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君有些微醉。
她腰身一扭，从一幅肖像里溢出。
莲花步尘，雾霾自裙底袅袅升起。

琵琶声已远，而手势仍虚拟在半空。
我自卷帘，去读那张脸，
那云鬓。一蓑烟雨跃阡度陌。

你款款打开梅花窗。
递给我几片冬天的雪，那眼神
像某个人的体香在弥漫。

雨一直在下。爬墙虎爬上又垂下。
它偷听到，假山角落的蟋蟀，
我的痛，我的奔赴和万水千山。


二

从线装书的《桃花扇》里取了几瓣桃花
取下银簪，红唇，蚕眉，哀叹
玉指拨开的帐幔，轻柔半躺的身段

血。从桃花谷，流遍郊原。
花瓣上几点粉蕊，引爆了春天。
一个求死的人，不必畏惧吏笔如刀的雕刻。

你可以冷笑。用文字遮羞的嫖客
他们垂涎你的肉体，以及在
肉体之上行走的四书五经，道德文章。

崇祯都死了。你却为一个幽灵活着。
清风遍度人间，
我看见你躲进云层，用琵琶泪去催熟梅子。


三

秦淮河在亘古与一秒之间裂开一道缝隙。
你想去推夫子庙和贡院的墙。
白鹭洲适合悼念，立体环绕的古典音乐。

从儒林中走出一个国破家亡。
你把胭脂铺在波澜壮阔的水面上。
游客和船夫高唱：大江东去。

秦淮河这切开生与死的软刀子。
亦如餐厅林立的厨房，菜刀切断的龙脉与繁荣。
复又瞬间聚合，搭建成消费时代的天梯。

几个算命先生围住我欲说前世今生。
我只在人群里寻找：香君
你在阳光下消失，夜里一定会出现。


四

呵，我推倒白昼，垒起夜色。
这黑：是你我的最爱。
我多喜欢你空虚的凝眸傻傻地迁就这风。

当霓虹从自拍里消隐，
叫花鸡从餐桌飞往天堂，
东坡肉使流油的嘴唇露出黄金的假牙，

一个煮熟了的南京特产，香君
你点亮一个梦，又破灭一个梦。
我该怎样从桥面弯曲的心态去迎合那水底的荡漾？

只是，你给了我一个虚假的旧址。
沿煤山的树枝去寻找腐朽的根部，
才发现：秦淮河的地下天空，灯火辉煌。


五

桃花扇的暖意不敌空调寒冷骨髓的渗透。
江南女子也可能是爆竹沉默之后的呐喊。
梅子黄时雨正在挥霍你我的表情。

呵呵，秦淮河没有地漏只能由它暴涨。
人心虽有地漏，但它不通海口而只在天上飞。
你若敞开身子，会有多少汪洋来恣意？

是谁在妓院门前挂上免费避孕套的箱子？
妇产科只对弱女子炫耀寒光闪闪的刀片？
拘留所里只关押那些身无分文的发情者？

金陵，一座失血过多的城市。
都兵临城下了，琵琶，你疾风似地撒落雨花石。
炮声隆隆，我无法使一株小草恢复听力。


六

你逃吧，歌妓不卖身，谁会相信吗？
情人是一顶黑色的礼帽，
亦如你桃花扇上的血，它只对坚贞绽放。

我们背靠黑夜，像背靠朝廷，
子夜更迭，黎明再起，你朝霞的新罗裙依旧。
这气息，你种植得太幽深，像酒。

我听见无数的舌头在两岸漫卷。
波浪只对游船讪笑。
故国在浆声里左右摇摆。

你会拒绝你的骨骸变为雕像吗？
养活一曲琵琶就像养活一条河流。
一只酒杯沿五线谱被急速抛向高空。