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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阳台山

春光乍泄。总得登下山才好。
阳台山也是西山的一部分。南边的鹫峰我去过，北边的凤凰岭我也上过，唯独阳台山一次都没上去过。
进山岔道多，左右两支，地图上显示都能到。直接选右支，没开一分钟，就觉得路窄得烦人，对面再来车，我都不知道往哪儿躲。路边碰到一个练弹弓的，一问，说应该走左边。我走岔路的时候，多数都会错。我人生做出的各种选择也一样，总是错，没救。假如我当时向左开，阳台山大门肯定开在右边。

一到周末，北京这雾霾就发疯了似的。早晨出门上五环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大问题。可惜快速路上无法回头，否则我就回家再宅一天。古代没雾霾的时候，有沙尘暴。我喜欢的袁小修同志，正是这个时节，陪二哥出西直门去玩，那时候没车开，骑瘦马。“临水坐枯柳下小饮，飙风自北来，尘埃蔽天，对面不见人”。看看，一股妖风给哥几个全吹跑回城里。到了半夜，嘴里还有沙子硌牙。这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

阳台山的登山路修得蛮好，以前这条路也是去西边妙峰山的香路。妙峰山上有娘娘庙，娘娘是泰山大帝的女儿。从前好多北京人都信娘娘，因为娘娘什么都管，从生小孩、找工作，到眼科，娘娘包治。所以，妙峰山庙会是京城第一大民俗，顾颉刚最早就研究过。阳台山这条路由此重要，是叫“善来金阶”的。说当年太监们为讨好慈禧，把这条山路用青石铺好，一块石头一两银子，花费甚夥，故名金阶。

走得人多了，青石表面就光滑起来，再加上枯叶覆盖，不得不七分小心。登山的游人不少，照旧是特别讨厌那种腰上自带劲爆音乐的人，边听边得瑟，完全破坏大好景致。有鸟鸣，有微风，有踩枯叶声，有小儿喊爸爸背，哪种声音都比夜店里的嘈杂声好。我就原地不动，等噪音消失了，再慢慢上山。
来时见市里路边的山杏花开了。山里温度略低，山杏含苞待放，仔细看，确是漫山遍野的杏树了。上一次来鹫峰，被西山的野花征服。整个山谷，整座山坡，全都是粉白色的山杏花。黄药师的桃花谷亦不过如此而已。落英缤纷，西山一带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历史上最爱西山的一个人，怕是金章宗完颜璟。完颜璟绝对是文艺青年，瘦金体写得惟妙惟肖。章宗皇帝性喜游冶，一度在西山修建了八大水院，也就是他自己游西山居住的别墅。阳台山上的金水院就是完颜璟的遗产，虽说金水院早已湮灭，但在其上又建了金山寺。
金山寺门外有泉，长流不息，好多市民都拿着水桶来接。美中不足的是，金山寺关门谢客。寺外的标牌显示，重建是北京大学搞的，难不成北大那些想出家的师生，都到这里来？寺外小广场很开阔，坐在长条椅上休息一段，只能仰头见寺里的两株古杏树参天，着实有年头了。

循山路继续上行，不多远，抵达瞻云庙。那地方是一块突出的岬角，可远眺京城。可是妖气正浓，连海淀都看不清，更别提市里了。据说云起之时，于此俯仰皆佳。路边有青石，亦刻“瞻云妙”三字。再抬头，妙高峰高耸霄汉，不想登了，原路返回。

完颜璟的香水院在阳台山北侧。有清朝，醇亲王亦譞把香水院改造成了自己的墓地，这就是七王坟。亦譞这个人有来头，是道光皇帝的七儿子。最重要的是，他又是光绪皇帝的父亲。亦譞的嫡福晋正是慈禧的亲妹妹。这样的人在北京一跺脚，故宫也得颤悠几下。慈禧之所以后来上位，亦譞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有他在后面支持老妖婆。
慈禧最是宫斗能手，她晓得拉拢亦譞的意义在哪里。亦譞选墓地，慈禧给出钱。亦譞选中了香水院所在地后，经营这块地方真是花了相当大的功夫，阴宅阳宅一起建，消耗白银超二十余万两。人还没死，豪宅早都建完了。特别是光绪帝即位后，亦譞深谙慈禧之毒，索性辞掉所有差事，把别墅起名“潜退”，过起了隐居生活。
七王坟也拦起来了，不让人进。站在路边，只能仰望那一长溜上行的台阶。台阶尽头，是碑亭的黄色琉璃瓦。大清朝只有皇帝陵才能用黄色的，光绪特批，他爸亦譞可以用黄色。七王坟入口右侧不远处，也有向上的阶道，走上去见了一堵锁死的券门，上悬“隔尘入胜”的石匾，是潜退别墅的入口。

七王在山上，山下还有九王坟。九王亦譓是道光的小儿子。九王坟保存得相对完整，他没有当皇帝的儿子，所以级别上不去，封孚郡王。无论碑亭，还是享殿，都只能用绿色的琉璃瓦。九王坟周围占了好大一片地，荒草凄凄，枯木杂生。园寝是锁着的，照旧进不去，围墙很高。绕着墙边转了一大圈，墙里的老松树探出头来。九王爷早殇，享年33岁。
有一段时间了，我发现特喜欢往陵墓或者寺庙走。在城市里生活，人心很容易浮躁。到庙里坐一坐，或者到墓前感受一下，人就会逐渐地冷静下来。俗世欢歌一场，终不免黄土一抔。威到皇帝，贵到王爷，小到草民，归路都是一条。
不悲不喜。无去来处。

2019/3/10

伤口愈合。把土也长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