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虽是仙族领地北荒境内，不明山周边及山中都萦绕着一层浑浊的魔瘴之气，许是因为魔族人徘徊此地日久的原因，白真兀一出房门，就被屋子外的瘴气冲撞，他的仙力恢复无几，五脏六腑也没好全，轻巧的一下就叫他有些晕得找不着北。

虞茵小仙怪说是去她那山神爷爷府上找医经典籍去了，白真开口说不来话一事可大可小，又担心是其它的异症，虞茵几日马不停蹄，总是小四合院子与山神府邸两相奔波，叫白真觉得想多看看她与她多交流交流都是稀罕。

大多缘由还是在白真身上，虞茵是个容易吃羞的青涩姑娘，年纪不过百、千来岁，见过的世面大概是十根手指都能数的清的，白真多瞧她两眼，就觉得仙官折煞了她寿元修行。白真又不能说话，平日里坐着躺着也不怎么动，总是一声不响的，屋子里孤男寡女处在一起，气氛微妙极了。

白真运起自己仙力逼走瘴气，又静念心经，魔瘴可怕，噬人六腑又摄人心魂，修为低点的容易被魔瘴生生魇住，然后其人身体就会在他被困噩梦中时一点一点被魔气扒食干净。

不知道为何虞茵不受魔瘴影响，当初他阿爹狐帝白止大费周章迁走不明山上的精怪妖兽人等，除了怕魔族人明地里杀伤抢掠，还有的就是防止这些实力不济的弱者因不明山被魔气浸染而命丧黄泉。

许是因为虞茵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不明山，身上元神魂魄皆受此山庇佑，不是说不明山是座修出了山神的神山吗？若是虞茵原就生于此长于此，生机时运与不明山息息相关，灵体与不明山山体紧密贴合，其运道也确实可以掩过外来的魔瘴的。

走了几步，到了院中，就见一张不大的圆形石桌规规矩矩守在那里，四张石凳也按照适当的间距摆好，有一只柳条花篮摆在其中一张石凳上，看得出药草上晨露未干，虞茵是刚去向阳山坡那边采完草药，就往屋子里喊她的另外去处，还交代小厨房里熬了小米粥，要求他必须喝完。

神仙辟谷，不吃不喝个把月也不会有事儿，只是白真现如今身上重伤未愈，又经历了好一番折腾，身体竟也如寻常凡人一样，须得人招呼一日三餐，时不时还喝上一碗汤药，虞茵与他都下不得山，幸好不明山上灵草灵药充足，足够他们再耗上个千年万年的。

等他身体仙气都恢复，定要好好为这不明山作作法，也算是，还给虞茵，还有那些背井离乡的北荒子民们，一个一见如故如新的家吧。

小米粥还有灶里的热碳温着，尽管虞茵已经走开了一些时候，火了熄得差不多了，锅里的吃食却还是烫嘴。

白真用粥钵盛了满满一盆的热粥来，渡步到院中石凳上坐下，放着米粥等上的那么一小会儿，已经两手麻利地将花篮里的药草都分类周全，甘草、射干、麻黄等，白真年纪轻时常住十里桃林，也读过不少折颜的医书，记得的东西平日里不大用得上，但是这种认草药的眼力还是有的。

手心里捧着一株花朵呈八角形状，色白，叶作青灰色的小苗株，白真心中一股莫名的酸涩感无声无息地升起，从心底到心梢头，酸涩感里掺着一丝丝甜意。

那是八角白苓，算不上不世出的仙品，至少在白真看来，太常见了些。但在仙族是凡品，却又不代表在凡界它不是珍宝，八角白苓性暖，却生长于常年冰冻寒冷的冰壁之上，开上一朵白花许得酝酿上半百个极数满，历经四百五十年的风刀霜剑的仙品灵草，虽然性暖但采摘时也一定寒气逼人，再加上那块冰壁，也不知虞茵费了多大周折才得到它。

喝完小米粥，白真自是亲自将粥钵和锅筷都洗干净，想着虞茵大概又要到她山神爷爷那里蹭饭吃，才只煮了白真的早膳量。

吃完早膳便去处理那些窝在花篮里的药材，已经分门别类好了，能直接入水的装了盆清水来候着，剔土去泥，捏一个不怎么耗仙力的诀，将草药的根、干、叶、花、果尽数切割分开，然后扔进准备好的清水里。

自那日清醒过来见到虞茵，晓得自己不仅仙力不济而且还少了半条嗓子，白真已经在不明山又待了三、四十来天了。在床上多卧睡了十多日白真就在虞茵的搀扶下离了床，得见天日，却又因为屋子外湿气太重，虞茵勒令他不许踏出房门，此小仙凶极，说一不二的，与之前他阿娘将他锁在青丘的脾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真被这样时而温柔如水时而暴烈如炎的小花仙唬了一跳，又有了先前白家人给他打下的坚实的基础，果然很是听话，糯糯的像只兔子，哪里还有他北荒帝君的气派。

没有便没有吧，现今的他，能在这不明山苟且偷安就是天道赐恩了，哪里还能去肖想什么北荒帝君什么狐帝四子。

也不知道，阿爹阿娘哥哥小五他们怎么样了，估计又是在上天入地地找他，呵，也真是可笑，堂堂白真上神，如今居然狼狈到窝在小小不明山，手不敢伸腿不敢迈的。

不入水的只那株八角白苓，触手冰结，更何况是普普通通的山泉水呢，自然是入不得水的。

白真将全身仙气尽数凝至掌上，小心翼翼将那株八角白苓拎起来，手才一碰上枝干，就觉得一股寒气要撞破他的仙气，直冲他的心脉所在。十指连心，白真用的还是右手，好在他阶品原就高达上神，八角白苓好歹算得上是仙品物件，仅用他的上神威压就能将他逼服。

“呼——”白真呼出一口气，心中的酸涩又重了几分。自己是上神呐，这阶品带给他们的又岂止是四海八荒众仙尊仰，就算自己仙力全失，只要不死，都不是寻常人或物能欺压的。

可是虞茵她——

“小白！”说曹操曹操到，白真才想着虞茵怎的还不回，往院子外的那棵古榕树看过去，一声清如流水淙淙、脆如玉骨掷地的呼唤声就从虚空中传来。

再等了一息，古榕树下就多出个粉衣少女来了。

“小白！你这是在做什么！”虞茵只是如常喊了第一声，之前她从外归来白真都会在院子里筛洗药草的，今日如是，才会连形都没现就先喊上了。

结果一凝好身体，就见白真拎着八角白苓在施法。脑子里绷着的弦“嚓”地断开，她在山神府翻完挑好的几本医书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儿，就担心白真自作主张去碰那东西，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

随着虞茵话音落，那株好生躺在白真掌上的八角白苓就直线速往虞茵方向去了，不给白真任何反应的时间，也不见虞茵施法抢草药，八角白苓就像是得了号召一般，脱开了白真的手。

“唔——”白真指着虞茵手上的八角白苓，不可置信，嗔目欲裂地。

虞茵往院子里迈的脚顿了顿，又不自觉地吞了两口唾液，简直是要自己拍碎自己的天灵盖，这是一急就失了分寸。

“那什么，这是山神爷爷草药圃里的八角白苓，怕它伤我山神爷爷就给它施了法，可听我的话了。”

这？白真怏怏地收回了手，这山神爷爷也确实神奇，能种出八角白苓这般极品，还能给仙物施法叫它听一个小花仙的话，甚至，连自己的上神威压都没那么管用。

救命恩人之语疑不得，白真很快收住心绪，虞茵也跨步进了院子，自个儿动手处理已经干净了一半的八角白苓。

白真知晓虞茵是担心自己身体，白真上神的身份他如今也没脸告知他人，只单单与人家说自己是北荒一处仙山上自行修炼的灵狐，形单影只阴差阳错成了仙，因为历上仙劫才落了一身伤。

单名一个白字。

“小白，今天山神爷爷与我说，天族与魔族又在北海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

白真隐隐地皱了眉，天族还是九重天的三殿下连宋神君挂主帅之名，天族虽然匆匆应战，但是有他那不甚一般的命格相助，也确实能挡住魔族百万雄师过北海。

只是，魔族中人主杀戮，这场神魔战争持续地越久，死伤的人越多，魔族一方就越有优势，澄净之水被恶血浸染，怕是那三殿下也支持不了许久。

“以杀止杀，天道使然，非你我人力所能改，只护家人与己身安好就是。”

白真挥墨成书，不知所云，只觉得自说自话，不能劝自，只想劝人。

虞茵愣了愣，手掌上的流光映照着她的脸。白真从来懂她，虽然不大晓得如何劝诫，但是从来懂得她的心思，不需她多说一句，就能接出她的话外之意。

“是，如今只要小白和山神爷爷安好就行，打战，与我们又没得关系。”虞茵翻了翻手掌，将清理干净的八角白苓捧给白真细看，见其人又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连忙撅了嘴：“是是，还有我自己——”

白真胡思乱想着，由不得多看了虞茵两眼。

虞茵是真的好看，除了初见面时是一身活泼的绿色，后来的衣裳裙子大多是鹅黄或桃粉，及腰的青丝有一大半用一根短葡萄藤简简单单地绾着，剩下的总是在身后身前尽情跳动。

两颊留着些婴儿肥，捏起来手感可好了，与衣色一般，粉粉嫩嫩的，果然是被山川天地滋养出来的。那双眼睛，总是让人觉得深情的很，总感觉里面有另一个世界似的，恍惚间，像是有荧光一点一点溢出来。

“哈——”

虞茵正要将丹药往早准备好的玉盒中收好，忽听白真一声惊呼，抬起头来，就见他两手捂着脑袋，整个身体颤抖着，像是要在石凳上蜷缩成一团。

“小白！”虞茵心急，来不及将丹药躺着的玉盒合上，只堪堪用一道仙力护住丹药，自己赶紧地往白真身边跑。

裙摆从地上撩起几片半枯的叶子，叶子在风中转了几个圈，精灵飞舞用尽了气力似的，最终还是一荡一荡地落了地。

可白真却觉得自己被痛感托上了云端，云层软软的，夹着成雨前的湿冷，寒意透入骨髓。一时上不去又下不来，进退维谷，所见一片混沌。

痛感只那一下，白真觉着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对半切开似的，疼痛直入骨髓，当真是回味无穷。

回味无穷。

白真咧了咧嘴，还捂着脑袋的手轻飘飘拍下，虞茵正要给他渡仙力的那只手发出一声脆响，又听得一道闷哼，不知所措片刻，还是要自己狠着心将顿在空中的手收回来。

这也不是第一回如此了，白真在她身边清醒待着的这四十余天，每隔七八天就要折腾一场，第一次时险些吓她掉了两道魂，还以为自己当真年纪太轻医术太浅，检查不出来白真这就要病入膏肓的病症。

每隔两个时辰把一次脉，又给白真灌了各种汤药，发现其实除了那么一小会儿外，其他时候都是平安无事。白真又不愿与她说明具体情况，只是自己疯疯癫癫几盏茶的时间，回过头来又安慰虞茵叫她宽心。

粉色的花瓣雨，若有若无却清晰可见的桃花香，还有，还有一抹淡影，舞衣婆娑似月，宽大的水袖拂过他的鼻尖，触手可及的温存。

像是在谁的幻梦中。白真痛了那么多次，见到的除了血腥一片就是绝望的吼叫声一片，要么是从悬崖峭壁上坠落，要么是被什么钝器砸中天灵盖，杀戮，满眼的黑色的血。

只这一次，就像是在他的青天白日梦里。又不是在梦里，他还是常常梦魇，还是那几件物事，红莲，三生石，方天画戟，恍恍惚惚地度过一晚又一晚，开满青丘谷中整片湖的艳红的般若花，刻满天上地下姓名的三生石，还有那个凡身成仙的人手中握着的方天画戟。

心魔折磨了他这么许多，自断心脉也截断不了的苦楚，怎么可能给他一场那样美好的梦呢。

这些他从不敢与虞茵多言，生怕打破眼前生活的宁静。

或者就是因为他在念念不忘，是他在悖逆地想着那些曾经的白真上神的荣光，所以才要给他一场堕落成魔的惩戒。

是他在肖想，在不明山重新开始。不做狐帝四子，不做北荒帝君，不做白真上神，在不明山重新开始。

他已然死去。

那个淡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不，他宁愿继续被已经凝固的血干掩埋着，他宁愿永远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不要美好，那是梦啊，他回不去了，是梦，梦醒了，会加倍地痛回来。

“小白！”虞茵目不转睛只关注着白真的状况，很快也察觉出来此次的不同。惊骇万分，举身往白真扑去，将全身痉挛着的人儿拥入怀中。

不知不觉一百章了，好激动，这章也粗长啊😄😄😄

第一百零一章

白真毕竟是只公狐狸，虞茵的修为又不过是他的几十万分之一，白真挣扎得厉害，叫虞茵险些好几次被他掀翻。

白真先是难以抑制地痉挛，整个身体像是在抖着筛糠似的战栗，口中囔囔念叨着什么，但发出的也不过一些成不了句子的杂音，倒像个还不得开口说一句话的孩子。

然后是真的疯颠了，虞茵只好倾尽全身气力来制住他，不叫他伤了自己。

每次脱离桎梏就举掌要砸向心口，这是难受极了，又起了一了百了的念头。

虞茵害怕，她不愿意再见到白真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她不愿意他心如死灰，又自戕一次。

“小白！你醒过来，我求求你醒过来——”

虞茵不晓得白真在痛什么，只能在他的满脸狰狞满脸眼泪和咿咿呀呀的歇斯底里中感受着，白真真的很痛，心痛到无以复加，只希望生命就此止步，如此，就不会痛下去了。

院子里回荡着虞茵白真各自的声音，一个嘶声裂肺地怒吼一个轻声安慰，有时虞茵也急坏了，只能祈祷，用不明山满山地气灵气为白真祈祷，用她百年间行医积德的福泽为他祈祷，希望他好好的。白真身上缠着一股浑浊的灰色浓雾，虞茵只觉得熟悉，却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暗自慰藉自己这是白真的功法在起作用。

却不想这浑浊浓雾越深厚，白真挣扎得越厉害，这时再怎么不经世事虞茵也该摸出些头脑了，心魔，白真生出了心魔。

“小白——小白——”虞茵被脸上的一阵麻痒挠得无力，只得求着空闲举手揩了一把，这才好受一些。又放下手背来挤眼看，才发现是湿润的水渍布满了她的脸，又抹了几把，果然连下巴都是如此。

白真背对着他，这总不能是他的眼泪。虞茵哭了，她哭了，自己哭了！

“小白你挺过来，你挺过来——”

为什么要哭，她从来不哭！

为什么心口在跟着白真的疼不停地抽动，抽动、痉挛，为什么在意识到白真生出心魔后要不自觉地掉眼泪，止不住地哽咽，虞茵终于相信，自己真的哭了，平生第一次掉眼泪，为了一只无意间救下来的白狐狸。

“啊——”“唔——”白真还在挣扎，被虞茵圈住的手紧抠着地面，手指间鲜血淋漓。松开手又扬起尘灰，尘灰在气劲的冲击下飞旋，迷了两人皆是温湿的眼。

“小白，求求你，你看看我，我是虞茵，你醒过来。”

虞茵再次被白真掀翻，来不及动用法术稳住自己的身子，身体撞上院中梧桐的剧烈疼痛就已经从背间传自四肢，手臂被树上的一根小树枝刺穿了血肉，血腥味儿立即散开。

虽然只是穿过了一小块肉，但许是刺了手臂间的大经脉，血红里透着微微蓝光的鲜血大股大股自伤口处涌出，血腥里掺着虞花的迷香，空气中也飘浮起许许多多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荧光。虞茵又是个能忍痛的，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又要往渐渐平息下来的白真身上走，身上的山灵之气和地气自动运转帮她修复伤口。

虞茵这才想起自己的血有驱魔避祟宁心静气之效，眼见白真已经有了好转之势，于是寻了处离白真不远不近的空地盘腿坐下，又自腰间取出一枚干净葱绿的叶子，将叶子正面横贴上唇瓣，三指相互作用用巧力一拖二夹稳住树叶，口中气息微动，就有韵律从叶间传开。

她也有许久没动用这物事来吹曲子了，一是白真身体一直未愈，她没有闲暇来动这心思，二是生活中多了个能相互陪伴之人，虽然聊天说话麻烦得紧，但总是比一个人用树叶吹曲子要有趣的多。

今天去山神爷爷府上翻医书，就见桌上摆了一捧刚从药圃里摘下来的新叶，正是常用来吹曲子的那种，一时技痒，就往腰间塞了几张，又因为是灵力温养出来的灵物，到了现下还是没有变样。

这是她最喜欢的词。

天重重，云茫茫，梦悠悠，忆沧沧。永世隔，怎能忘，千古怅，独低尝。

也是她唯有一首，自己谱曲和词，能完完整整随时随地用一片叶子就能吹奏出来的曲子。她依稀记得，自小喜爱音律的她原有一张金舞鸾琵琶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给弄丢了，连带着许多小时候的记忆，也一起丢了。于是许许多多的曲谱里，也只记得《追昔》一首了。

虞茵从未与白真说明的事情，是她原来也不记得自己是怎的就生在了不明山。当然非为白真想的是由山间万物灵气所化，现如今又不是大洪荒创世时代，纵使是一枝花一棵草，都得是由生身父母辛苦孕育而长的，不明山不过一座稍有灵气的小山，还是因为有灵物自愿献祭成了这山上的山神才能一跃成眼下这般模样，哪里就能创出她一个仅仅百年就能成半仙的小花灵呢？

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就像是那段记忆被刻意剥去了似的。

岭重重，水茫茫，心悠悠，思沧沧。云之涯，君可在，徒落寞，望穹苍。

虞茵也想过，翻越千山万岭，过五湖跨四海，走遍四海八荒，去找自己的记忆。

可是她又舍不得离开不明山，潜意识中就有那么一个声音，要她留在山中，非到适宜时机，不得离开。

况且还有一个要永生永世困在山中不得出的山神爷爷，几百年的陪伴和看顾，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抛开他，山间不知岁月，可山间却深知孤独寂寞，她不愿山神爷爷一人浸在这伶仃孤苦的漩涡里。

愿故人再梦回，举觞共饮。愿故人再梦回，再温昔情。

虞茵想要梦回的，已经不是什么父母爹娘，那些她已经不敢肖想的深情，早就百年如一日地习惯心中那份空缺了。

她想要寻回的，是白真昏睡着救回一条命来，然后身体好转终于在她面前化作人形，她愣愣地看着榻上公子的第一眼，内心莫名的熟悉和悸动。

熟悉到，与前世缘分未尽，今生再续同一般。

还有白真留在她身边的五个月零十多天，那份习惯的空缺被另一种生命中既定的情感填满了似的，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来自魂魄深处的满足，只知道，要白真安好，要她的小白万万岁无忧喜乐。

一曲尽，虞茵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这是她第一次将灵力混入音律中来疗愈别人，看地上白真一副安详安宁的模样，虞茵知道，自己成功了。

空气中的血腥因子已经尽数入了白真体内抵御心魔，只余淡淡的花香。

虞茵将叶子放回腰间，又吸纳山间万物之灵力给自己休养生息，待总算养出一些力气来了，自然是一点点挪身到白真身边，又将人揽起找了个叫他舒服的姿势怀在臂间。

弯弯的柳叶眉，生得竟然比寻常女子都好看，眉间深情作波纹，眉下又是一双千娇百媚的狐狸眼，叫人看上一眼就要被摄去心魄似的。也难怪狐族的迷魂术为四海八荒称奇，有一双这样好看的眸子，修为再如何高深也该为这样的美色失魂落魄。

虞茵描画着白真的眉眼，突然被自己心里的那些乱想激得忍不住一笑。自己是女子，怎么一副要诓了小白美人做山寨夫人的心思，都怪此狐狸长得太好看，蓝颜祸水啊。

说了今天有一更的～

答应大家的一更来啦😄

楼楼把第一百零二章给全部删掉啦，因为出现了一个bug，新发出的章节是把bug修补好了的。

白真只好连忙撤回手来，同时也收回看向虞茵时探究的目光。虞茵在躲闪，那他就不问，若是虞茵想说了，他再洗耳恭听便是。

“小白，你总算是醒了，你再睡下去，我可要去请山神爷爷出府了。”虞茵极尽自然地起身，两只手拍了拍被她瞌睡时枕皱了的衣裙：“这粥我一直热着，就等你醒来，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需得吃些东西了。”

好几个时辰了？白真抬了抬身子看窗外，果然是已经日落西山，自己居然昏睡了那样许久。再看看枕在自己床沿将将醒来的虞茵：“你这是又守了我一天？你用灵力为我疗愈已经是大伤元气，怎么还不去好好歇息着，我既得了你的救治，自然就是无恙了的，你将粥放下，便快去休息休息吧。”

虞茵不回话，只是将粥钵放置在白真床头的几案上，然后就又要在白真床边的小板凳上坐下。

“我无甚大事，只是灵力消耗得多了些，我乃不明山山中半仙，自有不明山灵气地气为我回填灵力的，小白无需担忧。”

见白真眉眼已经舒展开来，又说。

“我今日发现我的灵力加上我吹的曲子能助你缓解心魔之苦，且效用还不是一点点，你瞧瞧自己，是不是比睡着之前好了许多。”虞茵从腰带间掏出两枚依旧青嫩的树叶，又将叶子摊在手心呈给白真看。

从醒来时白真就已经晓得自己身上一身松快，也不晓得虞茵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听虞茵这么一说，倒是她吹的曲子和她的灵力相辅相成，才为他将心魔这一恶业压制下去。

什么！吹曲子？

白真莞尔一笑：“阿茵还要藏技呢，在你这儿窝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过你吹曲子，今日终得在梦里一见，果然是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白真也是会用青叶来吹曲子的，只是年纪渐渐大了，学的就都是古琴萧笛一类，又是折颜亲身传授，时间一长，就不见得用过树叶子来吹小曲了。

虞茵见白真脸色神情都好了许多，又因被人不遗余力地夸奖了一番，心里甜滋滋的：“你先喝粥吧，看你喝完这碗粥我就去准备晚膳去。会吹曲子又不是什么十分难得的事情，我这一身技能，日后更能叫你大开眼界呢。”虞茵怪俏地挑了挑眉，眉间间全是得意的模样，果然生动活泼极了。

“好好好，我们阿茵最厉害了。”白真起身，又往虞茵头上摸了两把，接过后者递来的粥钵，指间探着的温度将将好，于是便一勺一勺安安分分地吃起粥来。

好不容易等着白真将粥灌进肚中，确定他确实没什么事儿了，虞茵收了碗勺就要离开白真住的小屋。

“阿茵——”才要踏出门槛，听得身后一声温润如玉的喊声，猛地顿住脚步。

不敢回头，努力抑制住自己因白真的一句呼唤而乱撞的心跳，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喷涌而出似的，虞茵只故作轻松地“嗯”了一声。

“我喜欢听你吹曲子，日后，天天吹于我听好不好。”白真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梦中那丝竹之声迷得神魂颠倒，看着虞茵就要离屋而去，情不自禁就将内心所想脱口而出。

等了许久，白真也是懊悔时候，生怕这就冒犯了虞茵。就要开口换说辞，听得一句：“好——”

然后是新更的第一百零三章啦

第一百零三章

世事漫随流水，白真在不明山待的第两百三十日，有了那株八角白苓的温养，他身上的大小伤势终于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就连那处时常打得人措手不及的，诡异猖獗的心魔，都歇停了不少。

大半年过去，白真从未踏出不明山半步。就连虞茵小花仙，都因为北荒边境魔族浑水摸鱼，自己的御敌能力又实在上不得台面的缘由，不曾离开不明山。

反正他们都是修仙成神之人，平日里对五谷的需求不大，不明山上作物繁多，有虞茵这个烹饪小能手在，也饿不着白真。

这个不明山，成了白真，或是虞茵，乃至是那个从未露过面却耳熟能详的所谓山神，最恰当的保护外屏。

“阿茵？”白真用掺了薄荷粉的粗盐漱了口，又简单地找布巾擦了脸，将全身的衣物都仔仔细细理了一遍，这才推开房门，将新的一日晨光纳入眼中。

阿茵如此早又是做什么去了？

白真平日里嗜睡，通常前一日亥时睡下，第二日都要到辰时过半才能醒来。于是由阿茵出门前准备好的漱口水和洗脸水，都是泡了提神的苍术，又用法力温着，以备白真每日醒来要用。

昨晚白真戌时就的寝，一夜无梦，又有虞茵不间断一个多时辰的乐曲安抚，终夕好眠，今时清晨才能起得早些。正想说早早的起，与虞茵一起用完早膳，今日跟她一块儿去采摘草药呢，这人就寻不到了。

扑面而来的晨风中像是蕴藉着柔润的雾水，雾水中又暗藏甜香的花粉，晨风拂颊掠过，白真舒展了全身，全力接受这不明山的馈赠。

说是由于之前神魔两族交战伤亡惨重，作乱北荒边境的魔族也悉数退回北海休养生息，魔族一离开北荒，再加上白真这北荒帝君的伤势已愈，入了一次魔神威更比从前，不明山上原来沾污了整片山地的煞气，都退得干干净净。

“阿茵？”白真才将院里挂着的几件衣裳各自收回房中归置好，从虞茵小屋里出来，就见虞茵垂头丧脸，一步一慢顿地从外面回来。

“阿茵？”白真将挽起的袖子恢复原状，一甩妨碍的青丝一把，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虞茵身前，扶住了左摇右晃的虞茵。

白真又叫了两声。熟识之后，虞茵平日里最是躁腾，话多且猛烈，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生机。这一刻，却像极了乏困缺水的花品，花叶都焉了，实在让白真摸不着头脑。

总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白真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嘭嘭地开始狂跳起来，自己是将此女子看得极其重要的，救命恩人，施以修为以活命，施以灵药以助他疗伤，夜以继日的照顾，此女子，在他心中，是与家人一样重要的。

虞茵被白真摇晃得脑袋拨浪鼓似的晃动，几声确实焦虑的呼喊传入耳中，被魇住了许久的虞茵，终于回过神来。

“阿茵，这是怎么了？”白真看虞茵灵识渐渐清楚，摸在其人腕子上的手指，也清晰地探着了虞茵此时身体的状况，晓得她是没受什么伤的，再加上身上一点与人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白真大大松了口气。

虞茵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液，回头往院门外瞧了一眼，拉着白真就往院中央的石桌走去。

二人相邻着在石桌旁安坐，虞茵顿了顿，开口道：“今日我去山神爷爷府中借疗愈梦魇的医书，你也晓得的，山神爷爷那儿的有些有禁忌都书是不能拿出府的，我便留在山神爷爷专备给我的那间药庐里，一整个清晨都在仔细读书。”

接过白真递来的一杯温红茶，虞茵润了口，继续说着事情原委：“我今日起得早，去时山神爷爷还在睡着，后来山神爷爷的主院里传来喧闹声，晓得山神爷爷应该已经晨起，恰好我又有几个不大懂的灵药难题，就打算着今早与山神爷爷一起吃早膳，也趁机拜问他，有关灵药的事情。”

“我去找山神爷爷时，山神爷爷院子里出现了好几个陌生男子，正与山神爷爷分庭抗礼对峙着。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看山神爷爷一脸无可奈何的难受神情，便直拉着山神爷爷要进屋里，就用我有疑难需得山神爷爷帮我解惑这一借口。”

说至此处，虞茵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像是那个孤单伶仃的山神爷爷，以及那群看起来不甚友善的男子就在眼前，分于院中南北径立着。

白真也慢慢颦起了眉，他到了不明山后，从未见过虞茵常常挂在嘴边的山神爷爷，然而耳濡目染，他已认定这人心肠也绝对是极好的，且也是个有仙缘的人，在不明山坐地成仙，说明确实是得此地山神庇护的。

只是太过固步自封，不知怎的给自己请了个不明山山神的名号，在不明山上下活动的人们都供奉着此子香火，虽说这香火多了对修为也有益，但事实上，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方式的拘禁，心善者不欺，他便用自己的不欺给自己建了座囚牢。

“其实我看得出，那几个男子不过几百年的修为，也不是生来灵胎，该是做人的时候有了什么大功德，从而飞升成仙的罢了。于是我便没怎么设防，只想着要将山神爷爷带进屋里，再设个障子不让那些人近前就是。”

想来意外就是出在这里了，看虞茵神情，也是愈发得愤慨不已，甚至有些龇牙咧嘴起来，白真含着笑给虞茵顺气：“那群人里居在首位的，好像是叫什么强梧，就大喝一声，举起一把奇形怪状的弓来，对准山神爷爷就射出一箭。”

强梧！

白真给虞茵顺气的动作猛地顿住，脸色“刷”地一白，整个人像是瞬间被定住了身形，一动不动。

虞茵说至激情处，猛地从石凳上蹦起来，两只手左右挥舞着，一会儿做拉扯状，一会儿做擎弓状，又发出“咻”的一声，箭离了弦。

“山神爷爷毕竟修为更高，只见那支箭离他不过一寸距离，吓得我都要尖叫出声，倏忽间，山神爷爷身上突然冲出一股火焰。”

在白真的意识里，虞茵的声音像是越走越远，远到若隐若现，像是虚幻了，他所喜爱着的声音，虚幻了。

“小白你可不知道吧，那火焰好看极了，是最最纯粹的归元之火，能焚烧尽世间万恶。那火焰主动护主，将山神爷爷身前的那支箭裹住，不过一息时间，一缕青烟飘过，那支箭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强梧！白真意识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无声地战栗着，悄声颤抖着，脑海中一个个画面扑闪而过，像是要努力想起来些什么。

强梧！白真的神情终于有所改变了，他目眦欲裂，乌青色的眼窝像是又明显了几分，血色的丝线渐渐渗满他的眼眶，惨白的脸色让他消失许久的病态完美重现，还有努力抑制着的抿着的唇瓣，内里被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合的腔肉，有血一点点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还未及回神，山神爷爷就捏了将我送回家来的仙诀，只是不知山神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虞茵一直向着山神府邸的方向，一时未能察觉白真的异样状态，直待她余光瞧见，身边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参杂着几缕黑气。

“小白！”她转过身来，就见白真整个人已经又被浓郁的黑气包裹着，只是因为白真神志未泯，黑气弥漫的范围一直死死维持在离虞茵一步之外的地方。

心魔又出现了！虞茵大慌，还未及动作，因恐惧而生的眼泪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掉下。不是心魔，不仅仅是心魔，上一次，上一次只是空气中出现大片的黑气，黑气只是围绕着白真飞旋，不是由内外散，这一次，黑气很明显是从白真体内一缕缕散出来的。

“别过来！”白真看虞茵就要靠近自己一步，顾不得要稳住心神，离开石凳就往后退了几步。

一时松懈，又让心魔有机可乘。白真两颗眸子里快速被赤色充满，黑气剥丝抽茧似的，一缕缕又变成了血红色。

“小白！”虞茵当机立断，用法术划破了自己布了道疤痕的手腕，鲜血如注喷出，空气中意料之中闪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不要——”维持神志已至末期的白真用撕裂的声音呼了一声，他绝望极了，他恨极了强梧，所以在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百日的疗愈功亏一篑，他恨极了强梧，北荒府邸被屠戮干净，云生二毁仙元命在垂危的惨状，都涂满了诡艳的血，在他面前故伎重演了一遍。

现在的他的状态，和在府邸要杀强梧时的状态如出一辙，又哪里是虞茵的血和所谓乐曲可以压制下来的。怕是最后，虞茵全身的血液都被榨干，他还是成了嗜血的魔头，然后疯一个死一个，无可挽回。

“快走——”白真知道，以虞茵现在的修为，是绝对不能制止他的，哪怕他一心求死，要虞茵杀了自己，以保不明山平安，虞茵都无法做到。他只能让她逃，先前在北荒府邸入过一次魔，九重天和青丘肯定有所察觉，只要虞茵离开，他再努力撑到阿爹阿娘小五他们来，一切，就都可以好好地画上句号了。

“小白！”虞茵的哭喊撕心裂肺，看着愈加强盛的赤色魔气，她后知后觉，用毕生之所学竖起一道屏障，将一个劲往外散的魔气都困在院内。

“小白你坚持住！不许放弃！我不许你放弃！没有谁能取你性命，你不许放弃！”虞茵吼叫着，她感觉到了白真的死志，那么轻易的，那么决绝的死志。

怎么办怎么办。虞茵在白真留给她的安全范围里度步，希望可以想出解决的法子。

不能去找山神爷爷，小白要入魔的事决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她的血一点效用都没有，反而像是叫空气里的魔气得了养分似的，更为猖獗了，肯定也用不得了；手头里也没有类似于八角白苓的灵药，要是有灵药，兴许还是对心魔有压制作用。

“啊！”虞茵只来得及觉得喉咙一紧，呼吸被瞬间抽除得干干净净，要把她的脖子拧断的力道还在一点点加强。

“小……白……”虞茵把住白真握着自己脖颈的手掌，一边充分调动不明山的山灵之气，一边又将山灵之气通过手掌一股脑灌入白真体内。她已经不能正常发声说话，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也已经完全听不出形状。

感觉到喉咙里有一丁点的舒缓，虞茵毫不犹豫，再次加大了对不明山山灵之气甚至不明山周边北荒地气的抽取，身上流淌着地气灵气的灵脉已经严重负荷，但虞茵依旧不停，强忍着灵脉的胀痛感，继续召唤着自己所能集聚的所有仙灵之力。

仙灵之力？灵药？虞茵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什么被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记忆被发掘出来，大地万物，为灵为仙，为精为怪，为人为神。

而她虞茵，又是个什么的存在。

“小白，求求你坚持住。”虞茵放开了把住白真手掌的两只手，也切断了她对仙灵之力的召集，趁着白真恍惚的那两息，轻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头。

小白，求求你坚持住。

小白，我想要你，平安喜乐，万寿无疆。

小白，我心里，有你。

虞茵主动贴近白真的身体，将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拥进怀里，将自己与他的距离减少到最小。紧接着，虞茵闭上了眼，她要努力感觉自己的存在，努力感觉出自己能幻化出的所有的形态的存在。时间万物皆可为她，她也可以为世间万物。

这是她即将进行的一个赌注，成则二人全部安然无恙，败则连不明山都包括在内的，所有物事都付之一炬。

这个帖里有人用lofter吗，我手机上已经没有贴吧了，现在用的是室友的手机，然后我又不大喜欢贴吧的排版，如果大家会用lofter，我就把这篇文先整理到lofter上去，开个合集，这样之前被吞掉的也可以补上

但是更文还是得等研究生考试之后才有时间

我lofter上ID是：戈酒阿凉 。我之后会开个合集，然后分批次把贴吧里发了的文发到lofter上去，这样也更方便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