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逸歌云端。跟大家分享一篇我写的短篇小说。喜剧题材，大概2万多字。话不多说，马上开始。

2199年，地月贸易战爆发，人口超过1000亿的地球战败，地球彻底沦为月球的殖民地。时局艰难，共享经济全面普及，一切皆可共享，包括人的身体。

chapter1 我受不了这副身体了

2299年9月1日晚10点，在简陋出租屋的马桶上一连坐了59分钟又60秒后，慕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和他共用身体的混蛋了。
两个小时后，这副身体的另一个租客就会醒来，并在完成7个小时的强制睡眠任务后开始胡吃海喝的一天。辣椒、芥末、大蒜……怎么刺激怎么来，潇洒了一整天后，往床上一躺，把五谷轮回的艰巨重担全交给另一个租客。
此时此刻，慕容只有一个感觉：屁股不是自己的了。
在执行此次作战任务期间，他努力加强思想建设，并对未来的斗争形势做出了高瞻远瞩的判断。假设他现在立刻完成局部大规模单方向生化物质战略转移的艰巨任务，并以最快速度完成打扫战场的后续工作，那么他还有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可供物质生活享受。在这两个小时的和平窗口期，他可以喝喝啤酒，抽抽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视频一个劲地傻笑，然后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但和平是短暂的，斗争是持续存在的。两个小时后，噩梦一般的生活画卷便会再一次在他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展开，并为另一场遭遇战的爆发埋下伏笔。此时此刻，一个他曾经考虑过无数次的战略性决策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一次，他决心放手一搏。
在继续奋战了半小时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撤出了战场。他前脚刚刚离开卫生间，室友们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呼了起来。
“卧槽，整整一个小时，你小子破纪录了！”
人们欢呼了起来。他们给啤酒罐戳个小洞，使个劲地摇晃着罐子：在慕容如厕之后开“香槟”庆祝已经是例行公事了。
“操，”他没好气地点上根烟，随手披上外套，“老子他娘的再也不忍了！”
“你打算干啥去？”
“换壳子，操！”
“算了吧，”一个室友说，“欧阳还嫌你天天酗酒呢。”
“这他娘的是一个级别的问题么？”
一个室友耸了耸肩：“你那时不时吐得满身都是，也是有点恶心的。”
“算了算了，”另一个室友附和着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凑合着过吧——”
“忍一忍算了——”
……
室友们好言相劝，慕容的心里确实有些动摇了。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他的身体确实有轻盈畅快之感，但更不可否认的是，刚刚那场战斗硝烟未散，后劲犹在。
他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操，反正老子不管了，这壳子必须得换掉！”
他一脚踢开门，怒气冲冲地钻进了露天的楼梯。
楼梯里一群烟鬼酒鬼，一个个熙熙攘攘的，跟苍蝇一样没完没了，极其惹人心烦。一想到换了壳子之后要处理的事，他又有些犹豫了。工作要调整，住房也要重新找，到时候免不了要处理一堆烦心事。现在住的这个出租屋，虽然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挤了十多个人，但好歹大部分人都是比较好相处的。
“烦就烦了——”他拧掉烟，“身体都是租来的，还在乎住的地方！”
他一口气穿过好几个街区，来到了身体共享中心。
刚一进门，办事员就主动向他打招呼。
“您好，欢迎光临！”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光鲜水滑的月球人，对方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这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打量了周围一圈，大厅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月球人。他印象里，上次来的时候办事员还都是地球人。他心里犯嘀咕：这帮月球佬在搞什么鬼？
“你好，”他礼貌地说，“我要更换身体，现在就要用！”
“好的，请出示您的身份。”
一支机械手臂抓住他的脑袋，滴的一声，公屏显示器上跳出了他的身份信息。
“系统显示您现在使用的是两人合租服务，”工作人员和颜悦色地说，“现在身体共享中心推出了六人合租服务，请问您是否要体验一下？”
“什么？”慕容张大了嘴巴，“六个人共用一个身体？你们已经没底线到这种程度了？”
“您真会说笑，是这样的呢，”工作人员笑容和蔼地说，“六人共享服务虽然增加了同一具身体的使用者数量，但实际上却是增加了每个使用者的娱乐时间的。”
“还有这种操作？”
“是这样的，您现在的两人共享服务，两名共享者每人轮流苏醒24小时，除去12小时的工作时间、7小时的睡眠时间、2小时的通勤时间，真正能够用来娱乐的时间只有3小时。也就是说，您每工作12小时才能换回3小时的娱乐时间——”
“实际上，我非常乐意把睡眠时间压缩到6小时，如果不是你们那什么狗屁规定——”
“您知道，按照《月地友好发展劳动法》的规定，为了您的健康，这是不允许的。”
健康个毛线，他在心里骂道，还不是因为第二天要替这帮月球佬干活。
“那六人共享呢？”慕容问道。
“六人共享的情况是这样的，举例来说，您与A、B、C、D、E五名同伴共用一具身体，您在星期一的凌晨零点开始工作，12个小时后B醒来，以此类推，每人工作12个小时——”
“我勒个去啊，这么丧心病狂的吗？休息时间呢，一个大活人都不用睡觉了？”
“这个您不用担心，”月球人不慌不忙地说，“六人共享服务使用的身体是专门研制的，可以连续工作一星期。继续刚才的例子，在您和另外五名同伴结束了三天的工作后，从星期四凌晨开始，每人轮流醒来休息12小时。随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回收身体，并在星期天进行保养。”
“然后在星期一开始新一轮循环？”
“对的。”
“为什么不在星期四保养？”
“这当然是考虑到您在进行了娱乐活动后，身体可能会比较疲惫——”
“应该说是考虑到周一还要替你们干活吧？”
“先生，您真幽默。实际上，六人共享服务带来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使用这种模式，您每工作12小时就能换来12小时的娱乐时间，娱乐时间与工作时间的比值提升了整整3倍，另外，由于您一星期只需要工作12小时，绝对工作时间缩减了超过90%，不仅如此，因为身体的保养是在共享中心进行的，您不需要寻找住房，省去了租房的困扰。您的工作也是统一分配的，您可以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享受生活上。相关研究表明，您的幸福指数提升了至少100倍。”
“啧——”他在桌子上敲打着指头，“虽然已经接受了这辈子都要受你们这帮月球佬剥削的残酷现实，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个您不用担心，意识植入过程都是经过多次试验验证的——”
“等等——”
“好的呢。”
慕容打量着工作人员，心里一个劲地嘀咕着。一个月球人，面对一个地球屌丝，态度这么好，怎么想都感觉不太正常，这帮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意识植入过程都是经过多次试验验证的？我都没问，她为什么要主动提这个？
慕容在脑子里翻找着自己的人脉圈，他想起了一个曾经在身体共享中心上过班的铁哥们，于是给那边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老同学，是我啊——”
“没钱，再见！”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
“呸！”慕容臭骂一声。说什么开场白不好，非要用什么老同学！
他接着又打了过去。
“喂——”
“老铁，我欠你那钱——”
“没钱，再见！”对方再次挂断了电话。
慕容耸耸肩，从容不迫地点上根烟。十多秒后，他的电话响了。慕容不紧不慢地接通电话，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刚刚那个声音，对方的语气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喂——老铁，你刚才说的那钱——”
“是我，慕容。”
“慕容？”对方的态度再次来了个大转变，“我擦，是你个缺心眼，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吧，啥事？老子很忙！”
“我问你件事，”慕容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道，“我这会在身体共享中心——”
“我擦，你又要换身体？你也是够能折腾的！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失业了——”
“你闭嘴，等我说完！”
“说！”
“他们这边现在搞了个什么六人共享服务，这玩意安全吗？”
“安全——”
“啊——是这样——”慕容顿时笑颜逐开，“既然你都说安全了——”
“安全个屁！”
“啥？”
“那玩意还在试用阶段，失败率挺高，劝你别玩刺激。”
“有多高？”
“真要说有多高，其实也还好，也就不到一个百分点吧。”
“失败了会咋样？”
“还能咋滴，游戏结束呗。”
“他们这么搞，出了事咋整？”
“谁在乎这个！换了你是月球佬，你想想看，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操作，地球上浪费粮食的废物就少了三分之二，岂不美哉？”
“啧——这些混球——”慕容瞥了一眼那个脸上挂着笑容的工作人员，“真是一肚子坏水！”
“废话，不然你以为老子为什么失业了？”
“行了，就这样，挂了！”
“等等，要是有人问起你这事，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知道了，回头请你吃烤串。”
慕容收起手机，朝工作人员走去。
“慕容先生——”
“那个——呃——咳咳——”他故作镇定地说，“这个体验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最近还有点事——”
“您的意思是，继续选择两人共享服务吗？”
“呃——对！”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方在键盘上一顿操作，不耐烦地敲了敲公屏显示器。
“这里是可供选择的身体，”工作人员打着哈切，“挑一个吧。”
显示屏上跳出了一系列可供租用的壳子。
慕容看着显示屏上那些歪瓜裂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些壳子显然是常年享受啤酒炸鸡的滋润，一个个大腹便便的。
“这个——”他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说，“有苗条一些的吗？”
“瘦子也有的，”工作人员将画面切换到下一页，“这个就不错，就是膝盖有点小毛病。”
那个壳子一看就是贪生怕死天天顶着雾霭跑步的，没准时不时就会膝盖响。
“没有别的了？”他问道。
“自己看，没合适的就再等等。”
慕容漫不经心地翻着页。一开始，他保持着些许的淡定从容，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仅仅停留在眉头微蹙的状态。但很快的，他的面目就变得狰狞起来。吸毒的，自虐的，性病缠身的……看着公屏上一连串让人惊掉下巴的字眼，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算了算了，便宜没好货，将就着用吧，大不了随时再换。
“就这个瘦子了，现在就要！”
“因为没有提前申请解约，你需要为现在的身体支付七天的租金，请在账单上签个字。另外，为你植入数据之后，你必须以休眠状态呆在共享中心，直到我们为这副身体找到另一名租客。”
“要等多久？”
对方耸耸肩：“运气好的话一个星期吧。”
慕容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他咬咬牙，麻利地在屏幕上签了字。
“另外——”工作人员接着说道。
“又另外？”
“你现在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租客，由于你提前解约，导致他必须重新匹配同伴，你需要向月地友好发展劳动保障中心支付一定的补偿金。”
“什么？”
“新出的规定，选择两人共享服务的客户，当一个共享者选择替换身体的时候，另一名共享者也必须替换身体。”
“还有这种规定？等等，为什么补偿金是交给劳动保障中心？按照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交给另一名租客吗？”
“这是来自安全部门的最新规定，主要是担心两名共享者之间存在矛盾，事后出现寻衅滋事的情况。至于补偿金，统一由劳动保障中心代为收取，并按一定比例转交给另一名租客。”
听到对方的解释后，慕容立刻在心里把他叫得出名字的月球人挨个从头到脚骂了一遍。代为收取、一定比例……能把抢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想必这帮月球佬在文学创作上也是颇有一番造诣的！
“那如果是六人共享服务呢，”他问道，“另外五个人也要换身体？”
“六人共享的不用。”
“六人共享的就不用担心寻衅滋事了？”
工作人员没有回答，摆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扑克脸。
慕容与对方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他作为一个高等智慧生物的智力活动水平受到了侮辱。当对方驾轻就熟地编织这个极其拙劣的谎言时，她脸上那种从容不迫的表情，似乎是在表明人类过去数十万年积累起来的精神财富都不值一文。这种单方向的蔑视带来的杀伤力瞬间被放大数百亿倍，一股脑地倾泻到了慕容的身上。在双方相互凝视的数秒钟里，慕容想象了超过一百种能够给对方以极大痛苦感的凶杀案作案手法。但这种热血冲头带来的眩晕感只维持了短短数秒，玉石俱焚的画面带来的满足感尚未彻底消失，慕容就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算了算了，刚不过这帮混蛋，忍吧。
他耸了耸肩，悻悻地问道：“多少钱？”
“一星期的租金。”
“行，就这样吧！”
“请在账单上签字。”
对方在键盘上敲了一会，伸手朝边上指了指：“请随引导员前往身体替换室。”
慕容跟在一个机器人身后，走进了一个昏暗破旧的小房间。他往单人椅上一躺，眼睛一闭，任人摆布。

chapter2 给我抓住那两个混蛋

“一群废物！”典狱长气急败坏地咆哮道，“一帮酒囊饭袋，全他娘的都是废物！”
典狱长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他看着屏幕上那一堆乱码，恨不得把这帮家伙全生吞活剥了。新官上任没半个月，数据库就让人给黑了，这还了得，以后还怎么混！这还没完呢，最操蛋的是，明天还他娘的有一帮领导要来视察！想想看，一帮大腹便便的领导，从太阳能大巴里挨个走出来，面容和蔼地向自己询问情况。领导们一路风尘仆仆，本指望听点好听的，这下可好，新上任的典狱长告诉他们：就在前一天，存放着数百万个罪犯的意识数据的数据库被黑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领导们是不是该拍手称快直夸自己表现出色？ 自己是不是要谦虚地表示这等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他手底下那帮数据工程师唯唯诺诺，没人敢正眼看他。他顿时觉得，生吞活剥都算便宜了这帮废物。
过了好一会，显示屏上的界面总算恢复正常了。
“现在什么情况？”他急忙问道。
“长官，”一名办事员小声地说，“情况还不错，除了——”
他正要长出一口气，突然又绷紧了神经：“除了什么？”
“有两个人越狱了！”
“什么——”他顿时就气炸了，“越狱了！谁？”
对方小心翼翼地说：“阿强和阿城。”
“这两个混蛋——”典狱长咬牙切齿，“你们这帮废物！”
居然是那两个混蛋！
他忍无可忍了， 他挨个给了那些办事员一个巴掌，然后丧心病狂般地搓揉着自己的头发。这帮混蛋，都被转化成电子数据了还能来事！不对，一堆数据成不了气候，一定是那两个家伙的喽啰在外面搞鬼。老大都被转化成数据了，当小弟的还这么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相比之下，自己手下这帮人简直连废物都不是……想到这里他更加火冒三丈了。
“啊——”他撕扯开衣领，像大猩猩一样疯狂拍打着胸口。
办事员们面面相觑。
“还愣着干什么？”他怒吼道，“数据上哪去了，立刻给我查，现在，立刻，马上！”
“是！”
办事员们又在数据终端上忙了起来。
他靠坐在办公椅上，一个劲地抽着闷烟。
过了好一会，一名办事员小心地走了过来：“长官，查到了。”
那名办事员双手捂着脑袋，似乎是生怕他一巴掌扇过去。为了缓和对方的紧张情绪，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这倒不是说他打算既往不咎，他不过是给这帮混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有人敢让他不满意，他绝对会大开杀戒，以儆效尤。事实上，对面那个呆瓜的脸蛋恰好就处在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的打击范围内。以这个姿态出手，不仅能达到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更能享受动能武器充分加速带来的攻击力加成。
“说！”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们通过东城区的身体共享中心实体化了。”
“那还等什么！立刻派人去追，抓到了就给我宰了他们！”
“长官，如果我们杀了犯人——”
“谁让你们杀人了！子弹往身上打，避开脑子！”
“是，”办事员犹豫了一会，“可是长官——”
“又什么事？”
“他们的身体里还有其他人，如果我们攻击了平民——”
“你是傻子么，等黑道的人醒着的时候再动手！”
“可是——”
“可是什么？”
“长官，情况有点复杂。”
“说，有屁快放！”他已经忍不住要给对方一个耳光了。
“是这样的，现在阿强和一个叫慕容的人共用一个身体，阿城和一个叫欧阳的人共用一个身体——”
“那又怎么样？没见过共用身体的屌丝么？”
“问题是——”办事员抿了抿嘴，“阿强和阿城两个人的时间不同步。”
“什么？”
“具体来说，阿强醒着的时候，阿城的身体受那个叫欧阳的人控制，阿城醒着的时候，阿强的身体受那个叫慕容的人控制。总之，我们没法一次性拿下这两个人。如果我们来硬的，大概率会误伤平民——”
“啧——这帮屌丝，屁事可真多，多派点人，活捉他们！”
“是！”
“等等——”他叫住了转身离开的办事员。
“长官？”对方显然还保持着戒备。
“放松点——”他安慰对方，“有点细节要再确认一下，你刚才说那两个平民叫什么来着？”
“是，一个叫慕容，另一个叫欧阳，说起来很巧，这两个人原本是共用一具身体的。”
“是嘛——”他发出了爽朗笑容，“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这事确实有点——”办事员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戒备。
“我去你丫的——”他猛地朝对方那欠揍的脸蛋挥出一拳，“一帮酒囊饭袋，这一拳是替可能被你们误伤的普通民众打的！”

chapter3 天呐我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摇一晃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自行轿车里，车厢里还坐着其他人。
我在哪？这些人是什么人？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对面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小子，醒了？”
“你是——你们是什么人？”
“小伙子，别紧张，”其中一个人和蔼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对于自己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屌丝这件事，欧阳是有自知之明的。但这不代表他会对一个衣履光鲜的陌生人所说的话不加鉴别地全盘接受。曾经有个尚未出道的小说家说过这样的话：“假如有一天，你遇见一个正趴在折叠桌上吸食白色粉末的陌生人，对方和蔼可亲地说他不会把你怎么样，那你最好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从容不迫不仅仅是一种有修养的表现，更是出于对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古老生存智慧的必要敬畏。”此时此刻，欧阳显然对这一经久不衰的古老智慧表现出了极大的敬意。
欧阳小心地瞥了周围一眼，他已经大致确定现在的情况了。除了自己，这辆车上还有另外九个人。车厢前端分三排坐着六个糙汉，他们正使劲踩着脚踏板，没空理会身后，那个吸着白粉的大哥身边则坐着两个一动不动的墨镜哥。综合来看，欧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上了黑帮老大的贼车了。
“大——大哥——”欧阳声音颤抖着说，“这是个啥情况？”
“叫强哥！”一个墨镜哥恶狠狠地说。
“强——强哥？”
“你们两个，”黑帮大哥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怎么对客人说话的！”
“是！”
“小伙子，别紧张，”对方又换回了和蔼的表情，“手底下人不懂事，你别介意，你呢，叫我阿强就好。”
“是，是，强哥，”欧阳连连点头，“强哥，现在是个啥情况？”
“先别急，”对方掏出一盒烟，“来，先抽根烟，放松一下。”
“强哥，”欧阳急忙摆手，“我不会这个。”
“诶——客气什么，管自己拿！”
“那——谢谢强哥！”欧阳小心地接过烟。
对方打了个火，欧阳急忙伸手去捂。
尼古丁入喉的一瞬间，欧阳顿时感觉一阵畅快。但在意识到烟雾是如何熟练地从自己的嘴里钻进鼻孔时，欧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你看你，”强哥笑着说，“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欧阳讪讪地笑了笑。
“是这样，”强哥给自己也点上烟，慢悠悠地说，“也算是缘分吧，你现在这副身体，除了你的意识，还有我一个好哥们的。”
欧阳顿时懵了。自己正和一个黑帮头子共用一个身体？
“是这样啊——”
“我那兄弟叫阿城，本来应该是和我共用一个身体的，可能是操作人员失误了。”
“原来是这样。”
慕容嘴上附和着对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操作失误？开什么玩笑！那帮月球佬再怎么操作失误，还能一不小心就把监狱的数据库给黑了？见鬼了，这车上就一帮亡命之徒！他们现在是要去哪？他们想要干什么？警察追上来的时候老子又该怎么办？
“那个——”欧阳硬挤出一丝笑容，“强哥，这事好办，咱们现在回共享中心，让操作人员给再操作一下——”
“你这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墨镜哥恶狠狠地说。
“你给我闭嘴！”强哥冷冷地喝道，他面向欧阳，又换回了和蔼的表情，“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有点急事，要赶去见一个老朋友。恐怕要请你先委屈一下，等这事完了，我们再去共享中心。”
“强哥，你们这是要去哪？我们路上找个共享中心不就——”
“诶——”强哥挥了挥手，“这你就不懂了，要说意识植入这玩意，还真是门手艺，我在东城区生活了大半辈子了，我信得过那边的师傅。现在很多地方的共享中心，操作人员都换成月球人了，那帮人可敷衍得很！”
“可是强哥——”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说定了！”
看着对方脸上强硬的表情，欧阳不敢再反驳了。对方显然是先礼后兵，真要翻脸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郊区，眼见离市区越来越远，欧阳心里越来越急。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强哥，我想撒泡尿。”
“你这小子，想搞什么花样！”一个墨镜哥喝道。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强哥不耐烦地说，“两个没礼貌的家伙，都给我闭嘴！”
“是！”
“强哥，”欧阳说，“我真想尿尿——”
“明白明白，”强哥笑着说，“巧了，我也憋了一路了，正好开个闸。前面的，停车！”
车子停在路边，强哥先下车。两个墨镜哥一左一右站在欧阳边上。欧阳往前走了几步，墨镜哥们跟着也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朝后退了几步，墨镜哥们也朝后退了几步，他又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墨镜哥们也快步朝前走了几步，他们三人始终共进共退，并驾齐驱。
“那个——”欧阳朝边上两个墨镜哥努了努头，“强哥，我有点紧张。”
“大家都是男人，”强哥用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没什么好紧张的！”
“强哥，实不相瞒，我有点尿害羞——”
“毕竟大家刚刚认识，有点害羞也可以理解，慢慢来，咱们不赶时间。”
“强哥——”
“怎么，”强哥抢先问道，“你是不是要说其实是想上大号？”
欧阳悻悻地耸了耸肩。
“巧了，”强哥饶有兴味地说，“我这两个兄弟也想上大号。”
“不了不了，”欧阳嬉皮笑脸地说，“我开玩笑呢，强哥。”
欧阳走到路边，解开了拉链。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驶来了一辆太阳能警用大客车。
今天天气有点阴，那辆太阳能警车在上坡的时候一停一顿的，显然是动力不足了。过了一会，车子干脆熄火了。一名警官下了车，径直朝这边走来。
欧阳感觉自己有救了。就在这时，强哥将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欧阳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的肋骨，他抬起头，只见对方将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正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
“强哥？”
“我昨天刚买了个火机，正宗的火星货，一点就着，从没哑过，你要不要试试？”
欧阳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以显示对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古老生存智慧的敬畏。
“你们几个，”那名警官说，“过来几个人，帮忙推一下！
强哥朝自行轿车上那群糙汉努了努头：“你们过去帮忙。”
“强哥，”欧阳说，“我也去帮忙吧。”
“诶——去六个人够了——”
“你们几个瞎扯淡什么呢？”警官说，“都过来帮忙！”
两名墨镜哥朝强哥瞥了一眼。
“行，好嘞，”强哥说，“走，大家都去帮忙。”
一行人走到那辆太阳能警车边上，一排排站好准备使劲。欧阳站在副驾驶边上，他朝车里瞄了一眼，只见驾驶座后面坐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看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是个领导没跑了。果不其然，领导的身后坐着十多个人，人人腰上都配着把枪。欧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有救了！
车子慢慢动了起来，到了上坡最高点的时候，欧阳一把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快走，别停！”
“搞什么？”刚刚拉住手刹的驾驶员一脸茫然。
车子里的十几个人立即掏出了枪。
欧阳急忙举起双手：“小心后面那些人，都是黑社会！”
“你说什么？”
一瞬间，车子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
枪声过后，车子里的人全躺下了。
“你小子——”一个墨镜哥一把将欧阳从车子里扯了出来。
“大哥饶命——饶命——”
“你他丫的是敬酒不吃——”
“住手！”强哥喝住了那名墨镜哥。
欧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一个劲地求饶：“强哥——强哥救命——”
“强哥，”墨镜哥忿忿不平地说，“这小子太过分了，刚才要不是我们反应及时——”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强哥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枪，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挥拳头，多难看，做事要讲究方法的！”
“是！”
“强哥，”欧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强哥——”
“我可去你丫的！”强哥猛地一脚踹了过来。
欧阳脸上挨了一脚，狼狈地趴在地上：“强哥——”
“强你个犊子！”强哥一脚踹向欧阳的另一侧脸颊。
“强哥——”
“给你脸了是不是——给你脸了是不是——给你脸了是不是——”
在一连挨了好几脚后，欧阳总算明白对方所说的“不要动不动就挥拳头”指的是什么意思了。
“去你丫的！”强哥居高临下地说，“现在是看在我兄弟的份上，不然看老子不揍死你丫的！”
欧阳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他似乎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当遇到突发情况且没有现成的生存智慧可供参考时，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的止损策略便是明智之举。

chapter4 卧槽原来是你这混蛋

“城哥？”
“城哥醒了！”
“快把绳子松开！”
“动作麻溜点，把那小子给捆上！”
“捆结实点，那小子犟得很！”
……
慕容听到一片吵闹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一群身身穿西装的人，他们正在给自己的身体套上绳子。他的头顿时嗡地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
“闭嘴！”
他刚一开口，脸上就挨了一拳。
他想起来了。他和一个黑帮头子共用一个身体，今天轮到他醒来了。他记得自己在知道真相后发起了顽强的抗争。面对黑帮头子的威逼利诱，他毫不妥协，反而狠狠地打击了对方的嚣张气焰。具体来说，他趁那个叫城哥的人不备，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要害处……随着记忆渐渐浮现，他顿时觉得瑟瑟发抖：现在那家伙再次醒来了，怎么办？
他悄悄睁开眼睛，见到了一脸乌青的城哥。
他顿时一脸茫然。那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被“我”打的？卧槽，下手也太狠了吧！
“丫的——”城哥推开边上的墨镜哥，“强哥昨天也未免下手太狠了点！你们几个，就没拦着强哥？”
“城哥，”一个墨镜哥解释道，“主要是昨天那小子实在太嚣张了，强哥气不过——”
“啐——算了算了，下回记得拉着点。”
“城哥，来点这个，止止疼。”一个墨镜哥在折叠桌上倒了一点白色粉末。
城哥扯了扯领带，不情不愿地将桌子上的粉末吸了个干净。
另一个墨镜哥急忙递上毛巾，城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这小子——”城哥一把扯住了慕容的衣领。
“大哥，大哥——”慕容急忙认怂，“大哥我错了，大哥——”
“你小子可以啊——”城哥擦了擦鼻子，“老子醒着的时候挨你打，睡着了还要挨你打，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你现在再给我嚣张一个试试？”
“大哥，有话好说——”
“哟——今天学乖了嘛——”城哥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没事——不急——今天还长着呢——你看我不——”
“城哥！”前面一个踩踏板的家伙突然插嘴道。
“怎么了？”
“后面有辆警车！”
“什么？”
慕容朝远处瞥了一眼，只见一辆太阳能巡逻车正远远地朝他们追来。
“加快速度，甩掉它！”
“是！”
有一种拙劣的跟踪技巧叫做保持距离。简单来说，你走我也走，你停我也停，你拐弯，我也拐弯，你加速，我也加速，你下车买东西，我也下车买东西，你一群人坐在马路边斗地主，我就两个人坐车顶上吃面包，你说巧不巧？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时间过去十多个小时了。
“他娘的——”城哥不耐烦地说，“这些条子，简直是没底线！”
“城哥？”
“都跟我上，宰了那两个家伙！”城哥说着便朝那辆警车走去。
“城哥，冷静啊——”两个墨镜哥急忙上前劝阻，“他们这会速度快着呢，等天黑再说——”
不远处，那两个人急忙坐进车子，迅速倒车后退。今天艳阳高照，那辆太阳能巡逻车灵活得跟只兔子一样。
“呸！”
“城哥，消消气，消消气！”
两个墨镜哥好说歹说，城哥总算是回到车子上了。
“你小子看什么看，到你出牌了！”
慕容看了看手里的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两张王，四个2，三个A，一把花脸，外加黑帮大哥的一句“要是敢赢看老子不削了你”，这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他不由得感慨：有时候，地主老爷的思想觉悟再高也经不住现实的形势太过严峻。
“城哥——”慕容用嘴巴努了努边上的绳子，“要不——您把我给捆回去吧？”
“捆回去？”城哥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行啊，先把之前的账算算，你刚才赢了多少把来着？”
“城哥——有话好说——”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啸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茫茫原野上，一辆高速列车正以超过一千公里的时速从他们眼前驶过。
那些车厢里装满了新鲜的蔬菜、肉类以及来自低端加工厂的零配件，这些货物将被运到附近的转运中心，沿着太空电梯转移至地月转运港口，一路飘向三十八万公里外。
列车过后，荒凉的原野又恢复了寂静。
“算了，没劲，”城哥无趣地丢掉手里的扑克，“今天先放过你小子了。”
“城哥？”慕容顿时松了一口气，“谢谢城哥，谢谢城哥！”
“这帮孙子——”城哥自顾自地点上烟，“把地面上的一点好东西全给搜刮走了——啐——”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渐转暗了。
“城哥，”一个墨镜哥说，“有动静了！”
慕容朝远处瞥了一眼，不知不觉间，附近已经出现了好几辆太阳能巡逻车，它们正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驶来。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来了这么多——想甩掉他们还不太容易啊——”
“城哥，前面有个废弃的加油站，要不在那里反蹲一波？”
“可以，检查子弹，准备干架！”
他们乘坐的六轮自行轿车驶离马路，直奔附近那座废弃的加油站。
和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加油站一样，这座建筑已经废弃多年了。虽然锈迹斑斑的警示牌上还依稀可见“禁止烟火”之类的标语，但躲藏在这栋建筑中开枪射击的人大可不必因此而畏手畏脚。倘若真有人不小心在这里引发了一场爆炸，这片破败不堪的土地很快就会因为从各地云集而来的旅游达人而变得水泄不通，且不说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会被擦洗一新，就连方圆一公里内野蛮生长的杂草都将因橡胶鞋底的反复践踏而锋芒不再。至于那几个因为爆炸而葬身此处的亡命之徒，必定会受到非同寻常的礼遇。在这个地球人只配用人力自行车和太阳能电动车解决出行问题的年代，假如一个地球人看见一具被汽油烧成焦炭的身体却没有露出无比惊羡的神色，那他必定是没有追求、没有信仰、没有灵魂的，是纯粹行尸走肉般的一具可悲而又卑贱的空壳。
而此时此刻，挟持慕容的那帮黑帮分子显然已经拥有了这种觉悟。他们躲在墙角里，来来回回地钻来钻去，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小子，”城哥用胶带捂上了慕容的嘴巴，将他塞到了一张桌子底下，“想活命就老实点，别他娘的乱动。”
看着对方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左轮手枪，慕容急忙点头。
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枪声。
“他娘的，这帮混账，”城哥蹲在角落里，若无其事地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给手枪装子弹，“还有完没完了，做做样子保住饭碗就可以了，非要搞这么大动静，子弹很贵的好不好。”
慕容看见一个影子悄悄地摸了进来，但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
“城哥，”外面有个墨镜哥喊道，“情况不太妙，他们还在叫人！”
“那还等什么，”城哥丢掉烟，“速战速决，都给我冲出去！”
黑帮分子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正当城哥准备站起身的时候，藏在角落里的那个影子扑了过来。一名女警将一个项圈扣在城哥的脖子上，项圈上亮起一道红色指示灯，城哥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对方动作麻利地取下项圈，朝慕容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还有你，过来！”
慕容生性耿直坦荡，绝不会放弃和任何漂亮姑娘亲密接触的机会，但这不代表他要将牡丹花下死的生存智慧贯彻到极致。具体来说，在现在这种生死只在旦夕之间的情形下，在亲眼目睹对方轻松KO了一个黑帮头子后，如果他的注意力还是仅仅停留在对方那苗条匀称的身材和五官秀气、肤色通透的漂亮脸蛋上，那他也未免太过轻浮了。慕容显然不是那种人。他浑身缩成一团，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大是大非面前，绝不退让！
对方快步向前，一把将慕容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呜呜呜——”慕容拼命踢蹬双腿，使劲地挣扎身体，顽强地抗拒这种不合时宜的邂逅，“呜——”
“你给我闭嘴！”
对方将项圈往慕容的脖子上一套，慕容顿时觉得一阵眩晕。
慕容本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但出乎他的意料，那种眩晕的感觉转瞬即逝。
他好奇地看着城哥。
城哥使劲地摇晃脑袋，突然像个傻子一样嚷嚷了起来：“卧槽——发生了什——”
“啪”的一声，警官在城哥的脸上来了一巴掌。城哥噤若寒蝉，像慕容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警察，”那名警官说，“我刚刚静默了你们脑中的黑帮分子的意识，现在能不能给我闭嘴？”
慕容急忙点了点头。他向“城哥”确认眼神，很显然，现在控制那具身体的是另一个人。不管对方是谁，就冲对方替自己解了绳子，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警官，”过了一会，慕容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做？”
“等着，很快就有支援来了。”
过了没多久，外面的天色开始变暗了，看那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
“见鬼！”警官咒骂道。
外面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了，看样子，黑帮们占了上风。
“等不及了，现在就跟我走，跟上！”警官说着便朝一个侧门的方向跑去。
对方刚跑出去没多远，一颗子弹就击中了她。慕容急忙躲回桌子底下。他摘下脖子上的项圈，急忙将它踢到角落里。
“操，那家伙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城哥，”外面有人喊道，“没事吧？”
“城哥？”
慕容赶紧朝“城哥”使了个眼色。
“没——没事——”那个家伙说，“都给我稳住！”
“城哥没事，都稳住！”
“兄弟，记住了——”那个家伙小声说，“现在你是平民，我是黑帮头子，明天你是黑帮头子，我是平民，咱们每天轮流醒来，保持伪装，一有机会就向外面求救。”
“知道了，相互照应。话说——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听说是要赶去和什么人见面，啐——”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痛快的事，“换个壳子，居然换出这么多屁事来！”
“你也是刚换的壳子？”
“是啊，那个傻叉非要换，搞得我也要跟着换，什么狗屁规定！你呢？”
“呸——”慕容忿忿不平地说，“比你还郁闷，被那个傻叉逼着换的！”
“唉，傻叉多如牛毛，谁还没遇上过呢！”
慕容顿时感觉遇到知己了，他朝对方伸出手去：“幸会幸会！”
对方握住了他的手：“幸会幸会！”
“叫我慕容——”
“叫我欧——”
“什么——”
“是你？”
“原来是你个混蛋——”
“原来是你个傻叉——”
在那一瞬间，空气凝滞了。
事实证明，水火不容的斗争双方在面对不可预测的第三方势力介入时有一定概率在偶然中建立起看似坚不可破的革命情谊，但那只是斗争回避者脑海中的虚无幻象。随着对革命形势的认识的进一步加深，斗争双方必然会对未来的斗争走向做出更清晰、更理智、更全面的预判，并据此对革命方针做出方向性上的必要调整。
慕容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深夜。过不了多久，那叫强哥的人就该醒来了。
“啧啧啧——”慕容将拳头捏得劈啪作响，他不无调侃地说，“你说巧不巧，地球上有那么多城市，城市中有那么多匆匆过客，偏偏就让咱们两个形影不离、难分难舍！”

chapter5 伙计我们必须得合作

天清气朗，景色宜人。“强哥”心情舒畅，兴致盎然。
“来，接着吃，多吃点。”
“强哥——咳咳——强哥——我真吃不下了——咳咳咳——”
“说的什么话——别客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遇上个小卖部，别饿着了——” 慕容说着一把将一个超大份双倍辣椒馅的热狗塞进了欧阳的嘴里。
“强哥——呜——我真的——呜——”
虽然欧阳表现得极为痛苦，但面对难却盛情，不敢多做推辞——他对自己的处境显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诶——这就对了，”慕容小心拾起掉在绳子上的辣椒酱，塞回到对方嘴里，“你看这辣椒成色多好，可别浪费了。”
慕容对墨镜哥们打绳结的手法非常满意，这根捆住欧阳双手的绳子巧妙地从欧阳的脖子后方绕过，极为巧妙地勾勒出对方的躯干，尽显干脆利落的极简作风。得益于此，他能够直观地判断对方的肚子还能塞下多少东西，而不用听信对方一面之词。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要让对方满载而归，还需再接再厉。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慕容悟出了一条人生哲理：快乐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比。具体来说，此时此刻他能够从折磨这个名叫欧阳的混蛋这件事中得到多少快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曾经忍受了对方的多少折磨。每当他想起在那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中盘踞在他下半身某部久久挥之不去的灼热之感时，他对于快乐的感受便越发强烈了。
“咳咳咳——水——水——”
“你们两个，”慕容朝墨镜哥们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啥？”
“是！”
“强哥，没水了。”
“那就拿酒来！”
“是！”
“搞什么呢？”慕容不高兴地说，“人家刚刚吃了这么多辣椒，你们拿威士忌出来，这不是存心要人家命吗？”
“强哥？”
“把刚刚买的啤酒来出来！”
一个墨镜哥从座位底下掏出一瓶啤酒。
“这还差不多！”
“强哥，你确定吗？”
慕容瞥了一眼酒标上的67.5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它了！”
慕容在座椅扶手上撬开盖子，小抿了一口，口腔差点没蜕掉一层皮。他心里一阵暗爽：乖乖，毒蛇这名字还真不是白叫的！
“来，”慕容将酒瓶递到欧阳嘴边，“喝点饮料，解解辣！”
“强哥——别别别——”
“别动！”
“呜呜呜——”
“丫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按住他！”
一个墨镜哥抓住欧阳的下巴，挤开了对方的嘴巴。
“呜——呜呜——呃——咳咳——呜——咳咳咳——”
在灌了对方大半瓶后，慕容心满意足。没过多久，那个曾经和他共用一具身体的家伙就成了一滩烂泥。
慕容小口抿着威士忌，惬意地欣赏着空旷原野上的景色。薄云掩日，微风送爽，玉米地如波浪般高低起伏，更有高速列车不时飞啸而过，为平静的画面增添些许动感。此情此景，说不尽的风光怡人、岁月静好。
几个小时后，欧阳醒来了。
“大哥——我要——我要——”欧阳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窘迫。
慕容漫不经心地弹掉烟头上的灰烬：“你要什么？”
“我要——憋——憋不住了——”
“要上大号？”
对方急忙点头。
“早说嘛——还以为什么大事——停车！”
欧阳下了车，扭扭捏捏地走出几步，突然打了个激灵，急忙往地上一蹲，险些连裤子都没来得及脱。
慕容悠然地抽着烟，一脸风轻云淡。看着昔日对手锋芒全无的样子，他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一个多小时后，欧阳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怎么样，”慕容调侃地问道，“是不是感觉浑身舒畅，如获新生？”
欧阳没有回答，他小心地坐回到座椅上，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个小时，夕阳西下的时候，欧阳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随着天色转暗，那种神秘笑容的出现变得越发频繁了。
慕容有些坐不住了。凭借他对于论持久战理论的了解，对方显然是在策划一次惊心动魄的大反攻。
“那个——我们这是不是还有点酸梅来着？来，吃点酸的，解解辣。”
“谢谢强哥，强哥，您自己留着吧。”
“哎呀，客气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辆车上的人，不用客气！”
在慕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欧阳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对方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低眉顺耳的面部表情，逆来顺受的肢体动作，无一不预示着一场即将袭来的风暴。
“那个——嗯——咳——”慕容对边上的墨镜哥说道，“我看这小子还是不安分，刚才不是买了安眠药来着，给他来两颗！”
“强哥，不行啊，再有几个小时就该城哥醒来了！”
“就吃两颗而已！”
“强哥，真不行啊，一颗管睡好几个小时呢！”
“那一颗？”
墨镜哥没有回答。
“半颗？”
墨镜哥还是没有回答。
慕容砸吧砸吧嘴巴。他不小心对上了欧阳的视线，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把刀子扎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后背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他试图回避对方的眼神，但对方显然没有放过他。看着一个同样蒙受了Y染色体的浩荡恩泽且未曾表现出明显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别取向的人用一种仿佛花季少年思春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直勾勾地凝视自己，慕容不禁扪心自问：这颗心脏还能跳动多久？
就在慕容为自己能否活着见到后天的太阳而忧心忡忡之际，边上一个墨镜哥的手机响了。
“什么？”墨镜哥的脸色显得很凝重，“是，是！”
墨镜哥挂掉电话，神色严肃地面向慕容：“强哥——”
“什么事？”
“勇哥那边来的消息，勇哥已经先上路了。”
对方话一说出口，车上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沉重的气息。那几个负责踩踏板的人也不自觉地减轻了力道。
慕容的注意力暂时从与昔日对手的斗争中转移开。勇哥是谁？这些黑帮分子说要赶到某个地方会面，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慕容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这些黑帮分子的情绪很低落。
“是嘛——”慕容显露出一副很伤感的样子，“是这样啊——”
黑帮分子们不发一言。
慕容朝欧阳使了个眼色。
“那个——大哥——”欧阳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你说话的份！”一个墨镜哥给了欧阳一拳。
慕容故作镇定地，长叹一口气：“算了，要是能让这家伙安稳点，告诉他也无妨。”
“强哥？”
“没事，他要敢不安分，随时可以宰了他。”
“是！”
“是这么回事，”那个墨镜哥对欧阳说，“我们现在要去东边的天水湖。”
“天水湖？”欧阳问道，“那不是月球人的度假区吗？”
“对。”
“去天水湖干什么？那地方全是月球人，安保严得一塌糊涂，动不动就开枪，要是一个不小心误闯了禁区——”
“去杀他个痛快！”
“什么？你们要——”欧阳惊恐地说，“你们打算——我操你们——”
“你闭嘴，跟你没关系。”
“这怎么跟我没关系？操，你们要当恐怖分子别拉上我——”
墨镜哥对着欧阳的脸上就是一拳。那一拳的力道很重，欧阳的半张脸歪到了一边。
“连身体都要跟别人共享了，”墨镜哥冷冷说道，“活着还有什么尊严？”
慕容虽然表面上波澜不兴，心中早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他小心打量着周围的人，那些人表现得很平静，他们的身上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息，那是一种荒芜的气息，是一种对人生上限已被锁死的不甘，是一种对今日之生活不再留念的果断。他确定，当时机出现时，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玉石俱焚。
过了一会，慕容故作淡定地说：“停车。”
车子停稳后，慕容指了指欧阳：“你跟我下车走走。”
“强哥？”
“这小子需要安抚一下情绪，没事，真有事我一枪崩了他。”
“是！”
慕容和欧阳走出了一段距离。
“见鬼了，”慕容说话的时候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遇上一帮玩命的了！”
“现在怎么办？等等，你身上不是有枪吗，干脆先下手为强——”
“稳住，先别慌！”慕容朝身后瞥了一眼，“不行，他们人太多，我们不是对手。要想活命，我们得做好配合——”
“你还敢说配合？你今天是怎么折磨我——”
“OK，OK——今天是玩得大了点，过去的事先放一边，现在可是要命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到天水湖还有一段路，我们相互打掩护，找机会报案，看准机会就溜！”
慕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从远处看，就像是他正在安慰一个对未来充满不安的同伴。而事实上，这既是对同伴的安慰，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在那一刻，昔日不容水火的两名对手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他们自认不是什么敢于反抗的斗士：这颗星球上有总计一千亿被压迫的灵魂，过去一百年来，反抗者无数，闪耀者寥寥，成功者前所未有，与为了所谓的尊严白白送命相比，昔日被奇葩室友折磨的经历实在不值一提。

chapter6 让我们把这事给搞定

“混蛋！”典狱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撕心裂肺般地咆哮着，“一帮天杀的混蛋！”
他颤颤巍巍地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颤颤巍巍地打着火，就连煤油火机的火苗也因他节奏紊乱的呼吸而左右摇摆个不停。
“不要让我逮到他们，不要让我逮到他们——”他再一次重申自己的坚定立场，“不要让我逮到那帮狗娘养的！”
虽然早已见惯了这幅画面，但他手底下一帮人还是表现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说，现在是什么情况，查到人没有？”
“长——长官——”对方急忙回答，“警局那边已经在查了——”
“那就是说还没查到吗？”
“是——”
“废物！”他一口唾沫喷在对方的脸上，“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帮忙！给我狠狠地查，查不到凶手，提头来见！”
“是！”
下属们急忙小跑着离开了。
他将办公室的门重重摔上。在完全听不见走廊里的脚步声后，他忍不住笑了出声：就在自己刚刚捅了篓子的档口，大老远跑来视察的领导居然在半路上让人给宰了，天底下居然有这等好事！他这个典狱长只管监狱里的犯人，至于来视察的领导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宰了，这可不关他的事。
他从茶几底下掏出一瓶威士忌，心满意足地抿了好几口。
Perfect！他对刚刚的即兴发挥感到非常满意。他不禁有些自恋地搓了搓脸，他心满意足地抚摸着他那见惯了大世面，能够随时在红脸与白脸中无缝切换的脸颊。最让他得意的是脸颊上那不长不短充满韧性的胡须茬子——在许多关键场合，正是它们适时地提醒他能屈能伸的生存智慧的重要性。多靠了它们，当他不得不在人前赔笑时，那片不浓不密的乌云总能恰到好处地将他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完美隐藏，而当他需要展现出大义凛然的强硬一面时，它们又能不失时机地为他的高大形象增光添彩。乖乖，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有这天赋，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事情上。他现在要处理的问题是那两个屌丝，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阿强和阿城的意识已经被静默了，剩下的一帮喽啰，谅他们一时半会也搞不出什么名堂。他手底下人那帮人再怎么酒囊饭袋，搞定这档子破事还是没问题的。
“笃笃笃——”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放下酒瓶，换上了一副强硬的表情：“进来！”
“长官！”
站在门口的是他的得力心腹，他顿时放松了戒备。对方小心地关上门，快步走了过来。
“什么事？”他将威士忌瓶子推给对方，但对方似乎没心思喝酒。
“从警局那边打探回来的消息，那两个屌丝联系上了他们，向他们报告了自己的位置。”
“哟，还挺机灵的嘛！派几个人，跟他们交接一下，把阿强和阿城的数据给弄回来。”
“事情没这么简单！”
“哦？”
“警局那边查到巴士枪杀案的嫌疑人了！”
“这么快？看起来他们挺急的嘛——”他一想到警局那帮人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出声。
“先别急着笑，这事可不太妙。”对方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说？”
“你猜嫌疑人是谁？”
“谁？”
“阿强和阿城，和他们那一帮手下！”
“什么——”他震惊得合不拢下巴，“是他们杀的人？”
“对，就是他们那伙人干的。”
“见鬼！”
这两个该天杀的混蛋！
上面派来视察监狱工作的领导还没正式到达，就让两个越狱的黑帮头子给宰了——他娘的，他这典狱长的迎宾工作做得未免太巧夺天工了点！
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他的大好前程可真就玩完了。等待着他的将是已经为数百亿屌丝感叹无福消受的美满人生：共享身体、12小时工作制、几十个人共用一间公寓……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别慌，”心腹说，“现在只有我们知道阿强和阿城越狱的事。”
“开什么玩笑，那两个傻逼肯定已经跟警局那边的人说了！”
“那又怎么样，说说而已，报警电话是个人都能打，谁都可以说自己被黑帮头子附身了。”
“你的意思是是？”
对方平静地耸了耸眉头：“抢先找到那两个屌丝，朝他们的脑袋各开上一枪。”
“那咱们这边的数据库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就说数据库出了故障，阿强和阿城的数据丢失了。”
他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这样，干脆多毁掉几个数据，这样看起来真实一点。”
“我待会就让人去办。”
“不，这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我亲自搞定，你立刻去找那两个屌丝，多带点人，一定要做得干净彻底！”
“明白！”
心腹离开后，他提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刚而不烈的刺激感一路闯向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那因为长时间缺乏运动而萎靡不振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了。
他扯了扯衣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现在该去数据库搞点小破坏了。虽说存在数据库里的那帮家伙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让他下手毁掉那些人的数据，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安的。
但这种不安很快就消失了。如果他不这么干，他可就得接受月球人出于月地友好发展的伟大目标而为地球人定制的美满人生了。现在身体共享服务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六人共享？那帮月球佬，简直是没底线！说到底，他也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啊。
他提起酒瓶，又猛灌了一大口。当他走出办公室时，那种不安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chapter7 看来只能亡命天涯了

自行轿车行驶在公路中间，两边是一望不到头的玉米地。田野上方横卧着一条高速铁路，不时飞驰而过的高速列车实在惹人心烦。
慕容一个劲地抿着啤酒，以此掩饰自己焦急的心情。
“城哥”昨天趁着到路边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打了报警电话，算算时间，那帮开着太阳能巡逻警车的家伙也该出现了。
“强哥，是条子！”
慕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正前方横摆着几辆太阳能警车。几名警官正在马路边伸着懒腰，他们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即钻进了车子。车子发动后，径直朝这边开来。
“是冲我们来的，”一个墨镜哥说，“赶紧调头！”
“后面也有！”
慕容朝身后望去，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警车。从它们前后夹击的阵势来看，后面那群车子已经尾随他们很久了，只等在这一刻现身。
“强哥，怎么办？”
虽然慕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这帮亡命之徒，但现在可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要是让这两帮人在马路中央对射刚枪，自己大概率是要被射成筛子的。
“唔——”他故作深沉，“他们人太多，不能硬刚！”
“强哥说得对，不能硬刚，先到地里躲一躲！”
“都下车，进地里去！”
“掩护强哥！”
……
“你跟我来！”慕容抓着欧阳的衣领跳下了车子。
他们一头钻进玉米地，头也不回地朝田野深处跑去。他们身后传来了激烈的枪响。子弹嗖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穿透层层枝叶，被打中的枝叶噼里啪啦的直响个不停。
“操，不对啊！”欧阳嚷嚷道。
“什么不对？”
“你没注意到？子弹都在往咱们身上招呼！”
慕容朝身后瞥了一眼，顿时震惊得目瞪口呆：警察从左右两侧绕过了黑帮分子，不约而同地朝他们的方向追来。
“搞什么——”慕容双手抱头，“这些混蛋是要杀了我们吗？”
“别废话，低头！”
他们一路飞奔，直到精疲力竭。他们趴在地上，狼狈地喘着气。
枪声的频率渐渐减弱，但始终没有停歇。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窸窣声，慕容急忙压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娘的，躲哪去了！”
“跑不远，肯定就在附近。”
听到声音后，慕容不可置信地看着欧阳，对方也是一脸疑惑。
他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没猜错，警察的目标就是我们两个。
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一具身体应声倒地。
“见鬼，小心后面！”
“可以啊，居然还有人活着！”
“一帮傻币，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呢！”
“在那边，追！”
那群人立刻跑了起来。
窸窣声渐渐减弱，那群人走远了。
“怎么回事——”慕容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谁他娘的知道，先撤出去再说！”
“怎么撤？”
“悄悄绕出去！”
“绕出去？这不是找死吗？”
“外面有他们的车子，咱们弄辆车子跑路！”
慕容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们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朝来时的方向靠近。
他们远远地看到了路边的车子。马路上只剩下一个人，那家伙坐在车顶上，手持来复枪，手指在枪身上不停敲打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咋整？”慕容问道。
“你身上不是有枪吗？你这黑帮大哥怎么混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慕容在上衣口袋里摸到了那把左轮手枪，但当他的手指触摸到冰凉的扳机时，他犹豫了，“操，你是要让我去杀人么？”
“不敢就让我来！”
“等等，我来！”
慕容和欧阳小心翼翼地溜到马路边，他朝欧阳打了个手势，对方悄悄和他拉开了距离。
欧阳小跑几步，故意弄出一阵噪声。那个坐在车顶上的家伙立刻紧张了起来，趁着对方转移视线的空挡，慕容悄悄溜到对方身后，将枪口抵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别动！”
对方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别出声，把枪放下！”
对方照做了。
欧阳钻出玉米地，急匆匆地朝车子跑来。
“说，”慕容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们？”
“什么？”
“少废话，说！”
“谁要杀你们——”
“你再敢狡辩，老子一枪崩了你！”
“别别别——我说——我说——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也是被逼的——”
“谁？谁逼的？”
“你在搞些什么？”欧阳一把拉开车门，“赶紧一枪崩了这混蛋，抓紧时间走人！”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慕容戳了戳对方的后背，“谁指使你们的？”
“典——典狱长让干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们之前在巴士上干的事！”
“巴士？”
“你说巴士？”欧阳问道，“当时坐在那辆车上的人是什么人？”
“什么情况？”慕容问道。
“你别插嘴，让他说！”
“是——是上面来视察监狱的领导——”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欧阳啐了一口，“别跟他墨迹了，赶紧上车，我跟你说怎么回事。”
慕容用枪托在那家伙的脑袋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
慕容跳进车子，欧阳立刻启动引擎，车子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刚才为什么不宰了他？”欧阳问道。
“宰了他？说得轻巧，你不想混了么？”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啥好怕的！”
“什么意思？”
“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个监狱的管理者。现在一群黑帮分子越狱了，这伙亡命之徒在逃亡路上顺手把跑来视察监狱工作的领导给宰了，你会怎么做？”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那天是我醒着，本来是我向那帮人求救，谁知道他们眨眼间就被干掉了。”
慕容的脑袋嗡的大了。
过了好一会，慕容回过神来：“可——可人不是我们杀的啊？”
“站在监狱管理者的角度想想，人究竟是谁杀的重要么？对他来说，免职是跑不了的，共享身体服务也可以安排起来了，他接下来的人生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奴隶生涯。要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就只能把这事给彻底摆平。”
“彻底摆平？”
“销毁一切证据，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慕容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换了是你，你也会怎么做的。”欧阳平静地说，“说到底，都是形势所迫。跟自己的幸福生活相比，两个可有可无的屌丝算得上什么。在这个年代，地球人的道德底线就是这么低。”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就现在这个情形来看，只能亡命天涯了。”
“操——老子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吗？”
“淡定，跟原先那种奴隶一样的生活相比，亡命天涯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终有一死，无非是死前经历过些什么。既然已经命在旦夕，那就别再拘束手脚，干脆痛快潇洒一把。别光愣着，找找看有没有烟和酒。”
慕容从柜子里找出两瓶威士忌，一口气猛灌了小半瓶。 半个小时后，在酒精的助推下，他接受了现实。
在那一刻，他释然了。

全文完结，感谢您的观看。祝您每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commando_lee1 2021-03-20 20: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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