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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看见女人的天足”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我最喜欢看见女人的天足”





周作人一篇文章开头第一句就说:我最喜欢看见女人的天足。这样的话如果断章取义地看,几乎可以断定作者是一个色情狂,至少是一个拜脚狂。
昨天在网上看见了藤野先生想看一看而无缘得见的小脚,是从裹脚布里解出来的样子,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当时,不带一点夸张。那应该算是残疾了,哪里有一点点美感。
据说小脚是女人身上最隐蔽的部位,妓女可以一丝不挂,一双小脚仍裹得严严实实。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就是在她最隐蔽的部位捏了一下,如果这个部位不最隐蔽,西门大官人的意图就可能有点表达不清。我至少在两部影片里看见男主角为崴了脚的女主角推拿,当然那已经是周作人最喜欢看的天足,已经不是让远在日本国的藤野严九郎都感到好奇的小脚。
我对小脚也有过好奇心,与藤野先生一样,跟色情无关,与藤野先生不同,跟解剖学无关。那个时候我还年幼,好奇的目标是奶奶的小脚。我对于奶奶穿的鞋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想看看奶奶的脚到底是怎么长的,奶奶当时早已经改穿袜子,有时候穿我妹妹穿过的穿不得的鞋子。奶奶洗脚从来不当着我们的面,我的好奇心也不是很强烈,触目惊心的一幕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就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奶奶对于她的小脚还是自豪的,奶奶的一个要好的伙伴裹脚失败,奶奶笑话过她的大脚,要多丑有多丑,大脚也为此在奶奶面前一辈子处于下风。奶奶还笑话过妹妹:这么大的一双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呵。妹妹一点都不在乎,和我交换一个眼神,两个人都在笑奶奶。
奶奶临终的时候,我对小脚起了一点缅怀,小脚的绝迹是可以想见的事实,最后一双小脚的消灭是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然而那一刻是无从记取的,它注定在世间的某一角落无声息地消亡,那一刻离最先一次与最后一次禁止缠足分别隔着有多少个年头呢。
因为不可能再有一双新的小脚诞生,世间所有的小脚就都成了剩物,它们的存在已经不表示小脚的生机了。这世上充满标新立异的人,但我不能想象一个现代人以缠足的方式来标新立异,纵然他有此意愿,他也不在适合缠足的年纪了,(不能想象一个小孩子要给自己缠足,)他也许会在自己的子女身上试试,但这是不被允许的了,而且这样缠出来的男女在现代社会里并不能因了缠足而取得优势。缠足的土壤消失了,缠足的种子也消失了,人寿有限,随着一个个小脚奶奶的逝世,小脚想长存于世,只得以木乃伊的形式了。这才是彻彻底底地进步。它无需杜绝世上犹存的小脚,它也无需提防新的小脚产生。这一步是如何达成的呢,是由于一道禁令,还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我欣赏这个社会不把小脚老人当成异类而由她们自然消亡的这样一种宽容,同时,我觉得对于那些禁之不绝的事情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是不可取的,至少严厉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真好,我活到了一个可以让小脚自然消亡的时代。
赏鉴小脚一定不会是看小脚本身,它之所以是最隐蔽的,就为它丑陋、恶心、惨不忍睹。赏鉴小脚者是赏小鞋之小,以及小脚走路的样子之类吧。我觉得裹脚布是三纲之外的第四纲,终于把女人的身子也缠得死死的。至于那三纲缠出来的人物畸形到什么程度,或可参照裹脚布里的那只猪蹄似的东西吧。
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以那么大,一件在我看来是惨不忍睹的事物,在另一人看来可以赏心悦目。那些赏鉴小脚者可能终其一身不曾目睹过小脚的样子,他们赏鉴着小脚的附属产物,而小脚给深藏着,勾足了他们的好奇心。没有一个女人傻到将她那引以为自豪的小脚给她的爱侣赏玩吧,她不可能不知道小脚的真实面目,不可能不知道小脚是丑的,她知道小脚一旦外露,就失去它的魅力了。
事实也可能不是这样子,我以小脚为惨不忍睹,因为我见过天足。如果世上不存在一双女人的天足,或者女人的天足成为极少数,并被嘲讽为一种丑,(也许她们会觉得女人的脚不应该和男人的脚一样,)如果是这样,她如何知道小脚是丑的呢。这一种可能也许比较符合实际。也不必把以丑为美的小脚赏鉴者想象得天良丧尽,他们赏鉴小脚的脑袋瓜子本身就是一只悲惨的小脚。小脚脑瓜以小脚为美,正如天然脑瓜以天足为美。
滋生小脚的土壤是如何给创造出来又如何消亡的呢,这造物主不曾造出的滋生小脚的土壤是什么样子,有几斤几两,它不过是一种虚妄的东西罢了,为着虚妄的念头,人所做的蠢事情绝不止小脚这一桩,小脚也不是其中最大的一桩,也不是最后的一桩,称其量只是比较典型的一桩吧。
五月二十九日/07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缠足教育互现



裹脚布怎么裹,不是说说就可以知道的,即便是裹粽子,我也是看不会的,有一种粽子的裹法,裹出来的粽子象一只小脚,叫做脚粽,这种脚粽我只在小时候吃到过,现在想想,如果是一个对于小脚有特殊爱好的人,他解开粽叶,吃起脚粽来,一定别有滋味。

就是那个缠足失败的老人,有一回说到裹脚的事,只记得她说,裹脚布裹好之后是用针线缝起来的,一条裹脚布,长度是一定的,裹法也是一定的,下一回将裹脚布解开来重新裹,裹得就要比上一回紧,因为裹得紧,裹脚布依法裹到最后的步骤,就会多出一截来,这样每一回上紧一点,每一回多出一截,用线缝牢。

这大概是对付一双已经长大的脚的手段。她还形容脚裹起来是怎样的痛,那就一点也不能理解了,她的脚后来没有裹成,是因为她痛不过,自己偷偷地将裹脚布松开一点的缘故。裹脚是何感受,只有裹过脚的人知道,脚一天天裹成了什么样子,她也最清楚,也许没有一个小孩子愿意缠足,可是那些缠足成功的深知缠足之苦的母亲是出于何种原由而给她们的亲生骨肉亲手施行这样一种酷刑呢。而一个缠足成功的女子又是出于何种原由为自己的小脚而自豪的呢。

看着侄儿上学上出的那个疲惫样子,我一点帮不上忙,我不忍勉励他向上,也不能怂恿他放弃,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是裹脚失败的一个人,正身受那种嫁不出去的困境,只好向心里寻一个解脱。我不再因为大脚而抬不起头来了,走到这一步是不容易的。世上没有现成的通衢大道供大脚行走,我有点明白母亲们的心思了,因为那小脚风行的世上,供给女人的只有适合小脚行走的道路,大脚是寸步难行的,为了不让孩子落到那样一种境地,宁可让她在小的时候受点痛苦。比如两个孩子,一个自小缠足,一个不缠足,待到长大了,一个存身有门,一个无立锥之地,那么,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应该如何选择呢,是让孩子忍痛一时,造成小脚去生存于小脚世界,还是不忍伤害孩子,而让孩子长大后成为小脚世界里的一个异类。这是一个怎样严酷的选择,以至于所有的妇人都在自己的骨肉身上克服了妇人之仁。

谴责时下的教育正如谴责小脚,学校只是一个造成小脚的地方,谴责它是没有意义的。今天的有识之士批评时下教育的现状,正如当年的周作人说:我最喜欢看见女人的天足。我以时下教育之现状推测小脚当年的盛况,以小脚今日的末落展望应试教育未来的消亡。

但愿脑子的可塑性比脚强。
但愿应试教育的土壤瓦解。
但愿我活得到看见应试教育如儿时的我看见奶奶的小脚的那一天。

五月三十日 /07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不用推倒重来的教育



桃桃的妈妈对桃桃的教育比我更上心,对于桃桃现在乃至将来受怎样的教育已经实施起来,那便是读经教育,有不少孩子的妈妈也与她们的孩子走在这条道上了,我没有反对,也不很热心,我是到大学毕业之后才接触儒家经典,让我第一受益的其实还是《金刚经》,就我而言,我现在所受的教育是将从前所受的教育一切推倒重来,是一番自我教育,我能教给桃桃的就是这个。但是有一天,静水又就桃桃的教育征求我的意见,我仍以不答答之,这一次她却不放过了,一意逼问下去。我说:体制内的教育并不可怕,以后都可以推倒重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静水说:你是这么过来的,桃桃可不要这么过来,为什么不能从小就受不用推倒重来的教育呢。
这一问令我忽有所悟,不再执着于前念了,我的推倒重来确实是一个莫大的浪费,我于是说:好吧,你可以试试。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话一点不假,他们确实在人类灵魂上动了手脚,问题是他们动的是什么手脚,他们对人类灵魂做工程的时候也许并不自知,也许一知半解,作为被动手脚的灵魂则无从自知,自知便不可能被动了。我曾认我的灵魂被造就成的样子为我,我努力维持着它,把它当成了性命,直到有一天,我稍具智慧,知道那并不是我,知道它毫无意义,知道它并不存在,于是一撒手,它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梦幻泡影一般。那一刻是我人生最快乐时分,只有桃桃刚从产房里推送到我面前之时可以相比。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并非他十五岁之前不曾学,而是说他十五岁的时候知道要学习了,他自己想学了,而且对于学什么也明确了,十五岁之前,他也是一个被造就者。
孔子如何教学生呢,他没有教科书,他所有的也就是他对于自己的造就过程的自知,也就是一部活《论语》而已,“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他把他实践过的确信了的一切活生生地传授,那确实是无需推倒重来的东西,学生经过一番亲证,真有所得,也只是原来如此,所谓“德不孤,必有邻。”如此而已矣。后人不能如此幸福,有的是一部死《论语》,必须将它读活。
现在的老师都教给学生什么呢,有教科书了,就是那些东西,不能是其他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什么灵魂意义上的东西呢,然而学生的灵魂在成长,它吸收不到养分就吸收非养分,学生的灵魂长成什么样子不是老师可以控制,又确实大多是由老师造就而成,因为学生用于学习的大部分时间是他们在灌输着,老师本来应该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是他们造就好自己的灵魂了么,如果他们不知如何成就自己的灵魂,如何知道造就他人呢,只能说,他们是不巧处在“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岗位上的人们。
然而人类的灵魂归根到底还是自己造就的,人一旦有此自知,便可谓志于学了,便无常师之有了,便三人行必有我师了,这才是真正的教育的开始。
读经教育要比体制教育宽松许多,也就是古已有之的读四书,教法是“小朋友,跟我读”,我一直担心这会把小孩子读傻掉,但是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小儿能从中自找乐趣,没有强制背诵的要求,小儿却自然成诵了,在我看来真是奇迹。至于这有什么好处,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类宣传,说某某高考得高分者是从小读经的,这类事例或能打动部分人的心,我只觉得好笑,明明要跳出体制教育,偏偏以体制教育作证。也有说没什么用处的,周作人《苦茶随笔》里有一篇《论语小记》,作于民国二十二年,开头说:“近来拿出《论语》来读,这或者由于听见南方读经之喊声甚高的缘故,或者不是,都难说。我是读过四书五经的,至少《大》《中》《论》《孟》《易》《书》《诗》这几部都曾经背诵过,前后总有八年天大与圣经贤传为伍,现今来清算一下,到底于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个我恐怕要使得热诚的儒教徒听了失望,实在没有什么。”这篇文章意在当时的执读经救国论者,是一瓢冷水,把《论语》作为一部平常的书在那里谈,这其实是读《论语》不得法了。我二十岁后读《论语》,用作自身的修养,自觉受益良多,其间在接受与抵触之间也颇多摇摆,终于过了那个坎,言语在行为中落实,生成骨肉,信任于是乎生矣。作为一个人,孔子经过一番自我教育,到过那样的高度,后来者亦可以因其路标走这一条道,趋向这个做人的高度,这是无需推倒重来的教育,是处处脚踏实地的教育,它成就的是人格,是器识,是抱负,是人之所以为人,是人之所以为人人。
9/3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论语》小记

周作人



近来拿出《论语》来读,这或者由于听见南方读经之喊声甚高的缘故,或者不是,都难说。我是读过四书五经的,至少《大》《中》《论》《孟》《易》《书》《诗》这几部都曾经背诵过,前后总有八年天天与圣经贤传为伍,现今来清算一下,到底于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个我恐怕要使得热诚的儒教徒听了失望,实在没有什么。现在只说《论语》。
我把《论语》白文重读一遍,所得的印象只是平淡无奇四字。这四个字好像是一个盾,有他的两面,一面凸的是切实,一面凹的是空虚。我觉得在《论语》里孔子压根儿只是个哲人,不是全知全能的教主,虽然后世的儒教徒要奉他做祖师,我总以为他不是耶稣而是梭格拉底之流亚。《论语》二十篇所说多是做人处世的道理,不谈鬼神,不谈灵魂,不言性与天道,所以是切实,但是这里有好思想也是属于持身接物的,可以供后人的取法,却不能定作天经地义的教条,更没有什么政治哲学的精义,可以治国平天下,假如从这边去看,那么正是空虚了。平淡无奇,我凭了这个觉得《论语》仍可一读,足供常识完具的青年之参考,至于以为圣书则可不必,太阳底下本无圣书,非我之单看不起《论语》也。
一部《论语》中有好些话都说得很好,我所喜欢的是这几节,其一是《为政》第二的一章:
“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其二是《阳货》第十七的一章: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太炎先生《广论语骈枝》引《释文》,鲁读天为夫,“言夫者即斥四时行百物生为言,不设主宰,义似更远。”无论如何,这一章的意思我总觉得是很好的。又《公冶长》第五云: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我喜欢这一章,与其说是因为思想还不如说因为它的境界好。师弟三人闲居述志,并不像后来文人的说大话,动不动就是揽辔澄清,现在却只是老老实实他说说自己的愿望,虽有大小广狭之不同,其志在博施济众则无异,而说得那么质素,又各有分寸,恰如其人,此正是妙文也。我以为此一章可以见孔门的真气象,至为难得,如《先进》末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那一章便不能及。此外有两章,我读了觉得颇有诗趣,其一《述而》第七云: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其二《子罕》第九云: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本来这种文章如《庄子》等别的书里,并不算希奇,但是在《论语》中却不可多得了。朱注已忘记,大家说他此段注得好,但其中仿佛说什么道体之本然,这个我就不懂,所以不敢恭维了。《微子》第十八中又有一章很特别的文章云:
“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磐襄入于海。”不晓得为什么缘故,我在小时候读《论语》读到这一章,很感到一种悲凉之气,仿佛是大观园末期,贾母死后,一班女人都风流云散了的样子。这回重读,仍旧有那么样的一种印象,我前后读《论语》相去将有四十年之谱,当初的印象保存到现在的大约就只这一点了罢。其次那时我所感到兴趣的记隐逸的那几节,如《宪问》第十四云: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未之难矣。”又《微子》第十八云: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之门,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于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抚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予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于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也,已知之矣。”
在这几节里我觉得末了一节顶好玩,把子路写得很可笑。遇见丈人,便脱头脱脑地问他有没有看见我的老师,难怪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忽然十分恭敬起来,站了足足半天之后,跟了去寄宿一夜。第二天奉了老师的命再去看,丈人已经走了,大约是往田里去了吧,未必便搬家躲过,子路却在他的空屋里大发其牢骚,仿佛是戏台上的独白,更有点儿滑稽,令人想起夫子的“由也喭”这句话来。所说的话也夸张无实,大约是子路自己想的,不像孔子所教,下一章里孔子品评夷齐等一班人,“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虽然后边说我则异于是,对于他们隐居放言的人别无责备的意思,子路却说欲洁其身而乱大伦,何等言重,几乎有孟子与人争辩时的口气了。孔子自己对他们却颇客气,与接舆周旋一节最可看,一个下堂欲与之言,一个趋避不得与之言,一个狂,一个中,都可佩服,而文章也写得恰好,长沮桀溺一章则其次也。
我对于这些隐者向来觉得喜欢,现在也仍是这样,他们所说的话大抵都不错。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最能说出自家的态度。晨门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最能说出孔子的态度。说到底,二者还是一个源流,因为都知道不可,不过一个还要为,一个不想再为罢了。周朝以后一千年,只出过两个人,似乎可以代表这两派,即诸葛孔明与陶渊明,而人家多把他们看错作一姓的忠臣,令人闷损。中国的隐逸都是社会或政治的,他有一肚子理想,却看得社会浑浊无可实施,便只安分去做个农工,不再来多管,见了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却是所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想了方法要留住他。看上面各人的言动虽然冷热不同,全都是好意,毫没有“道不同不相与谋”的意味,孔子的应付也是如此,这是颇有意思的事。外国的隐逸是宗教的,这与中国的截不相同,他们独居沙漠中,绝食苦祷,或牛皮裹身,或革带鞭背,但其目的在于救济灵魂,得遂永生,故其热狂实在与在都市中指挥君民焚烧异端之大主教无以异也。二者相比,似积极与消极大有高下,我却并不一定这样想。对于自救灵魂我不敢赞一辞,若是不惜用强硬手段要去救人家的灵魂,那大可不必,反不如去荷蒉植杖之无害于人了。
我从小读《论语》,现在得到的结果除中庸思想外乃是一点对于隐者的同情,这恐怕也是出于读经救国论者“意表之外”的罢?
二十二年十二月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天足



我最喜见女人的天足。--这句话我知道有点语病,要挨性急的人的骂。评头品足,本是中国恶少的恶习,只有帮闲文人像李笠翁那样的人,才将买女人时怎样看脚的法门,写到《闲情偶寄》里去。但这实在是我说颠倒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最嫌恶缠足!
近来虽然有学者说,西妇的“以身殉美观”的束腰,其害甚于缠足,但我总是固执己见,以为以身殉丑观的缠足终是野蛮。我时常兴高采烈的出门去,自命为文明古国的新青年,忽然的当头来了一个一跷一拐的女人,于是乎我的自己以为文明人的想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倘若她是老年,这表明我的叔伯辈是喜欢这样丑观的野蛮;倘若年青,便表明我的兄弟辈是野蛮:总之我的不能免为野蛮,是确定的了。这时候仿佛无形中她将一面藤牌,一枝长矛,恭恭敬敬的递过来,我虽然不愿意受,但也没有话说,只能也恭恭敬敬的接收,正式的受封为什么社的生番。我每次出门,总要受到几副牌矛,这实在是一件不大愉快的事。唯有那天足的姊妹们,能够饶恕我这种荣誉,所以我说上面的一句话,表示喜悦与感激。
十年八月

(1921年8月作,选自《谈虎集》)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闲情偶寄》卷三·声容部 选姿第一


手足

相女子者,有简便诀云:“上看头,下看脚。”似二语可概通身矣。予怪其最要一着,全未提起。两手十指,为一生巧拙之关,百岁荣枯所系,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且无论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臂丰而腕厚者,必享珠围翠绕之荣;即以现在所需而论之,手以挥弦,使其指节累累,几类弯弓之决拾;手以品箫,如其臂形攘攘,几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携衾,观之兴索,振卮进酒,受者眉攒,亦大失开门见山之初着矣。故相手一节,为观人要着,寻花问柳者不可不知,然此道亦难言之矣。选人选足,每多窄窄金莲;观手观人,绝少纤纤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难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觏也。须知立法不可不严,至于行法,则不容不恕。但于或嫩或柔或尖或细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宽恕其他矣。至于选足一事,如但求窄小,则可一目了解。倘欲由粗以及精,尽美而思善,使脚小而不受脚小之累,兼收脚小之用,则又比手更难,皆不可求而可遇者也。其累维何?因脚小而难行,动必扶墙靠壁,此累之在己者也;因脚小而致秽,令人掩鼻攒眉,此累之在人者也。其用维何?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摩,此用之在夜者也。昔有人谓予曰:“宜兴周相国,以千金购一丽人,名为‘抱小姐’,因其脚小之至,寸步难移,每行必须人抱,是以得名。”予曰:“果若是,则一泥塑美人而已矣,数钱可买,奚事千金?”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昔形容女子聘婷者,非曰“步步生金莲”,即曰“行行如玉立”,皆谓其脚小能行,又复行而入画,是以可珍可宝,如其小而不行,则与刖足者何异?此小脚之累之不可有也。予遍游四方,见足之最小而无累,与最小而得用者,莫过于秦之兰州、晋之大同。兰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犹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飞,男子有时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袜而抚摩之,犹觉刚柔相半;即有柔若无骨者,然偶见则易,频遇为难。至大同名妓,则强半皆若是也。与之同榻者,抚及金莲,令人不忍释手,觉倚翠偎红之乐,未有过于此者。向在都门,以此语人,人多不信。一席间拥二妓,一晋一燕,皆无丽色,而足则甚小。予请不信者即而验之,果觉晋胜于燕,大有刚柔之别。座客无不翻然,而罚不信者以金谷酒数。此言小脚之用之不可无也。噫,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就地取材,但不失立言之大意而已矣。
验足之法无他,只在多行几步,观其难行易动,察其勉强自然,则思过半矣。直则易动,曲即难行;正则自然,歪即勉强。直而正者,非止美观便走,亦少秽气。大约秽气之生,皆强勉造作之所致也。
楼主:巷底臭椿  时间:2019-02-01 13:17:51
@泡人 2016-09-08 09:58:19
文章写的不错。不过把教育跟小脚联系起来,有些牵强。
教育的目的,起码有两个是小脚无法比拟的。一是文化的传承,第二是人才的筛选。人们甘愿受应试教育,虽然跟裹脚一样,有不愿意冒无法立足社会的风险,但是,应试教育的确筛选出能够有利于社会的人才,而不是单单戕害儿童。
-----------------------------

关于泡人兄提到的教育目的的两点,其实参看《闲情偶寄》卷三·声容部/选姿第一《手足》,小脚也是可以比一下的:)

一,小脚似滥觞于汉,直至民国,其中有传承有文化
二,小脚是选拔的一大关键

关于应试教育,我会让我儿子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去过这一关,但是会事先让他明白这是一块敲门砖,是一场游戏,与教育无关。
应试好象很公正,其实不然,其不公正就象让运动会上所有的选手都去参加同一项比赛那样,而运动员的巅峰状态并不会与日俱进,这种竞技训练于人的健康而言也几乎背道而驰。
教育显然不是为了应试,它是为了人生的完满
应试教育这个说法本身就是矛盾的,称作应试受训还差不多
所以我不把体制教育视为教育,我自会让我的孩子受教育,然后再让他去受训去竞技游戏


楼主:巷底臭椿

字数:9217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6-09-03 19:01:00

更新时间:2019-02-01 13:17:51

评论数:10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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