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异军突起@星星以及猩猩@Kingris哲@skyWilliamsang……好几天没更，我忘了还有哪个亲让我艾特来着………咳咳，麻烦说一下哈

这个小伙子要找的那户人家和自家居然是同一个小区的，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何妈妈很是惊喜。
她只把这种巧合当做天赐的“缘分”，一点儿没觉着哪里不对，反而想，既然这样，把林殆带回家见见何栀就容易多了。
后头的事自然不必多说。
何妈妈告诉林殆自己就住在嘉泰小区，热情地表明自己可以帮忙找，打消了他的疑虑，成功把人拉回了家。

介么多人……我就不一一回了，大家要爱我啊…😂

119
当天晚上何栀并没有回来，她在电话里说自己没来得及买车票，还要等两天才能回。忙活了一天的何妈妈虽然嘴上埋怨，说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这么不会料理，但几句话下来还是关心为主，宽慰嘱咐了一番，爱女之心无以言表。
母女俩家长里短说了十来分钟，最后临挂电话的时候，何妈妈又特意叮咛：“妈觉着你自己坐车不安全，现在骗子多多啊……这样吧，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等你有空了去学校接你，你俩一块儿回来，妈也放心点儿。”
电话那头的何栀一听就不乐意了，拖长音调嗔叫：“妈，我不用他——”
何妈妈“哎”了一声，语气一下子就变了：“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另一边的何栀“噗嗤”笑出声来，随口说：“他哪能啊，妈你这什么心思……”
何妈妈见她没当回事儿，才缓和下来，跳过这段，接着刚才的话苦口婆心道：“让你哥跟你一起都是为了你好，你说你，衣服首饰好几个行李箱装都塞不下，不跟他回来，谁给你扛箱子，你自己？瘦的跟竹竿似的，哪能行？再说了，我记得往年都是你俩一块儿吧，这回是怎么了？”
何妈妈越说越觉得奇怪，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横竖觉着是何寻哪里惹到她的宝贝闺女了。何栀怕她喋喋不休下去，忙含糊着说：“您别瞎操心了，今年……今年自然有人给我扛箱子……哎呀，我还有事儿呢，先不说了啊，帮我给爸问声好，拜……”说着挂了电话。
“哎你……”何妈妈话还没说完，听见电话里传来忙音，只好放下听筒，满肚子的嘀咕：这丫头，谁有那么好心给你扛箱子……
顺手拿起抹布，她边想边从桌前回过身，一转脸就看见了从沙发上坐着，盯着自己看的林殆。
头一眼过去，何妈妈一愣，差点被他那眼神扎得心跳漏下一拍。再要细看，林殆却变了一副模样，满面温和，好像刚才那一眼是自己看错了一样。
她哪里想到林殆对自己的不满正在层层飙升，晃神后偷摸瞧他两眼，又没觉着哪里不对，就只当自己眼花了。
虽然何栀当天没回来，但何妈妈想显示自己热情好客，就对林殆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住酒店太不方便，还得花钱，先住在家里比较好”，硬是想把他留下来。
至于何爸爸，当然是跟何妈妈一样，同心同气地劝了。
他不仅是个老好人，而且还算“妻管严”，一开始听说林殆扶了何妈妈一把就千恩万谢，感谢了好一通，现在知道了何妈妈的心思，哪能不跟着一块留人？
林殆这边自然是表现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委婉地推辞，意思是看起来家里地方不大，没有房间睡。
何妈妈想都没想，直接告诉他可以睡自己儿子那屋，没关系。
林殆趁此机会稍稍惊叹了一下何妈妈夫妻俩儿女双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之类的云云，引得他们二老又乐呵了一通。
就这样，三个人客套几番，林殆最终答应下来，睡在何寻那间。
不过何妈妈也不是个没心眼的，之前回到家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林殆把外套脱了，给他倒上一杯水后趁没人注意就把衣兜里钱包摸了出去，回屋仔细翻看里面的身份证。
不过林殆准备齐全，她三看两看都没看出哪里不对劲，这才彻底放下心。
老实说，林殆原本打算以何寻朋友的身份跟何妈妈见面套近乎，不过他怕何妈妈给何寻打电话询问确认，到时候不方便圆，所以干脆就换了这么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虽然明面上何寻不认识他，但也没办法往外赶他了不是？
往后的几天，何妈妈对林殆找人的事儿闭口不谈，只一味的跟林殆说起何栀来，说她如何如何，时时挂在嘴边念叨。
在她那一次次明摆着打算“牵线搭桥”的言语下，林殆表现出一副“我懂的”的模样，一边各种暗示，模棱两可的回应，一边包揽下所有家务，心理上跟生理上都哄得二老晕头转向，只恨没生出这么个儿子。
这几天下来，何妈妈对林殆的好感度简直像扔进油锅的温度计一样，直往上蹿，而何寻刚回家没一会儿就举止处处反常，这些看在何妈妈眼里，以己度人的她以为何寻不满意家里来了外人，不懂事起来，所以把他叫进屋，说明缘由后板起脸说教了一顿。
一大通说教，足足大半个小时的功夫，何寻没听进去几个字，心思全在林殆身上。
他听何妈妈说，多亏林殆扶了她一把，不然这次回来就只能去医院里看她了，她这是为了谢林殆才把人家叫到家里，招待招待。
何寻心里嘀咕，开始还会反驳几句，话里有话地劝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但何妈妈脸往下一拉，他哪还敢说别的，只得闷头闭嘴。
终于，何妈妈训完了话，在何寻口不对心的保证一定好好招待客人之后才顺了心，让他出去了。
何寻从屋里出来，觉得很莫名其妙。
欢欢喜喜进家门，凄凄惨惨一顿骂——岂止是“堵得慌”三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还有，林殆正好救了他妈？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怎么可能！打死他都不信。
保不齐这人心里打什么全盘。
何寻心里又恼又怪，出了卧室门，顿都没顿，“蹬蹬蹬”几步奔着厨房直接过去了。

何寻走进厨房，见林殆正站在水池边削土豆，听见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突然猛咳了几声。
林殆闻声回头扫了一眼，做了个“疑惑”的表情，就着又把头转了回去，温和地说：“感冒了的话就快去吃药吧，耽误了不好，药箱放在客厅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你要是找不着，一会我给你拿。”
他这种“一家之主”式的言辞听的何寻语塞，不禁心中大骂：我靠！你知道的还怪清楚。
他上前夺下林殆手里的土豆和刀，随手往池子里一放，不由分说就拉过他，拽着人直往自己屋里走。林殆任由他扯着，不吱声也不反抗，做出一脸诧异相。
何寻火了：装！你还装！
浑身上下全是戏啊——真是怪了，这人怎么就这么能演呢？
到了屋里，他把门一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扳住林殆的肩把他按坐在床上，瞪眼看他。
林殆自然是奇怪地回望他，满眼狐疑。
何寻顿了顿，张嘴打算说些什么，但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打的问题一齐顶到嘴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一张嘴是闭了张，张了闭，半天过去，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松开林殆，气呼呼地扭头走到一边。
片刻后，他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瞅床边坐着的林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两个人，一个不明所以，一个脸色难看。
何寻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怎么倒过来了？
想了想，他语气不善地开口，一连串发问，咄咄逼人。
“你怎么会在我家？”
“什么时候来的？”
“住几天了？”
“你真不知道我这是我家？”
“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目的？”
“我妈什么时候跟你关系那么好了？”
“你来这儿到底想干嘛？”
一口气说完，何寻又道：“还有，我妈说， 她前几天差点从公园门口的坡上摔下去，是你救了她？”
何寻怀疑地打量林殆，实在不相信。

120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林殆了，林殆什么脾气，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摸的门儿清。

林殆会是那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正能量的乐于助人好青年？他会一看见大爷大娘从路边摔倒，就立马跑过去扶人家一把？

怎么可能！

实在不是何寻有意贬低他的为人，因为不管怎么想，林殆的所作所为往那一摆，着实跟“友善”二字挨不着边儿。

所以啊，这么一寻思，唯一能用来解释的就只有“阴谋论”了。

在何寻那明明白白带着怀疑的审视目光下，林殆气定神闲，微微抬眼看他，没说话。

不过几天没见，这小子又跟他横上了。

他也不想想，那天晚上是谁红了脸，蹿的比兔子还快。真是不长记性。

不过何寻的反应倒还在他意料之中，连说的话都跟预想里没有太大差别。

何寻越急他就越不摊牌。想了想那一大串的问题，他开口，语气温和，应对自如。

“阿姨让我来的。”

“大前天。”

“三天半。”

“当然。”

“没有。”

“一直。”

“你。”

“的确是。”

说完，林殆看着正回想问题对号入座的何寻，微笑着问他：“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何寻正走着神，听他说话下意识地回答：“没了......”话才出口，他又生生拐了个弯，诧异地问道，“等等，这个‘你’是什么意思？”

林殆笑笑，含糊的眼神投向他，答得模棱两可：“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121
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多么引人遐想的一句话啊……
何寻自然而然地联想，愣了愣，接着很不可思议似的，脱口而出道：“你想干我？”
话一出口，他差点咬了舌头，忙窘得“呸”了一声——这话也太不对味儿了。
面上一红，正要开口辩白几句，何寻就见林殆十分意外地抬眼看他，顿了顿后，缓声说：“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产生这样的看法……本来我还以为，你……”
何寻郁结，刚说了个“我没……”，林殆那儿又微微眯了眯眼，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何寻说不下去了。
半天过去，林殆忽然笑了一笑，感慨般地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笑容，不能算是嗤笑挖苦，但绝对是意义深刻的。
说完，他就着别开脸，不再去看何寻，大有鄙夷眼前人“思想阴暗”的意思。
何寻见状，差点气吐了血。
虽然林殆没有明着说出来，可就那眼神、那语气、那言辞，无一不在恰到好处地对他进行道德抨击。这就好比在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何寻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看来，你也是那种想法低俗桃色的庸人啊。
何寻一咬后槽牙，恨不得摔门而去，立马跟何妈妈揭穿林殆的真面目。
当然，仅存的那点儿理智告诉他，要是真的那么干了，他跟林殆的下场谁的会比较惨还真不好说。
忍着火气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后，何寻把话题生硬地切了回去：“你少跟我装，我妈年纪大了，被你骗过去情有可原，可我又不傻，你看——”
你看见路边倒着个老太太，不上去补两脚就不错了，还会主动扶人家？
何寻说得上劲，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忽然就觉着这话太难听，最后居然硬给憋回去了。
林殆像平白无故被人指责了一番似的，满眼的不解：“我装什么了？”
这一问，何寻最先从心里冒上来的就是自己进门后看见的那一系列糟心的画面，他想都没想，张嘴就要历数林殆的“罪状”。
只是他才刚开了个头，林殆就打断他，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等等，我先问你，客观上说，我来你家，是不是被迫的？”
何寻火着，几乎出口就要甩出一声“不是”来，但林殆在他回答前盯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看得背上一凉，一下子就想起来林殆是干什么的，气势小了一些，不情不愿地说：“是……”
林殆“嗯”一声，又问：“再客观地说，你有没有看见我干了什么对不住阿姨的事？”
何寻想了想。从他到家起就看见林殆对何妈妈照顾有加，家务活儿全揽下来不说，还把何妈妈哄得一愣一愣的，简直都要好到天上去了，的确没有什么劣迹。
这么一想，倒像是他自己是有点儿反应过激了。
何寻不禁为难起来。
林殆千里迢迢跑来他家，他就这态度，会不会太不给人面子了？
话虽这么说，但何寻实在忘不了自己躲着林殆的根源是什么，所以心思一弹，立马不再从这个问题上浪费脑子。
心不在焉地嘟囔：“也没有……”
林殆见何寻微微走神，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然后总结道：“既然我是被迫来的你家，又没有对阿姨怎么样，你怎么能说我有“目的”，还骗了阿姨呢？”
不得不说，林殆辩这一席辩白的话听起来十分有分量——是啊，他一没对何妈妈怎么样，二没寻摸何寻家银行卡放在哪，面对来势汹汹的何寻还能客气到这种程度……要说这样一个讲理又温和的人是揣着一颗害人的心来的，就是何寻都不准信。
何寻被林殆堵得哑口无言，火都蹿不起来了，只是连着说了好几个“你”。
林殆垂眼，觉着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但，何寻从原地干站了半天，最后鬼使神差扔出的却是一句：“你想吃什么，老子去做饭。”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从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微妙。
这种古里古怪的变化，以及从背后射来的那两道灼热的目光，都让他尴尬不已。
“何寻。”林殆叫了他一声。
他握着门把的手一顿，闷声问：“干嘛？”
“我喜欢你。”
毫无征兆地听见这么一句话，何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靠，这语气，这腔调，能是林殆说出来的吗？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手了？
只见何寻身子一僵、脸上一红、门把一拉，逃似的蹿了。
林殆侧头，面无表情地往外看去，心里可是舒坦得很。
看样子，他这趟没白来。

当天下午，何寻发现林殆在“演戏”这方面的技艺又飙升了一个层次，甚至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怎么说呢？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入戏太深。
绕是何寻，都不得不佩服起林殆的“能屈能伸”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何爸爸午睡完，跟林殆闲聊了两句，听他提了一句“这相片有七年了吧”，接着没一会儿就想下象棋了。
按道理，自然是何寻陪他下。
对于自己老爸的这点儿要求，何寻肯定是极力满足的。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体贴地认真问何爸爸用不用他让着点儿。
何寻话说得直白，林殆又在边上看着，何爸爸面子为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摆出来的都是一副“你敢让我我就跟你急”的架势。
可叹何寻心眼太实，信以为真，甚至还为自己有意放水的心态羞愧了一把，不太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旁边坐着观战的林殆。
这一眼过去，跟林殆对了个正着。
林殆低了低头，引着何寻的目光往下。
何寻顺着他的意思看去，见他手里抓着个杯子。
当然，抓着杯子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修长的手指正在一收一张套弄着瓶身，食指跟拇指还若有若无地研磨着杯盖，很是不寻常。
三看两看的，何寻忽然就明白了。
这手势，不就是那个什么吗？
他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瞪了林殆一眼，立马低头摆棋。
而林殆心情大好，难得没计较何寻敢瞪自己，只是盯着他见红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之，得了何爸爸“公平公正”的首肯，开局后，何寻不敢马虎大意，怕何爸爸以为他故意让棋，所以下的无比认真，直接导致何爸爸被连将三军，输了三局。

三局过后，何爸爸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
其实也是，怎么说还有个林殆从边上看着呢，这又不是就他跟何寻两个人，这棋输的如此迅猛、如此掉价，他老人家哪能脸色不难看？
用何爸爸此刻的心里话来说就是：一张老脸没处搁。
至于何寻，他连赢了自己老子三局，自我感觉却怎么都良好都不起来。
那可是他爹啊……
把自己亲爹杀的节节败退，何寻很是不安。
何爸爸大概是觉得尴尬了，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语意不明地说：“小寻啊，你棋下的越来越好了，我都快下不过你了。”
何寻正低头重新摆棋，闻言只当何爸爸夸他，还宽慰道：“没事儿，您多教练，慢慢就好了。”
何爸爸没想到何寻的脑子这么不活泛，一时语塞，只好又端起杯子，一口气灌下大半茶水，还差点呛着。
林殆就在一边看着，似笑非笑。
何寻的傻气，所有人都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他呢。
然而，接下来，又两局过去，傻气的何寻成功让何爸爸的脸色转了阴，再转了黑。
他老人家又输了……
这算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何爸爸很不高兴。
不仅如此，观战的林殆还在最后一局结束的时候，微笑着赞许了一声：“好棋。”
何寻听着当然除了别扭就是别扭，但何爸爸只感觉自己在客人面子丢了面子，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下第六局的时候明显不在状态，几乎到了弃棋的状态。
何寻直到这时候才隐隐觉出何爸爸的不满，他心里暗叫一声，连忙下手各种让棋，可惜稍微晚了点，何爸爸压根不买他的账。
这种时候，自然就该林殆上场了。

咳咳，更的不多的时候就不艾特拉~粗长艾特

林殆转坐到何寻身旁那点空出的地方，还顺便十分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弄得何寻直耸肩。
地方不算大，何爸爸跟何寻面对面坐仍有空余，但林殆坐下后，何寻这边显然变得有些拥挤了。
他跟林殆肩并肩，两个人紧挨着，别提多别扭，只能一个劲儿往紧里面缩。但林殆刻意搭上他的肩，不让他动，还做出一副亲切随意的样子，倒让他不好着急，只能干受着。
何爸爸没注意到何寻不自在的表情，只从心里猜想林殆棋艺如何，自己能不能下过他，以及下不过的话该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之类的问题。
片刻过去，林殆折腾够了何寻，低下头，动作温雅地重新摆棋。
他把棋摆好，对何爸爸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礼节。
何爸爸觉得林殆知礼，看得心头动了动，心情好了不少，二话不说便先手出棋，三路走卒，来了一招“仙人指路”。
林殆一眼看出何爸爸这种走法是为了试探自己接下来怎么行棋布局，好借机摆棋。所以，他按兵不动，转手飞中象，摆明了先守待攻，防守为上。

通常人们走棋最先都喜欢行“马”或“炮”，再者是像何爸爸那样走“卒”，很少有人挑着自己被将军时才用来解围的“象”出，这手棋走在开头，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第一手就这样走棋的人一般就两类，一类是下象棋的个中好手，棋艺高超，神乎其神，心情一好就让你一招。
第二类就是才学不久，棋艺拙劣，纯粹跟着感觉走，乱下一气，丝毫不讲章法。
林殆是哪一种？
何爸爸看不出来。
对对局有些经验的老手都明白，对手的第一步棋总是很能说明问题，要是研究透了，根据第一枚棋的走法，就能看出对方后三步棋的大体趋向。如果再透彻点，甚至连整体布局是张是弛都能摸到个三两点。
了解对手的策略，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是很有帮助的。
何爸爸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林殆第一招的走法实在少见，他盯着棋盘看了半天，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想显得心里没底，开局前就没问林殆是不是新手，想凭林殆的第一手棋自己判断。现在看来，要说林殆是老手吧，这走法实在太没技术含量，要说是新手吧，那种扫一眼棋盘不多做思考就立刻出棋的果断又不像个初学者该有的。
何爸爸心里怪了，发觉自己完全看不透林殆后，借着喝水的动作看了林殆一眼，见他目光正落在棋盘上，面无表情，很专注的模样，只是那种极有穿透力的眼神让人莫名的后背发冷。

122
这种眼神何爸爸没见过，何寻却眼熟得要命。 他知道林殆平常一天到晚用这种审视猎物般的目光盯人盯惯了，导致就算现在摆出一副友善的态度，还是一不留神就会“露出本性”。
何寻肯定是希望自己爸妈能看穿林殆的伪装，尤其是刚才被何妈妈一通训斥的时候，他几次差点忍不住，想把林殆的某些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当然，他没有那么做，原因是觉得时候不到，不能往枪口上撞。
而现在，眼看林殆露出了一点苗头，一个眼神就把何爸爸怵了一下，他自然该抓住时机，先何爸爸摊牌，统一阵营才对。
何寻脑子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行动上却下意识地用腿碰了碰林殆，提醒他回神。
林殆转眼去看他，弄得他心里一虚。
何寻没仔细想自己放过了一个多么绝佳的机会，以及个中原因是什么，他拒绝跟林殆眼神接触，立马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抬头四十九度仰望天花板，丝毫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殆是何等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何寻什么意思，不过碍于何爸爸在，他不能说什么，只盯了身旁的人几眼便收回目光，笑着道：“该您了。”
何寻这才松了一口气，偷摸地低头去看棋局。 棋盘上，何爸爸走了卒，林殆走了象，一攻一守，倒也相得益彰。
何寻摸不透林殆的套路，瞄了瞄何爸爸，见他眉头微锁，审视棋局，估计同样看不出个什么。
不过，心里再没底也不能拖着老是不走棋，何爸爸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最后输不输棋还不一定呢，不能先从棋品上落了下风，让人笑话，所以就心一横，不再因为疑虑而畏畏缩缩，直接出手跃过去一个“炮”。
这一招算是“深入敌营”，他的棋路虽然常见，却是棋盘上最有效的、最迅速的“将军”手法。要是能好好利用这枚棋，不被对方吃子，赢局基本不在话下。
何爸爸明显一门心思要速战速决，以“攻”为主，打到了林殆家门口，大有“来势汹汹”的劲头。
而另一边的林殆只是看过一眼，非但不见任何着急的反应，反而笑了笑：“好棋。”
说完，他抬手行棋，拾起了左下的“马”。
何爸爸见这招看起来有了点正路，心头不由得跳了跳——不会该“别马腿”了吧？
然而，林殆并没有按照何爸爸心里所预料的位置，把这枚棋安排在最有利的地方，反而将它摆在了外侧，一个毫无实用价值的点上。
也就是说，这手棋跟上一枚一样，也是随手走的，花架子而已。
何爸爸纳闷了：这是怎么说的？都两招了，还下不出个什么，难道这小林根本不会下棋，他那些跟棋场老手一样的底气架势都是装出来糊弄人的？
这么一想，何爸爸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一面庆幸自己不至于再从客人面前失一回面子，一面又觉得林殆这人有些不实诚。
再说，林殆这几天一直任劳任怨，嘴甜得几乎把他们老两口哄得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短短才几天就熟络到这份上，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城府不浅？
把自己的宝贝闺女介绍给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靠谱吗？
何爸爸本来有点犹豫，但在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过何寻，以及同时想起何寻在各个年龄段干过的那些蠢事时，顿时就释然了：如果拿林殆跟何寻来比，显然还是林殆这类人适合过一辈子。
起码不用自家闺女一天到晚的操持不是？深沉点就深沉点，也不一定是坏事。再说了，能不能看对眼还不知道呢，大不了找别人，还非跟他不成？
何寻哪里知道，就两步棋的功夫而已，何爸爸的心思就跑得没边了，他一直在盯着棋盘看，被林殆那两步棋惊得不轻。
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林殆对象棋的确没研究，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凡有点基础的人，都不可能下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
不会下象棋当然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觉得惊讶的是：林殆居然不会下象棋。
也不怪何寻这么吃惊，想想也是，林殆一向无所不通，只要是说得出的技艺差不多都有涉及，所以时间久了，何寻难免会生出一种“林殆是个万事通”的错觉。
而现在，何寻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全能高手居然不会下象棋，自然觉得难以置信。
他原本还怕林殆棋艺太高，何爸爸输了棋心里不痛快，这会儿再看，谁输谁可不一定了。
就算嘴上不说，何寻内里也是不希望林殆出丑的，他见何爸爸走棋比先前有底气得多，就碰了碰林殆的腿，装作拨弄头发，借机侧过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要不我来？”
他的目的很简单，让林殆赶紧找个理由闪人，他顶上，最后叫何爸爸好好赢一场，这样谁都不掉价。
林殆当然没接受何寻的好意，几手棋过后，他冷眼一瞥何寻，同时笑道：“棋局不到最后，输赢难定，叔叔可别大意了。”
话头虽然是对着何爸爸，但何寻清楚，林殆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又用林殆平常惯用的言语套了套，理解下来，领会了其中真正的意思：看棋，别废话。
得，他一片好心，人家还不领情。
何寻半无奈半受挫，心说你不愿意拉倒，谁还上赶着给你解围啊？
再看棋盘，他见林殆后走的几步棋跟前几步大致相同，没什么用处，不免再次着急起来。
局面都能用“必败无疑”形容了，他再下还有什么意思？

123
何寻沉不住气，又要跟林殆去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他看棋盘的眼神就变得跟先前不一样了。
同样起了变化的，还有他对这盘棋输赢的态度。
何爸爸此时已经布好了局，将近一半的棋都在有利的点上，按说，如果要吃子的话，那是轻而易举。
但何寻发现，他们两个人几手棋走下来，何爸爸的每一枚棋看着像占据要点，实际上却被林殆手下的子都死死压制着，退回来都不可能，更别说吃子了。
比如“马”被“卒”挡，“仕”被“炮”挡，凡是对林殆有威胁性的棋子，都被卡得严严实实，进退不得。
他眼前一亮，心道难不成这是林殆布置在棋局中的另一个局？
何爸爸起初还没注意，丢了两枚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殆所移动过的那些棋根本不是胡乱摆出来的，相反，他一早就算计好了该占哪里，该从哪个点上守着，用麻痹对手的手段给人来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避开有利的点，埋伏在不起眼的地方，气定神闲，像猎人一样，耐心等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在此之前，他连一丁点算计的苗头都没露，简直让人以为他只是个在棋盘上横冲直撞的新手。
先麻痹对手，然后闷声不响地布控，不显山不露水的控制住整盘棋，最后才一点一点让对手发现自己已经回天乏术。
这样的心思，简直不能再用“深沉”来形容，说是“阴诡”还差不多。
这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布出来的局吗？
何爸爸皱眉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林殆，暗暗吃了一惊后，忙想往回撤其余的棋。但因为林殆是后手，所以他每挪一枚棋，林殆就可以紧随其后，阻截压制。
片刻后，何爸爸几乎没了有利用价值的棋，林殆虽然淡笑着走棋，局势却跟何爸爸也差不多——因为他的子全都用做了卡棋。
一时间，两个人僵持不下，何寻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有些不自觉的欣喜——他就知道，林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下棋一窍不通？他真是白操心。
不过，要是这么下去，林殆赢了，他爸怎么办？
老爷子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对下象棋感兴趣，而且把输赢看得很重，如果这回又输了，倒霉的肯定还是他。
何寻正考量着这个问题，就听桌上传来“啪”的一声，还有何爸爸如释负重，又明显语调上扬的那句：“将死！”
怎么回事？何寻愣了愣，低头一看棋盘，这才发现何爸爸的“车”正压在林殆的“将”上，刚才那声音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两招，林殆的首棋居然被将了？
也就是说，这一局是他爸赢了。
怎么可能？
何寻扭头看林殆，见他没再多看棋盘一眼，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输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何寻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看局势明明是林殆占优，怎么到最后却反过来了？
他瞅着棋局看了又看，推敲了半天，这才发现个中的缘由。
原来，是何爸爸急中生智，挪“炮”换“车”，改棋走中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有机会把棋将死，得胜一场。
林殆故布疑阵的棋局十分有难度，比何寻的小打小闹高深太多，加上何爸爸这局全神贯注，赢棋后觉得自己棋艺精进，比平常更有自得感，自然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他没再计较输了何寻的那几局，跟林殆客套了几句：“小林，你这手棋下得不错啊，学过？”
林殆温和地回应，胡诌得一本正经：“没有，最多是在平常有空就自己对对局而已……说起来，还是叔叔您懂棋，我就会这么一手，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今天居然被您破了，看来以后得多跟您学学。”
何爸爸本来在看见林殆棋盘上的套路时觉得他太阴沉，透着一股子深不可测的劲儿，不太放心他，现在一听，得知原来这是他长年累月琢磨出来的，便心安了不少。
何爸爸被林殆一通捧，笑了又笑，连声说“没问题”。
他对刚才的棋局意犹未尽，从家里坐不住了，就跟一旁被忽略半天的何寻留了几句话，打算出门找棋友去说道说道。
几分钟后，何爸爸哼着京剧走了，屋里只剩了何寻跟林殆两个人。
何寻被林殆挤蹭了十来分钟，早就有些不自在，这会儿立马从桌子上翻了过去，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林殆也不拦他，只抬手拾起一枚棋拿在手里研磨上头的刻痕，同时面无表情地盯着何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寻让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神飘忽，一双眼没处看，只能投在最近的棋盘上。
刚开始他是为了缓解尴尬，不过在看过几眼后，他真的开始觉得这盘对局不错，在棋谱上都算少见的，于是就留心研究起两人的棋路来。
这样看了一会儿，何寻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等等……这是……
他狐疑地拿起林殆那边的几枚棋子，把它们摆回原处，再一重新推演棋局，确定自己的想法后，心里徒然一惊：怎么会这样？
“车”可行横竖，如果按着何爸爸所走过的棋路来看，林殆完全能在第五步就把他将死，根本用不着后面的几十招。
只要林殆开始就让“车”改走直线，凭他的棋技，五步棋之内，何爸爸必输无疑。
何寻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推演错了，漏下了哪里没考量到，又重新过了几遍。只是后几次的结果跟前两遍一模一样，的确就卡在第五招。
他诧异地抬头，跟对面的林殆对视上，道：“这是……”
林殆看都没看，不以为然道：“没注意。”
“没注意？”何寻重复这三个字时尾音上扬，明显不相信，“不会吧，就你那棋下的，连我爸打算把子摆在哪都算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么重要的地方？”
林殆摆弄着手里的棋子，避重就轻，说：“谁都有出错的时候，你爸赢了，我看他心情很好，你不跟着高兴？”
“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何寻嘀咕了一句，立马意识到自己差点被林殆带着跑了，“咱说正经的，你明明第五步棋就能赢，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为什么非得拖那么长时间，布了那么大个局，最后还输了……对了，你该不会是故意输给他的吧？”
林殆皱眉：“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你爸高兴了，怎么，这样不好？”
何寻肯定不会觉得这么个结果不好，他爸就好这个，刚才出去的时候都乐得哼起戏来了，估计得高兴个两三天，他这个当儿子的肯定也跟着舒心。
只是他好奇心太强，不弄清楚哪愿意罢休？
何寻看向棋盘，辩解道：“当然不是，我就是奇怪……是，我爸是挺乐呵的，可你费尽心思下了一盘棋，到底是为什……”
他话还没说完，脑子里突然就跟过了一道电似的，大概多少明白了点儿。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自己都已经把原因说出来了。
何寻猛地抬头看林殆，迎上他那泰然自若的眼神，难以置信地开口：“我靠，你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费时费力的，就是为了输给他，让他高兴而已？”

124
何寻脸上满是错愕，他清楚林殆是个自我中心多么强的人，虽然为人冷淡，可在争强好胜这方面却一点都不含糊。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甘心输给他爸？
再说了，布这样的局，下棋时要随时推敲对手的棋路，还要不动声色排兵布阵，大动干戈，他累不累？
林殆把手里的棋放回桌上，对何寻的疑问并不觉得意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冷眼瞧何寻，觉得有些时候他的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要是感情上也能这么敏锐，大概能省去他不少事。
念头一转，他随即宽慰自己：如果何寻那么容易开窍，那还是何寻吗？
何寻在惊讶后疑惑更盛，语气提了八个调，想也没想就问道：“为什么？”
才说完，他接着就明白了。
这个问题也算是白问，他还不至于没脑子到那份上，原因是什么，还用得着等林殆明说吗？
“用心良苦”，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林殆从变着法地暗示引导何爸爸“下象棋”开始，就是打算用这种办法讨他欢心，虽然过程复杂了点，但说到底，这就是他的处事风格。
何寻没想过林殆会费这种心思做这样的事，印象里，也就小李曾经在他口干舌燥、满头大汗的时候给他买过一瓶水，让他惦记了好几天。
现在有人肯为他千里迢迢登门，哄他父母高兴，他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哪能不感动？
何寻心头一暖，想说点什么，却又怕林殆文艺腔十足地来上一句“为了你”，半天没敢吱声。
然而林殆根本不是那种人，他只是瞥了一眼对面神情扭捏的何寻，然后冷着一张覆了霜似的脸，直接转头。
何寻一讪，为自己刚才那点心思恶寒了一把。
在他看来，林殆的这种态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回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哪次不是用“冷脸必杀技”来终止不想谈论的话题？
久而久之的，自然就不会太当一回事了。
屋里安静的氛围让何寻的大脑转得无比迅速，也就是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林殆习惯性的沉默可能不是因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想说，而是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给出什么正面的回应，所以才总是先一步结束对话。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失望吗？还是别的什么……
何寻咬了咬嘴唇，用了一种自认为是去宽慰林殆的最简单的方式：双眼极认真地看着林殆——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凝视他，毫不避忌地跟他四目相对，眼里只有赤诚。
林殆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等着他的下文。
片刻过去，何寻抿嘴，咽下好大一口口水，下定决心似的吸了口气：“林殆。”
“嗯？”
低沉的回应过，林殆正过身子，看着何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动了动。
这小子想说什么？
难道这次开窍了，打算说几句好听的？
林殆不动声色地从心中预想，正觉得不太可能，就见何寻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递到他跟前，来了一句：“喝水不？”
……
果然。
屋里静了静，林殆依然一句话没说，更没去接杯子。
何寻就那么抬着胳膊，看他的眼神由没底转为忐忑。
半分钟过去，林殆生生吞下一口气，看着何寻，很平静、十分平静、无比平静地开口：“用过了。”

125
半分钟过去，林殆生生吞下一口气，看着何寻，很平静、十分平静、无比平静地开口：“用过了。”
“没事儿没事儿！”
……
何寻脱口而出，接着就看见林殆的脸转了黑。
他一瞧，可不是吗，手里握着的茶杯正是他爸刚才喝过水的那个。
何寻的原本当然不是想说这个，只是他刚才卡住了话头，林殆的眼神又太锐利，所以才一紧张，没管桌上有什么就顺手拿过来了。
何寻胳膊僵了僵，机械地把杯子放下，转眼间却又看见林殆眯眼，有皱眉的意思。
他跟林殆相处久了，对他来说，林殆的某些面部上的变化在他看来已经不单是“表情”那么简单，而是一种“风向杆”——准确预示林殆心情好坏的标杆。
眯眼、皱眉，典型的怒气上涨的前奏。
何寻连忙换了个干净的杯子，迅速地重新倒了一杯水，再次递过去：“请请请。”
林殆侧头，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依然没接。
其实倒不是因为杯子的问题，只是他很不习惯何寻对他这么客气——太反常了。
他清楚什么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也知道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他心间暗忖：何寻的“妖”会是什么？
盯了何寻半晌后，林殆接过杯子，看都没看里面的茶水便侧过脸仰头，一面继续跟何寻对视着，一面将水一饮而尽，接着把水杯放回桌上。
杯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林殆开口，语气不阴不阳：“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寻闻言，目光闪烁了那么一下，暗自为自己先前萌生出的那一丝不可思议的念头感到懊恼，同时果断转移话题。
“哎，你嘴唇上还有水呢……”说着顺手拿过旁边纸巾盒扯出一张餐巾纸，往前俯身，抬手在林殆嘴边一通擦。
林殆拉下他的胳膊，看何寻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似乎不介意跟他肢体接触了。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稍加联想后，林殆明白了：何寻这小子哪会有那么多心眼？他不可能跟自己一样算计这算计那，之所以这么反常，多半是打心里不再那么不待见他，这才努力示好。
对此，他当然是觉得高兴的。
而且，综合环境氛围以及何寻的举动来判断，林殆几乎可以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不管怎么说，何寻已经有些喜欢他了。
虽然有这么个想法，但他还是想向何寻得到证实。他清楚何寻不想说，大概刚才只是一时脑热，不过他更清楚，凭何寻傻气的脾性，要是他不掐准机会挑破，干等他自己说出来，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林殆沉默下来，两眼紧逼着何寻，露出一种审视的眼神。
何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一连串的举动多么欲盖弥彰。
他心里碎碎念，只能忐忑不安地指望林殆千万别看出什么。
半晌过去，林殆那没什么动静，以至于何寻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何寻哪里知道，这是林殆的又一心理战术——就算一个人有高度的心理防线，只要先让他松懈下来再突袭，突然性的紧张必定会让他没办法事先组织语言。
也就是这时候，何寻完全放下了心，正一身轻松地打算说点其他的事，林殆沉声开口了：“你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
何寻乍听这话的时候几乎没反应过来，脑子转过弯以后，大部分的念头自然而然得就成了：林殆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他也太直白了吧，这可是在他家，虽然他爸出去了，但门又没关，万一被他妈听见了怎么办？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何寻脸上迅速蔓了一层红，顾不上回答，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往门口看，见没有任何动静心头才松了点。
喜欢不喜欢什么的，他从来没敢认真想过，此刻由林殆问出来，弄得他就像个干了坏事后被人揭发告诉家长的孩子，窘迫尴尬、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在林殆看来，虽然何寻什么都没说，但他没有否认啊——不否认，那不就等于是默认了吗？
他瞧着何寻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皱了皱眉，说：“你……”
何寻连他想问什么都不知道就立刻出声反驳，叫道：“不是！”
“你……”
“没有！”
“你……”
“就是没有！”
……
三声问答，一个一声更比一声冷然，一个一声更比一声笃定。
林殆不再开口，沉下脸看他。
何寻在着急的时候说话基本不过脑子，他刚才只想着怕林殆再说点什么，一心要截住他的话茬，所以才连珠炮似的停不下，现在冷不防一静，脑子里立马就后悔了。
瞄了一眼林殆阴森森的脸色，何寻支吾了两声，辩解道：“我不是有意的……”
“……”
“我不是那个意思。”
“……”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
何寻说了三声，语气也算绵软，但林殆都置若罔闻，没听见一般。
他有些没底：林殆生气了？
这也难怪吧……
“你好歹说句话啊……”何寻抿了抿嘴，又要开口，就见林殆起身，看着棋盘问道：“你知道你最像这上面的哪枚棋吗？”
他没等何寻回答，接着拾起了一颗子，扔给何寻。
何寻抬手接下，低头一看，是“兵”。
他不知所然：“什么意思？”
林殆咬牙：“欲拒还迎。”
他说完就往门口走，快到一半时，又恶意十足地补了一句：“你今天晚上小心点。”

126
话音未落，林殆抬脚出了门，只剩何寻一个人在屋里，回味着那两句话的意思——
欲拒还迎。
你晚上给我小心点。
仔细一想，欲拒还迎是什么意思？何寻把自己往里一套，顿时炸了毛：他哪里“欲拒还迎”了？
还有，林殆让他晚上小心点——小心什么？鬼吗？
说到底他曾经被李起航拿黄段子“荼毒”过，还不至于心灵纯洁得跟黄花大闺女一样，即便是第一反应有些诧异，但还是马上明白了林殆指的什么。
何寻忍不住联想，仿佛看见今天夜里，夜黑风高、阴风阵阵，呼啸的风声像鬼哭一般，血色的上弦月投射出瘆人的猩红色光亮，把他家窗台映成赤色——
窗上蒙着一层雾气，屋外屋内都是呵气成冰，只见门缝外闪过一个影子，片刻后，一身黑衣的林殆轻易打开他上了锁的门，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
想到这，何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后呢？
他被这种画面感十足的假想弄得直从心里犯嘀咕，更加懊恼自己先前过激的反应，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去跟林殆解释解释比较好。
何寻叹了口气，往门口走，才出门就被何妈妈叫住了。
他心里有鬼，听见何妈妈叫他吓得不轻，下意识瞄了一眼沙发上的林殆。
他见林殆没什么反应，神情泰然自若，这才安了点心，问道：“妈，怎么了？”
何妈妈拿着手里的抹布随意擦了两下手，喜形于色，一边环视屋里什么地方不够整洁，一边说：“刚才我给你妹妹打了个电话，她说她快到站了，我怕她自己不方便，你赶紧打车去东站，迎迎她，替她拿着东西……她轻易回不来，一个姑娘家家的，哪能扛行李？你能多拿就多拿，这些话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别让我再嘱咐了，听见没？”
何妈妈这话说得几乎偏心偏到没天理，要说“轻易回不来”，难道何寻就能想回就回了？
何寻回家那会儿，何妈妈连他坐的哪趟火车都不清楚，到了何栀这里却一会儿一个电话，生怕自己话费用不完似的。
同样是爹妈的孩子，差别待遇未免太严重了点。
林殆皱眉，却见何寻习以为常一般，什么都没说，就着应下了。
何寻心里记挂着林殆，想在出门以前跟他说两句，但何妈妈催得紧，不停地让他快些，根本找不着空档，只能先出门。
何寻这几步走得可谓是“一步三回头”，只盼着林殆能瞧他一眼，让他有机会使个眼色。
不过林殆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只顾着跟何妈妈笑着聊家常。
何寻有种闷闷的感觉，下楼后站了一会儿，心里郁闷，掏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一条短信，不过短短一两句的话，他是删了又打，打完又删，觉得怎么说都不恰当，改了大半天，最后才改成了一句：“那个……别生气了好不好？”
何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丝毫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反而还感觉这句话既能向林殆表示他“道歉的隐晦诚意”，又有点安慰的意思，还像点样子，就点了确认。
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他踏实了点，同时心又提了起来——林殆会回什么？
他实在不觉得林殆可以大度地回一个“好”或者“没事”之类的，所以在他能估摸出，林殆的回复多半不会有多好听。
然而，出乎何寻意料的是，林殆这次没有说任何不好听的话——他压根连回都没回。
何寻呼出一口气，目光垂了垂，等了几分钟，手机依然没动静。
他从楼梯口站了半天，咬着嘴唇，一直低头看手机屏，心想也许是信号不好，林殆没看见呢？
再等等，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回复了……
又一阵子过去，手机还是没动静。
何寻想到得赶紧去东站接何栀，看了看表，觉得不能再磨蹭，不然接不着人可就麻烦了。
可是……林殆这儿怎么办？
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怎么就是不回信息呢？
何寻猜得心乱，他原本没觉着自己那么说会过分到这种程度，可林殆既没回音又不搭腔的，他就忍不住开始往严重了想。
感慨一声“祸从口出”，他心里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回头看了两眼家门后，只能先快步朝公寓大门走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时候，他的家里，林殆正站在窗前，目光一直紧随着他，直到他出了大门，再看不见人为止。
林殆眼睁睁看着何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却没有收回目光，而是面无表情地转眼瞧向了别处，注视着公寓大门外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其实与其说是注视，倒不如说是出神。
有人说，干他们这行的，最忌“强求”。
好比说，如果看中了一样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地去盗取。
因为太渴望拥有，所以一次不行就盗两次，两次不行就盗三次，日复一日，直到纳入囊中，或者失手落监。
多数人的下场，都是后者，高手也不例外。
林殆见多了那些对某样物品贪欲太盛的人，也见多了他们一次次的以身试险，更见多了他们的下场。
所以才会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教育小辈说，在他们这个圈儿里，盗就是盗，不论是上了国际黑名单的巨头，还是混吃混喝的小贼，都忌讳过度贪恋钱财人情。
这种贪恋他深有体会，他对何寻就是这样，每多看一眼就更想拥有。
林殆心思转了几转，转身笑着对何妈妈道：“阿姨，我出去一趟。”
有风险又怎么样？
他就是想要。

因为是客流高峰，所以何寻到车站的时候，里头是人山人海，人群跟浪似的，一波接一波。
他咋舌，暗道一声“可有得挤了”，往里头走了两步后，放眼一望，看见的全是提着行李的乘客。
找了又找，硬是没瞧见何栀在哪，他打了个电话一问才知道，原来人还没出站呢。
何栀在电话那头笑得欢，说：“来这么早干嘛？想我啦？”
说着又不知道跟谁小声娇嗔了一句：“我哥呗，还能是谁？”
何寻心里一顿，他妹妹这是跟谁说话呢？听口气怎么那么像个男人？
难不成是一个车厢认识的？
不像啊……
手机那头人声混杂，何栀最后那句话提了提音量何寻才勉强能听见，至于她身旁的人回的什么，在这么吵的环境里还真听不清楚，最多只能隐约听出是个男人在说话。
男人，男人啊……
何寻心里一突一突的，全明白了：怪不得这回说什么都不愿意一块回来呢——这小丫头，该不会领回家个男朋友来吧？
天啊，他妈知道了还了得？再说了，林殆呢，林殆那儿怎么办？
全家都对他妈把林殆拽回来的意图心知肚明——介绍给他妹。
结果小丫头不仅谈了恋爱，还把人领回来了，就他妈那脾气，家里不炸锅是不可能了。
何寻心里着急，觉得头疼，只能先把他跟林殆的事儿放在一边，集中精神琢磨何栀这边该怎么办。
先给他妈打个预防针？
那不就成“告密”了吗？不行不行。
帮何栀瞒着他妈？
那不就成“包庇”了吗？不行不行。
他只觉得自己很可能闹的个里外不是人，心里郁闷，哀叹一声他这个妹妹怎么这么能折腾。
麻烦了，这下麻烦大了。
左思右想间，何寻只听后头有人叫自己。
他回头一看，何栀出了站，正在老远冲自己招手。
何寻的目光急切地往她身旁转了转，心里祈祷“千万别”的同时，看见了一个二三十岁，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的手里还提着她的拉杆箱。
想到那句“今年自然有人给我扛箱子”，何寻闭了闭眼，几秒后才向何栀那走去，只是每一步都觉得迈不开，灌了铅似的。
他刚走到何栀跟前，就见她亲昵地挽过一边的“西装男”，笑着介绍道：“哥，这是我男朋友，李程鹏。”
何寻嘴角一抽，僵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又看何栀接着挽了身侧另一个女孩的胳膊，道：“还有啊，这位姐姐是程鹏公司的职员，叫张唯……你们俩，认识认识？她今年才二十四，我跟她提起过你，这次……”
何栀后头说的什么，何寻没心思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因为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得，这下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不愿相信的事实@17552QQ@M异军突起@星星以及猩猩@Kingris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