么?”
神甫像是鬼魂一样忽然出现在我身后。他飞快地抓住我的手臂,手指硬得像是铁。这种力道跟他漂亮的外貌简直一点也不相符,令人扫兴。
“你准备吞噬掉整个宅邸的人么?”
他皱紧眉头质问我,我不得不说他的想法非常符合一个恶魔该做的。很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但他的行为惹恼了我。
“是。”我恶毒地微笑起来,“我将会抽掉他们的骨头,再喝干净他们的血。”
他的手指收紧,似乎先准备抽掉我的骨头。但我知道天使的做法往往不会这么……直接。对比起血淋淋的屠戮,它们更乐意于使用一些咒文和术法来净化你。这样显得更优雅,又不会让黏糊糊的血粘上衣服。
但对于恶魔而言,其痛苦并不会比被直接斩断手脚更轻些。
我十足幸运地得到了一只天使亲口念诵的咒文。天使的语言与恶魔低沉混沌的隆隆声不同,更近似于歌咏。
我意识到那是紧缚咒,单纯的紧缚咒而非净化。咒语之中蕴含的神圣力量了近于无。
我笑出了声:“莱伊神甫,伊卡贝拉找您告解了是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并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追求爱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呢?’?我实在是无法了解你们的标准。”我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来,“告诉我神甫,她死后能去上帝面前么?”
“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救赎的。”莱伊神甫星辰般的眼睛看着我。
这种上位者的怜悯真令人恶心地想吐。
“好的好的,‘神爱世人’——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只背过圣经的恶魔——我同意您的观点。”
人类都是可以被救赎的,但是恶魔不能。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哈默尔之眼在口袋里骚动起来,已经预见了自己将会度过一段饥饿的日子。
我爱莫能助。
照理来说,从人类躯壳之中念诵的咒语其效用会远远低于从本体发出的。我们同样被限制,但他依然比我高明。可以想见他在天使之中也并非处于一个普通的职阶。
而我,即使并非地狱中的大人物,也好歹已经生存了两千多年。
我不断地更换着自己的躯壳,生存在人类所能生存的一切地方。
“那是你的武器?”莱伊神甫问道。
“准确来说,是我的一部分,神甫大人。”作为一只审时度势的恶魔,我立刻决定屈服,恭敬地回答到。
哈默尔之眼的确是恶魔的我的一部分,它是我的一只眼睛。
莱伊似乎并不能快而准确地理解所谓“一部分”具体是指什么,于是他决定亲自把它拿出来看看。
正如你们所预料的那样,我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天使屈尊降贵地把手伸进了我的风衣里。莱伊神甫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他俯下`身的时候头发擦过我的脸,让我十分想要打个喷嚏。
哈默尔之眼在我口袋的方寸之地间躲来躲去。神甫第一次没摸着。
他有些狐疑,手指更深地探入我的胸口处。我只是被固定在了那里,但不是毫无感觉。我们的距离已经近到我连他呼吸的起伏都感觉得到。我没有哪一刻觉得我更像是个普通的人类男人了。毕竟——对于一个以人类的审美来说几乎毫无瑕疵的美人的主动接近,我还不至于无动于衷。作为恶魔的杀欲与作为人类的性`欲因为神甫而在我的体内缠斗起来,岌岌可危地蛰伏在皮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而且似乎非常迟钝,并没有认为他的动作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我也并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认为一只高阶天使会在这里,引诱我。
那是低等的魅魔的把戏。
我眼神深沉地盯着他,直到他终于拿出了哈默尔之眼。
那家伙在他手上装死。
它向来欺软怕硬。

“这是你的什么?”莱伊神甫问。他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匕首柄端突出的那个半圆。哈默尔之眼闭着眼睛的时候,那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红宝石。
我还没来得及为尊贵的天使大人解答疑惑,那块装死的红宝石就颤颤巍巍地动了起来。
神甫立刻意识那是什么了。
“它是你的眼睛。”
“是的,我的眼睛。以您的智慧果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我谄媚地说。
莱伊似乎非常惊讶于我的态度,或许他以为要制服我得需要比这长得多的时间。他果然不太了解恶魔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我十分抱歉刚才欺骗了您,我只是需要召唤一两个低级魔兽为哈默尔之眼填填肚子。”我的眼神瞥向那个无法再装下去的匕首。哈默尔之眼躺在神甫的掌心里,适时地眨了眨眼睛,透出一股家养宠物般的娇弱来。
“我不会对这里造成任何威胁。毕竟,我也是一个在伦敦挂牌的驱魔师。”我进一步说道,“您甚至可以去询问伊卡贝拉小姐我是否确实解决了困扰她的难题。”
莱伊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平静得让我感到恐慌又厌恶。
我维持着那个笑容,提出了一个提议:“您不妨现在先把咒语解开,我可以与您好好商讨一下。”

“我会解开你的咒语。”神甫淡淡地说,“然后我会把你带到我任职的教堂里去。”

我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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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two·赛耶特}


鉴于大家都清楚的原因,在第二天辞别了伊卡贝拉之后,我迫不得已跟着神甫踏上了返回松林镇的旅途。
不得不说,在他确实地带走我之前,我还抱有“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的希望。
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忘记一个事实,那就是——天使从来都不乐意与你开玩笑。

雨后的第二天天气好得可怕,我在太阳底下怏怏地跟在神甫后头,活似一只霜打的茄子。
我不免对即将来临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但莱伊神甫只给我留下了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似乎并不准备对我做出任何我理应得到的,合理的解释与说明。
难道我就这样被当成货物一样运走了么?
“神甫阁下,”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努力让声音里充满一种倾诉式的委屈,“我好歹是一个拥有社会身份的恶魔,是英国的独立公民,在没有经过政府允诺的情况下带走我,属于非法扣押。您这是侵犯人权的行为。”
“我并没有剥夺你的社会身份。”神甫面不改色,嘴唇冷淡地抿着,“你依然是驱魔师,只是你认为自己需要进修,于是成为了我的学徒。”
“您竟然已经考虑好了!”我大吃一惊,“我以为您根本就不会考虑我的处境!”
“您真是一位仁慈的圣职者。”我恭维道。
神甫是个冷淡的人,对我的热切没有任何反应,我时常感觉自己在跟一块铁或者冰说话。但你通常也不能指望一只上位天使与你交谈更多了。毕竟,就连一只普通天使也是极其稀有的物种——比恶魔要稀有得多。
在如今黑市里已经渐渐兴起贩卖特殊物种的风气的今天,恶魔、狼人甚至是吸血鬼都不足为奇,但没有人见过天使,即使恶魔确实存在,他们仍然认为天使只是传说中的生物。——一种被神化的宗教生物。
我估算着莱伊神甫在黑市里的价钱,再加上他的职阶,恐怕几乎能抵得上一个小型国家。

我思索了一下,很快便屈服了,我想任何人在一座钻石山面前都会屈服。我扭捏地问道:
“请问您能给我一个独立的房间么?”
他目不斜视:“你将与我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住在一个房间。”
我觉得自己被噎住了。然后我戏剧性地脸红了,羞涩地对起了手指。
“也就是说,我们会呼吸同一片空气,睡一张床,彼此都能清楚完整地看到对方的身体吗?甚至在清晨鸟儿鸣叫的时候我会微笑着跟您问候,说‘早安吾爱’……”
莱伊神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浪漫的臆想:“如果你认为床更适合睡眠的话,我会选择沙发。”
我继续对手指,“我当然想与您一道……”
“那是单人床。”神甫说,“只能一个人睡。”
噢,这可真是个实际的男人。
“……冒昧地问一句,您的收入高么?”
“您瞧,我可一件衣服都没有带过来。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只注重仪表的恶魔。”
“我不喜欢人类的食物,我饿急了的时候您还得替我抓几只恶魔来喂我。”
“——您既然要养我,就得负起责任来。”我喋喋不休,最后恬不知耻地做出了一个总结。
而神甫,令人惊讶的是,他仿佛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饲养一只恶魔。
“松林镇并不属于一个大的教区,”他认真地回应我,“所以教会发放的津贴可能并没有那么理想。”
“我不能给你买衣服。”他说。
“那么,您为什么不选择放过我呢,我保证我是一只听话的乖巧的恶魔。我甚至都不会比一只蚊子更能伤害人类,它们能吸走鲜血,而我只会吞食同类。您瞧,我还算是个益虫呢。”
“我不会放了你。”神甫硬梆梆地说,“你是上级恶魔。”

——而我不过仅仅是因为活得久,就成了上级恶魔。
噢,这真是太令人感到悲伤了。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而在我们终于到达莱伊神甫的住所时,我很快直观地理解了“并没有那么理想”的意思。
那是罗卡斯教堂附近的一个小木屋,占地面积狭小,内部家具寥寥无几,当神甫打开门让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简直怀疑它是不是只是一个被洗劫一空之后的残骸。只是没有残骸会如此干净而整洁,随处都摆放着看起来如同崭新一般的宗教读物。——而那其中起码有八种以上不同版本的圣经。
房屋内部和莱伊神甫本人一般乏味,冷色调的窗帘和床单,原木的桌椅。几乎没有一丝修饰,非常明确地突出着它们本身的功能性。
我想他还可能有些洁癖,因为所有东西看上去都一尘不染,甚至是抬手才能摸得到的书柜上方。——我没有忍住用手指去尝试了一下。
而除了书柜之外这屋子唯一被装满的地方竟然是厨房,那些蔬菜和面包堆积得如同小山一样,几乎占据了通往厨房之内的路。
它们实在太显眼也太不符合这整间屋子的风格。
“那些都是教徒送来的。”神甫冷淡地解释道。
我想起来伊卡贝拉提到的“全年无休”。我几乎可以想象神甫是怎么接下那些好心又虔诚的教徒的馈赠。他恐怕是一个并不懂得怎么拒绝的男人。
“您真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我说,“您甚至把家具都送了出去……”
“我没有那么做过。”神甫面无表情地否定了我,“我的津贴无法支持我买更多了。” 他的语气甚至,单纯只是解释而已。然后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一个人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未含情感的说明在普通人眼中足以能挨得上“可怜”。
我从没想过一只天使会混得比恶魔还惨淡。
作为一只深谙人类情绪的恶魔,我立刻为此愤愤不平了起来:“依您的工作量您完全可以向教会申请更多的拨款!”为了他的尊严考虑,我咽下了一些怜悯的句子。
“但我不太需要。”他说,蓝色的眼睛看向我,透露出认真的神色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
我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仿佛神甫忽然长出了两个脑袋。这又是什么新的把戏?金钱诱惑?
他想要用这个来驯服一只恶魔吗?

也许我躲在人类壳子里做过的最荒诞的一场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情节:准备和一只天使一起去市场挑选家具。 就像一对新搭伙的室友,或者一对新婚夫妇那样。(如果我跟他之中的某一个是女人的话)
只是他的存款恐怕还不如我口袋里那个信封丰厚,为了我自己的居住环境考虑,我决定把伊卡贝拉的那笔钱拿出来。
恐怕没有比我更自觉的恶魔了。

松林是个离伦敦并不算近的乡下小镇,工业污染完全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更乐意呼吸伦敦呛嗓子的空气。那代表着自由。
噢,自由。时隔我的召唤者逝去的将近一千年之后,我又一次失去了自由。
谁能料到我在昨天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恶魔呢?而完全有能力杀死我的天使竟然成为了我的饲主。
我当然无法理解天使。但我能做到表面上与它们和睦共处,只要对方没有明确透露出杀死我的意图。
由于居住人口寥寥,松林全镇上下的人际关系似乎十分简单而积极。我们刚刚走出木屋门前的那一小块草坪就有镇民向莱伊神甫打招呼:“您的工作结束了吗?”
那是一位姜红色头发的男性居民,四十岁上下,抱着菜筐的手臂上布满虬结的肌肉。
我以为他至少会对人类表现得热切些,毕竟他走的是“拯救”路线。但神甫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点并没有浇熄那位镇民的热切。他发现了我。而我刚刚与神甫一道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
“您是教会的新人吗?”镇民说,“啊,抱歉,我叫马丁,马丁.埃迪。”他红彤彤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微笑来,随即笑容变成了带着欣慰的感叹:“教会可算是派来了一位新人啦!这附近三个小镇就只有这一家教堂,莱伊神甫成天跑东跑西的,我就几乎没见他休息过。您可要好好替他分忧解难啊。”
他的口吻太熟稔了,就像莱伊神甫是他的亲生儿子似的。我不免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倒错感。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神甫回答了他。 “他现在只是我的学徒。”他说。
镇民并没有多在意这一点,他在临走之前从善如流地祝福我:“希望您早日当上神甫啊。”
“谢谢您。”我微笑着说,“我会好好跟着莱伊神甫学习的。”


“您看到了吗?”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我问到。
“……什么?”
“那位镇民是个大力士不是吗?您看到那些肌肉了吗?真是男人味十足。”我向往地说,“您再看看我,您瞧。”我把袖子捋上去裸露出我苍白的手腕,静脉就像是藤蔓一样清晰地向着手掌的方向延伸过去。
“我可真是一只弱不禁风的恶魔。”我蔫头耷脑地说。
我本以为神甫不会理睬我的独角戏,但他竟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仿佛在丈量着什么。他的体温甚至还比我低得多。那一瞬间我几乎起了杀意。我控制住了这种本能,像一头驯服的野兽那样任他捏着细爪。
“你很……精神。”他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憋出了一个词。
这是什么别具深意的隐言么?我一时感到十分诧异。但他的眼神坦荡又澄澈,让人找不出破绽来。我又想到昨夜他对哈摩尔之眼的好奇。
我本以为那会是天使的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把戏,但他的确只是好奇而已。
究竟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他实在……单纯?
而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他竟然确实只是在安慰我。

我以为每一位天使都厌恶恶魔,因为我们是下等生物,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或者是粪坑里的蛆。如果一位天使和一只恶魔极其幸运地相遇了,那么一定会是天使先按捺不住。很多情况下它们并不是多想拯救人类,只是不愿意看见恶魔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罢了。
而我们彼此都会很乐意弄死对方。
但是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寂寞,因为我亲爱的神甫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致想要弄死我。
即使我是比较倾向于好好活着,也未免觉得少了许多斗争的乐趣。我活了太久了,需要一些新鲜感。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第一次共同外出的成果是一只纹样复杂的椅子以及一张新的单人床。在热心镇民们的帮助之下,我们顺利地把它们运送了回来。
莱伊神甫谢绝了镇民们要替我组装木床的心意。我发现他能接收的善意是有限的,过于的热切简直会让他浑身僵硬,并且呈现出等差的次序递减着他能开口说出的字数。
距离确实能带来误解,我忽然意识到我错了。他与“虚伪”简直一点也无法沾上边,他的沉默寡言实在是具有不小的欺骗性,它在某种程度上隐藏了他的本质。而实际上,他几乎是一张白纸。
这意味着他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直接而显然的。
他之前对我的态度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友善,因为他知道我是恶魔且未经驯化,而现在逐渐缓和下来,是因为我完全处于他的控制之下。
他的所有行为模式都来自于人类行动最基本的逻辑。

我到厨房里,为我跟神甫磨了一袋咖啡豆。
我是一只挺注重生活品质的恶魔,在乏善可陈的厨房用具里增添了一些提升质量的东西。如果不是资金有限我还可以购置更多,但我不得不为我们更为长远的生活做出考虑。
相比起来,神甫简直是在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他在那间唯一的卧室里为我组装我的新床。当我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过去的时候,神甫已经几乎完成了他的工作。
我发现除了外表之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类应该具有的特征。如何选择螺丝钉,如何组合木板,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他曾经做过同样的事,但却裹挟着一种无法轻易忽视的违和感。
那几乎是一种军人作风,而又不完全是。我只能说,那简直就像——被输入指令而按照程序执行的机器似的。
这与寻找人类情绪漏洞的恶魔完全是两个极端。

我等待了片刻,直到神甫完成了他的工作。
那张床就放在他自己的床旁边,中间隔着一个柜子的距离。
我把那杯咖啡递给神甫:“感谢您的巧手!”我热情洋溢地说道,“但您不觉得我们的距离还能够靠近一些吗?”
我指着中间那条并不算短的空白。
“为什么?”神甫接过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没有多久,又喝了第二口。
看来他喜欢。
“我想接近您。”我说。
神甫皱起了眉头,当他有表情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脸显得生动多了。
“接近我?”
“既然您都决定养我了,您却不让我亲近么?”我委屈地说,“您以前养过宠物吗?宠物都喜欢亲近饲养者。”
“我……没有。”他又喝了一口咖啡,嘴唇染上湿润的水色,看起来非常诱人。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但是你不是宠物……”
“可您是我的饲养者!”我放大了声音,这似乎把他吓了一跳。
神甫斟酌了一会儿对我解释:“我不太喜欢别人接近我。”
“噢,好吧。”我说,失望地垂下了眼帘。
他拿着那杯咖啡犹豫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我们都并非每一天都需要进食,一次充足的摄入可以维持两到三天。但为了消耗厨房里那些小山一般的食物,神甫还是弄熟了它们。
那确实就仅仅是……“弄熟”而已。一份土豆与青菜的杂烩汤,无论从食物的色泽还是气味来判断,都表明着这很寡淡。我尝了一口之后放下勺子,微笑道:“我其实接受不了人类的食物。”
神甫面不改色地舀起土豆放进嘴里咀嚼,他吃得太自然而正常,仿佛他放进嘴里的和我方才入口的那个东西完全是不同的食物。
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我的那份,撑着下颌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略长的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头,睫毛在灯光之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来。
秀色可餐。——我忽然想到了这个人类的词。
我注意到在我的目光之下他进食的速度渐渐放慢了,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来。
“你是不是想吃肉?”他忽然抬起头问,神甫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可能他认为这是一种礼貌的做法,他会选择最合适的行为,即使有时候他完成的效果并不十分让人满意,“我可以给你买,不过买不了太多。”
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件事做得很成功,因为我想任何人都很乐意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脸。
“谢谢您,”我真诚地说,“您真是太仁慈了。”
人类的食物当然无法填满我的食欲,即使是符合我胃口的带血的肉类。我甚至在恶魔当中也能算作是一个异类,只能接受同类的血肉。
我微笑地看着神甫上下滑动的喉结,那在覆盖到脚面的黑色法衣的包裹下得以幸免的裸露的脖颈,感觉胃部发出了一声饥饿的呻吟。

晚餐之后——准确地说,我深情凝视着神甫吃完他的汤和面包之后,我积极地提议去收拾碗筷,然后把我的那份食物倒进了水槽里。

正如我想象的那样,莱伊神甫的生活了无乐趣,当我从厨房走出来,他已经坐在书架面前开始看起了一本看上去足有一千页的书。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我就觉得自己要被憋死了。

当我伸手去扶住神甫的座椅时,他的目光警觉地扫了一眼我的手。那只是飞快的一瞬间,快到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察觉到。但被我捕捉了。
我感到喜悦像是棉花糖一样塞满了我的胸口。他还没有自信到真的对我毫无戒心。他能有把握的接近我,却无法预估我会怎样接近他。

“您能跟我说说话么?”我可怜巴巴地说。
“不能。”神甫说。
对话结束了。

好在夜晚来临得很快,这也是我最期待的部分。我飞快地在卧室里换上了一套睡衣,睡衣上面印满了小小的十字架。我兴高采烈地走出去让神甫欣赏我的品位。
我迫切的呼唤让他终于从那本书上抬起了头。
“……嗯。”他说。
“‘嗯’是什么意思?”我大呼小叫起来,“您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跟我喜欢与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羞涩地说,“我是穿给您看的。”
“……”
“作为圣职者,您难道不喜欢十字架的图案吗?”我感到非常疑惑。
我从他平静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挣扎。
“……很适合你。”最终他勉强从自己的词库里组合出这句话来。

晚上十点整,神甫精准地走进了卧室。他已经脱下了法衣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内衣。他没有在我面前换衣服,这令我感到非常失望。而且他连睡衣的纽扣都分毫不差的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
从他走进来开始我就一直盯着他,在掀开被子之前他终于决定回应我。
“……晚安?”神甫不太确定地说。
“晚安。”我闷闷地说,“您太迟钝了。您应该给我一个吻当做补偿。”
神甫没有再理会我,对于所有关于身体接触方面的请求他都选择了漠视。
我依然看着他,而这一次直到他盖上被子双手在腹部交叉,以一种亡者躺在棺材里的姿势平和地闭上眼睛之后,都没有再对我说一句话。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我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但我随即发觉我并不是“真正地”睁开了眼睛。我在虚无的空间中走动,潜意识构成了我的身体。
那个男孩儿瑟缩在我的梦境里。他矮小又瘦弱,在黑暗里只占据着小小的一团。
我时常梦见他,从我作为恶魔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从我拥有梦境的那一刻开始。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低着头,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总是细微而透露出惊慌与恐惧来。他的嘴里始终在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仿佛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但我无法听清楚。
我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又在希求些什么。但我想他呼唤的那个人最后一定没能拯救他。
——否则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只恶魔的梦境里呢?

+

光影在教堂中沉浮。玛利亚琉璃彩窗在祭台上方投下一片斑斓的光束,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缓缓飘落。
这并非我第一次来到教堂。但无论多少次,宗教依然与恶魔背道而驰。低等恶魔从不会接近任何一座教堂,正如人类不会想要接近一间停尸房。
但我佩戴着十字架,维持着一个堪称和蔼而仁慈的微笑。
十字架能对我造成的伤害早已不如当初那样强烈:让我像是吸血鬼那样被灼烧。如今即使我握紧它,除了微小的电流之外,只有尖锐的棱角能咯疼我的掌心。
莱伊神甫正在为一个男孩儿施洗。
男孩儿攥着衣角站在祭坛边缘,棕色的柔软头发覆盖着他小小的脑袋,他眨着眼睛,因紧张而只得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父母和教父教母都坐在离他不太远的长椅上面,温和而包容地看着他。男孩儿再一次收紧了手指,转过头,他们的眼神稍微安慰到了他。他微微吐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神甫。
光线之下莱伊神甫的脸显得庄重而仁慈,他温和地看向他,几乎在对那个男孩儿微笑。
我从没见过他微笑的样子。那几乎柔化了他的整个人,而他的眼睛像是一个静谧而温润的湖泊。
我几乎都有些嫉妒了。
莱伊神甫等待了片刻,在男孩儿终于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之后,开口念诵祷文。他的声音在祭坛上方柔和地回荡。
“我今奉圣父、”——他用手指蘸取了一些盆里的清水,在男孩儿的额头上轻点一次。
“圣子、”点水二次,
“圣灵、”点水三次,
“为你施洗。”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在男孩的家人感激着向神甫道别之后,我们送走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位受洗者。
罗卡斯教堂静谧无声,像一座肃穆的古老宫殿。而它的确建成于百年之前,从被爬山虎蔓延的石壁上透露出历史的气息。而被时间所浸染的场所往往不是会滋养邪恶,便是会增强神圣力量。罗卡斯教堂显然属于后者。
而如今由于一位上阶天使的加护,教堂的力量简直就要从砖缝开始往外漏。它会让信徒一步入这里就仿佛被沐浴在阳光之下,心情变得平静而谦和。
显而易见的是,对于恶魔来说,这并非什么好地方。
神圣力量压迫着躯体之内的我,在度过一整个上午之后,我原本能够克制的饥饿防线离溃败又进了一步。
但我无法在莱伊神甫的监视之下召唤恶魔,那恐怕是他的底线,一旦这个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真正对我起杀心。

我微笑地目视着神甫吃完了他的午餐。今天下午还有别的工作。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间章}
(非主角视角)

梦中的黑暗已经降临了,裹挟着孤寂的微风拂过白桦树的尖顶,我在冷风中颤抖得像一片枯萎的叶子。这是深秋还是凛冬,我浑然分辨不清。我知道的仅仅是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于是只得蹲下`身,蜷缩起来,像胎儿回到母体。
周围静得可怕,似乎一开始声音就不曾存在过。它是一个叛徒,一道伤疤,一段错误的程序编码,被这里的规则加以革除。这里仿佛无限大,连接着无边的黑暗的旷野,连接着群星和宇宙,然而又无限小,让我只能挤在一片方寸之地。
未知的恐惧淹没了我。像是斧子砍碎了羔羊的头颅,蝴蝶被细针钉在木板上,海洋倾倒而下。也许你唾弃我的可笑姿态,但你得知道这是人类自远古以来的恐惧,我同样无力抵抗。
就在我瑟瑟发抖的当口,一道窸窣的声音忽然刺破了无边的寂静。然而我的孤独感仍未有分毫的减少。我苍白的语言无法得以描述我的感受。它所代表的那个生物将陪伴我,但它仍然是未知。我僵硬的脑子无法再判断它会带来希望或者更大的毁灭。于是我开始等待,以一种不带有希冀的谨慎,就像等待死亡那样。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等待也最终下达了判决。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像是逐渐开始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我无法再忽视……于是我抬起眼睛,清晰地看见了湖里的那只生物——那个声音的制造者——那只黑天鹅。
我自然无法得知它是如何在黑暗里展现出它的姿态,但我的的确确看见了。它的脑袋上,两只眼睛贴在一起,流露出一种不同于动物的聪颖,它纤长的脖子优雅地左右摆动着,像是正在具化出某些音符的跳跃,它的喙是玫瑰的猩红色,周围围着一圈初雪的白。
现在,声音又消失了。它向着湖边游来——向着我游来。湖水在寂静中波动,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恐惧和喜悦的蜘蛛丝同时包裹了我。
我忽然又察觉到它在看我,仿佛它拥有思想。——或许它的确拥有思想。
我的脑袋乱得就像是一团被猫当做玩具的线团,它也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
因为它停了下来,就在离我几码的地方。它张开翅膀,像是张开了一把比黑暗拥有更深黑暗的伞。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黑夜,轻柔鸟羽之下的绝对黑夜,吞噬了所有的光线,连意识都开始熄灭。
但我忽然又开始明白它将成为我的救赎,因为在被更深的黑暗覆盖的前一秒,我看见它的脖子上那个小小的木牌,我知道那上面刻着它的名字——
赛耶特。

+

为了与镇民们尽快地相处融洽,我跟随着莱伊神甫拜访了每一户人家。我跟在莱伊神甫的身后向人们展现着他并不太擅长的寒暄的善意,作为回报的是更多的面包、鸡蛋与蔬菜。而我向人们承诺我跟神甫会在消耗完已有的食物之后尽快接受它们。
在日落之前,我们决定抓紧时间去拜访最后两户人家。住得稍远些的除了猎人老乔治,还有几天之前新搬来的一对夫妇。
辞别时我高兴地收下了老乔治刚刚处理好的一只猎物。
“我已经放完血啦。”他体贴地说。
神甫并未阻止我。

路易·阿瑞斯与他的妻子珊迪·阿瑞斯住在靠近松林镇东边松树林的地方。路易是个从战场上下来的退役军人,年轻而英俊,性格乐观开朗。而他的妻子温柔贤惠。
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日落之前的晚霞热烈而灿烂,从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透进来,刚刚烤好的苹果馅饼蒸腾出热乎乎的食物香气。
在主人把晚餐端上桌的时候,我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神甫,发现他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手艺不精而感到羞愧。

夫妻俩在厨房里交换了一个甜蜜的亲吻。
“您瞧!”我压低声音说,“住在一起的人都该这样!我想您恐怕还没有真正弄懂人类之间的礼仪……”
神甫只是向我投过来一个极其冷淡的眼神。我感到一阵寒意,像是忽然被冰冻住了。
“您怎么就这么不懂风情呢?”
我感到很委屈。

路易是个挺健谈的男人,跟他聊天让人感到愉快。而他的妻子珊迪娴静地坐在一旁,在烛光下织着一件花纹精细的毛衣。她不太说话。而路易时不时不经意地看向她,眼里的柔情都快溢了出来。
夜幕降临之后,我与神甫终于开始返程了。


“噢,他们可真幸福。”
在走出那间木屋一段距离之后,我说道。路途中并没有任何光源,那间木屋里暖和的烛光也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小小的光晕。
浓稠的黑暗像是水一样蔓延,攀附上我们的躯体。
“嗯。”神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像一颗冰冷的珠子跌落下来。
“您觉得这种幸福正常么?”我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盯着神甫的侧脸,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察觉到他微微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
他的语气十分奇怪,似乎自己也并非确信。

“您别装了。”我轻轻地笑起来,没有预兆地揭开一个假象。
“……恶魔的味道,您敏感的鼻子又怎么会闻不到呢?”

那是压垮我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阿瑞斯夫妇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非人类能嗅出的味道。
哈默尔之眼在嘶叫,而我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旺盛的欲`望在那里燃烧。
“我饿了。”我说,依然是在微笑的。
但我的手带着富有压力的侵略性抚摸上他的发梢。
“拿开。”神甫说,他的声音坚硬得可怕,但他的嘴唇看起来柔软得就像一片花瓣。我想摧毁他,却又想亲吻他。不同的欲`望挤压着我。
还没有到底线,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的手指在身侧收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克制而紧握。
我发觉在此时此刻,我竟然能完全挑动他的情绪。
他不会允许我召唤恶魔,即使是要用他自己来……献祭?
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我的内心。
我没有拿开我的手,甚至我的手指在缓慢地向上游移,触碰到他的脖颈。神甫的皮肤细腻得就像是自东方而来的丝绸。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它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只随时会被折断的百合花。血液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奔流不息。
我着迷一般用手指抚摸着那一块皮肤。

吸引或者被吸引,征服或者被征服。即使我在步步紧逼,他也绝非被动。
“别做多余的动作。”他说。以冰冷的表情允诺了我。
此时此刻的黑暗仿佛自亘古而来,从未消退。空气夹杂着潮湿而凛冽的味道。

我变化出尖牙来,像一只吸血鬼那样咬上他的脖颈。
从伤口涌出的液体赤红而甘美。是蜜糖,像秘药,流淌着着蔷薇的惑人,迷迭香的幽雅,罂粟的堕落和曼陀罗不可预知的黑暗般的味觉。比渔夫在破晓的船上所寻获的血红珊瑚更加鲜红,比泰尔园里盛开的石榴花更加艳丽。
腥味在唇齿之间扩散,如同藤蔓那样向着我的胃部蔓延。

我意识到我将在从此以后都无法再从同类身上得到餍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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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回复 哭泣

楼主:彼殇  时间:2021-03-11 2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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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伊神甫的手指那么冷,血液却是温暖的。他的身体在我的接近下紧绷,那让我想起军人警觉防御的姿态。这是他的本能。
距离让人看得更清楚。
他没有一点点试图瞥向我的迹象。他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那样轻轻收拢在一起,全身却又锋利得像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剑。
毫无疑问他在抗拒着我,从身体到思维。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甘愿放弃尊严,提供自己作为恶魔的食物。
这是巨大的牺牲。近乎摧枯拉朽。

——但那些都与我无关。我不需要去考虑他的想法,我也无法考虑他的想法。我只需要享受这一刻,在我或许有限的时间之内。
黑夜在沸腾,滚烫的熔浆渗入我的四肢百骸。那种力量与美妙让我几乎无法言喻。

在一分钟或者五分钟之后,我终于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自己的尖齿。像犬类那样用鼻尖去轻轻蹭过神甫的侧脸。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捏得更紧了些。
“我想你够了。”他的胸腔震动起来,发出一个压抑的声音。

而在决定离开他之前,我无法压抑地说出了今晚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我硬了。”
我抚过他紧绷的手背:“您能帮我揉揉么?”


我被整个儿扔了出去,呈现出一个相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地跌落回地面上。被我的重量砸断的树枝深深硌进了我的背心。世界在晃动与旋转,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躺在泥土覆盖的地面上动弹不得,感觉脊骨发出了一声岌岌可危的呻吟。

我不该去招惹他。


楼主:彼殇

字数:35872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7-03-06 20:53:00

更新时间:2021-03-11 2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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