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悬疑电影《看不见的客人》，是从一场车祸开始，这让我想到早年看过那部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那部书也是从一场车祸渐入高潮。

从独特的叙事人尼克嘴里，我们通过几个不时回溯的段落，理清了盖茨比对于法国大家闺秀后来嫁到美国的黛西的关系。

他们青梅竹马般一见钟情。








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低阶军官，偶然一次邂逅中爱上黛西。他震精于她的美貌，震精于她那颗掩饰在美貌之中矫揉造作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心........

但他，因为自己一无所有，只能在一场短暂的迷恋中与她渐行渐远，但他心里永远有一盏灯，就像照亮美国梦一样在照亮并激励着他灰暗的路途。

她呢，也远嫁他人。

这是一位信奉白种人优越论的汤姆先生，膀大腰圆，言辞粗鲁，思维混乱，因为四肢发达所以就头脑简单。

多少年以后，他们再次相遇。

他，已经通过不清不楚的收入成为纽约长岛一间最为富丽堂皇的超级别墅的传奇；而她呢，已为人妇的她，如今早已成为另外一个粗鲁烂人的娇妻，成为他最爱的女人之一。

为什么说是之一？

因为这位汤姆先生还有一位与他同样粗俗的威尔逊先生的太太，作为他的情妇。

黛西察觉了他们通奸的私情，想离开，像一般肥皂剧描绘的，却又迈不开她那贪慕虚荣的脚步，就好似她当年想真的走近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盖茨比，但却无法抗拒汤姆巨大财富散发的那种裹挟着奢华的巨大感召一样。

但是，我们知道，再庸俗的女人，有时候也会在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刹那神圣的光辉，哪怕充其量只有一星半点。

而神圣，正是盖茨比当初这个罗曼蒂克穷小子所坚信的，正好比他坚信一个穷苦人可以凭着一己之力去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一样。

虽然这部书最后以悲剧告终，但神圣的爱情，以及感觉到终究虚无缥缈的美国梦，是后来因酗酒而江郎才尽或因江郎才尽而酗酒的菲茨杰拉德揭示的最了不起的两个主题。

为了渲染这里面的悲剧情调，菲茨杰拉德设置了一场车祸，在一次颇为滑稽已经摊牌的争吵当中，黛西驾驶车载上盖茨比，而他们后面尼克坐在了盛怒的汤姆的副座上，中间穿插了一位同样浅薄的上流社会的网球运动员：四肢纤细，而风度迷人，你懂得。






结果由于心绪的不稳定，黛西碾死了她丈夫的情人威尔逊太太，但是毅然决然帮他承担责任的，却是心中始终燃烧着神圣之火的盖茨比。

汤姆顿时想到了一个计划，把自己这个不忠实的出轨者的身份，将就盖茨比愿意为黛西牺牲一切的牺牲精神而转嫁于他。

这样，连自己活着都未必知道的威尔逊先生在某种天启一般的指引下，闯到了盖茨比的别墅，在他荡漾着罗曼蒂克情调的游泳池里将其枪击；而这边呢，汤姆与黛西本来不是由于误会而结合，于是由于真正的心灵互通而发誓再不分开，他们已经准备彻底忘掉了不起的盖茨比，打算双双离开此地，从此两个上流社会的上等人，嫌隙尽释，言归于好，彼此都渴望展开一段新的生活.......

这就是菲茨杰拉德这部书的梗概，其实也是他的自传，因为当年他就是现在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曾经穷困潦倒，后来因为写书成名而与他追求的那位另一个“黛西”终于结合，从此就过上了挥金如土不知节制的奢靡生活。






这与我今天要说的《看不见的客人》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我甚至认为导演某种程度上抄袭甚至借鉴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尽管反反复复柳暗花明的侦探手法，或许是他特有的独创。

也是两个人开车，先是男的掌舵然后因为一头鹿而紧急刹车——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刹那之前，两个已有身家的通奸情人还从从容容，缠缠绵绵，虽有顾忌但不乏情调的，随时准备着全身而退。

但瞬间的灾难，好比那位因他们而车祸身亡的小伙子痛苦的面容，顷刻之间就让他们这两位也是属于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奸情，变得血肉模糊。






接下来开始芥川龙之介或准确说是黑泽明借鉴融合芥川的《罗生门》：

开车是男方似乎没有问题，但拒绝报警的是谁呢，到底是女方还是男方，这一开始就成为一个反转的基础。

男方觉得应该马上报警而承担交通事故的责任，这样一来他们的奸情就或许会暴露——肯定会暴露，于是我们见惯不惊的自然的发展，就是用一个错误去掩饰另外一个错误，然后这不但犯下的错误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结果到了后来，发现越陷越深，最后不能自拔。






这本是人性的常态。

他们联手处理了现场，中间经历了一点小波折，但总算曲终奏雅。

女方守着男方的车去寻求支援。
男方开着受害人的车，去毁尸灭迹。

在这个叙述里，男方毕竟有过心灵的犹疑，有个灵魂的抖颤，而女方呢，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所谓上流社会的权益，那样的斩钉截铁，那样的冷酷无情，那样的蛊惑人心不容辩驳。

这种冷酷无情直到她阴差阳错遭到受害者父亲的帮助，也无有丝毫的愧疚，特别是那个把受害者手机重新拿出来放到沙发缝隙里，从而撇清自己的嫌疑的急智，更是让我们瞅到了她那副美丽面孔下的凡事就要当机立断的人格魅力。

接下来的发展顺理成章。

精明的善于修理汽车的受害者父亲，仿佛也善于修理人性一样，他精明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诡异。

他找到了男方，提出他的质疑——他怀疑，说不定他们两位就是他正当青春年华的儿子噩运的开启者：

你俩因为泛滥的情欲刹不住车了，从而制造了我儿子的悲剧。

但是，男方有权有势，女方冷酷坚忍，他们联手——尤其是在女方的一力促成下——让受害者父亲还我公道的天真想法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里面包含了一种阶级地位身份特权的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延续，这种批判即使在当代的西方，也是文化娱乐事业某种意义上的一个不可忽略的主旋律。

但是这种一边倒的罗生门情形被一位男方的辩护女律师打破。

她采用层层分析抽丝剥茧的方式让剧情反转，让故事转入到另外一个思维角度。






因为，后来女方死了，死在与男方发誓再不见面结果因为案情的发展而又再次碰头的酒店里，这里还屡见不鲜的设定了一个密室杀人的场景。

而巧的很，酒店的一位工作人员，正是那位受害者的母亲。

男方成了因为断绝不能而萌发杀意的最大嫌疑人。

而女辩护律师在剧情一开始，就是因为新的目击证人的出现而赫然出现在男方所住酒店的门口。

在厉害的女辩护律师渴望开诚布公的狡黠手法下，男方供出了“一切”：

原来，一开始主张报警的其实是看起来那样冷酷自私的女方，男方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

并且，男方把受害青年放置后备箱准备到河边毁尸灭迹时，结果发现男青年没死.........

当他打开后备箱的时候，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男青年，正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那眼神中，本来透着对他良心的质疑，结果演变成对他良心的鞭挞。

他的选择是，继续把车子推入深渊，好比他与她往昔的某个幽会的惬意时分，由于一种共同的默契而四肢交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从而很快就把情欲的高潮发挥到极致。

他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活过来的男青年无声无息地滑入深渊，滑向死亡。

他为此心安理得，因为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却绝不能失去他今时今日的显赫地位。

成功，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这么重要。

但是复仇，对于那悲催而善良的老两口来说，也同样迫切。

于是，在男方的女律师不断敦促的开诚布公的呼吁下，回溯的剧情不断地让我们迷惑，因为它不断地在振振有词的言说下反转。

不用卖关子了，杀死女方的，其实另有其人。

不用掩饰面目了，真的面容好比世事的沧桑，或世情的诡异，只有当那位所谓的辩护女律师一点一点卸掉自己的装扮后，我们才能赫然发现：

啊？——原来她是她。






是她，让男方的叙述，至少有五次重大细节问题上的转向——反转，一点一点的反转，旋转，像个旋转不动的陀螺一样终于定格，然后转到我们每个人都渴望真实、渴望公正、渴望正义在这个暧昧而复杂的世界上永远屹立不倒的想法上。

说穿了，尽管这片子运用的侦探手法非常注重细节也就等于非常高明，比如那支钢笔的渗漏，比如那条短信的利用与反利用等于循环利用，但究其实，这部片子还是松本清张一向强调的那位社会派推理：

一场车祸，连接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及看不见的客人。

在或许自以为是的奇妙联想中，或许从头透露了一个永恒的主题：

人性总是趋利避害的，越是自居上流的越是如此，但正因如此，往往趋害而避开了利，他们往往都遗忘了我们老子几千年的古训：

水，因其善下，而为江海百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