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晴明正要伸手拿那怪石出来。
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吹得地上的落叶枯草纷纷飞起，迷乱人的眼睛，藏住了包在风里以惊人的速度向两人袭来的风刃。电光火石间，四五道闪烁着暗紫的妖力光芒的风刃杀向晴明和博雅的脖子，却在离他们身体极尽的距离外似乎是撞上什么透明的东西，发出像是砸在琉璃器上清脆的撞击声后，全部炸裂消散了。
晴明看着这风刃袭来的方向，脸上不见丝毫慌张惊讶。他转头看向已经把佩刀拿好在手上的源博雅，笑着说：“看来他终于等不及了，要出手杀人灭口了呢。”
“你什么时候布的结界？”
“你猜猜？”这种时候他就不再顾忌什么扰动幽魂的事了，毕竟人家都打到脸上了，而且还是这么熟悉的。“出来吧，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啧啧啧，汝确如苍蝇般，诸事皆要管一管呢。”妖媚，清冷，温柔，几种特质柔和在这个年轻男子的声线里，丝毫不显得突兀。他带着书卷气的话里，透着些不耐烦，“然而，却不该管到小生头上。”
就在晴明他们站着的正西方对着的一块大石头眨眼功夫像被水晕开的墨痕，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形来。他身量并不算太高，但是就是看起来很修长，宽肩窄腰，最最出挑的是他那纯白色头发下极美的脸。传闻花町街的小倌们之最者，能让见者一见倾心，不论男女。如今看来，传闻中的，不过这般了。他一身红白贵族公子服，胸口处印着一个大大的七字。不过晴明不是一般的人，自然不是美色就能迷惑了去的人，他盯着的是男子头顶的两只尖尖的白色耳朵和他身后同色的毛发蓬松的粗长大尾巴。

他问：“你是狐族七公子？”
男子冷笑一声，啪地甩开手上黑紫闪着蓝光的扇子。“汝倒是还记得自己那一半的血了！看我妖狐今日杀了你这**！”他眼睛一紧，周围开始聚起被他抽过来的空气混着他的妖力悬于他扇前方。
“在狂乱的风刃里碎裂吧，多事的**！”比方才更宽更亮的十二道风刃，划开周围浑浊的沉闷的腐烂气息，以一种难以想象地速度猛冲过来。结界在这种恐怖的妖力下发出瓷器一样的碎裂声，一道道白色的裂纹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在最后一道风刃来到之前“哗——”地碎裂消散，再也当不下那一道致命之物的脚步。


躲已经来不及的。博雅一瞬间冲上来抱住晴明，风撞在这醍醐天皇御赐的宝刀上断开，缺仍划开他宽阔胸膛的衣料，撕拉出两道见血的口子。源博雅生生守住，没发出一声痛呼，只倒吸一口气，持剑姿势没动分毫。
晴明侧目一瞧见，眼底泛起不可名状的神色波澜。他不在乎被人骂他**，到处都有人传他早逝的母亲是只白色狐妖，从小嘲笑他的人，歧视他的人从来不会缺少，他习惯了。但是，博雅受伤了，是被这妖物打伤的。明明他自己还站在这里，堂堂阴阳师看到妖物躲在朋友身后，还让朋友受伤了。
这，是不可以的。他安倍晴明，不是站着让人打不还手的人。


“博雅，你先放开我。”
“可是……”
“松手。”

妖狐当然不可能等着他们商量，紧接而来的风刃直击晴明面门，撞在晴明瞬发念咒叠起来结界上，砰砰作响。时间不多，这种临时的结界只能堪堪挡住一发风刃，不过只这几个顾盼之间的空隙就够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急急如律令！”晴明甩袖丢出三张符咒，虚空并指画出五角星，闪出三道耀眼蓝光，“式神，降神！”凭空召唤出三位式神。蓝白衣白发女子雪女，白衣抱琴琴师，还有源博雅之前一直没有见到人形的红面具黑发少年鸦天狗。如此多的式神现身，搅得荒坟场的空气急速流动起来，鬼戾风嚎声此起彼伏，竟还未入夜就有朵朵鬼火燃烧起来。
晴明心中暗道麻烦面上沉着冷静，“你这小妖狐，狂妄得有点过了！”说罢，挥手直指被三只式神吓了一跳的妖狐。“上！”


鸦天狗提着比他人还高的大刀振翅冲去，妖琴师素手一挥挑动琴弦泛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加持到鸦天狗身上，助他冲得更加快速。妖狐虽借着狐族灵活诡异的身法腾挪躲闪招招致命的大刀，但是却忙于躲避无暇再攻击晴明这边。雪女盯这两道在眼前飞速移动的残影，若想直接命中是不可能了。她眼睛逐渐亮起白到发蓝的光辉，“主人，你们躲到我身后来。”
她张开双臂，凌空飘起，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起来，这一瞬间她的眼睛里挂起了雪的风暴，不见丝毫杂色。
“冰天雪地！”


以她为圆心，方圆百米全部物体的温度骤降，连方才呼啸着鬼气的风都仿佛冻结了，无法流动。银白色的冰霜从她脚下绕过晴明和博雅两个人，蔓延开去，好似一张巨大的蛛网看似缓慢实则飞速拉开，炎热的夏季竟然下起大如拳头的冰块和碎裂的雪花。
妖狐此时感觉冷极了，冷得他原本破风绝影的腿再迈不动了，冷到他一脚踩下去竟被地面升起的一朵冰花像藤蔓般纠缠上来，锁了他的动作动弹不得，转头便见到直击面门的死亡大刀。“小生这是要死在这**手上了？”他似绝望地飞速闭上眸子。

“不可能！”


妖狐再次张开眼眸，却不复方才的混乱，绝望，琥珀色的竖纹妖瞳里亮起紫色的光芒，在一瞬间刺入持刀砍来的鸦天狗的双目。砍刀生生在妖狐额头停住，而离他的额头只有头发丝那么多的距离。晴明嗤笑了下，这风流成性的狐七公子对着他最痛恨的雄性使用狐妖一族的天赋魅惑之瞳了，看来是真把这妖狐逼急了。他正要念咒清了鸦天狗的神智，妖狐说话了。
“**！汝敢杀我是要彻底和狐族翻脸了！汝之母族……”
“你住嘴。我母亲已经死了！就是她的族人动的手！”晴明直接打断他的话，伸手夹住两张灵符就要念咒。
“呵，为了如此不堪的淫妇，不顾母族在狐族的未来。果然是价真货实的**。”看到晴明待着怒火的眼眸，妖狐冷笑着撑大双眸盯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都说当年葛叶之貌如花似雪，可惜了她冒举族之反对，产下这么个背叛者，你。”
手里的符咒都要被捏碎了，晴明一字一顿地说：“狐，七。你，够，了。”他要用灵链捆了这妖，日日用灵火煅烧！
然而，被冻住的妖狐却微微抬头看向天空，弯起了嘴角。

原本被雪女冻结下来的空气竟然开始绕着他们疯狂旋转鼓动起来。白色的雪花冰块被片片卷起，隐隐似要形成龙卷风。
一道清冽低沉的男生从头顶天空自上而下传来，“妖狐，你看你一不小心就被阴阳师抓住了。”
白色狩衣黑色纨裤，如漆黑之夜的巨大翅膀，头戴红色怒目高鼻天狗面具，陌生男子突然现身众人头顶。在晴明和博雅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他执着蓝色长柄团扇使劲一甩：“羽刃暴风！”
之前隐隐作乱的物事悉数卷入狂暴的龙卷风中，所有的石头，树木，冰块，腐尸，在须臾间被研磨撕碎成粉末。
晴明大喝一声，忍着衣服都被撕裂的刮肤切肉之痛，咬破舌尖，啐出一口血在掌心拍在地上，“嗡”一声结起一道球形蓝色屏障，又甩出十二道符咒玄虚十二方位，“式神，呼卫！”三个式神瞬移到晴明身边举掌共同帮助晴明撑住这个护身结界。

足足有一刻钟，结界里昏天黑地撑得晴明嘴角再吐鲜血，这巨大的龙卷风才渐渐消停下来。举目望去，一片狼藉，而那妖狐早就被
救走。博雅赶紧抱着力竭的晴明，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喘气好一会明才开口问：“你没事了吧？”
“不过是灵力使得太猛而已，不妨事的。”说完晴明眯了眯眼睛，瞧见男人紧皱的眉头，发红的眼睛，笑了。“你放心，我真没事，又没刮伤我。”
见他还是皱着眉死死盯着自己嘴角的血，晴明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摸摸源博雅的头。
沉默了片刻，晴明又小声道：“行吧，我后腰被冰片划到了，有点疼，衣服也坏了。你能帮我去外边马车上拿件外衣来吧。”


源博雅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晴明。
“放我下来，你去拿过来就行了！博雅！”


直到两人远远地进了马车，在场还有三只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在原地。
“噗呲。”
“你这老女人还笑得出？”
“关你什么事，丑乌鸦。”
“呃……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你是弹琴谈傻了？”吵架的两只妖，异口同声。
于是，三只妖尽忠职守地，把被妖力旋涡唤醒的游魂，一一打散。

第五章


山崎是个大夫，在西城城里开了个小医馆，不大，生意也是一直平平淡淡的。今天他瞧着已经入夜，左等右等也没有客人来，正要关门回家去。不料，门前忽然停了辆马车，他尚未看清来人，要关门手就被拍掉了，来人直接把门撑开。
“大夫，快来瞧瞧我朋友的伤。”
山崎自然不是不高兴了，什么人这么没礼貌。然而他抬眼仔细瞧了那男人衣服上的家纹，瞬间就吓得把抱怨的话像吞口水一样吞回去了。我的神啊，这可是皇族的纹饰！他飞速地跪下，磕了个响头，头撞门槛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也顾不上了。“小人贫贱，没看清大人身份，怠慢了大人真是该死。求大人恕罪。”
源博雅最不耐烦看这些，抓了那大夫的衣领就进了马车车厢里。一看，晴明竟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他是真累了。源博雅一瞬间眼眶一热，他安倍晴明是闻名京都的阴阳师，他自小师从大师贺茂忠行，他退治很多妖怪，他手段厉害，可他也是个人。他也会受伤，会累，会抱怨，会像普通人一样吵着要吃信玄饼，不高兴了也会摆脸色，但是这些胖人都是看不到了。源博雅捏紧拳头，指关节被压得发白，他希望晴明累了乏了的时候，自己的肩膀可以让他靠一靠。就在今夜，源博雅做了一个决定。


再说回来看伤口的事情。其实伤口也不是很宽，割到的皮肉面积并不大，所以渗出来的血也不多。那大夫告了个罪撩起晴明的衣服一看，却发现那伤口虽不宽，却很深，足有一小节指头那么深，可知这是何等锋利纤薄的刀刃划拉出来的。
他也没敢让晴明下车进去他的医馆，转身回去抱了纱布和药就回来车厢细细给晴明包扎好，又把外敷要用到的药草都交到源博雅手上，告诉他每日都需碾碎换药等注意的事情。源博雅一一仔细听了，给了他钱，打发他走了。


一时车厢里安静下来，夜深人静，只有晴明睡着后平和的呼吸声。源博雅看着他被这么一番包扎折腾还没醒来的睡颜，忍不住探过身来，指尖停留在他银白色柔顺的发端。
“晴明……”轻得像耳语般，如飞燕的羽毛,暮春的落樱，飘落在晴明的耳朵边上。车厢里光线不甚明亮，没人看得到暗影处晴明的嘴角，只是本来悠长的呼吸声骤然停了片刻。

最近忙着面试，一天跑好几趟累趴地上了，然后更新就慢了。(。・＿・。)ﾉI’m sorry~
还有人看吗。。。都被人淡忘了的感jio。。。

一连两天，晴明都躺床上哪也没去。也不是他懒，昨天他刚要出门就被找来的源博雅撞个正着，气得他黑了脸，又把人一拉按回床上。偏生这一个两个的妖怪还突然就听他话了，被他大呼小叫地叫了出来现了形要他们好好看着不许晴明外出乱逛，竟还点头答应了。到底谁是阴阳师了？
外面雪女端了一壶热茶进来，瞧见晴明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发呆。以为他是气了，便道：“主人，你别怪我们。就算是以您的体质昨天伤还没好，我们为了主人的安全才答应的。”
晴明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多说一个字了。
雪女把茶壶搁在桌子上，站了好一会见他还是没有言语，正要开口劝，晴明突然转过头：“去把鸦天狗和妖琴叫回来，带上那石头。”
她立马闭了嘴，“是。”转身化了一道雪花找他们去了。


那天的情势，没有容他们细看，晴明寻了机会偷偷把那古怪的石头收到袖中带了回来家里。仔细查看那如同米粒般大小的字，全非现在使用的假名，也不是汉字，梵文。触手上去那种古怪的妖气波动让晴明确信这是一种他所不了解的咒文，奈何他在书房翻箱倒柜查找典籍，并无丝毫这种文字的记载。
方才他无聊看着外面，心思又飘回前日。狐族善化形魅惑，修成人形后多得是美貌脸孔，窈窕身姿。晴明的母亲提到过他。这妖狐是世家之子，在狐族本就出名。关于他的各种花边桃色传言不计其数，修得如此皮囊，无论是妖是人，被他迷了心智的女性不计其数。他却从来没有定下任何一个，传言每个陶醉于他的人类女子都被吸干阳气，甚至连女妖他也不放过，妖气也要被抽走大半。明明有这样的名声，扑倒在他木屐旁的痴人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晴明见多了被妖怪夺走生机的人类，尽数都是脸皮干皱如耄耋老者，头发全白，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老死的人。而这牡丹，脸色青紫全身发胀，确实是溺水身亡，如若妖狐要吸食她的阳气何必多此溺杀之举，又为何要用这古怪的石头换了这人的心？这莫不是什么邪门诅咒？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位式神尽数到齐，妖琴师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主人，我们回来了。”
晴明点了点头，接过雪女递过来的石头，招呼他们仨坐在床边三个垫子上。
“妖琴，你可找着你那朋友了？”
“是的。书翁确如主人所算正好从淡路国游历回来，在城北外的船冈山上休息。”
鸦天狗成妖时间不久，在三位式神里面最年轻了。他有点不解，“既是你的友人，为何还要劳烦主人费神推算才找到他？”
一边雪女撇了撇嘴，“书翁是出了名到处游历的妖，什么地方有趣闻趣事，古迹历史，他就去哪把东西记下来在书上，所以居处从来没个定数的。你让妖琴睁眼瞎上哪里寻他去？”看见晴明还坐在面前，没把下一句说出来：你这也不懂，真是没见识。
妖琴没理会一旁的两只妖怪，接着被打断的话，“他看过这石头，想了良久才说这是天武王朝时代古妖族的一种咒文。”
晴明听了瞬间睁大眼睛。天武？那个早在迁都平安京之前，国都尚在奈良的远古时代？一大串问题像沸水里的气泡一样在他的脑子炸开。
“他能看懂？”
妖琴师迎着晴明探寻的目光，却轻轻摇了摇头。“他说这种咒文早已失传，他也是偶然在南边的山上的石壁上见过这种咒文。那时能看懂的妖怪本就所剩无几，又逢当时佛寺普法驱邪兴起，那边的妖族死的死灭的灭，再也寻不到的了。”线索似乎要在这里打了个结，大家眉头都皱着。
妖琴师却话锋一转，“但，他说咒文他没看懂，却听过这古怪的法术。”
“你这琴呆子还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呀。”鸦天狗急问。
“书翁他只说贪，嗔，痴，三个字，其他再问就说不知了。”

晴明一听，登时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直奔书房。临走时随便一句“都散了，我找找。鸦天狗继续回去盯着看。”
院子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只有声声蝉鸣在夏夜里不知疲倦地响着。满城尽都是熄灯闭户了，只有少数地方还是灯火依旧的。


比如说花街的万华楼。


远离喧闹，自成清净的后院。造型逼真的假山上甚至还雕刻了穿红戴绿的美人公子在山上游玩，潺潺的细流绕着山脚呈马蹄型在一棵低矮的花树下穿过一个小口流出院子。院子的四周都种有柳树，每每都有侍女过来精心打理修剪，这会子丝丝条条垂下来，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刮，撩动起来，仿佛有人在树下经过。
然而，如此精致的院子，却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千纸站在走廊上这样想。她，没有听见一声蝉鸣。
又一阵风迎面扑来，撞在她的脸上，让她甚至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凑了来盯着自己的脸瞧。人们总说，冤死的鬼会找人报仇，要吃人。千纸从来不信这些，她手下的人命，一把都抓不过来了，她不照样活生生在这站着嘛。所以别的什么贵人有事没事就会去佛寺，去神社祭拜神灵菩萨，她却决不去的。她把这万华楼做起来，考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保佑加持，靠的是她自己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她吃过的苦，不比那些刚刚受调教的女孩子哭着喊着骂她**的过程少半分，外面的男人给你脸了你笑着受了，不给你脸了想着法子作践你你也是要笑着受了。她一个女子，最最**的“那种女人”，在这吃人的繁华京都里花得半生，砌起来的这楼，是她唯一的命根了。谁也不可以，不允许破坏它，想想也不行。
牡丹，你死得不怨了。你活该。千纸看着假山上红衣小人想。


“芙蓉，明日让人把这红衣的人偶换了罢。换个白的。”
院门静悄悄的，本来守在门口听候使唤的芙蓉没有任何答话。千纸又唤了一声，只道是这贱孩子偷跑去玩了。
“芍药！过来！芍药！”
回答她的只有悠悠的水流声，和院子里沙沙的树叶摇曳声，此时不显一分优雅，却生出一种阴凉诡异来。千纸屐着高高的木屐疾步


走到院子的木门，伸手一拉，纹丝不动。
有人在外面反锁了！千纸吓得猛拍门板，“芍药！芙蓉！开门啊！死去哪了！开门！”
就在她惊慌之下，出了一身汗的后颈，吹来一息冷风，似乎有什么东西此刻正站在她背后盯着她。千纸在一瞬间闭上嘴，身子抖得如筛糠的农人，脑子里把满天神佛全念了一个遍，一卡一顿得转头。


红衣如血，面如石灰，滴血红唇的美人，撑着如死鱼般全白的瞳孔，竟长着牡丹的脸。
“你真狠！”张嘴便露出满口黄牙，尖利如凶兽。
千纸瞳孔骤缩，用尽她平生最大的力气要尖声大叫，“来人！啊！”然而，她却发现根本一点声都喊不出来。
那红衣女鬼一步一步靠近，长而尖的红色指甲一瞬晃过千纸眼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嘭地按着她的后背拍到后面的门板上。
“死，死，死，死，死，死……”纤细的手却如同钢筋铁臂，任凭她怎么抓打不动分毫，越收越紧直把千纸的气从脖子挤出去。


她要死了。千纸脸涨得快涨了，双手双脚跟鸡爪似的胡乱抓，眼珠子四处乱转。
恍惚间，她看到那山上，原本碍眼的红衣人偶消失了，多了眼前这个……
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 千纸感觉到脖子上的手停了一下。但是一切都没她什么事了。她晕死过去了。

源博雅今天晚上又来了。他背着一把黑漆底绣红火云纹镶金长弓，肩上还挂着一个特质的箭袋，特意扎起来的头发，一身箭服劲装把他的身姿勾勒得矫健有力，半裸着半边衣袍，可以清楚地从那些明显的肌肉线条下感觉到隐藏的爆发力。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比平时英俊。
毕竟晴明今天下午就差一只乌鸦送信过来说：“今晚我要收网，有好戏看了。你晚上子时过来吧。”他就急得晚饭都不曾吃好，随便应付两口匆匆回房了。要知道这是晴明第一主动邀请他去，之前都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凑上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回了房想都没想直接唤了三四个丫鬟来伺候他梳妆穿衣，换了好几个发型才满意罢休。至于这弓，也是他常用的，只是之前只在出征或是射猎赛时才拿出，如今被他一背上不显奇怪倒显得英气十足了。
他自那日便作了个决定，无论何时只要是晴明唤他一定要随时背着这长弓，他不想再看着晴明孤身面对妖怪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忙，他是他源博雅的好友，是他要保护的人。


夜里路上并无行人，省了他许多时间，他一路快马单骑过来不一会就来到那熟悉的小别院院门。早早就有童子候着，见他一来弯腰行了个礼请他进去。
刚穿过那片刚好没脚的百日草，正要往正面的里屋走去的源博雅，就看到东边书房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正是晴明。
他解了发带散着一头银丝，怀里揣着一卷古旧的大卷轴，愣愣地看着源博雅半晌。
“噗呲。”
也不招呼他，径直回身向里屋走去。闹得源博雅一脸莫名其妙，快步追了上去。
“你笑什么！我哪里怎么了吗？”
晴明仍不回头，脚下不停。“你来得正是时候了，网都撒好却一直缺一条鱼，现如今正好它落了进来。”
源博雅听了像雾里迷路的人，“什么鱼？”
“既进了来，就可以收网了。”
“哦。收就收网吧。”行，他放弃了。反正晴明后面肯定会细说的，现在他说什么就应了就是了。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在意。“你方才笑什么？我这身很奇怪吗？”
不料，前面的晴明走得更快了。
“哎哎，你等等我啊。”

第六章 收网


千纸挣扎着张开双眼，朦朦胧胧，只知道自己躺在木地板上，还没看清周围，便听见一熟悉的男子声音：“睡得可好啊？千纸妈妈。”
闻言她一个激灵，猛地一转身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晴明。“晴明大人是来笑话我么？”
“你要如此想，我也不拦你。”晴明摇着纸扇看也不看挣扎着坐起来的人，信步走到桌子边坐下，顺便还拍拍旁边的位子。博雅立马上去坐了，挨得紧紧的。“毕竟，你是活该的。”


千纸脸上的皮肉在一瞬间狰狞起来，慌乱之间被汗水洗掉的脂粉，散乱的鬓发，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女鬼。“你！是你弄的手段！要来害我！”
然而晴明却还是微笑着看着手里的茶杯，仿佛特别中意上面的花纹。千纸看着这男人翘起的嘴角，活像是把猎物按在爪中的狐狸，脑袋，脖子又突突地疼了起来。就着这疼痛，她隐约想起来一些事情。
一些她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出口的事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样玩弄妖法，我要报官给你施绞刑的。”


一边的源博雅实在看不下去晴明这么慢吞吞的，嗤笑了声：“我说你这女人就不要再装了吧。杀了人还敢喊报官？”他撇了晴明一眼，见他没有阻止之意，又继续说下去：“你这桌子桌底下的暗格里，装的铁匣子里的东西，可是欠条？可是欠的金田的钱？”
“你胡说！！！”千纸一声尖叫，眼睛撑得极大。“什么暗格不暗格的！这不过是你们使的妖法逼我胡说出来的！伪造的假东西！你们简直不要脸面使这种下作手段！”


“是不是胡说，上面按的血指纹作不得假。你从初次见我们就没说一句实话。”源博雅也提高了声量，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死灰的女人。“红牡丹有了身孕后一心想依靠这个嫁入金田家，却因自身问题没保住这个孩子。她生怕被金田弃了，故意冲撞金田的夫人，作被推落了胎的样子。借着之前听到的金田夫人无法生育的缺陷，让金田把恨意全数倾斜到金田夫人身上。她想此时自己再用计毒死夫人，不知原因的金田定会让她做正妻了。”


千纸冷笑：“源博雅大人说得倒亲眼所见似的。这小贱女与我何干？你又有何凭证？”


晴明终于放下茶杯，直接从袖口拿出几张信纸，劈头盖脸甩在千纸脸上。他接口道：“您别急。这就是金田家叔伯的证词。你们的号姑娘牡丹做的好事被金田家的下人发现，抖落出来与金田家长辈知晓。而您，第二天就见到愤怒的金田大人带了一群人闹上门来 了。若你不给他人，他便砸烂你的招牌不止还要拉着你们报官。”
说完晴明抿了一口茶，见那女人仍旧梗着脖子，不待她说话，“你自以为那天闹起来的事，所有人的嘴都被你封住了？告诉你，世上没有比人的嘴巴更不牢靠的东西了。”
千纸一听，一股凉意从指间直冲上脑袋。
晴明笑了，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摸到桌子底下。“这开关还真是精巧，不懂的人强开的人还会把里面的东西毁了呢。左转三圈，再右转一圈……”
“你放手！你这妖人！”她从地上猛冲过来，抓着头上的发钗向晴明刺来。源博雅早料到，站起来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这女人便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飞了去撞到墙上。他想着方才骂晴明的话，心里火大，还要去踢。
“行了，博雅，再来她死了可麻烦了。”


晴明手里已经拿着原藏在盒子里的一张纸，跟源博雅并肩站着。“你这欠条可是给金田家的安抚费？可是金田威胁你要的？万华楼不单是要配合他金田要杀自己的花魁，还要赔他一大笔钱。否则你们之前做的不见得人的勾当，就被他金田一件一件跟官府娓娓道来了。我说的，可有错？”


繁花似锦的都城里，多得是黑色的，腐败的枯叶。只要没有被天上的太阳照到，这些东西就会慢慢在暗处滋长开来，越来越多。“人命关天”里人，可不是所有人都含在里头的。很大的一部分，都只是丢车弃卒的卒，最是不值钱的。
“我能如何？”地上女人蜷着身子，流出泪来。“这个**，没有这个命偏要自己作，作到要毁了我的楼。”
她抬起眼，任谁来看都看到里面盛得满溢出来的恨。“牡丹该死！她活该！”

好久没发了，有没有想我呀
(⊙o⊙)…越来越不要脸了。。。新公司好多事情，忙得我都没码字了
但是！我一定不会坑的！我一定不会坑的！我一定不会坑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为了爱，为了正义，为了吃肉（什么？吃什么？）

船上本有乐姬，还有粗使的一个小丫鬟，牡丹都料定了，随身准备了两把画扇要在金田面前舞一回。他却在上船时吩咐道：“不必跟着人了，我二人自去就可。”
“可是谁划船啊？”牡丹问。
“这小船，我划不动？”


湖上风光正好，小船在金田的掌控下稳稳当当地向湖心岛方向去，渐渐远离了嘈杂的堤岸。周围，只有风声，船桨打水声，木头卡着槽边的吱呀声。牡丹坐在船沿边上，看着金田脸不红气不喘地摇桨，又想起之前红烛纱帐里见到的他，暗叹果然不是花架子。这男子，定是要属于我！那丑人就等着，上回失了手，下回可不会再让你好运逃出命来！
“金田大人，外头风大，我回去里面坐着吧。之前遭了难，现在落下些娇贵的毛病了。”
“你坐着，陪陪我说话吧。何况今日风也不是很大。”
牡丹惊了下，就在她方才走神间，他已经丢开桨走了过来，飘摇的发丝下的眉眼神色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古怪。她正要开口问。
“你也装得太假了。”男人接着道，脸上是看到什么脏东西的厌恶神色。
“你说什……呃！放——”


金田快速伸出手在牡丹惊疑的目光中，瞬间掐住她的脖子，收紧。他凑过来，看着牡丹窒息下睁得大如鸟卵爆凸的眼睛，微笑着一字一顿，“真是令人作呕。”
“咳——救…救命——”轻薄地衣袖被疯狂挣扎的牡丹扯裂，露出里面肌肉紧实的手臂，条条青筋盘缠在精瘦的铁爪上，任她抓打不动分毫。方才男人令她心动的力气，如今成了杀死她的武器。她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肺部因吸不到气引起的剧痛，脑袋涨到极点，眼冒金星，让她双目模糊。原本温柔英俊的富家公子，在她眼里放大，扭曲，竟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修罗。
“你这不要脸的娼妓，还要杀我夫人？”
“以为我要赎你娶你？”
“当我不知道你演的假摔把戏？”
“你烂到让我恶心知道吗？”
她张着嘴，努力想吸一口气，哪怕是一口。“我……我没……”涕泪横流。


金田嫌弃地在昏死过去的牡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卖的，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夫人，然而她娘家那边，尤其是他的老丈人可是他的大贵人。当众被老丈人掌掴，被小舅子暴打，如此耻辱，你死十次也不够赔的。
他弯下腰，抱起女人，朝湖中一抛，头也不回。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擦擦手，像是摸过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随手把这丝帕也扔进湖里。
船的顶上站着一只羽色灰暗的小鸽子，方才一直没引起人注意。这时，这鸽子歪着头，看着金田朝它连打了三个响指，就低头咕咕一声把他递过来的一张红纸片衔住飞走了，飞的是西北方向的城西。纸片上单单写了一个字，“死”。


小船慢悠悠地，往岸边划去，泛起微微涟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风景依旧秀丽，天气也好。
金田却觉得比一个时辰之前在岸边看的，好多了。

“看来你也不笨，竟还认得出来。”傀儡师咯咯笑了。
傀儡师这名字叫起来可不是白叫的，一手操纵傀儡的技术无人，无妖出其之右，当天夜里的女鬼不过是傀儡化了妆，再配上鸦天狗的乌鸦早就偷加入千纸熏香炉里的迷香，可算是极其逼真唬人了。
晴明对着被吓得失了神智的千纸，念了真言咒，要知道什么都不难。


“你说没你的事，那渡口临时换上的接客工人婢女你可认识？同一时间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来到你万花楼的‘金田大人’你可也认识？做足一场金田不在现场的戏，你千纸派了这么些人可谓是功不可没呀。”
晴明步步紧逼，不给目光躲闪的女人一点机会。“你心不够狠，灭口了所有下人，独剩这朵莲花不舍得折了。”


白日里的糟心事让千纸气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痛。她坐在二楼椅子上看着下面被砸得一片狼藉，发了很久呆。
“妈妈，金田大人又…又来了。”婢女香蒲战战兢兢地过来报。
“带他进我房间。”临了，她心里看着这惊得像雏鸟的婢女就生气，抓过桌上的扇子扔在她头上，骂道：“你慌什么慌！我还怕了他了？还不快滚过去！”
却说那婢女香蒲，原是粉莲的丫鬟，这名字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给她起了伴生在莲池里的水草的名字 。后来因看她大了生得又愈发好看，干脆让她当了姑娘，也出来迎宾接客了。这会子，她跑去引了金田就哭哭啼啼跑去找她之前的小姐粉莲哭诉去了。粉莲虽性子软糯，但是与楼里的众人都是极好的。每每有事，大家都喜欢找她说说，她给排解一番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而这些花花草草间，粉莲与牡丹关系最好。她知道牡丹的心事，也知道她打的算盘。如今姐妹出了这种事情，她量千纸妈妈是不会放过牡丹的。日间她就去找过妈妈求情，被千纸抢白怒骂了一顿退回来。


她想起牡丹平日说起的金田，大概是个柔情男子，对牡丹也是有点意思的。虽然来这儿闹了一场，也是为了平息家里的怒气。她现在要是去告诉他牡丹正被千纸关到地牢里柴米未进的话，或许……
她随便安慰了香蒲两句，没穿木屐，也没让看门的侍女去通报，就悄悄来到千纸门前。
然而正要敲门，她却听到了一个令她惊出一身冷汗的计划。


“你说你认识会易容的人？”
“我的人脉你可以放心。”
“最好是可以以假乱真。不然你也别想脱开身了。”
女声没理会他的威胁，道：“你得了手就把这纸给我的鸽子带回来。”
“行。虽我现在就想下去弄死那**，且让她多活一两天罢了。”
“别急在一时。”
门里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响起，有人要出来了。粉莲吓得腿都软了，浑身衣物都浸着冷汗。情急之下转头看见旁边另一扇半掩着的门，也不管是什么地方直冲进去。
她竖着耳朵花上她最大的专心去听外面的声音。两种脚步声出来，一种沉着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是金田离开了。另一种细细的轻巧的脚步声，砰砰地小了又变大了。粉莲知道，这是千纸妈妈送完人就回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粉莲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听见啪一声的关门声，她才像又活过来一样大口喘了一口气，浑身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差一点就要永远的闭上嘴了，她想。


她捏手捏脚摸黑想探出头看看能走没有，却没曾想刚走一步就像是踩上什么毛茸茸软软的东西。
一声恼怒的猫叫声后，她再抬头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千纸站在她面前，好像一尊死神。
“这么晚了，怎么到处溜达啊粉莲。”

啦啦啦 狗崽发糖了惹嘻嘻嘻
发张图庆祝一下


下一章就是他们的了哟 狗子的身世真的很……唉

房间里三个人一只妖，目光都聚焦在中间哭得抽抽涕涕的女子身上。
晴明和博雅是胸有成竹，千纸则是把怨愤，狠毒，绝望，了然等一股脑地糅合在脸上。


接连的动荡，让万华楼一时间群芳凋零，生意大减，若是此时粉莲再消失了，估计这楼就要摇摇欲坠了。千纸没杀她，事情之后不难猜，许了她接任花魁，另一面拿住她唯一的弟弟，粉莲自然是服了闭了嘴的。如果没有……


“你真狠心，自己的亲弟弟就这么害死了。”千纸冷冷地嘲弄道。“我这边一出事，你弟弟绝对永远消失。”
“呵，妈妈现在不用吓我。”粉莲盯着这个临死还要抓下垫背人的女人。“弟弟已经找到了。”
“这孩子在我家后院住着了哟。”源博雅笑道，随后转头朝晴明小声咕哝：“你明明告诉别人你不擅长占卜的。”
“不擅长不代表不会。”


夜已过大半，天上的一泓上弦月也已经斜到西半天去了。只要这个晚上过去，明天一早可想象此温柔乡会被查个底朝天，金田家的富贵家也会在几炷香的功夫被抄得一干二净。
源博雅半倚在马车的座上，叹：“人心险恶，都是贪念作的祟。”晴明没搭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一处虚处发呆。他只好继续找话说：“晴明，我们就这么走了不怕他们逃了？”
“官府的人早就守得死死的了。你方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就说这些人人心险恶啊。”
“不是这句。”
源博雅被问得莫名其妙，坐起身来。“然后就是觉得都是人的贪念起的头。”
晴明听到这话某个字后明显神色一动。“你觉得是谁？”
“牡丹吧。若是没有她贪图金田的家财和相貌，这后面一串的事情也就……”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了吧，书翁。”


千纸后院的屋顶上，坐着两只大妖。他们从晴明两人进了这里没多久就已经在了，下面的话全数都入了耳。
等人都走远了，长着一双漆黑翅膀的妖一挥扇子撤了压制妖气的结界，斜眼撇了下旁边正襟危坐的白发男子，轻轻笑了下。
“人都走远了，你不必屏息了。”话了，他还伸手默默他的头。感受到手掌心柔顺得如丝绸般的发梢，然后在头顶两只白色的狐耳停住，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一分。
“小生控制自己气息的能力没大人的好，只能这样了。”妖狐略低了下头，耳朵在大手的抚弄下抖了下。


这一幕若是让外人看见定是能吓掉下巴。杀生无数，留恋风月场的狐族七公子，竟然对着口口声声说的最污浊恶心的雄性生物作如此乖巧状，仿佛一只依恋主人的猫，在抚弄下舒服得不自觉地眯着眼睛。这是什么稀世奇闻？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些，是两人的秘密。早在妖狐化形之前，大天狗另一个身份之时，经过几百年的岁月流逝，物是人非，自然不为外人所知了。


“其实，”大天狗修长的手指在妖狐尖尖的兽耳上流连，眼睛却盯着脸色微红的妖狐。“那女人下了水没死吧。”
声音轻柔得像是要滴下水来，低沉却不喑哑，满是年轻男子极具穿透力的气息。
妖狐应了声，看着月亮下飘过的一片云彩，就是不转头看着旁边的大天狗。“她装晕死过去，姓金田的垃圾没看出来就扔她下去了。等船一走，那小**就浮出来。”
大天狗手突然停住，曲起中指在妖狐脑门中间弹了一下。“怎么又不听话了？你是书生，不许说这些粗话。”
“对不起大人，小生不敢了。”
“然后呢？”像是想到什么有趣而滑稽的事情，大天狗没等妖狐回答，又问：“你守在旁边再去补了一手？”
妖狐老老实实交代。“是。小生化作渔夫在远处盯着，那女人以为我靠过去要救她，被我按着头溺死了。我穿着金田家下人的衣服，故意露出家纹给她看。”
大天狗点点头，一副甚为欣慰的表情，仿佛此刻他们谈论的不过是如何料理鱼肉菜肴，而不是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如此激起她的怨念，化出更为强力的厉鬼魂魄？”
“对！三个阵很快就要填满，大人的仇很快就可以报了！”妖狐终于抬起头，有点激动地直视大天狗英俊的脸。
今天是初八，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把银白色如凝脂琼乳般倾斜下来，流淌到大天狗的侧脸上，映得他的脸像是用极品细密的玉石雕琢出来那般完美光洁。浅金色的发丝在轻风里微微摇晃，搅乱如水的月光。他薄唇依旧弯着，如沧海般碧青的眼眸中，却在妖狐说出报仇这俩字时瞬间燃起猛烈的怒火，在浪潮翻涌的海底翻涌滚动，最终被他压了下去。
他一直没离开过妖狐头顶的手滑到他脖颈后面，摩挲着指尖细腻的皮肤。


“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小狐狸。一直，一直……”他低声呢喃着，像是情人之间的情话，温柔缠绵地说给妖狐听，也说给自己听。
“还好……”大天狗想。


随后，一个吻，如入夜凉风，轻轻印在妖狐的额头的妖纹上，然后很快消散在风中。
“大人……”

第二日，晴明换了身便装，没有戴那高高的乌纱帽，眼角的红纹都没抹，叫雪女给他的长发随意束成辫子就出门了。他才到门口，就看到早早候在马车旁的源博雅。他今日扔穿了红色半批衫，同色的大垮裤，背上黑金长弓，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走过来。
“准备好了吗？”
“嗯，走吧。”
那情景，那对话，怎么看怎么像等待情人化妆穿衣出门的小生。不过没有人敢戳明，就有几只成了式神的妖在窃窃私语而已。


他们选在清晨就出发，从北边的玄武门出去，以马车慢慢吞吞的脚程走到船冈山脚下估计要到晌午了。所以晴明看着马车车厢上垒起来的好几个精巧镶金刷漆食盒时一点也不惊讶，这便是他们的午饭了。
源博雅看他在看，便笑着摸摸后脑，“我想着中午还没到，还是叫人准备了些吃的在路上吃好了。”他指着那个最漂亮的雕云纹鹤影的小盒子，“这里面是桃花香酥饼，还有红豆糯米团子。”
这两个都是晴明爱吃的。前几次跟晴明出去就看到他只挑这两种来吃，虽晴明从来没有明说，但是源博雅就是记住了，记得牢牢的。昨天晚上回去立马叫人去厨房准备，至于他自己要吃的他倒很随便了，按源博雅的话是：有肉就行。
晴明抿嘴笑了笑，伸手捻了个团子放进嘴里，“好吃，很甜。”
本来他平日总是画着红纹的眼角，如今素净着，好像是因为甜食的味道，高兴得眯起眼来。眉眼弯弯，笑靥美人，源博雅完全移不开眼睛，一股股热气像蒸汽般冲到他耳朵上，脖子上，脸颊上，只是半批的衣衫他都觉得热得很。
“你脸很红啊。热的吗？雪女，过来一下。”
“我…我不是。晴明，不用了不用了。”
“没事，这用不了她什么妖力的。雪女！快点！”
“来了来了主人。”
雪女听了半天，一高兴一激动，结果就使劲过了头，哗地一下马车里面掉了一地碎冰。
“呃……呵呵呵，主人对不起对不起，失误了失误了。我收回去，收回去就好啦哈。”
晴明脸色铁青地指着面前食盒里的点心，“雪女！这都全部冻成块了！怎么吃！很久没让你去修行皮痒是不是！”
源博雅忙拉着晴明，“别生气别生气，还有一盒呢哈。这盒冻上的我吃吧，我来解决掉。”说着，他就伸手抓了一个糯米团子吃。刚入口，源博雅咦了一声。
“怎么了？冻坏了就别吃了。”
“不是不是。这个！很好吃啊！来来来，你吃一个。”
晴明将信将疑地接了他递过来的团子，咬了一口。冰冻过的团子里面的糖浆跟红豆泥都有点硬了，然而在这夏日正升着烈阳的时节，冰冰凉凉地冰豆沙正像良药一样解去这暑热，同时原本软糯的糯米表皮被这一冻一解的，竟变得很有弹性，裹着里面天天的冰沙送入口中，丝丝凉意从舌头直达脑后。是真的好吃！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雪女，偷偷抬眼瞄了下面无表情的晴明大人。是真的好吃吧，拜托！一定要好吃！
晴明问博雅：“还有一盒呢。”
“在这在这。”
“你把这盒都冻上，要是又使劲过头，或者没冻好……”
“不会的，不会的。保证好吃！”
“哼。”

终于休息了，先来一发日常
晚上再来更正文嘻嘻
ps：晴明大人真的很喜欢甜食，惹不起惹不起的

船冈山其实一点也不巍峨，高约三四百尺，也不绵延广泛，只像一个绿色的游船搁浅在 京都这个城市的北方。奇在此山上遍布的全是各种青松，不论冬夏，船冈山都是苍翠的 。贵族以松为吉祥长寿之意，所以山脚山腰上都建有亭台以便他们赏松。
山南水北被称为阳，相反的背光一面就是山阴了。船冈山的北边是不适宜居住的，因为 这里同时也是贵族的专属陵墓之地。没有人愿意住在一片坟地旁边，哪怕那是贵族的。 能住到这种地方的人，不是穷到极点，就是流放的罪人。
晴明听到源博雅说那盲女住在山北面的半山腰上，皱了下眉。
“怎么了？”晴明一点点表情的变化自然是逃不过源博雅的眼睛的。
“没事。到了再说吧。”说话间，晴明撩开马车的帘子，外面阳光正好，白灼灼地日光 照在青绿的松针上，愈发鲜艳苍翠了。夏天从京郊吹来的风把松林荡出道道波纹，像是 风神用手在轻轻抚摸过去般。
晴明放下帘子，道：“很快就要到了。”

马车在他们解决掉第三盒点心之后就停下来了。官道在这里就转向其他地方了，要上山 得靠步行。两人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看见面前隐没在层层树荫里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并 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是路长一些罢了。把马车拴好在山脚下，留了一个马夫在车上守着 ，两人就上山了。
外头阳光虽然猛烈，但是山上确实挺凉快的，密密的松针像是织好一层又一层罗铺在头 顶，滤去了许多暑热。源博雅本怕晴明闷着无聊，随口闲扯了几个话题，晴明都没怎么 接话，他也就罢了，走快几步在晴明前头专心看着脚下的石阶，清掉碍事的东西给他开 路去了。

石阶到了一颗七扭八拐的老松树前面就没了，分成了两条泥岔路，半淹没在繁密的杂草中通向远方。
晴明看着源博雅站在那停下来就知道他肯定不认识路了。
“我也是听说在山腰有一座老木屋，她就住在那里。”博雅挠挠头，“可是我不知道那屋子在哪。”
“那我们分头找吧。”
“可是你……”被什么山贼盯上怎么办。源博雅看着晴明细瘦的腰身就担心。
“去，三刻钟之后回来这个分叉点集合，无论找没找到。”他说完就撸起袖子转身走了右边那条路，留下源博雅看他已经走了，没办法，咬牙也走入左边的小路。

少了有个人偶尔说句话，周围就显得静谧起来了。耳朵里都是山里夏虫，风声，鸟鸣，还有阵阵松涛声。晴明慢慢地走，也不急着找，举目向下看去这里虽然不高，但是整个城北高高低低的建筑都尽收眼底了。从占星风水学上来说，这里正占了东面迎来的水龙气，天星聚起来的富贵相位高悬山顶上，确实是好地方。
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个穿白无垢嫁衣的新娘，美则美矣，却少了一条腿的感觉。这里的风水，像是被人动过了。原本的聚福敛财之地，却显现出一股短命之相，葬此之人虽短期家族兴旺，却不可长继，落得败落的下场。

晴明正想着，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不留神突然踩到一块硬物。低头一看，晴明踢开上面的泥巴露出来的竟是一块白骨。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块是人的大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