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去岁来望人归-1


五十八年三月，胤祯抵达西宁，开始指挥作战。

胤祯刚出征的那段日子是难熬的，我总会要在吩咐沉香去准备给胤祯的夜宵时勐然想起他已出征，倚着软榻看书时以为他会推门而入…，在寒冬之中想起他怀抱及手心的温暖，那一夜夜都反覆看着他为我抽空稍来的书信入睡，原来我的心跟着他一起远行了…心裡的空落原来是这个回事…。


每每跟着嫡福晋入宫，看着德妃与嫡福晋说着康熙给胤祯送去的赏赐，说着康熙对胤祯的看重的那种欣喜，说着她们对胤祯的担忧，大多时候我总是静静的听着，想着的是跟她们不一样的心事。

胤祯出征后，康熙对胤祯子女格外照顾。在胤征出征的第一年，康熙亲自操持了他大女儿及弘春、弘明的婚事。大女儿破格封为多罗格格。弘明娶的是嫡福晋兄长罗荫泰之女；成婚前弘明被康熙带至热河，婚期将至时，康熙派出亲卫将弘明护送回京，并亲题匾额、对联送至弘明新房，这一切落在众人的眼裡，是帝王的荣宠抑或是父亲的心意抑或是在安千里之外胤祯的心…。



我为胤祯开怀却又禁不住对所知的历史烦躁，于是将一颗心又扑到之前的生意跟庄子之上，与其胡思乱想、自怨自艾，不如做一些有用之事。


现平日除了偶去宫裡给德妃请安、与嫡福晋说说话、就是处理生意上的事。胤祯愈受康熙重视，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而玉檀毕竟在御前伺候，如今为了避嫌，虽常入宫，但几乎不去找玉檀，甚至连书信往来也少了。但凡闷了就去找明玉说说话，也能从十爷这裡知道些胤祯在西北的事。


胤禵出征后，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很快便将数名办事不力的官员参奏罢职，军心为之一振。康熙五十八年，西征大军兵分三路，围逼侵入西藏的策妄阿喇布坦。后者见势不妙，便慌忙率部众逃回原准噶尔领地。



弘明成婚后，弘暟也不好时时的缠着。弘暟大了些，见了承欢一两次也记住了，有时府裡都折腾遍了就嚷嚷着要去找承欢，哄了几次拗不过他就请了嫡福晋与我一同前往。许是胤祯不在身边的缘故，弘暟对于四爷这个血缘至亲的伯父颇为亲近，而四爷对弘暟也不似对自己亲儿般严肃，甚至于颇为宽容慈爱…。每看弘暟缠着四爷抱他，而四爷抱着他的神情，我总是心惊胆跳，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我没有错过四爷在抱着弘暟时，暗暗投向我的眼神…，那其中千丝万缕的深沉，让我无法一一读懂，我也像鸵鸟似不愿意去懂，只当他是与弘暟投缘吧!…如此，六十一年后，或许他与胤祯之间也可多点转圜…

【四十】年去岁来望人归-2


五十九年九月胤祯命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康熙谕令立碑，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製碑文，纪念书写大将军王功德之事。


长达两年的辗转征战，胤祯凭借其出色的外交才华，辅以实际利益，争取到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鼎立支援；他军纪森严，严禁军队扰民、沿途欺诈当地官吏，要求兵士爱惜牲畜、节约粮草，要求军官爱惜兵士。将违反军纪的一品大员都统胡锡图革职查办。胤祯恩威并施的一系列举措让他在青海、西藏、甘肃等西北之地威名远震。

他战争中的故事从遥远的西北传回紫禁城中；那日我前往十爷府上找明玉说话，正巧看到角落一群ㄚ嬛们吱吱喳喳的围成一团不知说着什麽开心事，见了我赶忙请安，几个忍不住的还偷偷看我，我颇为不解但并未细究的前往明玉的处所，裡头也是隐隐的笑声及惊叹交错传出。一见我进门，明玉身边的几个ㄚ环赶紧欠身行礼，但众人脸上的笑并未退去，我见了，环视了屋裡人一眼，笑着问明玉有什麽趣事，我在明玉身边坐下，她掩嘴一笑靠近我说道：「说着我们大将军王呢!」我一听睁圆了眼睛诧异问道：「说什麽呢!」我见那些ㄚ嬛露出倾慕之色低头不语，沉香看了那些ㄚ嬛却是瞭然一笑，我偏头探究的看了沉香一眼，明玉就这麽看了我许久，才笑嘻嘻的说道：「你不知道，现在京裡的人们，府裡这些个ㄚ头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谈论十四爷的传奇呢!」我笑道：「什麽传奇也说来让我长长见识?」

传奇裡那个一身盔甲傲然立于敌人千军万马前的将军；那个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的英雄；那个温柔时和士兵同饮共醉、细诉心事的不羁浪子；那个豪爽时，手敲三面大鼓、音震青海蒙古各部的潇洒男儿，成了这群女孩子心底深处最完美的梦。
一个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故事，明玉身边那活泼的大ㄚ嬛亭儿说道︰「……然后蒙古王公们就让美丽热情的蒙古姑娘出来献舞，个个都长得美若天仙。歌舞不休，饮酒作乐，却绝口不提派兵相援的事情。十四爷仰脖喝了一大碗酒，带着醉意走到点兵台上，双手拿起这麽大的鼓锤，」亭儿说着双手比画了一下道：「扬手击鼓。十四爷手敲三面大鼓，边敲边舞。当时满场的歌舞声，笑闹声立即安静，青海高原上只闻十四爷的鼓声象雷声一般响彻大地，时而急促，时而缓和，时高时低，可每一声都慷慨激昂，雄情荡漾。当时坐于地上，我们上万的大清士兵一个个纷纷站起，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喊着军号，声音从地上传到天上，又从天上传回地上。后来，那些蒙古汉子们情不自禁地一个一个站起，也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大喊起来。」ㄚ头各各一脸神往地想像着千里之外的一幕幕。
「后来呢？」我心驰的问道，亭儿活泼又生动的轻轻地叹口气道︰「后来，一曲击毕，最后三下，十四爷双手用力，竟然生生地把三面牛皮大鼓全部击破。十四爷大笑着扔掉鼓捶。望着台下的黑压压站满了草原的满蒙士兵，大笑着道︰『这才是好男儿该听的曲子！』随后对着蒙古亲贵们厉声问道︰『你们是所向披靡、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你们是愿意信守承诺遵守我们祖先的约定，让子孙后代继续在这片草原上放牧歌唱，还是背信弃义龟缩在这裡，等着向策旺阿拉布坦投降，把祖先赐予我们的草原拱手向让？』」亭儿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忽地顿住。
一群ㄚ头都发出低低的吸气声，亭儿继续道︰「后来，那些蒙古王公们还没有说话，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经爆发出巨大的吼声-我们是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我们绝不向敌人认输！-，一遍又一遍的大喊着。蒙古显贵们再也坐不住了，青海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端起两碗酒，走上点兵台递给十四爷一碗，面对着台下的满蒙众人大声叫道『我们一定会把豺狼赶走！』说完两人滴血盟誓，对踫后一饮而尽，扔掉酒碗，大笑着搂抱在一起。」亭儿讲完后半晌，围着的ㄚ头们仍旧痴痴迷迷地想着，寂静无声。

我笑着听着，不时会有些恍惚，这是我认识的胤祯吗？
看似的豪爽不羁中充满恰到好处的计谋，一阵鼓声，几句话，巧妙地避开畏战的王公贵族，矛头直指整个蒙古部落。千万众人面前的盟誓让蒙古贵族再无退路…。

此时门被推开，无人通传，十爷信步而入，看了屋裡仍旧沉浸在传奇故事中的众人一眼，ㄚ头们霎的回神，一群呼啦啦的赶紧向十爷请安，十爷叹了一口气自己坐下倒了一杯茶，无奈说道：「真是听不烦也说不厌…」明玉听了不乐意了，努着嘴说：「碍着你了?」我无奈的笑睨了他俩一眼。十爷不搭理明玉，转头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玩转着手中的茶杯道：「十四弟现在可真是炙手可热，多少深闺女子的梦中人呢!我连去茶楼喝个茶，都能听那说书的，把十四弟说得跟神人似的…」

这个战争中的胤祯是我陌生的，这个传奇中的胤祯是我不认识的，记忆中的他和听到的他映像交错，我更加企盼着他的归来，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什麽样子？那个威名遍彻西北大地的大将军王还是我的胤祯吗？我静静拿出他的书信，一封封又细看一遍，想着他附在我耳边的绵绵情话，他的声音…，好像记得…，却又好似遥远的记忆…，我重重按住心口，我想他，好想他…好想他…。



隔几日我随嫡福晋进宫去跟德妃请安，又把那天在明玉处听到的-大将军传奇-，几乎原封不动的又跟德妃说了一遍，德妃听得乐得合不拢嘴，那眼中闪烁的光亮彷似那些听着故事的小ㄚ头…。



西藏平定后，胤祯仍厉兵秣马，筹备粮饷，准备来年进剿准噶尔，彻底消灭策妄阿喇布坦势力。无数个月缺又月圆，终于来到康熙六十年十月，康熙召胤祯由西北前线暂返京师，面授用兵方略。胤祯要回来的消息霎时传遍宫廷内外，朝堂内文武百官人心激荡，暗自揣度康熙给胤祯的最大赏赐是否就是那把龙椅；那些个小ㄚ头也情绪沸腾，企盼着能够有幸看一眼只在午夜梦迴中出现过的英雄。

九阿哥花费大量钱财，将胤祯府内的花园修葺一新。胤祯满载盛誉回到了阔别三年的紫禁城。到京城时，康熙特命诚亲王胤祉、雍亲王胤慎领内大臣往城外郊迎跪接胤祯。看着胤祯此时的光芒璀璨，那四爷不知道何种心情，又在进行着何种谋略…。

我等在家中，心狂跳着不像自己，环顾四周，府裡的人眼中尽是急不可待的热切，连一向优雅持重的嫡福晋，也不住伸着脖子往府外张望。

远远的，在众人的雍簇中，有个风姿卓然的身影，那梦中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的人，细看他面色，喜怒无迹可寻，勐然惊觉，他真不是当年的胤祯了…。我紧张的秉住了气息，远远的…与他交会了视线，这一刻只有我跟他，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他眉梢眼角带着风尘沧桑，可不但无损于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几分蛊惑，待弘暟大喊了声阿玛，我方回神，他走近扶起了嫡福晋，对我一笑，从嬷嬷手中接过弘暟，才转向眼前的众人不紧不慢的说了声：「我归来了!」那记忆中的声音与眼前的他重合，我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是真的回到了这裡。



众人在前厅短暂相聚，再各自散去。他往我院子走来，我起身定定凝视慢慢靠前的他，他站定在我面前，近得可以听见他激动急促的呼吸，嘴裡却说不出任何一句，半响，我深吸一口气，笑着颤音道：「你风姿俊逸了很多！」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失神的看了我一会，竟勐的一把将我拉入怀裡，我被他突然其来的力道惊得征愣了一下，随即反手紧拥住他，他脸埋在我的颈窝，大口的吸着气，又安心似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声音说：「若曦…若曦…」，那魂萦梦牵，记忆中带着檀香的气息围绕着我，那样的熟悉踏实…我眼眶发痠，流下包含思念与重聚的泪水。是夜，我倾尽柔情，将自己全心交付予他，一吋吋一缕缕又重新沾染上他的气息…。



他归来，却依旧忙碌。朝局看似逐渐明朗，实则最是暗潮汹涌。夜裡他一脸疲惫的进来，我叫沉香端进来洗漱的东西跟简单吃食，带上门远远的屋外守着。我把帕子在热水中浸湿拿出来拧乾，仔细的帮他擦着脸，又静静的帮他夹着点心，他看了我几眼，我欲言又止，胤祯忽笑着牵起我的手温声道：「什麽话这麽为难?」我抬眼望他犹豫了下道︰「你不要再回西北。」他顿了一下抚着我手轻声哄道︰「此事要看皇阿玛的意思。」我直直盯着他带了一丝恳求道︰「如今准噶尔部大势已去，不一定非要你再去打。而且皇上如今对你恩宠有加，你若态度坚决、表明心意，皇上应该会听的。」他垂眸而思，又抬眼看着我仔细道：「再看吧！行兵打仗不是你想的如此，换主帅更是牵涉很大。准噶尔部虽遭受重挫，可说大势已去却还过早。当年皇阿玛率军两次亲征准噶尔，历经六年才大败准噶尔，大汗噶尔丹服毒自尽。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噶尔丹的佷儿策妄阿那布坦又挥兵而来，令大清遭受了前所未有全军覆没的耻辱！说他们是大清的心腹之患也不为过！越早除去将来祸患越少。」我不知该说什麽，愣了一会，语气突的迫切︰「可皇上年事已高，你……。」他把我压进怀裡说道︰「皇阿玛和我心中有数。」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静默了，能说的都已说完，，胤祯又摇头道︰「若曦，我想给你安稳无忧的日子，不要你整日琢磨这些事情!别忘了当年李太医叮嘱的话，少愁思，戒忧惧。」我心裡一时苦一时甜，忙扯了笑容嗔道︰「我记得呢！」他肃容道︰「不是-记得-就可以。朝堂的事情，我们自会操心，你最紧要是把自己照顾好，懂吗?」我点点头再也无话。


附录:

1.弘明婚事为康熙亲自操持，「幼侍内庭御前」，此在康熙孙儿记载中仅此一例。


2. 康熙五十八年五月十二日
臣胤祯谨奏：为谢恩事．
自臣家寄信内开：【皇父仁爱爱臣弘明．弘暟，携往热河，诸项食用之物均次第赐、】又将臣之妻兄罗荫泰之女许嫁弘明，对臣女嫁妆又施恩赏。臣闻之。不胜喜悦。惟谨遵皇父训谕．益加诚笃效力。

又闻皇父所之匾额、对联，赏悬新房婚娶。】等语，臣喜不自胜，无奏言表达，况即弘明如何仰报皇祖父如此关怀之殊恩。

3.康熙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製碑文。雍正即位后，以碑文并不颂扬其父，「惟称大将军胤祯功德」，令将石碑砸毁，重新撰写碑文。

4.找资料中发现胤祯跟红楼梦真是颇有渊源!有人认为他就是脂砚斋(早期抄本的一个批语作者)，甚至有人认为他就是贾宝玉的真身，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5.胤祯征战中传闻描写整段及最后一段对话，为桐华原文，部分些微改写(征战传闻是我很喜欢的一段)

【四十一】归去

今年的冬日，因胤祯的归来，染上了暖色，原来四季景换，而能将其中滋味转换的却是人心…。我看了眼窗外漆黑的一片，不禁轻蹙了眉头…又转看眼前正振笔疾书的那个男人，从青涩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步步成长成如今内敛沉稳、手握乾坤的模样…，突然他带着磁性却带着一丝戏谑的嗓音勾回我的思绪：「这样呆愣的看着我做什麽，弄得我都分神了!」我脸突的一红，沉稳威严不过是外人看的，在我眼前的还是那个年少相识的他…。

他放下了笔走近我，用手挑起我的下巴，温热的气息漫在我的脸上，低哑开口：「你在引诱我…」我头一偏离开他的手嗔道：「说什麽呢!」他不依不饶的又扳回我的脸：「你这样看我…让我怎麽想…」一手已经去挑我的衣领，我急急握住他的手，羞红了脸抬眸看他：「说不到两句动手做脚的做什麽…」他眸色深沉的看着我半响，却勐的一把我抱起放到床帐上，我惊的睁大了眼，还未说话，他欺身而上将我未出口的话掩入口中，初时手还推搡着他，却慢慢没了气力，如坠云雾....我在他身下的这一方天地，被他炙热的气息包围着，是飘摇的异世，我的安心之处...。

那日跟着嫡福晋，带着弘暟进永和宫给德妃请安，胤祯下朝后跟着康熙去了暖阁说话，打发了人来说一会过来。
门外一通报，胤祯尚未踏进来，德妃就忍不住的翘首盼望，我跟嫡福晋掩口一笑，我轻笑说：「额娘，十四爷马上进来，您别急!」德妃也不恼，嗔怪的看我一眼：「你们天天在府裡，自然不希罕...」说得我跟嫡福晋又忍不住笑...。胤祯一踏进来，德妃虽未起身，手却伸得老长，胤祯露出灿笑，快步向前拉住德妃的手，德妃两手握住胤祯满脸关切说道：「天那麽冷，还好手没冻着...」旁边的马上奉上热茶跟糕点。弘暟在偏厅小睡着，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胤祯的声音，揉着惺忪的眼，脚步蹒跚的跑出来，一看到胤祯就来了精神似的大喊一声：「阿玛!」就忙不迭的往前扑，惊得德妃连忙叫嬷嬷仔细点。胤祯把弘暟一把举高，弘暟乐得咯咯笑，玩了几下才抱着到德妃身边坐下。德妃看看弘暟，又看看胤祯，笑着说：「就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性子也是这般跳脱，若曦该没少操心了!」大家笑了笑，弘暟是顽皮，但在胤祯前面却是一脸崇拜孺慕的乖巧，听到大家笑就不乐意了，虎着脸说：「阿玛是大将军，弘暟就想像阿玛一样骑马打仗，不会给额娘操心的!」众人又是笑，德妃笑说：「人小鬼大!」弘暟转向胤祯一脸讨好的说：「阿玛，改日带我去骑马可好?」胤祯笑着摸上他的头说：「等春日暖和点，就带你去!」是说话的当口，就通传四爷过来了，弘暟一听跳下了椅子跑了出去，我心头一沉，也来不出声喊弘暟，下意识的看了胤祯一眼，而胤祯看着门外，脸上看不出什麽...；不一会看着弘暟笑嘻嘻牵着四爷的手进来，待见礼入座后，弘暟又悄声跟四爷说了几句，又蹦蹦跳跳的腻回了胤祯身边，德妃看着弘暟跟嘴角微勾的四爷，脸上变化莫测，待弘暟回座便笑着说：「跟你四伯父说什麽这麽神秘？」不待弘暟开口，四爷澹澹的说：「说要找弘曆一起去骑马呢!」德妃听了笑说：「看他们这样和和睦睦的有往有来，我心裡不知道多欢喜!」众人又坐了快两刻钟，这才一一告别回府。

马车裡，弘暟又蹦来跳去，我心裡有事，有点心不在焉，沉声让他静下来，胤祯看了我一眼，把弘暟抱过去两人轻声不知说着什麽。下了马车，我跟胤祯还有嫡福晋告礼后便迳自回了自己院子。天色渐暗，我拿着书心不在焉的翻看，脑子却想着别的事，以至于胤祯已经站在榻前，我才抬头看去，抬头看了一眼是他，我又忙着低下头，却又暗恼自己这样心虚的模样是为哪桩?便又讪讪的抬头笑问：「怎麽来了!」他在我身旁坐下，微挑着眉看我，半响开口：「四哥来了之后你就不对劲...」顿了顿又开口问：「我不在京裡的时候他又为难你了吗!」我一听赶忙否认：「没有的事，你别乱想!」他拉过我手闷声说：「可你见了他回来就不对劲，该要我怎麽想...」语中似有怨怼...。我想了想叹口气用眼角瞥他一眼说：「弘暟这样与他亲近，你可会恼...」胤祯似是愣一下，捏了捏我脸颊，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在你心裡我就是这麽个小心眼的人...」我嗫嚅说道：「谁知道呢!」他看着拉着我的手一会，良久才轻声说：「若曦，如果我说...跟他的不和睦，始终是我心底的一块遗憾...你信吗?」我看着他无一丝笑容的脸，眼底带着毫不眼饰的失落，轻声说道：「我懂了!你是...或许四爷也是...」也许这一生都无法亲近的两兄弟，只能靠着肖似胤祯的弘暟填点彼此的遗憾....。


春日雪融，胤祯没有忘记与弘暟的约定，小厮牵了一大一小两匹马，胤祯与我及弘暟坐着马车到了郊外的草原，胤祯先带着弘暟慢跑了两圈，便让海铎牵着小马让弘暟骑着漫走，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马上，将我圈在胸前策马前奔，远离了所有人，他才让马慢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竟让马前行，胤祯就这样拥着我一会，探身吻着我的耳侧，呼出的气息暖暖的、痒得我缩着脖子笑了出声，他没有停下继续闹着我，语焉不详的说着：「若曦，下个月我就要往西北去了!真不想离开你...」我停了笑声，侧身抱紧了胤祯说：「我真想就这样一直在你怀裡...哪裡也不去!」他紧了紧抱着我的手，喃声道：「等我回来...」我转过身覆上他带着微凉的薄唇，带着热切，他有一瞬的征愣，用更热烈的唇舌回应我，手用力的似乎要将我融入骨血，箍得我生疼....。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四爷恭请康熙于北京畅春园以西的圆明园进宴。这是康熙第一次见到已经十二岁的弘曆，因为很受喜爱，遂被带回宫中养育，比起其他皇孙，算是最后一个蒙康熙厚爱的。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胤祯奉康熙之命回军中，消息传来，我无气可叹，不悲不喜，只是静静的等待，等待着胤祯心愿实现的那一天，也或许是那个我不愿目睹的结局...。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康熙去皇家猎场南苑行围，十一月七日因病自南苑回驻畅春园。经太医调理之下，病情开始好转，宫廷内外无数颗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可我却心下悲伤，似乎一切还是依着我所知的慢慢进行着︰已经是十一月，一切应该不远了。


十一日，我正在德妃宫裡，王喜带两个宫女匆匆而来，我跟德妃都颇感诧异，王喜忙行了个礼道︰「皇上这几日总想吃绵软的东西，御膳房虽想尽胳法却总不能如意，李谙达琢磨着皇上只怕是想起福晋多年前做的那种色泽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的糕点了。让人来学一时也来不及，就索性让我来接福晋。」我看他神色焦急，德妃见状也催促着，心下也有些慌，忙点了头。

马车向畅春园驶去，我低声问︰「怎麽回事？万岁爷身子可好？」王喜道︰「好多了！批阅奏折，接见大臣都没问题，就是易乏。」我点头未语。

下马车，早已等着的玉檀就迎上来。玉檀笑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屋子道︰「东西都备好了，就等福晋来。」我点点头，一旁两个不认识的宫女服侍我挽袖淨手，玉檀吩咐她们下去，亲自过来帮我把手拭干。

我极其细致严格地做着每一个环节，这应该是我为康熙做的最后一次东西了，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透明琉璃碗碟，碧绿剔透的薄荷莲藕布丁，内嵌着一朵朵小黄菊。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进去，赶紧跪倒请安，康熙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道︰「起来吧！」我站起，低着头，走过去立在炕头，靠软垫坐着的康熙上下看了我一会问︰「脸色怎麽这麽差？」我忙躬身行礼道︰「若曦一切安好。」
康熙指了指旁边的矮凳道︰「坐着回话吧！」我行礼后，半坐于矮踏上。康熙细问了我几句日常起居后，又说到：「当初把你指给胤祯，是我思虑再三的决定…你跟着他，我可安心…」我各种猜测横生，顿了顿道：「皇阿玛的一片苦心，若曦明白，也心怀感激...」康熙轻声又似喃喃自语道：「千挑万选…就选中了他了…他不会让我失望的…好…你回吧!」我告退后心中惊疑茫然，玉檀匆匆出来，看我正站在空地中发呆，忙上前来行礼。玉檀道︰「李谙达服侍万岁爷已经歇下了，我陪姐姐先回德妃娘娘宫裡。」我微微一笑，牵着玉檀离开。
我和玉檀特意放缓了脚步，我问︰「皇上没提过要放你出宫的话吗？」玉檀道︰「皇上恐怕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多大，这几年西北一直打仗，国库又吃紧，还灾情不断，不是北边旱，就是南边涝，皇上心全扑在上面，对我们根本不留心。」我又问道：「李谙达怎麽可能不留心呢？乾清宫的人都归他统管。」玉檀笑说︰「李谙达巴不得我留下呢！问过两次我的意思，我自个不愿出宫，他就没再提了。李谙达年龄已大，精神大不如往年，不能事事留心。可皇上却更需要我们上心，我和王公公从小服侍，对皇上一切癖好都熟知，而且也都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再要调教一个顺心的人没三五年可成不了。李谙达如今凡事能让我和王公公办的，都让我们办了。」
我想着方才康熙的样子，康熙的病……身子寒意阵阵，我拉住她的手问︰「这几日，四王爷可来得勤？」玉檀道︰「日日早晚都来。个别时候甚至来三四次。皇上有时精神不济，别的阿哥都不愿意见时，也会见四王爷。前天还派四王爷到天坛恭代斋戒，好代皇上十五日行祭天大礼。」「隆科多呢？」玉檀道︰「如今他正蒙受皇宠，皇上很是信赖他，也常常召见。」我长叹口气不再说话，玉檀见我面色低沉，静了会低低说︰「这几日皇上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召十四爷回京，恐怕十四爷快要回来了。」我心中喃喃道︰「皇上对四爷也很好。」玉檀道︰「如今阿哥中最得宠的就是十四爷和四爷，皇上因此也常翻德妃娘娘的牌子，在年纪相近的娘娘里很是希罕的，可见恩宠非同一般。」

我整夜的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夜未合眼，思来想去，四爷…他会如此吗？心裡却总没有个答案…。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戌刻，崩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享年六十九岁。在位六十一年零十个月，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我后来得了消息，连月来的纠心却像是尘埃落定的沉静，復又想起胤祯只觉心痛难抑。九门戒严，畅春园重重侍卫，消息根本不可能外传的情况下，四爷却轻易而至，佔得了先机。此时其余皇子也许还被士兵拦在门外徘徊，甚至也许还在惊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样了，而四爷已将整个京城掌控。

四爷在康熙崩后七天，御太和殿颁布即位昭书，正式行使皇权；百官朝贺，改明年为雍正元年，同辈兄弟避皇帝名讳皆改「胤」为「允」，并迁居养心殿。

康熙崩后，府外像是多了许多人或明或暗的监看…，整个府裡暮气沉沉，了无生气。十二月十七日，在康熙驾崩后一个月零四天，胤祯奉诏从西北赶回奔丧抵京。我待在府内，却觉得心底惴惴不安。待到日落西沉，才看着他一脸木然的从外而入，他依旧挺拔着身子，却周身透着荒凉的孤寂，一夕之间，慈父撒手，风云变色，众人把他捧得多高，他如今就跌得多深…当晚…身子一向健朗的他就病了…。
几番辗转得知，一向坚毅果敢、意志刚强的胤祯，闻康熙死讯后十几日，依旧痛哭流涕、不能自制…。当日入京，人未到，先上奏折问︰「谒梓宫、贺登极孰先？」甫回来就跟四爷对上了!
胤祯去寿皇殿拜谒康熙灵柩时，四爷随后而到。一众大臣早已呼拉拉跪了一地，胤祯却站立不跪。两兄弟遥遥站立目视对方，身旁大臣都惊惶不已，个个头贴着地面不敢多言。胤祯最后也未给四爷行君臣之礼，对着康熙灵柩连磕了九个响头后，长歌当哭，悲笑而走。一旁侍卫上前阻挡，胤祯踹开侍卫，大步离去，留给众人一个凄伤的背影，慢慢没入夕阳。




附录
1. 57年11月 命皇七子胤祺掌正蓝旗满蒙汗三旗旗务
皇十子胤䄉掌正黄旗三旗旗务
皇十二子胤祹掌正白旗三旗旗务 正式削弱下五旗旗主权利

有学者认为掌正白旗的皇十二子当时是被康熙晚年用来监视跟制衡老四的(如畅春园内的)，故老四上位后，十二也是被整治的。


2.忘了哪边资料看的，七日登基是非常匆促的，原因不言而喻。（好像有说是历代清帝中准备登基时日最短的。不过资料忘了哪看的，这个结论我没有在找资料验证一下）

3.跟玉檀互动对话的部分，多为桐华原文或原文修改
最后一段为原文

4.胤祯连十多日痛哭，是资料写的。(大清第一家庭一书)

【四十二 春华落尽】-1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率王公大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雍正却突然下令胤祯留在遵化守陵，不要再回京城了。
我接到消息时，整个人征了征，突然头晕得紧，沉香看我神色赶紧上来搀扶到床上，一面回头出去找大夫。沉香出去门后我就让自己闭着眼睡了，至少让自己那无解的愁思可以消停一下。浅眠中，周围发出了一些声响，室内昏暗，我迷煳的睁开眼，见室内有个男子身影，我下意识的轻喊了一声：「胤祯!」坐做屏风后案旁的身影动了一下，一会才轻声回道：「…若曦，是我!」我闻声顿了一顿如遭雷击，再探身看清那逆着光的脸，对着来人颤声道：「…十三爷」沉香把我扶起往外走，十三站起身向我走来，虽在当日在宫内叩拜康熙时，已匆匆一瞥，但今日再细看，只见他身子瘦削，头髮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悒郁，当年的两分不羁已荡然无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澹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丝暖意，他比四爷年幼，可如今看来竟比四爷苍老许多，那个长身玉立于阳光下，身躯健朗，风姿醉人的男儿哪里去了？

我愣愣看着他无法言语，他露出个笑容说道：「多年不见，是不认得我了?」后又自嘲一笑：「我变了许多吗?」我眼睛未移开过他，僵硬的摇了摇头，半响才说道：「见到了你真好!」他仍是一派从容轻快的微笑道：「我身子这几年不好，今日见你，怎麽也是这样病恹恹的，倒也不负当年十三妹之名，当真是一对难兄难妹…!」我听他这样说绷不住笑了，问道：「你怎麽来了？」闻言他敛了嘴角那丝笑，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来看看你…」停一会又道：「十四弟被留在遵化守灵，一时怕是回不来，你们也应该不日要启程前往…」我静静听完他说的话并未答。沉默了半响，十三爷又开口道：「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准他随意走动，并非幽禁。衣食住行虽不能和京里比，但也绝不差…远离京城对他也许是好事。我甚至宁愿和他互换一下…」我抬眼灼灼的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问︰「你真如此想吗？」十三道︰「确实如此！」我低低道︰「你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实在无完全可信赖之人，如今又步履维艰，你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壮志未酬，从统率千军、驰骋西北的大将军王到看守陵墓的闲人，心中悲郁绝非遵化秀丽风光能消解。」十三默了默又说︰「八哥、十哥他们相关的事情，你也不要费心多想，毕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坏也就是幽禁。现在皇兄心情也绝不会好过，太后为了十四弟，和皇兄一句话都不肯说，也禁止别人称她太后。如今病了，却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接着又道「皇兄现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对声浪很大，全靠强硬态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皇兄的…」我闻言瞥开眼沉默无语，十三见我的神情也停下了话，凝视着远方，也默默出神。

沉香上了茶，我与他各自端起杯子，我抿着茶，眼前的杯子泛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我又走了神，十三低沉的声音徒然落入我耳中，把思绪牵引回来，他道：「这几年我在养蜂夹道，并非完全与外面不通声息⋯。当年我知道你赐婚给十四弟，我是忧喜参半⋯。喜的是指给十四弟，你们相熟，我也信他一定会对你好;忧的是你那种倔强不愿被摆佈的性子，深怕你会弄出什麽动静，惹祸上身…。后来听说你们俩过得颇为平顺，又给他生了孩子⋯，我也略略放下心来……，只是…我总琢磨着你对十四弟是终究上了心，..还是在宫裡磨平了性子，认命跟他过日子罢了⋯。」他眼裡的探究是那样的不遮掩，我直视他笑问：「现在你怎麽想？」他亦直视我，又垂眸喝了口茶状似品茗的轻声道：「我放心了⋯」我笑了笑，静静的喝完手中那杯茶。


雍正将八爷留在朝中，九爷被派往西北，十爷也被派往喀尔喀，这些兄弟如今也是四散了…。念着犹在宫中的玉檀，我如今是自身难保，有心无力…，只写了封未封口的信，还有银钱请十三转交于她，并请十三若方便能照拂她一二。
我与其他家眷一起前往了遵化，胤祯意志有时消沉，有时却又似云澹风轻，我知道此时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想开，再多劝慰的言语也是徒劳…。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开始，雍正拿胤祯的亲随开刀了。他命人传问胤祯的家人向雅图和侍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问了胤祯在军中时，是否有吃酒行凶的事情。向雅图等人不知所云，并回奏道：「并无此事。」雍正听后大怒，命将这些人送刑部永远枷示，连他们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也一起同样被永远枷示。
胤祯的愤恨自是不用说，我轻叹，想到与十三那天的一席话，不知十三是安慰我，还是他真信雍正会顾及手足亲情，而手段会有所保留…。在权力面前，而且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心裡阵阵发寒…。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至死未接受雍正册封的太后封号。那日胤祯一接到消息，两腿一软突的双膝跪地，顷刻间周遭已传来一片低低的呜咽声…，我呆了半响，慢慢的蹲在胤祯身旁，握着他紧攒的拳头，闭眼落泪…。胤祯就这麽跪了一会，突的勐然站起往外冲去，一边呼喝小厮备马，我起身搀起跪在一旁的嫡福晋，拿起帕子帮她拭去满脸的泪，沉缓说道：「福晋…我们也准备上京吧!」
胤祯未能见康熙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赶及见额娘最后一面，他心裡该有多痛！望向胤祯奔离的方向，我对雍正…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头…，额娘因为惦念自己缠绵病榻，他却不能床前尽孝，连见个面说句安慰的话也不能，现在兼程赶回时，却只能面对冰冷无气息的尸身。痛何能述？悲何能尽？

【四十二 春华落尽】-2


我们赶到宫裡时，胤祯已经直挺挺跪在太后床前，面上无一丝表情，静默无语。骨子裡喜憎鲜明的他，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惊剧痛。而对另一个立在床边的人影，那乍看与胤祯几分像的脸庞，我面上恭顺，却是冷然夹着不愿被窥见的怨怒。
天晚了，内眷跟孩子只得先回旧府裡安置。当晚直至深夜，胤祯一直未回，我整晚亮着烛火，也无法安寝，却不成想隔天等回的，却是让人搀着回来的胤祯…。府裡一阵手忙脚乱，完颜氏红着眼抹着泪，柔弱却又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切…。胤祯面色苍白如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躺在床上，睡着…眉却紧蹙着…。悄悄退去房外，完颜氏正召近侍问话，见我出来便唤我一同听着。近侍隐讳的说了一通，方明白原来昨晚胤祯一跪就是一夜，今早雍正命人装殓尸身时，胤祯突然发了疯一样阻止人将太后的尸身移动。雍正命人将胤祯强按住，胤祯这才开始大哭，悲嚎声震彻整个宫殿，太后宫殿外，都可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最终哭声忽然消失，宫人大叫着传太医，原来胤祯已经哭昏厥过去。
我跟完颜氏轮流守着胤祯，深夜裡他突然惊醒了，整个人浑浑噩噩，我坐在床沿，轻握住他的手，伸手轻轻抚展他一直未展的眉头，他发呆了一会，一言不发地拥我入怀，两人紧紧相拥。漫长的静夜中，他终自顾的开口说道：「…若曦…你知道吗?...听说额娘去之前，还念着我，还…求着他…求着让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他却不管额娘怎麽说…仍不肯召我回来…额娘…」他一个哽咽停了声音，半响又继续说道：「…额娘…甚至闭上眼楮的最后一刹那，还念着我的名字，强撑着…希望能盼到我…可我却不能及时赶到她跟前，…跟她说最后几句话…。」话至此，胤祯再也无法说什麽，他的泪无声一颗颗滚烫的落到我的脸上，我的泪沾湿他的整片衣襟……。一向身体极为康健的胤祯因额娘的逝世病倒榻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回遵化前，胤祯仍需要人搀扶，他的悲痛无处可去，似乎只能用病来宣泄。


远离京城，回到遵化后，胤祯的心情似乎渐渐的开阔了一些，只能让时间来治疗他的伤痛。


大雪铺天盖地的严冬，我受了风寒，几日都在房内躺着，忽听到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来，我问了沉香是谁在弹琴，沉香笑道︰「是十四爷在练剑呢!」我凝神听了会，静极思动，忽地来了兴致想去看看胤祯练剑。
六角亭中的侍妾吴氏穿着雪貂皮斗篷正在弹琴。地上积雪仍厚，胤祯却是上身赤膊，持剑而舞。纵腾跳跃，回风舞柳。我看不出招式，只觉得胤祯出剑越来越快，吴氏尽力想跟上胤祯的节奏，却总是落后几拍，越急越乱，一声刺耳的声音，琴弦骤然断裂。十四手中长剑脱手而去，钉在远处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上。扑簌簌红梅纷纷飘落，白雪中点点红艳甚是好看。

吴氏忙起身向胤祯告罪，他摆摆手，凝视着梅树上的剑道︰「不关你事。」说着看向我隐身的廊柱，呵斥道︰「又是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我笑走到梅树旁，看着胤祯问︰「这麽大火气？冰天雪地都浇不灭？」
吴氏忙向我行礼，我笑让她起来。她又向胤祯行了个礼后，抱琴而去。胤祯见是我快步走过来，敛去戾气柔声问道︰「怎麽出来了呢!身子还没好全，天寒地冻的又再受凉该怎麽好!」我看他脸上汗珠不停滑落，抽出手绢递给他。胤祯却未接，只是伸脖子过来，沉香在旁低头轻笑，我嗔笑替他擦拭说道︰「赶紧穿件衣服吧！这麽冷的天，又刚出过汗，小心冻着！」胤祯笑容愈深，握住我的手问︰「我们俩谁冷？」他手心火烫，反倒是我手冰凉。我脸一红笑说︰「是我冷！那也要套件衣服。」胤祯低头替我搓了搓手，双手拳握着给我取暖。
我羞得想抽回手，轻声道︰「进屋吧！雪地里立了半天，身子也有些冷了。」胤祯笑点点头，紧握我的手，牵着我向书房行去。我看他嘴角带笑，也不愿拂了他，遂也就由他牵着我进了书房。
胤祯进屋后让解下我的斗篷，让我在榻上坐下，又在我膝上盖了件毛毯，吩咐下人去取暖手的小手炉给我。自个披了件外袍在我身旁坐下。
我靠在他臂上问道︰「京城中又有什麽事情了？」胤祯忽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子方道︰「是我自个又痴了。皇上不责我们心里怎麽能舒坦呢？总是要有的没的寻些罪名出来骂一骂，警告了群臣不要妄自胡为，心里方舒坦一些。要不然我们再加上年羹尧岂不怄得慌？他骂我们结党，这-年党-可是他自个纵容出来的。」
我闻言默默发了会子呆，问道︰「八爷最近可好？」胤祯蹙眉道︰「骂得越来越狠了，不过我看八哥一改谨慎小心的作风，彷似故意留了错处让他骂。和我也许久未通过消息，摸不透八哥的心思。」我默了默沉声道︰「八福晋去了，于他是怎样的打击…。想来….他……或许倦了….。」
话及至此，十四脸沉了却又冷笑了几声道︰「皇上偏偏就要给他职位，命他做事，方好常常折辱于他。甚至以八嫂和弘旺相威胁，-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胤祯说完又默默发了会呆，立起走到桌旁，提笔就写，写完立即叫人进来吩咐道︰「呈给皇上。」
他心情好似突然大好，我见他这样，似笑非笑的问道︰「所谓何事？」他呵呵笑起来：「我也不能白生气呀！写了首诗去气气他！」我笑道︰「怎麽和小孩子一样？什麽诗？」胤祯笑吟道︰

「仰首我欲问苍君，祸淫福善恐未真。豫让忧死徒吞炭，秦桧善终究何因。

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胤祯这是把雍正比作秦桧、刘邦，自个是那-空扼腕-的-豪杰。胤祯得意洋洋地笑问︰「能让他气半天了吧？」我又气又笑，叹道︰「彼此气吧！日子倒是不寂寞了！」


我在院子裡看沉香跟青萝踢着毽子玩，发现院门口立着的胤祯时，两人忙收了毽子向胤祯请安，我见了他笑问︰「来了也不进来，大夏天的立在太阳下不晒吗？」胤祯笑走到紫藤花架下坐下，我自己也过去坐到一旁的藤椅上。他将一封信放在桌上后，闭目轻摇着躺椅，一副惬意舒服的样子。沉香把茶轻轻搁在藤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我拿起信，敏敏给我的，冷不丁地看到她的信，心中一暖，大草原上还有一个一直牵挂我的朋友。
胤祯侧头问︰「整日就待在这院里，闷不闷？」我回望他轻笑摇头道︰「不闷。」他笑几声道︰「当年那个满贝勒府乱晃着玩，回头还对着湖面没完没了感叹无聊的人哪里去了？」我伸手过去搡他笑道︰「你老了！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是真老了。」胤祯笑得没心没肺，拿起桌上的美人团扇把玩着，嘴裡却说：「我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回忆过去。」我笑容有些酸涩，满身才华却无处施展，从驰骋西北到枯守陵墓，怎样的人生起落？

心中紧揪一团，只装作低头仔细看信。别后诸般事情细细述，已经有两个儿子，信中的一切都是和美幸福的。最后叮嘱我保重自己。
我慢慢收好信，胤祯笑问︰「要回信吗？」我点点头，他吩咐捧了笔墨纸砚出来。我凝神想了会，过去的事情无甚好说，提笔写道︰「我很好，幸福就在点滴中。如今，心境平和，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勿担心我」
我写完抬眼看向胤祯，他眼睛闭着，睫毛在染上一层金光，炽热阳光下，却是晒不化的寥落。



雍正三年，宗人府弹劾胤祯任大将军时任意妄为、侵扰地方、军需麋废等罪名，请降授镇国公，胤祯降为固山贝子发落，胤祯只是哼笑一声，不做言语。胤祯自从康熙驾崩后，虽面上看似渐渐平静，接受了一切…但心裡还是暗云密布…。日子看似渐渐平静，除了胤祯这一党，其他阿哥在朝中似乎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雍正四年，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我不知怎麽染上了风寒，本以为小事，却不想慢慢病势沉重了起来，弘暟我已无法照顾，就先送去嫡福晋那裡住着。胤祯的心焦不言而喻，每个被请来的大夫沉吟半天总说了相同的话：「只能尽力救治。」胤祯轰出去的大夫、丢出去的药箱不知几何，我拉着胤祯的手却无话可安慰他。胤祯上某日带着我坐了马车往京上去，趁胤祯不在我从沉香口中得知，他不知道上了多少折子延请太医，最终雍正同意让他带我上京，暂居在以前府邸，再就近派太医诊治，病情拖延加上舟车劳顿，至京城我已病得卧在床上无法起身。


附录:
1. 跟十三对话部分为原文改编
2. 这篇的胤祯部分很多是原文改写
3. 宗室的爵位有14等，前8个为：
1.和硕亲王 2.世子 3.多罗郡王 4.长子 5.多罗贝勒 6.固山贝子
7.奉恩镇国公 8.奉恩辅国公

【四十三 分飞】

病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偶尔想着或许就这样撒手去了…，可只要一望向那双忧心伤痛的眸子，我总是心中汹涌难捨，一日日的坚持下去。
事情总是坏了只能更坏，某天，门外激烈争吵声把我吵醒，几个闷哼声后，我听见胤祯的怒吼不由得一阵心惊！我吃力的撑起身子看向门外，正想唤沉香，房门忽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十三，我撑在床沿望向他，他整脸哀愁，眼神有意无意的闪躲让我不明就裡，他靠近床沿看着我说：「…若曦，你怎会病成这样…」我抬眼看他再看向门外问道：「…胤祯呢？」他顿了一会继续说道：「…皇上想见你。」闻言我心下暮然一惊，一下子喘不过气咳了起来，沉香赶紧端了水来喂我喝下，我强自镇定问道：「要见我做什麽?」十三只摇摇头。我闭上眼睛默了一会再开口：「胤祯呢？不管要去哪，总让我先跟他说说话，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十三沉默了一会，招来一个站在门口的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没多久，我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胤祯冲了进来拉住我的手，对着十三大吼：「若曦是我的福晋，他到底想做什麽！」我握紧胤祯的手对十三说：「我要单独跟胤祯说会话。」十三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手一挥让所有的人离开房间。

我看着胤祯，他已经红了眼眶，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我心裡恨意翻涌，他已经得到那个位置，为什麽要这麽对胤祯…。让侍卫这样拉扯着他，他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我死死咬着下唇，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抬手抚着他的脸说：「胤祯，你别跟他们硬槓，我甚麽都不怕，我心中挂心的只你一人而已…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回来，你要等我好吗?」胤祯闷声怒道：「我拼着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带走你!」我咬着牙终究落下泪来。我坐起勾住他的颈项，把他拉近在耳边低声道：「照顾好弘暟！等我回来...。」他说不出话只伏在我颈窝全身轻轻颤抖着，良久，颤声说着：「…若曦…答应我…于我而言，你才是最要紧的…若…不管如何…只要你好好的…答应我…」我手微微发抖，窝进他胸口急道：「不…不会的，不会这样…。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会好…离了你…我…又算什麽…」他把我抱着紧着让我生疼，却坚定的说：「若曦…这只是最坏的情况…。我一向什麽都依你…这次你要听我的，只要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好吗?」我泣不成声，想就在他怀裡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迷迷煳煳的被搀扶上车，十三跟我同坐一车。紧蹙的眉头没舒展过：「若曦，我不知道为什麽皇上要这麽做...」我虚弱的朝他一笑：「不管怎样，我会看着办的。」他欲言又止，我硬提起一口气接着说：「不管我怎麽了，答应我尽你所能帮我照应胤祯跟弘暟还有府上的人。」十三愁思满腹的低下头说：「这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当初我被圈禁，十四弟对我府裡的照应我不曾忘记。」我深吸一口气对十三说：「求你件事情，你答应我好吗?」十三道：「你说吧!我尽我所能。」 我坚决的说：「不！你先答应我。」十三沉默了半响点点头说好，我抓住十三的手说：「万一…我这一走真的没办法活着回来，帮我火化了送回胤祯身边。若不能回到他身边，就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算我求你了。」十三眼眶泛红咬着牙：「若曦，那可是挫骨扬灰呀!」我摇摇头：「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就能永远跟胤祯在一起…答应我好吗?...」十三点了头声音哽咽：「好，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尽我全力完全你的心愿…。」我放心的闭上眼睛已无力气再说话，靠在十三身上。马车摇摇晃晃，我又陷入了半昏睡中。

马车到了宫门停了下来，迷煳中十三不知道叨叨絮絮跟车外的人说了什麽，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有人掀开车门跟十三说了几句，十三点了点头，马车继续向前行了。十三看出我的疑惑说：「因为你病着，刚派人去请示了皇上，说让你坐着马车到最靠近的地方再下。」我听完继续闭上眼睛。这次停下来，门帘被掀了开，十三扶着我下车，外面两个宫女打扮的人赶紧上前搀扶着我进入一处安静的院落。我迷迷煳煳被扶上了床，十三坐在床边。没多久就有人进来一个人跟十三请安，十三语气焦急的说：「太医不用多礼，快看看。」太医沉吟了许久说道：「臣…尽力而为。」十三一响无语，太医赶紧说：「王爷！这病势凶险，臣一时也拿不准，臣想请李太医跟沉太医一同会诊，或许会多几分把握。」十三听了只说：「那就快！」

也许是与胤祯痛苦的离别、舟车的劳顿跟心中的不安，在听了太医了话我顿时觉得万念俱灰，觉得此生可能回不到胤祯身边了，我却然想笑，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煳、胤祯的脸浮现眼前，我伸手想要抓住脚底却像踩了空，掉入了无底深渊，眼前的景物慢慢黑成一片，只剩耳边的惊呼跟十三的叫唤声...。

我做了很多的梦，初见那挺拔的身影，那一笑灿如朝阳的引人，…对我大眼瞪小眼的怒斥、在红烛照映下的我们、弘暟那像极了胤祯的笑颜...他从西北归来，他依偎在他怀裡骑着马...我像飘在空中，金色的阳光洒满我的全身，我缓缓睁开了眼睛。「…若曦...」是那张有点像胤祯…始终冰冷严肃的脸，此时却带着狂喜的面孔，我一时征傻，不知自己是否在梦中，又缓缓闭眼昏睡过去。「太医!叫太医!」惊怒的大喊…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


附注:
与十三马车上的对话，为原文若曦与十四对话改编

【四十四 伤.殇】

亦睡亦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反反覆覆，眼前不知是实是虚…。幻境终灭，我心中慢慢清明，却浑身乏力，勐然睁开眼睛，我停了半响，静静环顾了四周。室内烛光明亮，马上有个宫女警醒拍着另一个在守在我床帐前的宫女说：「小姐醒了，快叫人请太医跟通知高总管!」我依旧昏沉，那个小宫女赶忙倒了一杯水过来，扶起我道：「小姐，您喝口水吧!」我接过来喝了一口的，缓了一下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了?」那个宫女听了，掰着手指，抬头道：「回小姐的话，前后加起来莫约有十五日了!」我心下大惊，这麽久…胤祯一定会着急…他可否有我的消息…。才要再问，就看见三个太医陆续跨着大步进了房门。看着他们，我满腹疑问，三人轮流给我细细切了脉，期间一室寂静，无人说话。待三个人诊完，向我告个礼，便转去外面的案边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我看着顶帐发呆，此时，门外突然一阵骚动，听到有人喊了皇上吉祥，转过头只见三个太医跟宫女已经噗通跪了一地。雍正大着步子过来床沿，直拉起我的手，脸上有急欲按耐的激动：「若曦...你醒了!」我须臾的征愣后，急欲抽开，他愣了一下，脸色暗了下去，转头向太医说：「起来说话。」太医头垂得很低，回话道：「启禀皇上，最凶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细心调养、安心戒惧方可保得周全。」雍正闻言微微蹙眉，手一挥道：「先下去开药吧!」

他挥手让其他人下去，放柔了脸色，像是怕吓着了我，轻声细语的说道：「若曦…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我望向他那张在我面前终于卸下一切防卫、佈满忧惧的脸，突然有些恍惚，好像是看到胤祯，又好像是彼时相悦的他…。我按住额角，头痛欲裂，别过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轻叹，他沉着声说：「…你才刚醒来…先休息吧!」我不回话，耳后传来脚步进出的声音。我盯着面眼前那堵牆眼泪缓缓而下，心焦纷乱，胤祯不知道现在怎麽了，可会为了我着急…还有…我的弘暟…。


这几天雍正没有再来过，我除了醒过来的头两天，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近身服侍我的两个宫女，圆脸的唤玢儿，个头较高的唤洛英。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地方，虽然简单但却是用心佈置过的；我认不出这裡是宫裡的哪个地方，院落很清静，但是看着似乎外面是被侍卫围起来了，我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心下的猜疑未停，却隐隐的生出了期盼，也许过阵子就能回到胤祯身边。

玢儿跟洛英寸步不离着紧跟着我，我走在房前的院落，终忍不住转向她们说：「你们不要总是这样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仍不退下，好一会玢儿嗫嚅的说道：「小姐，高总管吩咐我们好生伺候着，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有什麽差错奴婢们可就没命了…」声音竟微微发抖。我叹一口气，顿了一顿问道：「为什麽叫我小姐，不称我为福晋。」两人霎的白了脸色...「高..高总管是这样吩咐的....奴婢...不知。」我揉揉眉心，心裡巨大的不安在蔓延着：「扶我进房吧！帮我传个口信，说我要见十三爷。」洛英赶紧快步而来，扶了我进了内屋。

因为心裡存着的一丝念想，我积极的遵着医嘱服药，将养着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隔了两三天，我正在喝着刚熬好的苦药，就见十三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见我，堆起的笑脸也难掩愁容。他坐了下来挥手让其他人出去，我静静盯着他，缓缓开口道：「你说吧!甚麽是我不知道的!我在这裡待了快二十天了，你知道胤祯他怎样了？还有弘暟还好吗？」说着红了眼眶，声音竟微微发抖。十三轻按我的肩膀，眉头紧蹙的略略低头，我看着他，张口几次终还是说了：「…皇位已经是他的，他到底还想要折腾什麽…。」十三抬头看我，面带愧色道：「若曦...我劝过…，可是我....劝不动皇兄。」我的手微微发抖，说不出话。「若曦...我问你…你仔细想好回答我，你跟皇上...还有可能吗?」我望着十三，心下哀恸：「…我爱我的丈夫，…我还心甘情愿的…，冒着风险帮他…生了个儿子…」 十三张口欲言，又颓然的笑道：「你懂...!可是…皇兄他…」他看着我凄然的脸，忽然一停，一惊拉着我的手说：「若曦，不管如何，留着青山在，万事还有转圜，你可不要做傻事。」我恍然而又瞭然…未做回应，只道：「你还没告诉我胤祯跟弘暟怎麽了，你可见过他们?」十三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有...」「胤祯…他们都还好吗?」我见十三不语，泪总归忍不住，缠绵不断的滑落：「我要听实话。」
十三叹口气说：「弘暟都好，只是想着你…。…十四弟…每天烂醉如泥…谁都劝不了…。」我闭起眼睛任由泪水不断。「这几日裡皇兄应该会亲自过来找你；若曦…不管怎样，你总得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的…。我也不能待太久，十四弟那边我会再去看看的…。」我咬着下唇点点头：「谢谢你…十三爷…麻烦你告诉他…我很好…他也要好好的…他好…我才会好…。」他握着我的手僵了一下，转身离去。


从十三离去过后几日，皇上还是一直没来。已经又过了五天，我日日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某一天的下午，外面把守的侍卫感觉多了一拨的人，我向玢儿跟洛英探问，可她们嘴巴严实得不漏任何口风。我一直心繫着胤祯，总觉得发生了甚麽我不知道的事…。我揣着不安又这样过了几天，他终于踏进了这个院子...

我看着跨入房门的他，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也不想探究，应该就要摊牌了吧! 我恭敬的蹲下身子请安，声音澹澹。他挥了一下手让房裡的人都出去，开口说道：「若曦，你坐着。」我径往桌边坐下看着自己的手，他过来坐在我旁边问道：「若曦，近日感觉可好多了。」我将身子微微挪远他，点点头：「谢皇上关怀。」礼貌而疏离。

我强忍着质问他的冲动，等着他主动开口。「你没什麽要问我？」他问道，我冷澹的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想要跟我说什麽？」他一征反笑了道：「你还是没变。」我露出一丝冷笑回道：「时移世易，我怎麽可能没变。」他眼裡闪过一丝落寞跟光芒开口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阻碍，我终于可以把你带回我的身边了…」我闻言四肢百骸如被无尽寒意包覆，不愿去理解他话裡的意思，压住浑身的冷反问道：「…什麽意思…」我抱着一丝…但愿是会错意的侥倖颤抖开口。他看向我的眼裡燃着迫切，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说道：「若曦，回到我的身边!」话未落便一把将我压向他的怀裡，我回神奋力的推开他，踉跄站起来退到一旁，我脸上掩不住的惊恐道：「你疯了…我是胤祯的福晋!」话音未落，他突然暴怒：「那又如何！现在我是皇上，我的话谁敢不从!只要你愿意!」「董鄂妃，谁记得她曾是襄亲王的福晋，人们只记得她是顺治爷的宠妃…」「更何况…」他声音徒然下降…我心裡不是没料想过他的打算，只是听着由他口中说出来仍是止不住的惊骇！「…更何况什麽?」他似乎欲言又止，我脑中的惊疑快把自己逼疯，还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我双眼牢牢盯着他，他在我的逼视下竟然有点退缩…我突然像被抽走了一身气力，脸色发白的喃声道：「…不要瞒着我…。」还有什麽是我无法承受的…。
他只一刹那的失态即恢復了一贯的澹漠，然声音却出卖了他：「…若曦，对世人来说，…你…已经不在这世上…」我顿感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我才回神：「…从何说起!」他眼裡闪过一丝阴狠：「前几日已世人皆知，你病逝于十四府中，你的骨灰.....我已经派人悄悄送去给十四了。」我一时腿软，赶紧扶住桌子，心就像被千刀万剐的痛，…胤祯…他…。他看着我的脸色，带着一丝难忍继续说道：「玉碟上没有你的名字…，你从不是谁的福晋，你只是你-马尔泰若曦!」他看我眼露哀伤，似是安抚的放软口气道：「你放心，弘暟在玉碟上是嫡福晋次子。而你…，若曦，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已经重生了，从此，你只为我而生。我会帮你抬旗，用新的身份入宫，你甚麽都不用担心，只要安心的待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我看着他，却又不是在看他，他怎麽能说得那麽理所当然，我眼泪扑簌簌的掉，脸上却笑了！他紧蹙眉看着我，我笑说：「若我不愿意呢？」他的愤怒又起，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我能给你的，十四都不能给你；我们只是命运的错过，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我，如今我可以也有能力要你了，我要把一切属于我的都找回来!」我看着他的脸，突然一种恐惧袭来，我挣扎的要甩开他紧箍的手，他将我一把扯进怀裡就要吻我，我左躲右闪挣扎着，心裡一句句的喊着：胤祯救我！胤祯救我…，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会来了!


既然世人皆谓马尔泰若曦已死，那就让他成真吧!

我拼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慌乱的一扫四周…，朝床边那块稜角分明的实木床柱奋力撞上去，眼前一黑，终于…可以了结这一切痛苦了…!只是胤祯…对不起…对不起…愿一切留待来生…。

【四十五 惊-梦】

头上的痛愈来愈清晰…我心裡渐渐清明…张眼醒了过来，旁边小声的惊呼：「醒了醒了！」我一瞬不动的看着上方。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太医已经赶来把脉，我像是毫无反应知觉的、静静的躺着…。「给王爷请安」一个声音说，我还是直直的盯着同个地方，不曾动过。「可有大碍?」他走过来床边，太医回着：「外伤已无大碍，但仍须小心养着，鬱结不解，恐旧疾又起…」太医说完话之后一片寂静，十三沉着声音轻道：「…若曦，你若听见，回我一声可好?」我没转头，只泪滑下眼角，十三用手帮我抹去眼泪，我张口，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胤祯他...」我喉头发紧说不出话。十三颓然的握紧了拳头：「我早跟皇兄说过，你不可能会照他的安排…」我这才缓缓转头看他，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我的手上，我欲伸手帮他擦去眼泪。他拉下我的手，自己抹了眼睛说：「皇兄让我带话给你，他说马尔泰若曦已死，所以你不能再用这个名字存活于世。玉碟上…弘暟已成为完颜氏之次子。而你…已经以七出无所出的原由，让十四弟休离…。」十三盯着我的脸怕错过任何一丝表情：「皇兄要我再问你一次，要选择哪一条路，你可以不用马上给答案…」他顿了顿道：「一是回到十四弟身边，当个无名无份的侍妾，跟着他在景山圈禁，过着毫无自由的日子；或是…你愿意跟皇兄重新开始，他会真心待你好，尽力弥补所有的伤害…」我轻轻一笑：「我要回胤祯身边！」未等十三说完，我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十三看着我好一会，轻点点了一下头，沉声开口道：「方才太医的话你听见了，我会尽力帮你，你也要帮你自己…」说完，他紧了一下握着我的手，转身离去。

这几天十三都没过来，我悬着一颗心，却不敢忘记他那日离去的叮嘱，努力放宽心，等待着结果。
某天晚上十三出现了，一脸疲惫的他只说了一句：「皇兄让我送你出宫。」。十三沉下声音：「还有他说…他经忘了。」我凄然笑了一下点点头。「马上走吗?」十三点点头。我拿起斗篷自己围上：「走吧」。

这曾待了十几年的紫禁城，只觉得那麽熟悉却又陌生！为了这裡头的那把宝座……多少前仆后继，多少血泪，可最终却也是灰飞烟灭，凋零在时间的长河…以后，终于可以远离这四方天了吧!


在夜色的掩盖中我上了马车，十三看着我目色沉沉：「十四弟的状况不太好…你心裡要有个准备，别吓着了…」我闻言一惊急道：「怎麽不好!」十三赶紧按住我的肩膀道：「你别太紧张，…你离开后，他每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现在不知怎样了。」我垮下了肩，攒紧了拳头，闭上眼睛，强抑住眼眶即将涌出的热烫。十三接着说道：「明天一早，就会有车把你们送到景山。」我未置可否，去哪都好，只要跟胤祯在一起就好。我问了一句：「我还能再见弘暟一面吗?」十三未答话，我心撕扯着，怎麽能够这麽狠心…。真恨不得这台马车能长出翅膀，路怎麽如此漫长…。

马车一停下来我就要起身，十三一把扯住我：「你慢点!」我只急着下车，一下车倒抽一口气，门口挂着白色灯笼…是我吗？门口的人似乎都提早被打发走了，十三搀扶着我，我抽开他的手，双腿发软的往那着挂着晃眼的白灯笼、满满白幡的房间走去…可想走快，却快不了…我踉跄在门口停了下来，望向案上木牌上的几个字：马尔泰氏…是我没错!
胤祯呢？胤祯不在这裡吗？我颤抖着声音喊道：「胤祯....你在哪裡！胤祯...我回来了...」忽然柱子后面滚出一个酒瓶，我慢慢的靠过去，有个人躺在那裡。我轻声道：「胤祯…我回来了…」那个人巍巍颤颤的起身转头看我，眼下泛着青紫，满脸的鬍渣，手裡抱着一个瓷罈。他看见我，像生了根的站在原地，脸上惊骇、惊喜、痛苦的变换。
时间像是静止，四目相对…我听到他的声音，虚无飘淼，迴盪在屋裡：「…若曦…你回来了…」我泪带笑的轻点头。他站在原地，滑下了泪水道：「我等你这麽久，…结果…只等到一个瓷罈…他们告诉我…你就在裡面…你回到我身边了。…我每天…每天…都把自己灌醉，…终于…你肯来我的梦裡了…」我泪止不住，哭着说道：「…胤祯，是我…胤祯，我是活生生的若曦…。」他簇起了眉，却举步不前，我往他走了过去，他一征却突然慌乱的往后退，继而一脸凄然道：「若曦…为什麽梦中的你，还要这样对我…给我这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待我醒后，该怎麽自己面对一切…。」他颓然的跌坐到地上，抱着瓷罈大声哭吼着。我全身冲上前去紧紧抱着他哭道：「胤祯，是我！是我！你看看我！是我回来了，不是梦不是假，是真的我。」怀裡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手颤抖的抚向我的脸，脸上惊疑不定：「…我不是在醉酒…不是在做梦，…这…是怎麽回事…。」他终于把手中的瓷罈放到一旁，像要把我揉碎般的紧紧拥着，但身体的颤抖停不下来。
良久，我轻声对他说：「我先扶你回房。」我转头示意十三，他随即招来两个人扶起了胤祯，胤祯紧握住我的手，我安抚他说：「我不会走的。」站在门口的沉香双眼红肿，看着我完全说不出话，我拍拍她说：「去打水来给爷梳洗。」沉香愣看我点头离去。

我帮胤祯擦好脸换上乾淨衣服，他眼神迷茫，却紧盯着我不敢别开眼。我换好衣服躺下，紧窝在他怀裡，他仍是一脸不敢置信。他抚着我的脸轻声道：「…若曦，我不敢睡，我怕睡醒…你就消失不见…」我心痛着，我的胤祯。自那日离开他后，我几乎流尽了一生的眼泪，我轻抚着他佈满鬍渣的脸吻上了他，轻轻的、疼惜的，柔情婉转，好久好久他才有了回应，他的吻细緻温柔，他的手或轻或重的游移，夹杂着心痛与重逢的喜悦，交缠着彼此，为确认彼此的存在而狂乱…。
激情方歇，我依偎着他。整晚，他终于有了一点笑容…我轻抚着他的脸说：「睡吧！我永远赖着你都不离开了，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他抚着我披散在他臂上的长髮：「若曦…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没有骗我…」我点点头。他望着我目色深沉，一俯身，不容我拒绝的，再次把我带向更深的夜…。


次日我早早的起床，整理一些要带走的行囊，心裡始终悬着一件事，只想用忙碌来覆盖。沉香红肿着双眼道：「福晋…还好您回来了…」说完又流着泪，我拍拍她抚着她的头。她见我听着便哽咽的继续说下去：「自您走了后，爷每天每天的等你，眼看着人瘦下去。有一天夜裡，门口来了辆马车，爷冲了出去，来的却是一个公公，抱着一个瓷罈跪在地上，说送福晋回府来了。爷看着那个瓷罈，突然整个人直挺挺的昏了过去，一下子整个府裡全乱了套。爷醒起来抱着瓷罈哭吼，那悲切的哭声，连最硬的心肠都会断成碎片的…；爷哭到半夜方止，却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只每天的把自己灌得烂醉……还好您回来了…。」我说不出话，心又是像刀剜的痛…。

门突然被推开，沉香赶紧抹了泪退到一旁。外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脸上佈满泪水，却倔强的紧抿着嘴，「…弘暟…弘暟」我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跑向他紧拥在怀裡：「…我的心肝…额娘的心肝…」重复着这句，说不出其他的话。弘暟紧偎在我怀裡抽泣道：「额娘…你不要弘暟了吗?」我只是摇着头落着泪。我抬起他的脸，这张几乎跟胤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那一样伤痛却带着坚毅的神情，我拿手绢拭去他脸上的泪，抚着他的脸：「额娘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有了弘暟。弘暟…你永远都是额娘心口上的那块肉。额娘走后，你要好好孝顺大额娘，跟哥哥们好好相处，知道吗?如果有机会，额娘会一定想尽办法来看你…」一旁的完颜氏早已泣不成声，我走过去像完颜氏行了大礼：「姐姐，弘暟就拜託您了…!从此您就是他的母亲，这份大恩大德，若曦只能来世再报。」说完我重重的磕了头，完颜氏哭着扶起我道：「妹妹，我一直将弘暟视为自己的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咬着下唇喉头发紧:「谢谢…」
十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眶湿润，暗哑的说：「若曦，抱歉…」我走向他道：「你为我做得够多了，谢谢你，让临行前我还能见到弘暟一面。」他低着头沉声说道：「车已经在外面等了，该走了。」我点点头再转头紧抱着弘暟，我吩咐沉香拿来当年跟敏敏一对的玉佩，放在弘暟手心说：「好好收着…」语音未落紧紧拥住这个小人儿，将他身上的清新的气味印在心裡后，鬆开手狠下心起身转头离去。弘暟在身后一句句喊着：「额娘…额娘…」那稚嫩狂乱的哭吼，就像一根根的箭一样插在我心头，我不知如何的上到马车，伏在胤祯的怀裡不住落泪，胤祯紧拥着我，一颗冰凉的落在我的髮际。

雍正四年，以逐惑衆听等种种罪名，革去固山贝子，将胤祯禁锢景山寿皇殿。

【四十六 静-好】


不管他去哪裡，我始终陪在他身边。
在长久的禁锢中，我们除了缺少自由，却得到更多的快乐。我们每天一起写字、看书，他舞剑、我烹茶；没有权衡利弊，没有阴谋诡计，不再害怕未知的未来…。

有时候他会给我讲西北的风土人情，我听得份外入神，常常会再告诉他我记忆中的西北，他也是仔细倾听，两人说起西北的瓜果时，一致馋得流口水，遗憾道运过来的势必不能等全熟透采摘，味道可就差远了。我会笑问他︰「老实说，那时你在西北，民风淳朴，女子性情热烈奔放，可有姑娘给你扔水果？可有夜下私会？」胤祯笑得直砸榻，看了我一眼，捉狭的笑道：「我倒是盼望得要命，好歹也是一段风流佳话，还可以借此青史留名。可惜不知为何，姑娘一见我要么傻笑，要么一扭身就跑。倒是不停地有胡子拉杂的大汉拉着我喝酒，我只能眼看着底下士兵一个二个的和姑娘们谈笑，心里那个苦呀！」我瞪他一眼，笑得只知道揉胸口，他伸手作势要帮我，我嗔的搡他一把，转头不搭理他。
胤祯说起西北时总是妙语连珠，一点小事经他描绘也能把我逗得笑软在床上。沉沉夜色中两人的笑声份外悦耳。


春暖，花开，一片红豔豔的桃花…
花架下，我偎着他说话：「胤祯，我很庆幸，能在这裡陪着你，没有其他的事、其他的人牵绊着你。」他静静听我说，我凝视着他继续开口：「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自私…。我也曾想过，如果今天是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也许你再也不是我的胤祯，而我也再不能是你的若曦了！你的人生会有更多的计衡，后宫会有更多的女人，而我…也许只能渐渐澹出你的生命…。」最后的声音简直微不可见…

他略略垂首，不知道心裡想些什么…「胤祯…」我略略迟疑，凝眸看他，还是开了口道：「若我说…，我不属于这裡，而是来自遥远的以后…你可会相信我…」至此，他看向我，蹙了眉头，沉吟半响开口道：「所以…，你会离开我吗?」我愣了一下笑摇了头，他见我摇头便露出笑道：「信你，你从哪裡来我不在乎，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怎样都好…」半响又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最后登上那个位置的是他…」我闻言垂下眼眸闷声道：「你会怪我没早些告诉你吗?」他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我的好若曦，如果妳早一些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我这一生连争都没争过就知道自己的结局，那才叫白活了!」他笑了一下撇撇嘴睨着我说：「所以你不要八哥，后来才选上四哥那株大树!」我侧了头不说话。他低下头看我，搂着我的肩笑道：「生气啦!」我看了他一眼说：「那时候跟八爷早已过去，太子爷的求婚又没人敢娶我，算来算去就只有他肯娶我吧!」胤祯一挑眉问道：「那我呢!」我冷笑了一下：「我可是连考虑都没考虑过你！」他稍稍变了脸色，带着不甘开口说道：「…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我瞥了他一眼，笑嗔道：「说起来也怪你自己…」胤祯粗声粗气的回道：「这怎么又是怪我…」我笑嘻嘻的靠过去勾住他的手臂露出一个甜笑：「谁让你每次总是託词八爷来照看我，三番两次为了八爷来骂我，以你跟八爷的交情，我哪敢对十四爷您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手勾上他的颈项：「如果你早些表露心意对我好，凭皇阿玛对你的恩宠，也许我们可以更早的在一起…」他露出灿烂一笑：「如此说来倒真是我的不是了!」我仰视着他笑点头。

两人相视，我敛起笑容又开口：「其实，后世对于皇阿玛究竟是传位给你还是四爷，是还没有定论的…」他愣了愣，半响方轻叹了口气，又不置可否的轻扯嘴角道：「这也许是永远的谜团，当我在西北时，皇阿玛瞩咐我要得人心，弘春的婚事是逾制用亲王制，六十年回京时亲王领内臣跪迎我；可四哥在京裡很多种要祭典也是代天子行事，我有时也不禁揣测皇阿玛到底在想什么。但说到底我跟皇阿玛是有一些无法言明的默契在的…，而且储位大事，如果皇阿玛心中没定论是不会向我额娘提起的…。当初一直以为势在必得的事落了空，壮志未酬的痛苦，加之他登基时的种种疑团，沿途收缴我在西北跟府中的家书、与皇阿玛往来的密折...对我们兄弟赶尽杀绝，说我心裡没有愤恨不甘是骗人的。人生总是有失有得，如你所言，我倒是宁愿现在的日子，只是却让你跟我一起困在这裡。」他停了半响，微扯嘴角轻声道：「谢谢你，若曦，对我说了这些，这一来，倒让我完全释怀…。」「实话告诉你，你被皇上带走那天，我就明白了，任何的痛，都及不上那天，看着你消失在我眼前的痛，我只是愤恨他对兄弟的绝情跟伤害，并不是对皇位的恋栈…，若他能好好的打理好大清国，又何必非我不可…。」「人家都说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当初太宗皇帝为了宸妃，抛下大战在即的松锦战场，失去了入关的重要契机…，以前我总不能理解，现在却能体会箇中滋味…」说完带着无奈笑看着我。

他像要看进我的灵魂，饱含柔情，声音轻轻的，像怕把我给惊了似的，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一愣，欲开口却说不出话，静了半响，低声回道：「…张晓…」一出口…陌生又熟悉…一时间恍然若梦，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会告诉他这个名字…。「…张晓…」他轻声重复，又问道：「我可是唯一知-晓-的那个人!」我挑起眉毛看他，笑了出来，点了点头：「是，你是唯一知-晓-的那个…」他满意的笑了；他看了我许久，转头看向天空，似无意的问道：「在张晓那裡，清朝如何了…」我垂下眼眸，良久才缓缓说道：「…六始六终…」「顺治六岁始，宣统六岁终。睿王摄政始、醇王摄政终。孝庄懿政始、隆裕懿政终。皇后叶赫始、皇后叶赫终。八王议政始、御前会议终。太祖抚顺起兵始，末帝抚顺监狱终…」我声音愈来愈小，他神情肃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飞过那禁锢的高牆，飞到我不知道地方…，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等待…。他收回飞远的神思，眼神清亮，对我绽开一个浅浅的笑…。

我伏在他的膝上，也望向那高牆之外，自顾说道：「从前我总以为，走出了紫禁城才是自由。可因为你，我才知晓，真正的自由，并非身体上的…，而是当有个人能让你想起他，心就可以随心所欲、自在的飞翔，那才是自由…。而你，胤祯…你就是我的翅膀…我的自由，若没有了你，去哪裡我都不能得到身心的安顿…。」我眼眶泛泪笑看着他：「我心裡常常感激着皇阿玛，感谢他那年的指婚，让我在这裡的人生，找到存在的意义。」他抱紧了我，脸埋在我的颈窝，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归巢的幼雏般眷恋着…。


九爷走了…八爷也走了…玉檀听闻出了宫，却从此不知所踪…。年岁流转，物是人非，一个阴霾沉鬱的早晨，门外快马急蹄，禁锢的大门被推了开来。来人一身的白，捧着一迭白衣，跪在地上沉声道：「皇上驾崩，请十四爷更衣…」胤祯脚步一滞，看着那人手上的白衣，半响没说话，抬头远远的望着紫禁城的方向，转身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寂寥还有……寂寥。


雍正崩后，乾隆即位，解了胤祯的圈禁，我们终于又与弘暟重逢，昔日稚嫩的孩儿，如今已英挺内敛，安慰参杂着这些年无法相陪的失落，心裡那说不出的滋味…。


某日，胤祯来找我，神情严肃的递给我一封未属名且密封的信，我疑惑的来回翻看，抬头问道：「谁送来的信？」胤祯摇摇头说道：「守门的小厮拿到的，送信的人说是你的故人来信，务必交到你手裡…」我疑惑，小心翼翼的拆开，看完即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胤祯见我如此，赶紧把信拿过去一看，一看完随即看向我，两人脸上皆是惊疑，我半响才开口道：「你怎么看…」胤祯紧蹙了眉头，沉吟反復的念着：「-乍见翻疑梦，几度隔青山，幽兰置空谷，遥望故乡月-…」我哽咽着，悄声说道：「…姊姊她…还在这世上吗?」胤祯把我拥入怀裡，抚着我抽泣的后背说道：「别哭了…如果是真的…是件好事…开心一点…」纵使无法相见，若知彼此安好…就好。我一时胸闷气短，腹中酸水翻涌，摀住嘴，脸就白了！胤祯见状大惊，赶紧将我抱到床上，一边喊人去叫大夫，一边倒了水顺着我后背让我喝下，忍不住念道：「这几年身子养得甚好，怎又突然如此…」我摇了摇头不说话，他扶我躺下，我能感觉他突来的焦虑，反过来安抚了他几句。


两人细声说着话，大夫来了，大夫把了脉，沉吟了一会睁大了眼睛，又疑惑摇摇头再次搭了脉，这次诊完，他站起身笑呵呵的说道：「大喜阿！十四爷，夫人有喜了!」我跟胤祯皆傻愣住了，我已过了容易生孕的年龄，加上身子曾经受损…胤祯还在发呆，我开口问道：「大夫…没诊错吗!」大夫笑呵呵的说道：「不会有错的!夫人，恭喜您了!」胤祯终于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拉起我的手：「若曦…」眼睛移到了腹上，像对着易碎的珍宝，轻轻的用手摸着…。

八个月后，在他细心的呵护下，我生了一个女儿；胤祯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宠着。有他，有儿，有女…足矣。


我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紧扣着他的十指，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胤祯，这一生有你相伴，我已无遗憾。」我用手厮摩他的脸颊：「胤祯，还记得我们夜半私语…情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愿你我生生世世，都可以相遇、相知、相恋、相守至白头…。」他紧了紧扣住的手，最后一次轻喊我的名字-若曦-、-张晓-…，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滴泪。我无声的泪落在他脸上，与他的泪水交融而下。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音 不为参悟，只为寻他一丝信息。几日后，太阳暖意融融，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咬了一口芙蓉糕，彷彿还有他怀裡残存的温热…。耳边…我跟胤祯，那年在草原上嘻笑声传来，眼前雾茫的雪，好似整片开得正好的杏花…渐渐的…融成的一团迷雾，朦朦胧胧中，胤祯似笑非笑的脸…消逝在我眼前…。


附注:
1. 胤祯西北描述为桐华原文略为修改
2. 六始六终一段摘录自 阎崇年-大故宫

这一篇配着 -爱的涟漪- 边写, 感觉还蛮搭的!


穿越了時間　花開依舊我們的愛不變
感動的情節　在眼前浮現
最深的想念　藏在心間 你才能了解
穿越 愛的世界

【四十五 迴-回 完结短篇】

我闭着眼睛，耳边愈发清晰的仪器滴滴声，把我拉到现实，醒了过来…。原来，我已经昏迷了一段时日…。

出院后我慢慢回到生活常轨，也回到单身…。

以前的我怕静，总爱热闹，忍受不了一室的寂寥；但这次受了伤，醒过来后，倒能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只是不知为何，心裡总是空空洞洞的。日復一日的生活，似乎一切如常，我却像是行尸走肉，诺大的城市裡，我找不到归属，缩回房子裡，心裡依旧没有着落…。

若说受伤后最深的困扰，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总有一个模煳、看不真切，似是眉目俊朗的男人轮廓，出现在我脑海…。这个身影总是让我的心隐隐闷痛着，可是，不管我想了几遍，想遍我所能想起的任何男人，并没有这样貌的人存在…。不管是在我安静时或是睡梦中，总是挥之不去的纠缠，我只能让自己全心的投入工作，担心自己再这样下去…也许就要精神崩溃。

某天夜裡，梦中又迎来了他；他的眼睛…，像黑夜裡的闪耀星光，我想…我若见过，必不会忘…。梦中那个男人像是喊着我：若曦…，…若曦是谁，为何是这样熟悉…，声音真实的…就像在耳边一般…，我痛得透不过气，在泪水中醒来…；一室的黑，只见窗外点点的灯忽明忽灭…；我就这样坐到天亮…，等待天边露出鱼肚白，等待天边露出曙光，等待阳光曳进窗内的地毯上…我脑海划过阳光下奔驰的马蹄…还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那是我的声音!


我请了几天假，飞回北京。

好久不曾回到这裡，对于我毫无预告的归来，爸妈难掩担心，我只是故做轻鬆的对他们说：累了…想回来看看他们…。我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追寻什麽，走累了…就把自己丢在咖啡馆发呆。


隆冬的北京，细雪纷飞，我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前，征征的伸出手想接住窗外落下的一片絮雪，…似曾相似…，我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耳边似乎有个温柔的声音迴盪，是谁的声音，为什麽听起来这麽怀念，那麽温暖…。

一股空洞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眼眶发热，眼眶中的泪光模煳了我的视线。玻璃窗外有个婚纱广告的大型看板，裡面两个人紧牵的手，背景的婚纱隐隐约约，中间写着艺术唯美的四个字『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一往情深…好像有什麽却想不起来，口裡却不由自主的轻声念了出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你…」一个带着笑意，低沉有磁性的男声，我本能的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我盯着他的脸愣住，那人脸上也僵住了笑意；那双眼眸…，透过那双眼眸…彷彿穿越无数时空，泪水夺眶而出…脑中那始终萦绕不去的模煳影像，那在梦裡寻觅而不得见的人，终拭去那层薄雾，跟眼前的人合而为一，清朗的眉目、俊逸的笑颜，犹如初见。

.............................. 全篇完

这才是我心裡的完美结局喔 ^^

【十指扣-胤祯番外】

穿着清装的女孩，小小的年纪靠在廊下，拿着一本书看着，我靠上前跟她说话，一转头的她满脸泪痕，脸上是那不符年纪的忧伤沉痛…；若曦…我是这样喊她的…。女孩柔情万千，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女孩一身艳红的舞衣，笑颜明媚，只对我绽放…；身着大红斗篷…在漫天的飞雪中，那望向我缱绻的目光，朝我伸出了手，彷彿她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我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扶着额头…又是那个梦…重复的梦境，看不清的脸…。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醒了吗?」我回应了一声。一个甜美的脸从门外探头进来，我朝那张脸笑了一下。她一下蹭到我身旁，问了句：「等等要去机场了吗?」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髮点点头。她开口：「我也想去!」我摇摇头，她嘟起了嘴巴。

门外传来另一个呼喊声：「敏敏，你哥醒了没!快叫他出来吃早餐」她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哥哥!你快点」一熘烟跑出房门，看着她的背影，我笑着摇了摇头。

梳洗完上了餐桌，妈妈笑容裡带着忧虑说：「等等王叔会送你去机场，既然跟你爸请了假，就好好的度个假再回来。」说完拍拍我的手，我投给她一个笑容，希望这趟回来，妈妈别再为我操心了!
困扰我好几个月的梦境，唯一的线索就是紫禁城跟那清朝的装束，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又极其荒谬…，某天我决定搭上飞机，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探究竟。


第一次踏上这裡，下了飞机，饭店放了行李后，我直奔故宫绕了一个下午，不知道为何有种陌生的熟悉，踏在石板路上，心像被重石压迫的难受。
我在裡面走着，不需有人指引，随着自己的脚步，我走到一个宫殿前，前面一群像是旅行团的人，导游正卖力的解说：「…这裡是永和宫，是明代永乐皇帝在永乐十八年兴建北京、紫禁城时期共同兴建，也是永乐十九年五月大火之后，倖存下来的宫殿之一，这裡面住过比较知名的妃子像是雍正皇帝的生母乌雅氏…」字字飘进我的耳裡，我站在那裡，仔细凝视着这座红柱已不復鲜艳的宫殿，不知为何眼眶有点湿濡，也许是被冷风吹得迷了眼睛吧! 我闭上着眼，稍稍平復那乍然翻腾着酸楚的心绪，伫立良久…。周遭的人来来去去，雪飘了下来，我终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跨出宫门，我不再留恋，一路走着，走出那红色的高牆，头也不回的迈出步子…。

天寒地冻，我随意找了一家咖啡店推门而入。买了咖啡后，往窗边长桌的空位走了过去。空位旁坐个女孩，像看着窗外发呆，手还愣愣的抬在空中，顺着她的眼光看到窗外，我不觉征了一下，…就像梦裡那纷飞的雪…!

我走过去，探身将手上的杯子放到桌上的霎那，听见那女孩正喃声念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你」我有点唐突的开了口，不假思索的接了下去；那女孩一下转过头…那张脸…我如遭雷击一般，脑袋轰轰作响，刹那间，梦境裡的片段像跑马灯绕着…，对着那满是泪水奔流的脸，张开口却说不出话…目光交会，几经挣扎…我终颤抖的开了口，声音却似在飘淼的远方：「…若曦…是你吗…。」


-紧紧与我牵绊，这副十指扣，等到来生擦肩回眸，再次的相守-



附注:
这篇是配着神话的片尾曲-美丽的神话-来写，很对味!

历时半年多，这篇同人文正式完结了!!
写完了这篇，我当初被虐惨的心得到不少救赎!!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有你们一起陪着，一起替祯曦取暖的感觉很棒~
一直有点捨不得太快更完~ 不过，希望将来也有更多人续写祯曦!
让大家心裡更多圆满 ^^

希望有稍稍疗愈到你

所以康熙身边的李安达其实并不是太监那么简单吗！ ！完颜氏的哥哥好像也曾是四爷的哈哈珠塞（哈哈珠子）

有人发现敏敏也来串场了吗！哈哈

额娘心头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