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楼图来自微博百里自来卷

关键词：架空，九十年代，江南小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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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起灵已经在父亲的身后站了一下午。
盛夏时分，小镇曝露在骄阳之下，即使傍水而居，依然能感受到翻滚气扑面而来，这么热的天，上门求医的人却不见少，每一个揭帘而入的人都似乎带着一股灼灼气流，短暂的一瞬，很快被扑灭——这里是镇上最阴凉安静的地方。
一整个暑假，张起灵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与父亲待在一起，他父亲行了一辈子的医，他自然从小耳濡目染，倒也十分感兴趣，每当有病人来访，他就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天资聪颖，时间长了也能学到很多。
送走一批人，诊所重新寂静下来，父亲也支着胳膊开始打起了盹儿，张起灵站了一会儿也觉得索然无味，正要找张凳子过来坐下看书，门帘又有了动静，他抬眼一看，却是怔了一下。
来人穿着他见惯了的白衬衫，看到屋里这架势也是愣了，即抬头跟张起灵腼腆一笑，远远得指了指在桌上小睡的人。不知是不是暑气太盛的缘故，那人的脸透着不自然的红，张起灵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向前几步到父亲身边去提醒他。
他父亲很快醒了，将眼睛架上鼻梁，那人已经走至他跟前了，这下便咧开了嘴，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道：“张大夫好。”
“哦，是吴邪啊。”父亲一见他，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身体不舒服了？怎么一个人来的？”
“瞧您说的，我都十六了，怎么还有叫大人陪看病的道理。”吴邪摸了摸脑袋坐下，不好意思道。
张起灵在一旁细细地打量他，果然见吴邪皮肤略有苍白之色，两颊烧红，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着，他当下就皱了眉头，看着状况，应该是发烧了。果然，吴邪说道：“这两天睡觉踢被子，今天起来就觉得头痛，来您这看看，配点药吃。”
张起灵的父亲便叫他伸出手，张起灵是见惯了这种套路，无非是把把脉，问一些常见的问题，咳嗽不咳嗽、喉咙痛不痛、流不流鼻涕之类的。可对于吴邪，他是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静静地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父亲叫吴邪伸出舌头，他也一直把眼神聚焦在他身上。
反倒是吴邪不好意思了，看了张起灵一眼，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嘴，伸出一点舌头，红艳艳的，衬着他现下苍白的皮肤更像是透支的白，张起灵不知怎的就觉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子烦躁来，闻着诊所里袅袅的药香，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了。
“再出来一点。”听到张大夫的话，吴邪照做着，余光可以看到张起灵的衣角，藏蓝的一抹，他知道那人一直看着他，像平日里那样。吴邪脸上的酡红不知不觉蔓延到了耳根。
开了药方，照例是张起灵去拿药，要走进内室的时候，他听到吴邪站起了身，小声地说了一句“麻烦小哥了”。他当下就有些恍惚，抓药的时候甚至看着药单下方的名字出神，等到包好药出来也过了好一会儿，他明显看到父亲的脸上皱起了眉头。他习惯了父亲对他的苛求，并不觉得意外，只径直走到吴邪身边将药递到他手上，内心的情绪好比同罐子里沸腾滚动的汤药，在厚实陈旧的盖咕咚作响，甚至带了点轻微的苦涩，像没有滤干净的药渣，横在喉管里，那气息一直抵进心里。
“谢谢小哥。”他听到吴邪这样说。
他心里一动，等到意识反应过来，关心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好好休息。”
捆着药包的绳子被慢慢抽走，粗糙的划痕过指腹，吴邪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有些凉，又或许是他的错觉，再回神，吴邪已经走了。帘子被挑开又放下，尾端轻轻地前后摆动，晃得那抹白色的背影都看不真切了。

当天夜里，张起灵在床上辗转难眠。
床头的灯已经熄了，一道月光循着窗帘的缝儿摸进来，在他的身上割出黑白分明的两块。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心头的燥热怎么也压不下来，眼前又浮现出白天里吴邪伸着舌尖、双颊飞红的模样。最先动心的人总是自欺欺人的，张起灵也不会例外，明明知道他脸红的原因是高热不退，心里却藏了几分侥幸——或许有那么一点，是因为我。
顽固的思想占据脑内之时，全身的燥热如同被点燃了，身体里像藏着一股温热的水，慢腾腾却不容置疑地涌至小腹以下。张起灵的手缓缓移至两腿之间，伸手覆上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同时迅速清醒过来，触电般地从床上坐起，拧亮了床头的灯。
胯间微微撑起的一块提醒着他刚才的羞耻与荒唐，张起灵面上难得出现了难堪之色，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暗沉着。坐着发了会呆，随后抬腿下床去开门，许是动静大了几分，惊动了隔壁的张大夫，询问的声音随后响起——“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张起灵顿了步子，在黑暗中平复了心情：“去冲个澡，要喝水吗？”
隔壁仿佛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用了，你早点睡。”
张起灵松了口气，看到隔壁的灯重新熄灭后快步走进了洗手间，脱掉衣服置身于花洒之下，年少澎湃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回忆随着冷水浇灌而下，将他淋了个彻头彻尾。
张起灵第一次见到吴邪是他搬来这里的第三天，他记得很清楚。清晨的小镇总是格外忙碌，河岸上的早餐铺子一家挨着一家，碗碟清脆作响，吆喝声不绝于耳，张起灵走了一路，晨雾似的热气混着香气飘飘悠悠地也跟了一路。
他记得自己仿佛快要走到了河的尽头，吆喝声不知何时被丢在了后头，一旁出现了个冷冷清清的铺子，老板娘正举着刚收拾出来的碗筷，一脸和善地打量着他。除此之外，店里只有一个一心埋头享用早点的少年。
之所以说享用，是因为少年吃东西的样子乍看斯斯文文，实际却给人一种极其虔诚的感觉，仿佛到自己嘴里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一般，隔了几米远，张起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幸福感。
对面是极清澈的河水，河面在晨光下亮得如同一条柔软的绸缎。
张起灵盯着少年桌上的吃食，只犹豫了几秒钟，便走进店铺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似乎是从来没在镇上见到过张起灵，又或许是他的相貌向来惹眼，老板娘对张起灵格外热情，笑眯眯地跟他聊天。张起灵客气地回答了几句，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一边的少年身上。
阳光打在少年低垂着的面庞上，张起灵几乎能看清他脸上浅棕色的绒毛，还有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张起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珠子像长在了少年身上似的，很久都没想着挪开，直到少年将最后一只小笼包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正好撞进张起灵的视线。
少年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随后就付了钱离开了。张起灵的心里却被什么挠了一下似的，怔在那不动了。
老板娘还在一片热气中朝着少年的背影喊着：“走了啊吴邪，明早再来.……”张起灵却什么都听不清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两个字。
吴邪，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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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三天后，张起灵再次见到了吴邪，还是在自家的中药铺子，却不是看病。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将炎热驱散，门前的帘子早早被挂了起来，但向外一层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雨水从屋檐垂直滑落，密集地、秩序井然地滴答落地，溅起片片雾气。
门外的世界都模糊不清了，张起灵正盯着那道外头若有所思，突然一道身影冲破了水帘，带着雨水几乎是冲撞着跌进门里，他眼前晃了一下，等他定神一看，吴邪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冲着张起灵和被惊动的张大夫笑。
“打扰了张大夫，外头突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想来这儿避避。”吴邪挠了挠脑袋。
张大夫和蔼道：“没事，你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去倒杯热水来给吴邪，顺便拿条干毛巾。”后一句话是冲着张起灵说的。
吴邪刚进来的时候张起灵就发现他身上被淋到了一些，听到父亲的话就立马起身要进里屋，却被吴邪阻拦了。
“不用了小哥，估计这雨马上就停了，我坐一会儿就走，不麻烦了。”
“你感冒才好吧。”张大夫挑眼向他一看，又低着头研究方子，边道，“今天又淋了雨，当心又生病被你爸唠叨。”说话间，张起灵已经朝里屋走去了。
吴邪的眼神一直跟着张起灵动，直到那抹身影没进门去了，他才把视线收回来，对着张大夫道：“我爸才没空管我呢，不过他前两天还真叨叨我了，怪我多此一举跑这么远过来领中药吃，明明家里有现成的西药。”
张大夫听了笑笑：“你爸那是贵人事忙，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不过是个小镇长，哪叫什么贵人，要是当了县长市长不得上天了。”吴邪也跟着笑。
张起灵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吴邪笑得露出了腮边一个酒窝的模样，不由跟着心下一暖，几步走到了他面前将东西递给他。吴邪的笑容来不及收回，抬眼就看到张起灵脸上难得有一丝笑意，怔了一下，接着又大大方方地还了个笑脸回去：“谢谢。”
张起灵微微颔首，坐到了吴邪边上的椅子上。吴邪擦了擦微湿的头发，由于不是在自己家，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时不时地还向张大夫那里瞥一眼。张起灵看着好笑，却不发声，只想看看吴邪下一步还会干什么。
“今天又上哪去了，吴邪？”张大夫蓦然开口，吴邪手顿了顿，愣愣地抬头，好像一时没听清对方的话。
这镇子不算小，而张起灵和吴邪的家离得也不算近，因此一整个暑假，张起灵看到吴邪的机会都很少。
“哦……我去同学家写作业呢。”吴邪说完将毛巾放在膝上，整整齐齐地叠好。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明知是戏谑的话，吴邪还是禁不住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看的人却是张起灵，见对方两眼乌沉沉地看着自己，他脸一热，又扭头朝张大夫道：“女同学……还不是秀秀嘛，非缠着我教她写数学。”
不知怎么，他说完就有些心虚，僵着身子不敢去看张起灵的反应，伸手摩挲着握住杯子捧起来喝了一口儿。
“你跟秀秀那丫头感情也真好。”
“那可不，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嘛。”吴邪道。
听了这话，张大夫依旧笑得和蔼，话题却在这儿戛然而止了，张起灵仍然坐在旁边不吱声，吴邪便一个人静静地喝着热茶，直到杯子见底了，他才听到张起灵发问道：“还要吗？”
吴邪与他对视了小半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热水，心里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张起灵看似在看别的地方，自己的一举一动却都被他收入眼底。
“不用了小哥。”吴邪担忧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抱怨道，“这雨怎么下了这久都不见小。”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和吴邪来时一样，仿佛没有半分变化，朦胧地笼罩这座老镇。
“急着回家啊？”张大夫放下方子挺了把眼镜，抬头看外面的情况确实如吴邪所说，瞥了一眼在一旁静默的张起灵道，“要不让起灵送你回去好了。”
吴邪心头一动，立即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不行的话您能借我把伞吗，我明天来的时候给您带回来。”
张起灵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没关系，反正他整天待在家里，人都要闷坏了，你就当带着他活动活动筋骨。”张大夫从两人面前走过，兀自到大门后头去取了一把蓝格子面的伞，“起灵，带吴邪回家。”
吴邪见推脱不得，只好跟着张起灵出了门。

依旧是沿着河岸走过去，偏头一看就能看到雨滴倾斜着落入水中，河面泛起阵阵涟漪。脚下的青石板浸了雨水后变得又湿又滑，起先吴邪还故意离与张起灵隔开一些距离，然而张起灵所撑的伞不大，他又照顾着吴邪这样一来他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了，再加上路不好走，两人几乎寸步难行。
吴邪认了命，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矫情，一边往张起灵那里靠了靠。
岸边的路不宽，一辆自行车响着刺耳的铃从前头冲过来，行至吴邪边上的时候刚好骑过一个水坑，张起灵眼疾手快，伸手一揽吴邪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推，还是慢了，吴邪的裤腿被溅了个半湿，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他依稀听到自行车的主人骂了一声，依旧飞速地往前骑行，消失在雨雾里。
“回家记得换裤子。”张起灵看着他膝盖以下深色的痕迹，低声道。
吴邪“嗯”了一声，晃了晃腰示意张起灵将放在他身上的手挪开，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心里一阵失落，却没在面上表露半分，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
刚才的小闹剧打开了话匣子，张起灵也不再闷声不响，问出了刚才自己家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去霍秀秀家，真的教数学？”
仿佛是觉得丢人，吴邪支吾了半天才道：“其实.……秀秀数学挺好的，是我英文不好，让他补习来着。”
张起灵没吭声，又听到吴邪为了化解尴尬似的继续道：“你说女孩子是不是对英文特别开窍，怎么我们班里英文成绩比较好的全是女孩，我却怎么背都记不住那些单词。”
“是你自己不用功。”张起灵勾了勾嘴角。
“谁说的，我可用功了，上回解雨臣告诉我记单词要大声朗读，我天天夜里背，我隔壁的老头已经想弄死我了，可能看在我爹的份上迟迟没动手。”吴邪说道后来自己也禁不住笑了，侧头看一眼张起灵，对方却又面无表情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吴邪自觉无趣，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雨天人少，但也有三三两两几位妇人经过，看到两人走在一起都觉得新奇。吴邪心中的得意，可不是，镇上的同龄人就属他俩长得俊，走到哪都是中老年妇女的心头宝，当然，能说会道性格好的吴邪比张起灵更讨人喜欢一点。
经过第一次遇到吴邪的早餐店，两个人心生默契一般同时停下了脚步。早餐店关着门，门口的桌椅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张起灵收回目光，此时雨已经停了，吴邪指着前方对张起灵道：“小哥，过了那桥拐个弯就是我家，就送到这儿吧。”
张起灵顺着吴邪的手指往前看，一口青灰的小桥横在水上，孤单而冷清。他答应了一声，步子却一动不动。
“小哥？”吴邪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他眼神定着不动，等吴邪将手拿开，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看到他含笑的眼睛，张起灵像着了魔似的脱口道：“吴邪，我英文也不错。”
“啊？”
“下次来我家，我给你补。”张起灵看着他眼睛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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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哥暗恋吴邪爽爽哒

3.
一只脚踏入中药铺的时候，吴邪心底还在犹豫，想着即刻转身离开是否被发现时，张大夫已经率先开口叫住了他：“吴邪来了啊。”同时便看到一旁看书的张起灵也站了起来，目光直指着他，吴邪竟莫名地看出了几分灼灼之气。
两人跟张大夫打了招呼便上楼去。楼梯很暗，张起灵却没有开灯。与吴邪家的砖梯大不相同，张起灵家的是木板的，踏上去还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吴邪又是新奇又有点怕，总觉得这楼梯摇摇欲坠一般，走了一半就要抓着张起灵的手上去。
可一握住他的手，吴邪就后悔了。记忆中张起灵的手应该像他人一样冰冷，等到他的手指被牢牢攥紧的时候，滚烫的触感几乎连着手上的经脉一直灼到他的心里，害得他整个胸腔起伏不定，一颗心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身体一般。
从半道楼梯到张起灵的房间不过几步路，吴邪却度秒如年，等到终于走完最后一格楼梯，他便迅速将手挣脱了，谁知反应过于强烈，倒显得他刻意将张起灵甩开了。
“呃……小哥。”见张起灵看了自己一眼转身朝房间走去，吴邪还以为他生气了，跟上去磕磕巴巴刚开了个口，却不知道从何解释，心里又觉得仿佛也不需要解释。
两人走进房间，张起灵让吴邪做到了他的写字台前，却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张口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有点热。”吴邪摸了摸自己脸，刹时尴尬不已，瞧着张起灵的表情并没有生气和故意嘲讽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左右打量着张起灵的房间的布局，称赞道，“你房间真整洁。”
张起灵又搬了把凳子挨着吴邪坐下，示意后者打开英文课本，吴邪却不乐意了，抬眼瞥了瞥他，看起来有点难堪：“小哥，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说完他看了看两人的处境，才发觉他提这要求太不现实。
张起灵的写字台小，要满足两个人的需求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张起灵的凳子只能和吴邪的贴在一块儿，两个人也紧紧挨着，只要一动，两人的手臂就贴合到一块，隔着夏天里薄薄的衣衫传递温度，不一会儿就流了不少汗。
“太热了？我去搬个电风扇来。”张起灵将凳子往旁边挪了一点，起身就准备下楼。
吴邪叹了口气拦住他：“算了，就这样吧，电风扇怪吵的。”

房间应该是常年拉着窗帘的，可即便背着阳光，吴邪仍没有感觉到阴凉，身上的燥热也迟迟没有撤下来。
张起灵拿着他的课本给他听写单词，发音标准又好听，沉稳的声线让吴邪在恍惚中以为自己是在听录音带。但听到后面，吴邪就顾不上惊艳了。
前几个单词吴邪还写得游刃有余，再往后却越来越吃力，零碎的几个字母在眼前散开来，却怎么也拼不到一块儿去，脑子像被灌了一团浆糊似的晕晕乎乎。他潜意识里把这怪罪在了闷热的天气上，不光是天气，还有张起灵灼热的目光胶在他脸上，他的脸上烫得仿佛能煎鸡蛋，连笔下的单词都模糊不清了。
仿佛回到了昨天。
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好闻，吴邪使劲吸了吸鼻子，站在张起灵面前，支支吾吾道：“可是我跟秀秀都说好了，才去了一次就说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你这样进出霍秀秀的房间，是不是也不太好？”
记忆中张起灵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而他话中所透露出的情绪更是让吴邪张大了眼睛。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报了个舞蹈培训班，有一回父亲接他放学，经过培训班的时候顺道过去看看，正好撞到男老师扶着身着美丽裙子的母亲教她摆动作，父亲当即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你妈，像什么样子。”他后来将这话告诉母亲，母亲乐不可支，“你爸这叫吃醋。”
吴邪突然觉得，张起灵刚才说话的语气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吃醋？吴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眼对上张起灵注视他的眼神时，时间仿若静止了，一旁归于平整的水面倒映着两边的青瓦白墙，吴邪的心河却犹如冰雪初融，汩汩而生。
“在想什么？”张起灵握住笔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吴邪被打断了思绪，心情却不差，指着本子上几个可怜兮兮的单词道：“小哥，太难了，我实在写不出……”
张起灵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拿过他的本子查看起来，后者就趁着这功夫仔细地打量着他。
握着红笔的手指又长又直，骨节分明而精致，露着的胳膊勾画出着美好的线条，虽然看起来清瘦，实际的肌肉密度却能吓人一跳，吴邪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向上，触及他脸的那一刻忍不住屛了呼吸。他不是不知道张起灵长得好看，以往两人关系亲密时，也有不少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仔细看来，张起灵不光五官舒服耐看，连皮肤也好得过分，细白光滑，几乎看不到一点毛孔。
吴邪想着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多人的脸上都长了所谓的青春痘，就连自己也时不时地爆出一颗，可张起灵的脸上却一点瑕疵都没有，令人心生嫉妒。
要放在以前，吴邪是断不可能观察他这么久的，但今天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外面的日头晃不进这小小的房间，吴邪却觉得自己的全身曝露于烈日之下一般，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无法驱散的热气环绕在他周边，害得他一阵胸闷气短。
怎么一接近这个人就如此紧张？
怎么越是紧张就越想要更多的亲近？
有个模模糊糊的答案浮在远处，拐过几个弯便触手可及，却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或许是吴邪出的错实在是太离谱了，张起灵一边批改着他的听写，一边将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时不时地轻轻眨一下睫毛，每眨动一下，吴邪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分。等到张起灵批改完毕，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吴邪几乎要缴械投降，来不及躲闪的目光被捉住，也不知怎么，他心头一阵燥郁，迷迷糊糊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我？”
吴邪亲眼看到张起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他自己也同样惊呆了，两人对视了半天，吴邪才惶然低下头前言不搭后语道：“不是不是，小哥，我……我该回去了。”
张起灵的手摸上他头发的时候，吴邪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两眼垂着，一动也不敢动，可张起灵的手也不再动了，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张起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最近对我的态度这么别扭。”
他猛地抬头瞪大了双眼：“不是的小哥……”
“吴邪，我是喜欢你。”张起灵打断了他，开口却不甚温柔，如同他看向吴邪的目光一般，柔软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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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4.
两具滚烫炽热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空气中都是粘腻的味道，身上像着了火，那人的手摸到哪里，哪里就蹿起一团火焰，烧尽他的四肢百骸，就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他的眼前像糊了一层雾，极力睁大双眼都看不到埋头在他身上啃咬他的人是谁，只感觉到那人半湿的刘海轻轻扫在他的锁骨，引得他一阵瘙痒，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又招来体内一记猛烈的冲撞。


两人都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汗。


到后来他彻底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像浮在海面上的枯木，瘫着身子止不住地喘息，直到听到耳边那声充满情欲却异常清晰的“吴邪”。


吴邪，吴邪。他睁开眼睛，一下子就撞进那双熟悉的眼眸中。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啪嗒。”极大的一声响动，吴邪浑身一震从梦里脱身而出，揉了把眼睛，隐隐约约看到窗外一团黑，在路灯的照明下晃晃悠悠地印在窗帘布上。一下子连回味梦境的想法都没了，心中只觉毛毛的，两只眼睛盯着窗帘挪不开。


许久才听到“喵”的一声，凄厉的音拖了很长，之后那团影子就不见了。


原来是只夜猫。


“该死的。”吴邪低低骂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骂猫，还是骂刚才梦里的情景。低下头一看，冲动却是已经下去了，吴邪自嘲地笑了一笑，神情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但是怎么能忘记，白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说……说什么呢。”吴邪抽搐着嘴角，懊恼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说的不是废话嘛，小哥怎么会不喜欢我，我们是哥们儿啊，就像我也……我也很喜欢你啊。”


他当时到底是紧张的，因为他说完就看到张起灵的眸色深了许多，一言不发地盯了他许久，如同一头沉静的野兽，下一秒便要爆发一般。吴邪的手心都渗出了汗，硬着头皮回望过去，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张起灵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可以。


即使已经走出了一小步，也得咬咬牙转身走回来，因为前方是没有路的，一眼望去就看得到泥泞的沼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他。他和他，这样的两个人，太荒唐。


张起灵眼中的情绪他似懂非懂，但在那样的眼神中他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挪开了眼睛，将本子塞回他手里，道：“错太多了，再看一看。”


好像这场漫长的对弈是自己赢了，吴邪松了一口气，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颗心像浸在冰凉的井水里，微弱地跳动着。

走下楼的时候中药铺已经多了几许病人，其中不乏有吴邪相熟的邻居叔伯，吴邪却疲于与人打招呼，也不管是否失礼，朝张大夫告知了一声便仓皇走出大门。


疾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往身后一看，果然张起灵跟上来了，见他停住也跟着不动了。刚才在楼上的对白还在耳边盘旋，吴邪颇有些恼羞成怒，但心知是自己冒失乱说话的缘故也不好发作，只能两眼珠子一沉，别别扭扭道：“小哥你怎么跟上来了？”


“送你回家。”张起灵的神色无异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倒也遂了吴邪的心愿。就当是无心之失吧，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现下的情况仍是尴尬，吴邪刚要拒绝，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一声娇滴滴的“吴邪哥哥”，他心道不好，眼看着张起灵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吴邪僵硬地转过身子，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已经落到两人面前。


“吴邪哥哥，你不是说这两天进城里有事情吗，怎么在这儿？”霍秀秀的两只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一通，滑过吴邪手上的英语书当即明白了，促狭着笑道，“我说呢，原来是嫌我这个老师不够格，也好，张小哥可比我强多了吧。”


吴邪看她笑意盈盈，知道她没有介意，虽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几分心虚吊在心间，此刻也赔着笑脸道：“这不是怕大小姐生气吗，这次算我不对，下回请你吃早饭。”


“谁稀罕。”霍秀秀道，“我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过你俩在这干嘛呢，吵架了？”说话间还瞄了张起灵好几眼，她与张起灵并不相熟，一年来更是说不上几句话，因此眼神口舌间皆是谨慎。


吴邪诧异了一下，仔细看自己与张起灵之间的气氛，的确有刚吵了一架的嫌疑。张起灵本身脸上就没什么丰富的表情，现下更是抿着一张薄薄的嘴，身上笼罩着的低气压令人不敢接近。这细微的变化只有吴邪心里门清，刚才还好好的，可不就是看到秀秀开始的犯毛病的。


吴邪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你觉得我跟他吵得起来？刚才不就是有些语法问题没讲清楚，小哥在给我讲嘛，正要回去了。”怕秀秀不信似的，他居然还去搭张起灵的肩！一碰到他身子就感觉到他僵了一下，但又很快平复下来了，秀秀还在面前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们，吴邪用了点力示意张起灵说话，后者却一声不吭，他眼神飘忽，突然瞄见秀秀手中捧着的物什，刚刚居然没注意到，于是忙转移话题道：“你穿成这样干什么去？手里拿的什么？”


面前的姑娘身段婀娜，一条水红色的连衣裙套在身上更显得皮肤白皙，与昨天在家时穿的短袖衬衫大不相同，两条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双手箍了一个小小的红褐色方礼盒。


“差点忘了！”秀秀突然眼睛一亮，将手中的东西捧高了一点道，“我爹听说吴叔叔最近在家，让我把这个送过去，他也刚从S市回来，那边的酒好就带了点回来。”


“这里头是酒？”吴邪将脑袋凑到那礼盒前仔细嗅了嗅，隐约能闻到一缕酒香，飘飘悠悠地在他鼻端萦绕。他还要再深吸一口气，冷不丁地被秀秀拍了一下。


“傻子，包得这么严怎么可能闻得到。”


吴邪也不恼，抬起头乐呵呵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区区礼盒又算得了什么。”他说了这话，有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来，“不过你爹老给我爹送东西是不是不太好，万一被有心眼的人看到了怎么办？”


“怕什么，咱两家关系这么好，又不是求吴叔叔办事，大老远带给你还不乐意了，没良心。”秀秀杏眼一瞪，“既然在这碰到你了我就不跑一趟了，你家还怪远的，你拿回去吧，我走了。”不由分说地将礼盒往吴邪手上一松，转身便走，留下吴邪呆呆地捧着一个大盒子对着张起灵说不出话来。


“走吧。”张起灵脸色仿佛又黑了几分，却率先迈开了步子，吴邪便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走了许久才想起来他本是不让张起灵送他的，竟然全被霍秀秀那丫头搅和了。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又在生什么闷气，心里觉得与自己有关，也不敢上前与他并肩，便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一段路，张起灵便回头看他一眼，他眼神闪躲着避开他，将视线投于两旁安静的老屋。


深灰的屋顶，淡蓝的天空，曲曲折折撞在一起。


等张起灵再转过身去，吴邪仿佛看到他的背影融进了这沧桑静谧的小镇之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分外默契。有那么一瞬间，吴邪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仿佛是回到了与张起灵刚认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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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转到镇中学的第四天，张起灵依旧独来独往。从学校回家，十分钟的骑行，从宽阔平直的浅灰色马路到湿滑厚重的青石板，他被带过一遍就将路线记得很熟。张起灵习惯等到人渐渐走光了才慢腾腾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在最后一遍放学铃的余声中推车出校门，骑车到家的时候背着渐沉的夕阳，正赶得上午饭时候——如果那天他没有在学校附近看到吴邪。


那是张起灵第二次见到他。


小巷窄得连一辆桑塔纳都开不进，平日的幽静被一团喧嚷嘈杂取代，几个身穿校服的男学生团团围在一起，旁边扔了个深蓝色的书，里头的课本和盒饭也洒了一地，时不时地有辱骂声传到巷子口。张起灵经过那儿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头，打算换一条回家的路。


男孩子打架，多么寻常不过的事情。


本要拐角巷子的自行车调转了龙头，张起灵正要踩着踏板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一把浑厚凶恶的嗓音：“我说吴邪你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你爸是镇长？”与此同时还有几声零碎的附和声。


吴邪？张起灵停住不动了。


“滚你娘的，要打就打废话什么！”


张起灵握着车把回头看，小巷一侧的墙壁上铺满了爬山虎，郁葱而杂乱，那抹熟悉的身影被几个人推搡到了墙边，张起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而其他人仿佛被他的话激怒，捋起袖子又作出要收拾吴邪的样子。


“叮铃——”自行车上的铃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声音，即将砸向吴邪的拳头倏然停下，张起灵从车上下来，在众人错愕与不满的目光中将自行车靠墙停好，疾步走向那位揪住吴邪领子的头头。


走近了才看到吴邪也正一脸茫然地盯着他，他却顾不得这些，看到对方脸上明显有有挨打的痕迹，张起灵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放开他。”


收到这声威胁，比张起灵高了半个头的头头夸张地笑了一下，看了看左右的小弟道：“瞧瞧这谁家的啊，瘦的跟猴似的也敢来为别人出头……诶哟！”话还没说完，张起灵便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那叫人恶心的笑脸即刻变得无比扭曲。


“放开他。”张起灵手使着劲，面色却丝毫不改。对方的神情愈加痛苦，掐着吴邪领子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张起灵撇了一眼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抬头扫了周围犹犹豫豫地想要上来帮忙的小弟，眼底的寒光瞬间冻住了一圈人。


“你们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咱们人多怕个鸟，给我打啊！”


一声令下，那几个本来已经退缩的小弟又挺直着背冲了上来，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谁的拳头砸在了谁的身上，张起灵只记得吴邪的背与他牢牢贴在一起，抬头所望之处，苍绿的爬山虎晃了他的眼。


走出幽静而逼仄的长巷便是一口布满刻痕的小桥，吴邪一瘸一拐地在桥上走得小心翼翼，张起灵便推着车在他后头慢慢地跟着。球鞋在石板上踏过，声音小得微不可闻，桥底下穿过的清河寂静不语，沉默地倒映出桥上的光景。


走过桥站定后，吴邪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气势汹汹地盯住张起灵：“你到底是谁？一直跟着我想干嘛？”


吴邪当然记得这个人，就在前一天的早餐铺子里，他吃完最后一口早点正打算离开，抬起脑袋就看见一个与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眼神沉得如一口井，吓得他差点噎到。


“吴邪……”张起灵也跟着停住了，视线在吴邪脸上的伤口来回碾磨，徐徐开口，“是哪两个字？”


吴邪的表情更是诧异了，仔细端视着张起灵的面孔，哪知对方比刚才打架的时候更不显山露水，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口天吴，天真无邪的邪。”


张起灵点了点头，道：“张起灵。家就在最近刚搬来的中药房，你应该知道。”他往左手边指去，可惜只能看到脚下的清河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我知道中药房，我爸之前告诉了。”吴邪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得狡黠，“合着你今天帮我打架就是为了推销你家的中药铺子？”

张起灵看着对面的人从凶神恶煞道犹豫不决，最终蓦地露出笑容的样子便愣住了，一时没有出声，便又听到吴邪道：“不过我爸不信中医，而且家里有消毒的西药了，所以就不麻烦你家了。”说罢还指着伤口给他看。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张起灵问道。


“关你……算了，看在你也跟我成了一伙的份上，我悄悄告诉你。”吴邪上前两步凑到张起灵耳边，“他们嫉妒我好看呗，不过你看领头打我那人，长得跟头熊似的，哪个女孩乐意喜欢他。”吴邪憋不住笑了。


张起灵皱着眉头：“很多女孩喜欢你？”


“可不是。”吴邪又朝后退了几步，仔仔细细打量了张起灵一番，“看你这样子，刚进学校就收了不少情书吧。”边说边有意朝张起灵的书包看去。


“都扔了。”张起灵表情淡淡。


“我才不信，指不定晚上偷偷看呢。”


张起灵听到这话，下意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见吴邪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行了，不跟你闲扯了，我家就到了，我得回去写作业了。”


吴邪手指一指两人站定之地的右方，张起灵顺着他所指之处看过去，入目是一排与别处不甚相同的高楼房，砖红色的顶，白而光滑的外壁，连房子与房子的间隙都大了许多。最前方是一大块空地，几辆在镇子上罕见的黑色轿车规整地停着，一股冷肃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我走了。”吴邪瞧他依旧不说话，站在原地也不知在琢磨写什么，于是朝他挥了挥手就打算离开，谁知又被叫住了。


“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张起灵也不顾吴邪脸上的讶然，顾自道：“七点钟。”吴邪还没来得及开口，张起灵早已踩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真是个怪人。”


天边赤红尽染，驶向远处白色衬衫逐渐变淡，直到化作一个渺茫的小点，落入吴邪同样茫然的眼底。



第二天张起灵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给父亲做了早饭，自己却不在家里吃，提前到了那家早餐店。将自行车往边上叉好，一钻进店里迎面就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热情老板娘。


“这不是前天的小哥嘛，怎么昨儿没来呀？”老板娘殷勤地将最中间那排桌子擦了又擦，“今天吃点什么？”


张起灵向她问了声好，琢磨着墙壁上黑底白字的菜单，点了份与上回一样的早点，想了一想又吩咐老板娘做两份一样的，另一份给温着。老板娘答应着去了。


早餐店的角落里挨着一座积了灰的柜子，上头摆一个深棕色的座钟，最外层的玻璃被油烟蒙了一层，张起灵仔细盯了半天才看出指针所对应的数字。还有不到十分钟。


店里头的灯暗，外头却是明亮白茫的一片。店的外头便是河，河的对岸是一排旧房，清晨里所有的屋门已经打开了，岸边不过两三米的走道，几位岁数不大的老人搬着矮凳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惬意。张起灵看了一会儿，忽地一个身影闪进他的视线。


“我原本以为你骗我玩呢，还真不是。”吴邪一屁股坐到他面前，脸上的伤还没褪去，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起灵发愣的当儿，老板娘已经端着早点将东西上齐了，一见到吴邪笑得更开，眼睛两边的皱纹深得如同包子上的褶：“原来你俩认识，另外那份是替吴邪点的吧，我这就去拿来。”


张起灵没吭气，将自己面前的小笼包和豆浆往吴邪那处推了推，吴邪便乐了，朝着老板娘的背影喊：“是啊，刚认识！”喊完又朝张起灵小声道，“也不晚吧。”


后来有一天，张起灵问吴邪为什么那天看到自己买的早点会这么开心，吴邪故作深沉地思考了片刻，直到张起灵差点憋不住了，他才拍着张起灵的肩膀回答道：“怎么说呢，从前只有我请客的份儿，就连解雨臣都常常敲我竹杠，第一次见到别人请我吃早餐，心里就想着这个哥们我交定了。”


张起灵听完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而吴邪笑得更加肆意，搂住前者的肩膀晃悠悠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十里春风和煦，河畔柳絮纷飞，一不小心落了两人满头。那时候吴邪根本不会去想，张起灵如何会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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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从回忆里脱身而出后，吴邪心里仍装着张起灵对他表白的事，这颗炙热的种子一旦埋到了他的心底，便不依不饶地肆意生长起来。吴邪回到家胡思乱想了一晚上，还没想明白便昏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被吴母叫醒。


放假以来吴邪习惯睡到自然醒，这次冷不防被叫了个大清早自然不适，迷迷糊糊掀开眼皮，一眼瞥到墙上的钟表显示的时间才不到八点，闷头又要睡过去，耳边却又传来吴母的声音，大概是在楼下喊的，隔着上下楼层传上来含糊不清。吴邪却依稀听到了“雨臣”二字。


雨臣？解雨臣？！吴邪猛然睁开双眼，反应了两秒钟后“蹭”地从床上爬起，心急火燎地下了床，落地时晕头转向差点摔个狗吃屎，好不同意站定了便立刻套上了衣服跑下楼，一边扣着还未齐整的扣子一边朝楼下张望：“小花来了吗？在哪呢？”


吴母一听到楼上的动静就知道儿子起了，转头看到吴邪这副恨不得把楼梯踏穿的姿态就嗔骂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头发哎也不梳齐整了。雨臣现在还在秀秀家，一会儿就来找你，你别着急呀。”说话间吴邪已经到了她身边，她随手给吴邪正了正衣领，又笑道，“难得今天起这么早。”


按照吴邪平日的作风，必定要厚着脸皮与吴母刷刷嘴皮子，但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了，扭头又跑上了楼，把楼梯踩得“噔噔”响：“我洗漱完自己去找他！”


男孩子收拾起来最是方便，吴母在楼下连一页报纸都没看完，吴邪就已经整整齐齐地出门了，喊都喊不回来。
解雨臣上一次回镇上是过年那段时间，算来已经过了大半年，男孩子之前又不兴打电话，说“想念”一词更是奇怪，但此时吴邪踩着自行车行驶在通往秀秀家的小路上时，心里只觉得能见到解雨臣，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们是自幼的伙伴，吴邪比解雨臣大一岁，两人却是一同上学，从学前班开始就玩在一块，真真儿的“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直到上中学的时候解雨臣的父亲去城里做生意，解雨臣家全家搬离了小镇。吴邪记得他当时表面满不在意，暗地里却难过了好一阵。


早上的气温还没升起来，吴邪坐在自行车上只觉得清风拂面，分外舒爽。路上人不多，放眼前方只有一个路人慢腾腾地朝自家的方向走过来，看那身形倒是极漂亮的，吴邪哼着小调瞅着，越瞅越觉得那人像解雨臣，于是加快了速度往前驶过去，近距离一看，果真如此！而那解雨臣却是早就看到了吴邪，故意不着急喊，等到那人急切切地冲上前来喊了句“小花！”，他才施施然露出一个笑脸：“蹬这么快干什么？”


吴邪许久不见他，面上的喜色自然藏也藏不住：“你还知道回来啊？一走大半年，秀秀那丫头都快想死你了？”他一边打量一边又觉得不服，解雨臣自小样貌就好，与他自己常被人夸的清秀不同，解雨臣的五官是精致的，像从画中走出的人一般。而这次解雨臣过来，吴邪瞧着他似乎越发好看了，他这样琢磨着便又想起了张起灵，张起灵的好看是又不同了，是俊朗中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他说不上来。


解雨臣耸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生意忙，平时里我都得帮着点，这次暑假又参加了一个训练营，这不是刚回来就来找你了？”


“你还参加了训练营？我都不知道。”


“没什么了不起的，跟军训差不多，你这车还没换呢？”

吴邪从车上跳了下来，两人停在路边说话。那自行车正是两人上初中时就一起买的，如今解雨臣每次回镇上看吴邪，总要劝着人把车换了，嫌旧。


“行了啊，我骑着挺好的。”


“好什么啊，你爸都开上轿车了还不给你换辆车子，不行我送你一辆算了。”解雨臣愣是不信，怎么看那车子不对，借着要试车的由头从吴邪手中接过了车把，轻轻松松上了车座，朝着还在一边杵着的吴邪道，“上车，我替你测测这车的好赖顺便带你兜兜风。”


吴邪盯着后座局促的位置一时犹豫，解雨臣又催了起来，他只得长腿一分跨坐上后座，还没问一句“去哪”，解雨臣便猛地踩了踏板，他猝不及防向后仰去，而后及时反应过来抓住了解雨臣的衬衣，笑骂了一声，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解雨臣骑车和他这人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他平日做事温吞得很，却有一股自信的从容，骑上自行车却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吴邪怎么也猜不透。屋瓦在两旁渐渐倒退，渐生的风将解雨臣的白衬衫吹成了鼓鼓的一包，从背后看起来就像前面做了个胖子。吴邪原本抓着他的衣角，此刻被风一吹抓得也不舒服，干脆就用手掐着解雨臣的腰，后者倒是不怕痒，在吴邪时不时提醒他慢一点的话语中一点都没把速度给减下来。


好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解雨臣这样大胆的速度也没有任何影响，通过一座小桥之后前面的路愈加疏朗起来，吴邪忽地心头一亮：“去竹林吧？”


解雨臣不方便转过头，但是吴邪还是从他的掩盖不住的笑声中猜到了他的表情。


“你还记得啊？”解雨臣道，“都七八年没去了吧，这次怎么想起来的。”


吴邪说的竹林在镇子的最北处，植于河岸，而那片河正是镇里穿梭的小船停泊之处，周边房屋三三两两，大多数都租给了外来居民。吴邪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和解雨臣一起发现这片小竹林，只记得小时候两人之间只要有一人被大人教训了，就会找另一个人一起去竹林里玩，多数是夏天，那里阴凉而安静，是个绝佳的避暑之处。两人通常都是带上一些吃食和玩具，玩累了就下到漂在河面上的小船上仰躺着。远处夕阳半斜，船下流水汤汤，抬头却只见一片葱翠的绿。


那样的童年。


解雨臣方才似乎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来这茬，吴邪听了也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前方路边生出的小岔路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因是拐角处，而解雨臣顾着和自己说话，并不设防，眼看着就要撞上，吴邪赶紧大喝一声“停下——”


一阵钝长的刹车声后，吴邪的鼻子狠狠撞上了解雨臣的脊背，表情顿时不好看了起来，捂着鼻子就在那哼哼，听到解雨臣不紧不慢地跟人道着歉。他也跟着下了车，看清差点被撞的那人的脸后表情更是绷不住了。


“小、小哥。”眼前的人冷着一张脸，可不就是张起灵。


解雨臣倒是乐了，对着张起灵道：”还真是你啊，我就觉得面熟，不过我前几次回来都没见到你，都不敢认你，生怕认错。


张起灵手里似乎拎着一袋中药，大概又是替他父亲跑腿。面对解雨臣的话，张起灵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吴邪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边，下意识还是有点担心，问道：“小哥你没事儿吧？刚才我们骑车太快了，有没有撞到你？”



张起灵又只是摇头，视线从一旁的自行车移到吴邪脸上，吴邪装得自然跟他对视，心里却是莫名地紧张，犹犹豫豫开口道：“那小哥……我们走了啊。”


两人重新上了自行车，吴邪在张起灵的注视下愈加不自在，两只手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偏偏解雨臣还大声道了句”抓紧了啊“，他才硬着头破抬手抓住了解雨臣屁股底下露出来的一点座椅的边。


驶出一段距离，吴邪回头张望，竟发现张起灵还站在原地注视着他，明明那样的距离是看不清表情的，他仿佛依然看到了张起灵那双墨色的、凝望着他的眼睛。他心中一动，赶忙将身子转回来。那一路却是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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