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花花，”吴邪犹豫问道，“江晖后来找过你吗？”
电话里的小花明显顿了一下，“恩。”
“他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就问问他订婚那天咱俩怎么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哦，你怎么说，趁机表白？”
小花笑，“怎么可能！我大概一辈子都要烂在肚子里了。”
“。。。好吧。”
电话里沉寂了几秒，小花开口打破沉默，“吴邪，我真的没事了。”
“恩，那就好。”

放下电话，吴邪看着琳琅满目的专业参考书，忽然被小花和江晖的事搅得有些烦躁，没了认真选书的心思。
索性电给张起灵，有大神在，弯路自然走的越少越好。
张起灵很痛快，说他那里有很多书，足够他选择，也省了一笔买书钱。
这正好如了吴邪的意，下午就巴巴跑了过去。
大学四年里吴邪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进了张起灵的宿舍，蓦然想起前两年自己做过的龌龊事，顿感脸上发窘，张起灵好奇道，“怎么了，脸这么红？”
吴邪猛摇头，“没事没事，第一次光临大神寝室，小的心潮澎湃心神激荡，顿觉蓬荜生辉与有荣焉！”
张起灵顿了顿，“吴邪，蓬荜生辉和与有荣焉不是这么用的。”
吴邪干咳几声掩饰过去，“没关系啦，你明白就行了！”
张起灵无奈摇头，指着身后的书架，“自己挑。”

书架不大，所以张起灵的藏书不是特别多，但是挑书的眼光一流，每一本都是精品，在某一领域具有足够的代表性。
吴邪炽热无比的眼神简直要把那些书盯出朵花儿来，怎么办，大神的书啊！每一本都很想看！
吴邪眼巴巴的看着张起灵，眼神示意他的选择恐惧症犯了。
实践证明张大神还是十分善解人意的，走上前斟酌着挑了三本，排好次序递给他，“先看这三本，按顺序看有助于你理解。”
吴邪点头，“谢谢大神！”
“对了大神，你假期有什么打算？”
张起灵道，“跟着王导去做个项目。”
吴邪惊讶，“还没正式开学王导就带你了？”
“恩。”
“好吧，”吴邪失望低头，“本来想找你出去玩的。”
张起灵犹豫了一下，“会有机会的。”

这个假期，解语花去参加入职培训，张起灵去外地做项目，江晖陪着徐晓留在京城找工作，独自一人回到家里的吴邪感到很无聊。
只好每天翻着张起灵的书聊以慰藉，内容暂且不提，大神的亲笔批注他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许久没联系的阿宁约他出来见了一次面，聊了聊彼此的近况以及未来的打算。
原来阿宁家里已经给她联系好了工作，她是他们几个当中唯一回到故乡的人。
阿宁的头发留长了些，脸上是精心修饰过的妆容，穿着黑色的蕾丝花边裙子，从前的假小子痕迹杳然无踪。
看着这样的阿宁，吴邪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她握着咖啡杯，低着头，淡淡道，“小贱，我要结婚了。”
吴邪瞬间石化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给他“惊喜”呢？不管是江晖的订婚、解语花的公考，还是阿宁的结婚，每个消息都是突如其来一点预兆都没有。
吴邪消化了五秒，“恭喜恭喜，不过你这也太突然了吧！新郎是哪里的？”
“本地的，算是政治联姻。”阿宁继续语出惊人。
吴邪嘴巴大张，“不是吧，都什么年代了，还联姻？”
阿宁轻笑，“是省厅一把手的独生子，如果我们能成我爸爸至少能升两个台阶。”
吴邪神情有些复杂，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那你喜欢他吗？”
阿宁抿着嘴，纠结许久才慢慢道，“看开了，其实喜不喜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吴邪心里不太舒服，“那你岂不是成了牺牲品？”
阿宁直视着他，意有所指，“如果不是和那个人在一起，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
吴邪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宁，结婚不是意气用事，是一辈子的事！你要对自己负责！”

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咖啡在冻人的温度里渐渐冷去。
阿宁忽然噗嗤一笑，“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放心吧小贱，我见过那个人，他对我挺好的。”
“真的？”吴邪将信将疑。
阿宁毫不犹豫点头，“真的。”
吴邪盯了她一会儿，认真道，“虽然这年头这么说有点儿傻气，不过老同学，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阿宁呼吸一窒，怔怔的看着吴邪，猛地低下头去，掩饰泛红的眼眶，“恩，我一定会幸福！”

两个人分别之前，阿宁冷不丁的捅了吴邪一刀，刺的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说，“吴邪，其实你一直有喜欢的人吧？”
“我从高二开始注意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常常在发呆了。”
“你发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阿宁犹豫了一下，“我形容不出来，不过一看上去就知道你是在想着什么人。”
“被你喜欢上的人，一定很幸福。”
“吴邪，你是个好人，我曾经那么喜欢你。”

时间在悠悠荡荡和不知不觉中飘到九月。
吴邪提着行李箱站在ZK雄伟的校门前，傻气的敬了个礼，“你好ZK！我叫吴邪！初来乍到请多关照！顺便祝我和大神能够相处愉快顺顺利利！”
吴邪犹在叨叨姑姑，肩膀一沉，熟悉的嗓音响起，“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吴邪吓了一蹦，猛然回头，“原来是大神啊，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到的？”
张起灵道，“一周前，项目结束我就直接搬过来了。找到寝室了吗？我领你去。”
吴邪摇头，“刚下车，还没报到呢。”
“没事，把行李放下再去。”
“好的，大神你在哪个寝室？”
张起灵卖了个关子，“我和某人一个寝。”
吴邪迟钝道，“某人是谁啊？”
张起灵忍不住轻笑，“是啊，某人是谁啊！”

直到在张起灵的带领下进入寝室，看见了遍布张起灵痕迹的行李，吴邪才反应过来那个“某人”正是自己。
吴邪斜视张起灵做鄙视状，“张同学，一个假期不见，你学坏了！”
张起灵浑不在意，一边帮着吴邪整理行李一边道，“不是学坏了，是以前没闲心。”
“哦，那你现在就有闲心啦？”
张起灵慢条斯理，“忙里偷闲。”
吴邪无语，看着手里的抹布，突然有种摔到张起灵脸上的冲动。

寝室条件不错，两人寝，独立卫浴。
吴邪拿着洗漱杯放到卫生间，看着已经摆在洗手台上面的蓝色杯子，灵机一动，把两个人的杯子相对而立，摆了个相依相偎的造型，嘴上窃笑，“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开学的第一天，两个人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单独吃饭，第一次一起去领教材，第一次一起去购置生活用品。。。
晚上躺在床上，吴邪在张起灵悄不可闻的呼吸声中，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没办法，他光是想想张起灵就在他一米远的位置，他就心神荡漾蠢蠢欲动。
风一吹，把他独有的气息吹过来，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吴邪忽然对未来充满折磨的生活失去了信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忍到何时。
不在忍耐中爆发，就在忍耐中变态，这是真理！
辗转反侧间，吴邪懵懵然想到，要不要把握机会，主动进攻呢？照目前的形势看，似乎有利我方？

TBC

14.第九年（2）
胡思乱想中，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早上是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淋浴声才醒，顶着湿漉漉的眼睛和黑眼圈，吴邪慢腾腾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一时之间分辨不清自己在哪里，好一会儿才从如梦似雾的不真实感中缓过来，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经在和张起灵“同居”的事实。
吴邪看着对面的床铺发呆，回想了一下昨晚思考的主攻计划，正在进行可行性分析，卫生间门突然打开，张起灵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看见吴邪已经坐起来了，便问道，“醒了？”
吴邪怔怔点头，眼神直勾勾的移到了张起灵身上，潮湿凌乱的头发，徐徐滴落的水珠，清晰可见的锁骨，被打湿的T恤上隐隐透出的白皙胸膛。。。
吴邪不妙的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脊椎骨向脸上涌，又瞬间返回到小腹。
他猛然穿鞋下地，捂着小帐篷一路狂奔到卫生间，“尿急借过借过！”
进了浴室，调到冷水，劈头盖脸就冲了下来，吴邪一下子就清醒了，可是面上的热度久久不退，好险，差点就被他看到窘迫的样子了，太尴尬了！这才第一天啊，以后要怎么过啊！吴邪奋力撞墙无语凝噎。

简单洗漱之后，吴邪装作无比自然的走出卫生间，看见张起灵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子边上等他。
吴邪看着桌子上的早点，好奇道，“咦？你买的？什么时候出去的？”
张起灵道，“你洗澡的时候，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每样买了点。”
南瓜粥、包子、鸡蛋饼、三明治、豆浆油条。。。真的是每样都有。
吴邪内心无比复杂，大神如此体贴他确实很开心没错，不过原本是他打算追大神的吧？这反过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研一作为过渡，还是需要上理论课的，每周四五节左右，有英语政治的公共大课，也有小班的专业课。
课程看起来不多，但是谁上谁知道。当任课老师列出长达二三十本的书单，并且严肃声明要在本学期内看完，同时每本书都要写不少于五千字的读书笔记，吴邪的心里是崩溃的。
不仅如此，很多时候专业课的上课内容就是某位同学发言作读书报告，总结整本书的内容，提出相应建议等等。
以至于同学之间见面时候打招呼经常是“书看完了吗？”“笔记写了吗？”“PPT做了吗？”
如果对方回答一句“真好，我也没有”，那么内心实在是爽爆了！

ZK学霸遍地，10个人里面9个985，1个211，吴邪属于另类。
浓厚的学术气息和学习氛围迫使人不得不努力上进。
好在吴邪有张起灵这个超级无敌强力外挂王，几乎所有专业问题都难不倒他，老师列出的书单他早就看过了。
身为一名吊车尾，吴邪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将“有问题找张起灵”的原则践行的淋漓尽致，所以吴邪的基础知识修补的异常迅速。

至于研一的课余时间，几乎没有，每天读书到半夜是常态。
除了导师留下的一堆参考书目，自己为了做论文也要翻阅无数枯燥的资料。
甚至很多时候需要查看英文原版资料。
换句话说，研究生就是为论文而生。
所以如果考研选了个不感兴趣的专业，会是件极其痛苦的事。
不过吴邪向来善于苦中作乐自娱自乐，厌烦的时候抬起头看看张起灵就好了，他们在做一样的事，张起灵就在他身边，这么想着的吴邪，能量再次爆棚。

在高压忙碌的氛围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吴邪又一次通宵了一整晚才把报告要用的PPT做出来。
张起灵买完早餐回来便看见吴邪像个兔子似的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他忍不住走过去摸头安抚，“上午没课，你先吃点东西，再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吴邪撇嘴，张起灵是典型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遇到问题可以问，但是决不会直接帮别人把答案写出来。
对吴邪也是如此，即使他做那份同样的PPT只需要半个小时，他也会坚持原则让吴邪自己做。
对于这一点，吴邪真是又爱又恨。
累极了，明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心里也并非一点怨言都没有的。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抱怨之后乖乖的自食其力。
张起灵在等待他的追赶，他还是明白这一点的。

元旦院里要举行晚会的消息早早就递了过来，指名道姓的让吴邪去参加。
吴邪纳闷，“为什么是我，这种场合不是应该让张起灵去吗？大神随便上台演个节目就能收获掌声一片啊！”
来通知的学长咬牙切齿，“他要是去了，我们就都没戏！”
吴邪更加雾水，“什么意思？一台晚会而已，跟有没有戏有什么关系？哦，原来你们要演戏呀！”
学长翻了个白眼，谁要演戏！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懒得多做解释，转身出门，临走还不忘千叮万嘱，“切记，别让张起灵来！”
吴邪转头看向一脸淡然的张起灵，“他怎么神神秘秘的，大神你去吗？”
张起灵反问“你想去？”
“学长让我去，而且，”吴邪犹豫道，“入学的第一场晚会，不去不好吧？”
张起灵神色复杂的盯了他半响，才缓缓道，“那便去吧。”

元旦假期短，大部分同学都没回家，所以来晚会捧场的人还是很多的。
吴邪和张起灵先后进门，被满礼堂的西装革履和晚礼服闪瞎了眼。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张起灵的深色毛呢大衣，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休闲运动夹克，突然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哎吴邪这里这里，你怎么才过来!”是之前来通知过的学长，眼尖的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们俩，急忙跑过来，拽过吴邪就走，丝毫没有理睬张起灵的打算。
吴邪一面挣扎一面回头，“哎等等张起灵，等一下！”
学长头也不回，“不等！坚决不等！不是嘱咐过你不要带他来吗？”
那学长的力气大，吴邪的小身板挣扎了半天也没挣扎出来，被他带着一路踉踉跄跄向前，“不就是一台晚会吗，都是同学为什么不能带他来啊？
学长把他拽到一张桌子面前按着他坐下，屁股一沉就坐到了旁边，对着对面说道，“看，这就是我们新来的学弟，可爱吧！”
吴邪顺着话音抬头向对面看去，原来那里早就坐了两个女生，看见他，善意的笑笑，打了个招呼。
吴邪下意识点头回道，“哦，你们好，我叫吴邪，应用心理专业。”心里更加纳闷，不是看晚会吗？这么面对面坐着怎么看啊？
忍不住回头向门口望去，张起灵却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吴邪忍不住有点失落，本来还很期待两个人一起看晚会的。
学长一把扭过他的头，胳膊搭上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朵悄声道，“兄弟，右面那个长头发的是我看上的，你看左面那个怎么样？”
吴邪被他弄的耳朵发痒，忍不住偏偏头，心里更加糊涂，什么左面右面的，你看上就看上了拉我来做什么？
对面的女孩子忽然道，“吴邪，听说你和张起灵一个寝，怎么样，他平时也那么高冷吗？”
吴邪刚想摇头否认，大神只是看起来高冷，相处久了其实很好说话的，肩上蓦地一轻，同时背后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打扰了，王导找吴邪有点事。”
吴邪下意识回头，是张起灵，而学长的手腕，正被他攥在手里。
吴邪眨眨眼，秒懂张起灵在给他解围，无视学长龇牙咧嘴对他求救的表情，忙不迭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说完，拉着张起灵急匆匆奔出了礼堂。

站在门口，拍拍胸脯深吸了口气，“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是晚会啊！”
张起灵看着吴邪握住他手腕的手，慢条斯理，“名为晚会，实为联谊。”
吴邪惊讶，“你怎么知道？”
“传统。”
“难道所有的晚会都是联谊？”
“百分之九十。”
吴邪刚松了口气，张起灵又淡定道，“剩下的百分之十是聚餐、聚会、社团活动。”
吴邪满头黑线，也就是说，研究生院的所有集体活动都逃不开联谊二字，太苦逼了有木有！
不过转念一想，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接触的圈子又少，不多举办些联谊，没准真的会被剩下，这也是迫于无奈。

吴邪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才不让你来，你一来哪里还有别人的机会！可是，”吴邪又皱眉道，“学长来参加联谊为什么要拉着我啊？我又不想联谊！”又低头自言自语，“难道我长得安全无害对他没威胁？还是平易近人有亲和力？”一边叨咕一边掐了掐自己圆鼓鼓的脸蛋。
张起灵忍不住轻笑，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是我见犹怜。”
吴邪一怔，呆了半响，脸唰的一下子红个彻底，“大，大神，我见犹怜不是这么用的。。。”
“哦？”张起灵挑眉，“那么是钟灵毓秀、楚楚动人？”
吴邪的脸更红了，嘴巴里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内心却猛烈吐槽，大神你这是赤果果的调戏好吗！大神你再这样信不信我马上推倒你！
吴邪为自己叹了口同情之气，他这颗小心脏虽然抗打击能力超强，也禁不住大神如此折腾啊！
“哎对了，王导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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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九年（3）

临放假的时候，王导忽然把两人叫到了办公室，指着一摞A4纸道，“这个项目我跟踪了五年，今年是最后一年，交给你们了。”
吴邪随意拿起一张，原来是关于留守儿童心理状态的调查问卷。
而张起灵拿着的是关于问卷的说明：调查地址，调查范围，调查对象等等。
王导道，“地方比较偏，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到那里直接找村长，他会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多带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那里买东西很不方便。”
张起灵点头，又问了几个关于问卷的细节问题，而吴邪在心里默算，这一趟出去至少要一周，近在咫尺的寒假就这么泡汤了，不过一想到能和大神一起出去“二人世界”心情就又多云转晴了！
吴邪暗下决心，一定要争取时机，跟大神再进一步！
没想到，就在二人转身出门的时候，王导猝不及防的一刀一下子打破了吴邪的如意算盘。
“聘婷回来了，她有经验，让她带着你们去吧！”
聘婷者，王导之女也。
学实验心理的，与他们同院不同专业。
吴邪收拾起碎落一地的玻璃心，默默无语两眼泪水。

目的地在邻市的一所偏僻小村落，每天只有一辆中巴通往当地县城，吴邪三人先坐火车到邻市，又改坐汽车到县城，最后搭上去往村里的中巴。
车上人很多，邻近春节，大部分是探亲访友的，过道里被司机又偷偷加了一排塑料凳，限量载客数25人的小中巴硬是装了近40人。
吴邪抱着鼓囔囔的超大登山包被挤得喘不过气，再加上车厢密闭的空气里飘散的各种异味，他头疼欲裂，想吐又不敢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起灵和他紧挨着，时不时的被汽车减速加速的惯性带着向他压过来，两个人变相的亲密接触，是他这一路漫长的折磨里唯一的慰藉。

上午8点出发，傍晚5点几个人才到达目的地，天早就黑了。
吴邪瞬间冲出了汽车，登山包往地下一扔，扶着路旁的树就干呕起来，张起灵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他接过就是一顿猛灌，这才稍稍感觉好了点。
王娉婷送来一盒清凉油，“擦在太阳穴上，会舒服点。”
吴邪刚想伸手，张起灵却快他一步接过。
修长的手指沾了少许药油，按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指尖的微温和着药油的清凉在吴邪心口重重碾过，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少许，张起灵收回手，低声道，“怎么样，头还疼吗？”
吴邪结巴道，“不，不疼了。”
张起灵点点头，把清凉油还给王娉婷，“谢谢。”
王聘婷接过，“第一次遭这种罪吧，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不过多来几次就好了。”
吴邪好奇道，“那你这是第几次来？”
“第六次，前五年都是我陪爸爸来的。”
吴邪顿时一脸膜拜，没想到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这么能吃苦。心里暗竖大拇指，果然人不可貌相，女中豪杰是也！

来接他们的村长姓于，50多岁，干瘦，脸色是长期在地里劳作的黢黑，脸颊两侧被风割过的皱纹格外深，说话带着点当地的口音，“哎呦快欢迎咱们的大学生！坐了一天车累坏了吧！快到咱们家来，饭菜早就备好了，现在还热乎着呢！”
一边帮几人提行李一边冲王聘婷问道，“丫头，你老子怎么没来？去哪里混去了？”
王聘婷笑着回道，“我爸爸去总院做汇报，抽不出时间过来，所以派我带着他的两个徒弟走一趟，于叔我给你介绍一下，”
指着张起灵，“他叫张起灵，超级学霸一枚，获奖无数！我老爸的心肝宝贝，恨不得供起来！”
又指着吴邪，“这是吴邪，长得可爱吧！但你可别小看他，学习特别努力！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三流学校考上了ZK！”
于村长看着吴邪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拍拍他的肩膀，“小家伙，厉害的紧啊！不错不错有前途！”
吴邪默默捂脸，为什么这种称赞他非常不想要！

三个人在村长家里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自家养的鸡，自家种的萝卜，自家发的豆芽，自家酿的葡萄酒。。。满满的绿色食品，吴邪十分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后，吴邪一边揉肚子一边听村长介绍村里的情况。
这是一个十分具有代表性的村子。耕地少，每年指着地里出不了多少钱，能干活的人基本上都出去打工，留下的只有老弱病残小。赚不了大钱，但也不至于饿死，生活水平无限靠近温饱线。
村里百十来户人家，有能力的父母带着孩子一起走，没能力的只能把孩子留下，跟着老一辈生活。
不管是大人还是老人孩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生存上，哪有什么心思关心高大上的心理问题？在他们眼里，那是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事情。
若不是王导前几年来做调查问卷的时候，每一次都给村里带点好处，别说孩子们，村长都不一定同意他进村。
吴邪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君子，不过当深刻的贫富差距摆在他面前时，他的心里确实挺不是滋味。想起自己往常的大手大脚，隐隐有种罪恶感。

话题很沉重，三个人越听越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同情之色。
村长见目的达到，见好就收，领着几个人到了留宿的地方。
是村里的一座空屋子，院子很大，院子北边是两间卧室，中间夹着厨房。
厕所是旱厕，在室外，在冬天上厕所是件十分折磨的事。
屋子里很久没有住人，取暖不好。即使在他们来之前火炕已经烧着了，但温度依然很低，村长指着厚厚的被褥道，“娃们莫嫌弃，都是洗过的被褥，干净着呢！别看屋子里冷，钻进被窝就暖和啦！快早点休息吧！都累了一天啦！”
几个人连声道谢，把村长送出门，才返回各自房间。
身为女生的王聘婷独占小卧，而张起灵和吴邪则去了大卧。

卧室里没有床，是一直通到门口的大火炕，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收拾行李一个铺被子，很快就收拾利索了。

吴邪拿着洗漱用品，“我先去洗洗？”
张起灵点头，“恩，锅里应该有热水。”
吴邪走进厨房，是老式的灶坑，上面嵌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的水温热，洗脸正好。
四处望了望，一个新的洗脸盆正放在木凳子上，旁边是几条新毛巾和香皂。
吴邪挑眉，哟，准备的还挺周到。

当又酸又涨的双脚泡在热水里，一阵爽意顺着脊柱一路向上蔓延，吴邪舒服的轻吟出声。
张起灵刚拿着洗面奶走到了厨房门口，冷不丁听到了，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吴邪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完了完了，又在大神面前丢人了！
张起灵忍不住勾起嘴角，走进门，看见灶下的火苗有些微弱，就顺手添了些旁边的柴禾。
吴邪有点不好意思的指着架子上的毛巾，“大神，能不能把毛巾递我一下？”
张起灵伸手取过来，走到吴邪门前，蹲下，毫不迟疑的抬起他的脚腕，顿时把吴邪吓了一机灵，“大大神，你要干嘛？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张起灵一本正经，“帮你擦。”
吴邪猛吸一口气，这服务也太到位了吧！他脆弱的小心肝哪能经受的住！
“不，不用了！”急急忙忙收回双脚，也不管水还没擦，就湿漉漉的拖着鞋忙不迭的逃回了屋子里。
把自己往被上一扔，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和烧红的脸，听着张起灵传来的轻笑声，垂头丧气，你没救了吴邪，你真的没救了！

趁着张起灵洗漱，吴邪抓紧时间换了睡衣钻到被子里，虽然同寝的时候偶尔免不了“坦诚相对”，但是吴邪能避则避，一来他的脸子小，二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火炕很硬，被子里却暖烘烘的，吴邪躺下来才发现两个人的枕头离的太近了！顶多一个巴掌的距离！
吴邪深吸一口气，要命啊这是！
又连滚带爬的起来，悄悄把自己的被褥和枕头向外挪了挪，才松了口气，躺了回去。

张起灵带着洗面奶的香气走进来，看见原本靠在一起的褥子有了间隙，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的换上衣服钻到了被窝里，故意正对着吴邪。
吴邪听见动静，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见近在咫尺完美无瑕的俊脸，一下子被惊的双眼放大忘了呼吸。
张起灵恶劣目的达到，再次忍不住笑出声，伸出手掐掐他圆嘟嘟的脸，还用力揉了揉，吴邪像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任他蹂躏。
最后张起灵心满意足的摸摸他的头，把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哄道，“乖，睡吧。”
吴邪眨眨眼，慢慢把饱经风霜的脸蛋埋在了被子里，也不知是被大神揉的活血过渡还是羞的，总之热度许久不退，连耳朵都红了。
他藏起合不拢的嘴角，一边数着“扑”还是“不扑”，一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TBC

16.第九年（4）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隔壁的被褥早就叠的整整齐齐，厨房偶尔传来水流声，显然张起灵早就起床了。
吴邪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又赖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没办法，冬天早晨的被窝的吸引力是无限大。

走进厨房，张起灵和王娉婷两个人都在，一个在热牛奶一个在炒饭，画面十分和谐。
吴邪在一旁欣赏的欲哭无泪心酸无比，一大早就让他看见这么“甜蜜刺激”的画面，他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好吗！

张起灵把热过的牛奶倒进杯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吴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直勾勾站在那里，脑袋瓜子里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修眉不禁一皱，“去穿衣服！”
吴邪傻傻点头，“哦”。转过身，乖乖换好衣服才出来。

早餐已经被他们两个人摆上了餐桌，牛奶，蛋炒饭，小咸菜，很简单，量却很足。
张起灵把筷子递给他，“吃完饭再洗漱，以免饭凉。”
王娉婷道，“多吃一点，今天目标20户，中午都不一定有时间吃饭！”
吴邪夹起一口，嗯？味道不错，问道，“20户也不多啊，怎么需要那么久！”
王娉婷道，“你别忘了他们都是些孩子，即使有大人文化程度也大多不高。问卷上一共15道题，每道题你不仅要读给对方，有的还需要解释一下，遇到个例还需要另外做具体了解，平均下来，每一户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一户半个小时，20户就是十个小时，吴邪翻看手机，7点40分整，假设他们8点出发，最快回来也要傍晚了。好吧，吴邪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次调查王老板格外大方，因为这一次的补贴顶的上平时的三个月，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于村长给他们领路，几个人率先进了村子顶头的一户。
院子不大，因为是冬天，房门前扣着塑料棚用来挡风，进到里面就像是在温室里。吴邪暗赞，果然劳动人民智慧无穷！
这座村子的设计大部分都是两间卧房夹着厨房，这间也不例外。
吴邪跟着村长走进屋子，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吴邪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与村长家和昨晚留宿的屋子不同，虽然都是低矮的平房，这间尤其的破旧。墙角的蜘蛛网，墙壁上糊着的黄到发黑的报纸，锅里碗里油腻腻的污渍，四处乱扔的旧衣服旧被子。

“他大娘，你在家吗？我是老于啊！”
“在哪，进来吧！”里屋蹒跚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走出来，脸色发灰，两鬓遍布银白，上衣破旧，袖口满是磨损的小口子，外裤明显断了一截，露出里面暗色花纹的棉裤。
“他大娘，这个娃娃还记得吗？”村长指着王娉婷道。
王娉婷上前一步，“安大娘好，我去年才来过，您还记得我吗？”
安大娘似乎眼花，眯了眯眼，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记得记得，这个丫头和他爸给我带了好些吃的！”
于村长把张起灵和吴邪推上前，“这两个娃娃也是大学生，他们是一起的，要搞个调查，跟去年一样，大娘你配合下啦！”
安大娘点头，“大学生哪！都是好娃，要配合要配合！”

几个人还在和大娘寒暄，里屋忽然窜出一个人，见到他们就开始脱裤子。
吴邪蒙了，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耍流氓？！
于村长见惯不怪，大步上前拦住他，“忠子！你又犯浑！快把裤子穿上！”
安大娘抄起棍子狠狠骂道，“你个瞎了眼的！有客人在看不见吗！滚屋里去！敢出来我打死你！”
那人在两个人的拉扯下不住的挣扎，嘴里大喊大叫，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张起灵迅速把吴邪挡在了身后，又转头对王娉婷道，“你先出去。”
王娉婷依言出门。
微微探头，吴邪依稀看到那人四十多岁，乱糟糟的头发下藏着一双污浊的眼，随着王娉婷的出门目不转睛，张牙舞爪像是要奔她而去，直到看不见她，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于村长和安大娘把他带进了里屋，一顿喝骂声后，安静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吴邪明白，刚才张起灵的做法只是一种危急关头的处理，把异性这个刺激源拿开，就像是过敏的人离开过敏源，治标不治本。
这个人，多半是精神异常了。具体是哪一种，需要系统的观察和分析，不是他们一眼之下就能判断的。

于村长先走出来，对两个人致歉，“没吓到你们吧！忠子这里有问题，”指着脑袋道，“动不动就犯浑折腾人，有时候还打人哪！见谁打谁！连他娘都打！”

原来这所家庭很特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留守。
安大娘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忠子，老二叫亮子。老伴是木匠，能吃苦又疼媳妇，嫁给他的安大娘享了好几年的福，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可是好景不长，三十刚出头的时候，老伴在给别人做木匠活的时候伤到了头，当时没当回事儿，缝了针就继续做工，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老伴回自家地里播种，突然间倒在了地里，再也没起来过。那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而安大娘才二十七岁。
安大娘好强，一辈子没改嫁。自己种不了地，就把自家的田地租出去，加上村里给的低保金，平时再做做针线活到集市上卖卖，就这样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不会饿死。
安大娘一心盼着两个儿子长大出息，自己就能歇一歇。
熟料祸不单行，忠子十三四岁的时候，被邻村的混子带坏，养成了偷窥的癖好。有一次偷看姑娘洗澡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被人狠狠修理了一顿。这事儿在当时封闭落后的村里宣扬的沸沸腾腾，几乎每一个看见他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指着他骂几句。时日长久，忠子精神压抑，又不擅排解，心理就出了问题，再加上家里没有钱治，一拖就是几十年，变成了如今的地步。

安大娘叹口气道，“昨儿个村里掏钱让我去体检，又是糖尿病又是脑缺血，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多久，我一死，忠子可咋整啊？”
吴邪道，“那您另一个儿子呢？指望不上吗？”
安大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亮子买了台三轮车往各个超市送货，他媳妇就负责联系户，两个人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吧，”顿了顿，“上月我带着忠子去他家住了几天，一室的屋子哪搁得下这些人哪！也不方便，亮子说在县里给我娘俩租个房子住，可是媳妇不干哪，说如果租房子给孩子上幼儿园的钱就不够啦！我就带着忠子回来啦！”

“你们是治脑袋的大夫吧？能给忠子看看不？”安大娘的眼眶有点发红，“早些年不懂，攒点钱给忠子找个大夫没准儿能治好，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得讨！说来我也有错，当时他年纪小犯了事，我也没少骂他，这孩子脾气又倔！被骂了也不吱声，人呐，就是生生憋出病的！”
吴邪眼巴巴的看向张起灵，他自认是没这个能力敢下手去治疗病人，不知大神怎么样？
张起灵微微摇了摇头。
吴邪叹了口气，心里也明白，治疗是一门系统的工程，凭一次谈话就能把人治好那是异想天开，还不如不治。况且他们当前还停留在理论阶段，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怎么敢贸贸然出手呢？
忠子是病人，需要货真价实的医生，而不是他们的试验品。

吴邪同情之心泛滥，不为他们做些什么，自己心里这关总过不去。
摸出钱包，抽出十张红票子，“大娘，我现在还没出徒，帮不了忠子，这些钱您收着，快过年了买点好吃的！”
安大娘急忙推开，“哎我怎么能收娃娃的钱，你快收起来，大娘不能要！”
“大娘你就收着吧！没事的！”
张起灵也极其爽快，从钱包里一下子抽出了一沓，数都没数就递过去，“大娘，您要是不收他的就得收我的！”
“这孩子，大娘我谁的也不收！”
于村长适时插口，“大娘你就收着吧，娃娃们的一份心意哪！”
“对啊对啊！”
“大娘你快收吧！”
安大娘推来扯去了半天，才犹豫着收下，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淌下，在她晦暗的脸颊上划出了清晰的两条线，“都是好娃啊好娃啊！都有出息。不像俺们忠子，作孽啊！”

临出门，吴邪的心里还是震动不已。
从前，他读研，他读心理学，唯一的目的是追赶张起灵。
可是通过今天，他隐隐约约触碰到了自己学习心理学的真谛，从本我过渡到超我。虽然他自认成不了圣人，或者什么高尚的人，至少他要让自己心安，去用所学尽力帮助更多的人。普天之下，像忠子一家这样无能为力的人，究竟还有多少呢？

吴邪抬起头，张起灵在前方蓦然回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注视他良久。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跑着向前，由衷道，“张起灵，谢谢你！”
谢谢你领我走上这条路，谢谢你让我能够接受自己，承认自己，发现自己！
张起灵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欣慰的摸摸他的头，“吴邪，你知道心理学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恩？”
“是告诉人们如何坦然面对世间一切苦厄，告诉人们如何更加健康快乐的生活。”
“恩！”
“所以不要急，路漫漫其修远，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
“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