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懒懒的倚在树干上，透过指缝眯眼看着阳光。温暖直达我眼底，跳出一片一片的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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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该是一个柔柔和和的下午，我应当抱着我的被子去温柔乡里寻姑娘，可是外头一片锅铲相碰的“哐哐”声，热油煎饼的“滋滋”声以及聒噪的人声，云卫明又在吼我了：
“云林！你死哪去啦，客人这么多你还不给我麻溜儿的滚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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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奈一搭肩上的汗巾，扯着嗓子叫道：“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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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身出了外间铺头，抬头就是四个大字：云记煎饼。那个一手好饼铲得翻飞的，是我哥云卫明。他见我愣差点拿铲子削我，顶着满头热汗威胁道：“云林你皮痒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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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痒不痒，舒服着呢。”我尴尬的笑了笑，在众人的目光中怏怏走了过去。掂起一张油纸胡乱裹了张饼塞出去，嘴上说着“客官慢走”，心里却愤愤道“吃吃吃，撑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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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晚间，客人们才渐渐散去。我精疲力尽的往床上一摔，有气无力的说道：“哥，你明天少煎几个油饼吧，也好让我多歇一歇啊呀――你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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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卫明拔下鞋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我要是不煎饼，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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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云卫明满嘴的臭鞋味儿，从床上弹起来破口大骂：“奶奶的敢砸我！一天到晚就知道铲铲铲，你怎么不把你自个儿给铲了，省得小爷一天到晚耳根子没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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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天云卫明也累蔫了，懒得跟我再吵，抬脚踢掉了另一只鞋衣服也不脱就软绵绵的扑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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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嫌弃地给了他一脚他却像蔫白菜似的抬抬手，“别闹了，哥累成狗了，快睡吧，明天还要……”话说道一半，云卫明已经彻底被周公勾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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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着被子滚到了墙边，一时却睡不着了。烦躁的想着这大半年来发生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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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卫明并不是我亲哥，他是我伯父伯母的儿子，我的堂兄。我出生丧母，有个嗜赌成性的爹。他整日厮混在赌场，输光了钱，输光了家当，输光了我娘的嫁妆。我娘那时怀了我，整日里哭天抢地，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哭声响荡荡在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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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临盆的那天，我爹在赌场里被人打断了腿抵债。我娘死硬挺着一口气把我生了下来，然后是血漫了满屋，血染红了半边天。她无力再骂我爹，也无更多的眼泪哭喊，只是，只是在眼角滑落一滴怨恨至死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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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后来我爹告诉我的。他没有另娶，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亦无再去过赌场。只是寡言少语的拖着一条瘸腿还有一只断手将我拉扯大。那只手，是他自己砍的。他说，如若我将来也敢沾赌，他也要剁了我的爪子。只是他也没法儿再管着我了。他终于压不住十多年来对我娘的愧疚和对自己的无比痛恨，抛下了年仅舞勺的我，自缢在我娘坟前。他仅仅留给我一封信，字是托乡里的老秀才写的。他说，我这样的恶棍总会将你带坏，要早些去向你娘赎罪了。你拿着这封信去找你伯伯家，就算他们不认我，可你身上也流着云家的血，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云林我儿，爹要你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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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以爹自称，也是最后一次。他从没教过我要叫他爹，是我长大后才从玩伴口中知晓不能叫他“嘿”或者”喂”，他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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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叫他爹，他从来不应。因为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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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活着，就是一种折磨。可我还这么小 ，他就用三尺白绫将我们阴阳两隔，让我腆着脸去寄人篱下。他委实不是个好父亲，但他还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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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儿子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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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孤身一人敲响了伯伯家的大门。他们自然是不待见我，否则为何我这十多年来从未见过他们一面。我看着伯父一脸不屑，听着伯母话里藏刀，啃着馍馍和凉水。我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头埋在膝盖里默默流泪。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可是爹要我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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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云卫明和家里大吵。
“小兔崽子，没有老子给你出钱出力，你能做个狗 屁生意！”“我不用你给我出钱出力，我就是烙饼子，我也能养活我自己！”“你这个没出息的畜 生！你有种就别进这个家门！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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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卫明当天晚上就遁走了，他还笑眯眯的问我要不要一起。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迈出了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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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早就打算好了。我们走了一夜到小镇上，来到现在云记煎饼的铺头。云卫明没有拿家里一分钱，这是他低价买下来的破烂铺子，但是还欠着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每天拼命的煎油饼，日子还过得这么紧巴巴的。我有时扒着院墙闻隔壁馄饨店飘来的肉味儿，馋得口水淌了满脸，云卫明就骂我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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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这儿煎油饼，我都没骂他没出息，他倒好意思说我，还以为我没看到他偷偷抹口水，真的是口是心非！

【2】
其实云卫明的煎饼是真的好吃。咬一口，外酥里嫩，咬一口，流馅四溢，再咬一口，舌头都得囫囵吞下去。我也不知他这个手艺是打哪儿学的，估摸着是上东边的汤包店偷看两眼，打西边的芝麻酥角店偷学几招，混合起来掇弄掇弄，就变成了个香喷喷酥脆脆的煎饼，糊弄得街坊邻居争相排队抢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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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干了大半年，铺子的钱还清了，家里也新添了锅碗瓢盆。云卫明还说，等攒够了钱，他就要送我去学堂。我梗着脖子说不，他也只是笑眯眯的说，你要是不去，就不给你裤子穿了哟。我羞愤难当，却无可奈何，只得狠狠的攥紧了裤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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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记煎饼的名号越来越响，云卫明也不只是煎饼了，他还整出了油条，馒头和豆浆，将我撵去了学堂，还新置了一间屋子作为我的房间，我终于不用和他挤一张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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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终日看不惯那个文绉绉又浮夸做作的先生，一张口就是“之乎者也”“孔圣人云”，我终于忍不住怼了他几句：“老头儿，你这是该不会是灌了一肚子的陈年老醋吧，张口闭口酸溜溜的，你看看，大家伙儿都被你给熏蔫了。”然后一屋子的学生哄堂大笑，还有几个添油加醋拐弯抹角的：“哪能啊，先生肚子里装的可是乌泱乌泱的墨水啊哈哈！”老头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儿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撑着讲桌半晌只憋出个“你”字。我倍感身心舒畅，勾着嘴巴翻着白眼赏了他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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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先生亲自把我领回了家，推到云卫明面前挺直腰板摸着山羊胡子怪声怪气地说：“令弟不服吾教，吾无复教之矣………”然后噗嗞噗嗞喷了满天唾沫星子，一甩袖子扬长而去。我正听得云里雾里，还没琢磨明白，云卫明就立刻收摊关门把我拽进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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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暴的将我掀翻在床上，三两下扒了我的裤子。我死命的乱抓乱蹬，像吃了竹炮似的大吼大叫。云卫明被我抓了好几道血痕之后勃然大怒，一把扯掉了我的裤子拉着两条裤腿往旁一拽，嘶啦一声裤子成了两截。他凶恶的用裤子将我手脚胡乱绑在床柱上，又脱了我的袜子塞进嘴里。我还来不及感到羞辱，他的巴掌就狠命的落了下来。跟劈柴似的，扇得我身后两团肉好似要飞出去。我被扇得涕泪纵横，越挣扎就挨得越狠，只得翘着屁股迎合他的巴掌。他大力劈了一二十下，终于大发慈悲拿掉了我嘴里的袜子，将他煎饼似的手举到我面前问道：“去不去道歉？”我被吓得眼泪直冒，他的手都肿成了饼，那我的屁股得成啥样了啊。云卫明又狠劈了我一掌，我悲惨的仰头“嗷呜”一叫，忙不迭哭喊道：“去去去！我去道歉……我去呜呜呜……啊！别打了……”“还敢不敢对先生不敬了？”“不敢了呜呜，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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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声，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收拾一顿就老实了。”待解开瑟瑟发抖的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尴尬的扭头对我说：“云林，这回你真没裤子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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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光着屁股在被窝里趴了一宿，等到天亮云卫明才去给我买裤子。他挑着裤子似笑非笑的倚在门边，说道：“云林，哥哥把裤子买回来了，你快过来穿呀！”我攥着被子又羞又气，差点儿又掉眼泪，他这才大笑着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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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乖乖道了歉，只是表里不一罢了。那死老头子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假装不情不愿的收下了云卫明塞给我的煎饼，然后以一句“吾为师者，不与你这黄髫小儿多多计较”结束。我在心里把白眼翻上了天，你特莫才是黄髫，你全家都是黄髫！终究是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毕竟我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云卫明手里，我可不想再损了裤子又折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