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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话，说这种话的小孩，跟你母亲的性格可不大像啊……”月泽捂住胸口，有些吃力地说。

“我母妃的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楚靖骁漠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月泽仍然不想回答，她冷冰冰地望着楚靖骁，即使被打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一般，她的眼神依然像一条挑衅的毒蛇。

“啊——!”

一声痛苦的哀号之后，月泽猛地抽动手臂，却发现手掌已经被一柄黑色的剑钉在了地上。钉入的力道之大，穿透了她的手骨。那些属于她的鲜血从断口汩汩而出，让她措手不及。

“若是再不说，我便沿着你的手，把你一节一节剁碎了。”

楚靖骁的语气里已经透露出来不耐烦，他已经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失去了兴趣，现在，他只想尽快得到他想要的，为此不惜使用一切手段。

月泽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剧痛与恐惧中恢复过来，楚靖骁的一剑摧毁了她为此所做的所有心理准备。

“我若说......是我捡到的，你可相信？”半晌，月泽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来。

“你说呢？”

“呵.......小皇子，我并未欺骗你，确实，是我，捡来的......那日梅妃从城墙上跳下......身上别无他物，唯独带着这支簪子.......那簪子上的珠串，原本有三串.....可是，摔断了一串......”

楚靖骁低头细看那簪子，发现第二串玛瑙珠的旁侧，的确有断裂的痕迹。在此之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月泽，道：“为何要杀我?”

“为何?”月泽的声音震颤着，随后几近疯狂地笑了起来。“为何杀你?就凭你是她的儿子啊!你知道......我对她的恨吗!我恨不得....咳咳!”

楚靖骁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是从母妃入宫开始便陪同着的吗？”

月泽讽刺地看了看他，道：“是啊.....我们从西辽远嫁!凭什么，凭什么她是嫔妃，我是丫鬟.....公主......好一个大辽公主啊哈哈....”””
“母妃......是西辽人?”楚靖骁渐渐平静下来，此时月泽的话如同洪水一般冲击着他的脑袋。在他的记忆里的，如同水中月影一般早逝的母妃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的面前。那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梅妃。

想来很是可笑，他是她的儿子，却从来不曾走近过自己的母亲。

“呵......”月泽吐出口中的瘀血继续说道：“怎么，不相信.......那么冰清玉洁的梅妃，竟然会是西辽的奸细?”

“......”

“你太蠢了楚靖骁......你那么想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她就是畏罪自杀，死的活该.......这个抢走我的一切的妖女死了才好，若是不死，也是个遗臭万年的祸水!”

“住嘴!”画影剑被从月泽的手骨里抽了出来，楚靖骁愤怒地用剑指着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若是如你所说，那些人何必千里迢迢对我围追堵截，又何必将与我母妃有关系的人统统杀死?我不管是谁指使你干这种勾当，但你今天是没命再回去了!”

画影凌厉破风，朝着月泽的头颅砍了过去。而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月泽张开了本已闭紧了的眼睛，她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黑衣人，和已经后退数步的楚靖骁，楚靖骁的黑发上沾染了类似灰烬的粉末，他紧闭着眼睛，脸颊有两道血痕。

楚靖骁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不过迅速地找回了战斗的状态。横亘在他与黑衣人之间的屏风被劈开了，但黑衣人似乎吃准了他已经瞎了，一左一右配合夹击。楚靖骁没过多久便占尽劣势，他一个空翻躲过朝自己刺来的长刺，却撞破了厢房的大门。

慌乱的人群发出惊惧的叫喊，楚靖骁眼前一片黑暗，只凭声音判断两个黑衣人的方位，而这些嘈杂的声音混淆了他的听觉，使他更加难于应付。

该死。楚靖骁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艰难地抵抗着两人的攻击。那两人攻击愈发频繁，楚靖骁闪身不及，在旧伤口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恐怕要死在这两个人手上了，想不到他楚靖骁横尸遍野的战场和明里暗里的刺杀都躲过去了，却要死在两个连是谁都不清楚的东西手里了。真是，讽刺啊。

他咧嘴笑了笑，想拼死一搏，却发现那两人的攻击似乎不再冲着他了，三个人之间的战斗里，突然出现了第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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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怀瑾的青霜剑刺入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但那人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进攻地愈发猛烈。江怀瑾一个后翻，越过已经被楚靖骁撞的支离破碎的木门，稳稳的站在了靠着墙壁的楚靖骁身前。

“江怀瑾!是不是你？!”

江怀瑾听见楚靖骁的喊声，但是并没回答，现在那两名黑衣人站在离他几尺开外的地方，如同探查情况的老鼠一般盯着他。

他已经察觉到这两个人并非是来杀楚靖骁的，否则他们不会一味地周旋在那个女子身边，于是他也后退些许，给那些人让出了一级台阶来下。

两名黑衣人果然并不恋战，他们见江怀瑾转攻为守后，只是架起了瘫在地上的女子，几步跨越门槛，从楼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江怀瑾的眼前。

江怀瑾望着那些人消失的地方，和楼下惊如乱鸟的人群，心里翻涌而出的皆是懊悔。

他是在将要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才发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的。那群喜欢招惹她的女子只是喜欢调戏路人罢了，平常只要厉声一吓便会做鸟兽散，而今天的那个女子似乎格外执着于刚刚到这里的楚公子。而且那女子从江怀瑾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隐隐闻到了她身上一种奇异的香气，他当时被楚靖骁的态度惹恼了，一心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本以为是志同道合的君子，却不想是耽于逸乐的纨绔子弟，但冷静下来后，他才想起那是一种致幻的熏香，会使人乏力，甚至死亡。

于是他不顾形象地冲开了密集的人群，发疯似的赶到了青楼，却看见了双目淌血的楚靖骁在与那两人恶战。

“江怀瑾？”

楚靖骁又唤了一声，那语气饱含不确定，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委屈，像是摔倒后的孩童含着眼泪呼唤母亲，与他平时凌厉洒脱的语气截然相反。

“是我。”江怀瑾跪坐在他身边，安慰似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本身就是一个将温柔二字诠释入骨的人。他说道：“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若是此时有诗人在此，定会感叹这如画中人一般的两位公子构成的风流场景，因为这场面的确太适合调情了。然而江怀瑾并不懂这些，他的心思再看到楚靖骁受伤后，就全部转移到如何医治他的新伤旧病上来了。

......

楚靖骁被搀扶着往前走，他尽量用双腿承受所有的重量，因为他隐隐觉得江怀瑾略略瘦削的身体会支撑不住。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江怀瑾的确瘦，不过那是长期习武和律己带来的精瘦。他扶着楚靖骁，一步步带着他走过长长的街道。

楚靖骁的眼睛看不见了，听觉此时格外灵敏。

到处游走的商贩在叫卖着糖球一类的小食，急待哺乳的婴孩哭着寻找母亲，买菜的妇人与菜贩子争论着价格.....那些最市井的，平时他从来不屑去看的场景此刻以声音的形式进入了他的心里，此刻这些不是嘈杂的乱音，而是一种人间绝唱。

他忽然想给江怀瑾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然而他面对的是纷乱复杂的命运，话到嘴边，却只有半句：“江怀瑾，那些人......”

“公子不愿意解释就不必解释。”他的声音清亮，让人心旷神怡。

“我是大楚的三皇子.....和我扯上关系的话，你也看到过了。”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公子说自己姓楚。”

“.......”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意欲何为？”

“我说过了。”江怀瑾异常平静地说道。“从公子第一次问我我就说过了。只是为了救人罢了。”

“代价太大了些吧，小道长。无所谓？”

江怀瑾听到这个新称呼愣了一下，随后也欣然接受了，道：“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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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一桩桩惊心动魄的事情下来，江怀瑾已经无心带着那位楚公子在往山中的宅院去了，又因为顾忌那些人再杀回马枪，不敢投宿镇上客舍，于是只能搀扶着他，随便找了家私下里营生的人家住下。

那些人家的由来大抵如此：因鹤归山下面的镇子虽然位于楚国西南边陲，然而却也有与周边诸小国通商用的一条重要商路，并且依仗着鹤归山做天险，又远离了许多莫名的侵扰。于是乎这里虽然远离当今天子，百姓的日子依仗着来往商队和那一道天险也过的也是惬意。

只是大楚虽然发展商事，却也只将其当做农务之后的摆设，对商人和一些经商所用之所征收税目远远大于务农，因此一些客舍之类所收银钱也是颇高的。在长久之后，便有了许多人打起了客舍的主意，便用自家房屋，明面上是自己居住，实际上是给那些舍不得拿钱或者资财不足的小商人居住。若有官兵来查，便随口说句亲戚之类的，多半也可糊弄过去。

江怀瑾将楚靖骁安顿在那农家的别院之后，便开始帮他清理眼睛。那些人洒在楚靖骁眼睛处的药末和江怀瑾一开始预期的不同，并非什么异域奇毒，只是一种寻常药房可配的东西罢了。他想起那两人的落魄场面，心下也是明了了不少，猜测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因此才不恋战的。

而楚靖骁此刻依然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瞳处火烧一般的疼，但是在江怀瑾告诉他并无大碍，只是会多疼几天，失明几天之后，也放下心来。

他对江怀瑾很有好感，从一开始见面便有一种直觉，觉得见到江怀瑾，就如同多年未见的故人突然异乡相逢一般。至于理由，他也全然不知。

“江怀瑾。我有话想告诉你。”楚靖骁此刻正靠着那个散发着霉味的枕头，不知是那味道让他不舒服还是如何，他讲话的时候略有些别扭。

“公子有话直说便是。”江怀瑾摆弄着青霜的剑穗回道，知道楚靖骁并无大碍之后，他的心情大好，此刻他摆弄那个淡紫色的小东西正在兴头。

“我其实是为了躲避暗杀才会离开皇城的。我要说的事情可能很混乱，不过我会尽量让你明白。

我的母妃在我年幼的时候，被父皇关了起来，没人知道原因，即使知道，也避之不及。总之，她半生被囚禁在皇宫的一处叫雀台的地方，她一心向往自由，而我便一直想方设法地让她从那里离开。于是四年之前，辽军犯我北方，我主动带兵伐辽，后来立下了不小的战功。我想借此来要求父皇解除囚禁母妃的命令，可是待我回到皇城的时候，母妃已经自戕而亡了。

而从那以后，我便开始遭到莫名的追杀。这些人的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到了现在也没有一次成功的。我暗中调用当年培养的暗卫调查，却发现想杀我的人是当朝的丞相，我曾经的恩师，沈若灼。

我不并不知晓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母妃已经入土为安了，我无意与他在朝堂上继续纠缠，便离开了皇城，四处云游。只是沈若灼似乎对我格外感兴趣，凡是有机会能杀了我，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在鹤归山遭了暗算。”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显得云淡风轻，只是话里的重量只有听的人能揣度清楚。江怀瑾依然摆弄着那个紫色的穗穗，那些有些打结的部分已经被梳理清楚了。

“如此看来，他们隐瞒的那些，恐怕才是对公子最为关键的。只是公子所说的这些人中，是帝王又是王侯，是父母又是恩师，关系错综复杂，利害纠缠不清....这样看来，想必他们所隐瞒的事情，并非是对公子有利的。不过若是你执意要去探求里面的事情，我也定会奉陪。”

“你我不过相识几个月而已，如果是在乎朋友之间的情理，还是......”

“不是。”江怀瑾将剑穗放下，将清冷冷的目光投向了他。楚靖骁看不见江怀瑾目光里的惶惑甚至愠怒，只当他依然心气平静。“公子未免太看轻我了。我所做的，有我的理由。为了什么也好，我不会害你。”

“有人！”楚靖骁忽然打断他，示意他留意四周。江怀瑾静静地听着，果然也听到了那扇将要腐朽的木门背后窸窣的响动。

江怀瑾快步走过去，打开门一看，却发现原来是那个在伙房打杂的老翁。他诧异地望着老翁，老翁只是笑眯眯地把一盘装着果子的陶盘递给了江怀瑾，然后用大得几乎吼叫的声音道：“二位公子门口有个姑娘非要见见那个公子！”

江怀瑾茫然地接过果盘，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将他送出去了。

过后，他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楚靖骁已经站起来了，并且摸索着坐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楚靖骁问道。

“没什么。外面好像有个姑娘想见你。”

“姑娘？”楚靖骁忖度了一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地方有姑娘要见我，别是哪家的风尘女子见我从青楼出来，过来招揽声音的。”

江怀瑾没怪他这玩笑开的毫无分寸，只道：“你若是想去见，那我便带你去就好了。”

“当然要见。”楚靖骁笑道。“我无聊的很，岂有不见之理。”

第十章


这一句岂有不见之理，又将已经累得困倦的江怀瑾发配起来，不过所幸楚公子只是眼睛暂时看不见了，腿脚倒还利索，只是需要他牵引着往前走，不需再用他来撑着来走了。

江怀瑾在前面带路，从小小的院落走到这户人家的穿堂的时候，楚靖骁忽然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江怀瑾回头一看，却发现那是一把不足一尺的短刀。他将那把短刀换了一只手握着。短刀比手掌稍短，极为轻便，但刀刃一侧却无比锋利，是杀人的好东西。

江怀瑾又借着还没散尽的暮光看了一眼，才发觉楚靖骁这是交给他防身用的，毕竟一会儿若遇不测，短刀的速度可比青霜要快的多。

而楚靖骁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依然握着江怀瑾的手，他的手掌是温热的，在这样凄茫的暮色里，那温暖好像可以融化进心里一样，弄得江怀瑾愈发恍惚。

在恍惚中，有刹那间江怀瑾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在自己身后的人，因为只要这样就可以完全解释清楚他这一天所有的所作所为。他二十岁以前秉承云中君的教导，喜也好怒也罢，全都甚少波澜，可是这短短几个月来，他却再也无法控制得住了。

“两位，那姑娘刚刚说去外面透透气，我想应该就在外面不远，你们现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请她进来。”刚才送果盘的老翁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而江怀瑾待他走后，将屋内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可藏之处后，才让楚靖骁安心坐下。

穿堂连接的屋子是老翁和老妪住的地方，比他们二人住的地方稍好一些，无论是家具还是床褥，都干净整洁了不少。

半晌，挂在门前的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生的皮相普通，五官并无过人之处，不过略施粉黛之后，也显得娇艳可人了些，只是秋香色的衬裙拉的着实是低了些，一下子将身份暴露无遗。

“你怎么不说话，我猜对了不成？”楚靖骁小声在江怀瑾耳边低语，话里满含着调笑的意味。江怀瑾没有理他，望着眼前的姑娘，道：“这么晚了，姑娘有何事呢？”

那姑娘并没理会江怀瑾，而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楚靖骁，像是再确认什么一般。江怀瑾略略尴尬，只得微笑应对。而姑娘看着看着，眼圈却渐渐红了，泪水也随之淌了下来。

“真的是将军......”她忽然开口说道，然后一下子扑到了楚靖骁身边，带着哭腔道：“我在花月楼上看到了将军，当时害怕认错，没敢上前，之后整个花月楼又乱了套，我是从几个陪侍的姐姐口中听说你受伤了的。”

她口中的花月楼，正是镇子里唯一的挂牌青楼的名字。

楚靖骁看不见姑娘的面貌，听声音也觉得全然不认识，但那女孩子也没有恶意，只是趴在他的膝盖上哭，他也就将就的任由她去了。

他在心里想着那日被月泽领到青楼的时候的情景，隐隐想起在一楼画屏前的时候，有人在偷偷看他，只是当时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月泽就一把把他往身边拽了。

那位姑娘的眼泪渐渐收敛了，楚靖骁才迷惑地开口问道：“姑娘是哪位？”

“将军看来是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挂着将军。那日在营帐里面，若不是将军开恩，我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只是我福禄浅薄，得不到什么好日子，根本没找到父母，如今只在青楼卖唱营生。”

楚靖骁被她的话说的愣了愣，心中渐渐有了模模糊糊的印象，随后惊诧道：“原来是你。”

姑娘见楚靖骁认出了她，也凄然道：“是啊，将军是难得一遇的贵人。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如今却是又重逢了。只是我到底是辜负将军的好意了，只能将当日您给我的信物送还，以免玷污了。将军当日的恩情实在无以回报，将您的东西原本奉还，也算是我报答您了。”言罢，从袖中拿出一个铁制的扳指来交与了楚靖骁。

但那扳指还未递到楚靖骁手上，却被江怀瑾一把抢了过去。姑娘诧异地望着他，但江怀瑾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礼数了。借着房间内微弱的光亮，他慢慢看清这个扳指上面刻的图案，那是一条蛇，一条像龙一样有鳞片的蛇，在他的轻轻擦拭下渐渐显出淡淡的紫色。

“怎么了？”楚靖骁皱眉道。

江怀瑾有些颤抖地将那扳指交给了楚靖骁，道了声“我失态了。”。楚靖骁察觉出江怀瑾的异常，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和姑娘的交谈。

楚靖骁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是在军营里面。当时他们准备迎击辽军的骑兵，暂时驻扎在楚辽边境地带的梧州。而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乱撞，被几个小兵看见之后，觉得她有几分姿色便动了歹心，结果刚带回营地就被楚靖骁撞了个正着。

他发落了那几个小兵之后，询问那姑娘，才知道她并不是梧州人，而是被人从云山郡被拐子卖到了这里。那拐子本将她卖给了当地一户富户当丫鬟，她趁他们谈价钱的时候跑了出来，因为人生地不熟，冲撞了官兵，于是才被抓到了这里。

她恳求楚靖骁放她回去，让她去找自己的家人。楚靖骁见她可怜，又想到战事所伤及的无辜黎民，便动了恻隐之心，又想到梧州与云山郡远隔几百里，于是将那个随身带着的扳指给了她，又给了她些盘缠，之后便放她离开了。

“扳指我既然给你了，便不会在要回去的。你拿着去把它当了，好歹值些银钱，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好，怎么样也罢，都是你的自由。”楚靖骁认出这姑娘是何人之后语气多少柔和了些，他将扳指放在手心，示意她取回。而姑娘则迟迟不肯，楚靖骁无奈只得将那扳指又拿了回来。

之后他们二人闲谈了一会儿，无奈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姑娘也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了，便又对楚靖骁道了谢，转而离开了。

第十一章


天彻底黑了下来，风也愈发冷冽。

江怀瑾背对着屋内，一个人独自坐在门槛上，听着这家人养的黄狗因屋外的动静而狂吠，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个姑娘交给楚靖骁的那支玄铁扳指。

虽然扳指图案上的大蛇原本的样子已经模糊，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那是北方游牧民族传言中的紫色大蛇，因为其凶悍好斗，他的样子甚至被一些牧民当做家族图腾，并就此流传下来。

他很想问问楚靖骁那个扳指的由来，但话到口边却无从问起，不知是何缘故，那个扳指让他惴惴不安。

忽然之间，江怀瑾的肩膀感觉靠到了一个很重的东西，他慌忙回头，却正好接住了被自己绊倒的楚靖骁。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楚靖骁按着他的右肩站起来，随后摸索着坐在了江怀瑾身边。

“我.....看看星星。”江怀瑾对他撒谎了，今天入夜的时候天就阴翳下来，此时夜空里一片死寂，没有星星，甚至连月亮的光也是模糊的。

楚靖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江怀瑾的身上。那是傍晚的时候，那位“报恩”的姑娘还给他的那只扳指。楚靖骁看不见，那只铁扳指此时在初冬的寒气里，暗紫的光愈发诡异。

“公子这是做什么？”江怀瑾犹疑地望着那只扳指，说话的底气多少因为心事被看穿了而不足。

“你那么喜欢这个扳指，便送给你好了。”楚靖骁大方道。

而江怀瑾没有接过楚靖骁手中的扳指，他沉默了半晌，道：“这个扳指看起来不是大楚的工匠做的.....”

“的确不是楚人做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的，我曾经和她住在荒北，这个就是她那个时候给我的。”

“既然是重要的人送的，公子为何还随便交与他人。”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难道就不能交予他人了？”楚靖骁带着戏谑反问道。“东西嘛，再如何珍贵也是死的，一旦被做出来，也就是那样子。可是人不一样，人是有血有肉的，若是这件东西真的能救人一命，把他给出去又如何呢？”

“........”

“江怀瑾。”

江怀瑾转过头，望着身边那个脸上挂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的人，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我上一次把这个东西送出去，是因为云城的守卫认得这个东西，危急关头可以让她保下一条命。如今我把它送给你，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公子的意图如何，我怎么猜的明白。”

楚靖骁听见这样的回答之后冷哼了一声，一下子揽住江怀瑾的肩膀，道：“我是想让你如实相告，双方好彻底地交个底啊。”

一种如释重负感和压迫感同时向他袭来，江怀瑾望着楚靖骁，他侧着身子，房间里微弱的灯火映在他的眼底，闪烁着幽微难明的光朵。

“你相信传说吗？”他问道。

“我相信你。你若是相信，我自然也相信。”楚靖骁松开他的肩膀，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洒脱。

“我在找一个传说中的人。”江怀瑾格外认真地说。“我的尊师让我称呼他为东皇太一。已经有几百年没人见过他了，生活在九州的人说他拥有终止战乱的能力，说他逢乱必出。可是那都是传说，与逐日的夸父一般无二，也就是说，世上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位东皇太一都是不知道的，可是我要去找他。”

“没了？”

“没了。”

“好。那我就陪你去找找看，这样就算找不到，你要寻死觅活跳悬崖的时候还有人能拉住你。收下这个扳指，就算我给你的信物了。”

“你确定要把他给我，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见到它有这么大的反应？”江怀瑾接过了那个扳指，笑意不自觉地露在眉梢眼角。

“你都收下了，以后再问也不迟。不过为了加深我们的了解，我还是想问问你......”楚靖骁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怎么问才合乎体统一般。“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江怀瑾一愣，道：“何种喜欢？”

“就是那种你想和他共度洞房花烛夜的那种喜欢啊。”

江怀瑾皱眉，他从没被问过这些问题，也不明白知道别人喜欢和怎么样的人洞房花烛到底能加深什么了解，但对于结婚生子之事，他都带着本能的回避和羞赧。

楚靖骁吃定江怀瑾回答不出来，自顾自地回答道：“我喜欢温柔贤淑一点的，比如——你这样的就相当的不错，没准再努力一下我就把你纳入人选范围了。”

江怀瑾意识到楚靖骁只是跟他开了一个相当恶劣的玩笑，但对方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无端的发热起来，只是庆幸楚靖骁此时眼盲。

“我看公子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江怀瑾从门槛上起来，直到感觉到膝盖因为长时间屈起而酸痛异常，才明白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了。

楚靖骁微微笑了一下，感觉出江怀瑾恢复常态，刚才强装出来的纨绔不恭也完全从脸上退了下去，他也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裤，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两人住的房子是偏房，房内没有床榻，只有一张一次能睡下七八个人的石炕。或许是因为仅仅只收取了二十文钱的缘故，炕上被褥极其敷衍，除了霉菌灰尘的味道，甚至还有原来客人的混杂的体味经久不散。那味道说浓不浓，说淡又不敢，直教人发自心底的反胃。

楚靖骁夜里没有盖那床被子，江怀瑾向来爱干净，自然也不肯盖。

两人各靠一边土墙，就算是将就了一夜。只是第二日江怀瑾起来的时候，楚公子的外衣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他身上，再侧身去看那边的楚靖骁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

“昨晚睡得还好吗？”楚靖骁见江怀瑾从屋子里走出来后问道。他不知是何时起来的，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等着江怀瑾。

而江怀瑾略显疲乏地眨了眨眼睛，昨晚他睡得一点都不好，来自被褥里那股难闻的味道和对背对自己躺着的楚公子怀有的那份难以言喻的感情折磨了他近乎一个晚上。初冬的黎明是四季中最寒峭的，这种寒峭让他在薄薄的雾霭里逐渐清醒，他抬头望向楚靖骁，忽地睁大眼睛，诧异地高声道：“公子你的眼睛.....？”

“已经好了。我自幼如此，什么伤都要愈合的比其他人快一些。”他走近江怀瑾，用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像逗弄小猫一样。

江怀瑾没在意那个轻挑的动作，他呆呆地盯着楚靖骁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天之内竟然真的恢复了。他联想起捡到楚靖骁的时候那些刺客留下的伤口，他本以为这个人肯定九死一生，然而他却顽强的活下来了，不禁大为惊诧。

“我昨晚想了想，不如你和我一起回郢城如何？”楚靖骁忽然问道。“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你说的东皇太一，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什么条件？”江怀瑾问道。

“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子妃。”楚靖骁说的斩钉截铁，神情严肃。

江怀瑾却再一次愣住了，今晨出乎意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很难不让人怀疑此刻是不是还在一个没有醒来的梦里。

“我很认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我需要一个我信任的人守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不多，除了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暗卫之外，仅有你一个。何况大楚历史上的的确有确立男后的例子，所以我便想.....”

“胡闹。”江怀瑾皱着眉，根本没给他机会把剩下的话说完。“公子都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楚靖骁早已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不过他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他继续道：“听起来的确很荒谬。不过对于你我二人来说，也不失是个好选择。郢城是皇都，繁华富裕，人流众多，我在那里动用属下帮你寻找东皇太一，也许会比你四处游荡快很多。何况我只需要你挂名皇子妃，不会把你困在那里一辈子的，等到时机变化，你的去留还是由你做主。”

江怀瑾静静地听着，明明知道楚靖骁分析的是对的，却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撕咬一样。他自我欺骗了如此之久，终于得到了一开始就预想到的答案了——他们之间只能是相互利用而已，那是他由衷厌恶的东西，此刻却只余下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